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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11 02:08: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候补神仙》
作者:老夜子
推荐理由:文风幽默,针砭时弊。又好玩,又有担当。多年来国内难得出现的好小说。
以下内容转自国内某读书网。
【候补神仙内容简介】
穿梭阴阳的特殊阅历:候补神仙。一部魔幻现实主义,荒诞搞笑的现代神话。
刘帕帕,生前是小公务员,性格散漫随意,刁滑而不失拙朴,年约三十左右。因为一次偶然的车祸,他与女友从此人鬼殊途,阴阳相隔。黑白无常将他捉去地狱受苦,怀着对爱人的眷念和爱情,为了重返人间,机缘巧合,他先是成为地狱的阴兵,后又获得机会上天学艺。道法无边,神术迷幻,当他历经磨难终于学得无上仙法,作为一个候补神仙回到人间之时,他却忘记了千万年前的初衷——他重逢了他的爱人,他却遗忘了他们的爱情。在人间,他伪装成一普通人,无人知道他身怀仙法道术。他嬉笑怒骂,穿梭于芸芸众生,见识世态百相,笑看人情冷暖。当他终于经历了天地人间三界磨难,获得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天堂神籍之时。他却面临着最后的选择,考官不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法力无边的师父大人,而是他自己。面对他自己,他该如何作答,如何选择?
一个普通的故事,一场非凡的叙述。刻划人物绝肖,描摹世情入微。情节起伏跌宕,语言幽默诙谐。开卷趣味昂然,阖书发人深思。
http://blog.sina.com.cn/tam19890604(这是我的博客,欢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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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1 02: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几天?王萌在电话里如是问我。
当时正是一个春日的正午,我在办公室加班写文件,窗外的阳光被浓密的枝叶筛作点点碎片。
我看看那绿荫,看看满世界斑驳的光影,听着鸟雀的鸣叫,听着外间科长和刘小妹的碎语和欢笑,我拿定了主意,不能欺骗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于是我回答她说,想你两三天……
为什么?她口气失望地问我。
够意思了,我笑着说,若是别人,当天就想不起了。
你是冷酷,还是记性不好?
我记性很好,而且为人热情大方而不失含蓄拙朴。
你混蛋!
骂得好,骂得痛快,我笑着说,但缺乏针对性,不够具体,说说,我哪方面混蛋?
你全身都混蛋!
我哈哈大笑,王萌大约在电话那头气得全身发抖,半晌,又试探着问道,帕帕……真的,只有两三天吗?
对啊,我笑着说,只有两三天——在我死之前,你总得给我时间犹豫一下吧?但是你放心,最多犹豫个两三天,我立即自杀……
说到这里,我压低了声音,正色道,萌,因为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说完这话,我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一侧脸,看见科长谭德痕从门口探头进来,蹙眉看我道,谈恋爱?
没……我嗫嚅道,谈事儿……
脸红什么?
……跟人借钱……我惭愧地说。
科长的脑袋眨眼不见了,不须臾,外间又传来他二人的欢爱之声。
电话那头的王萌竟抽泣起来,呜呜地半晌没有言语。
我安慰道,萌,别那么感动,我是骗你的……
混蛋,王萌哭着说,下午三点,八码头,你必须来……
我问为什么,她就跟我说了很多,说要跟我天涯海角,说要跟我相亲相爱,说要跟我白头到老,她说要这样,要那样。
她说了很多,一面说,一面哭。
我大约明白了,又是她的父母,又是她的父母在从中作梗。

她的父母都是市里的高官,一个是组织部长,另一个是教委副主任。他们看不上我,觉得我是个小公务员,是个孤儿,没有背景,又不会钻营。象他们这样一个家庭,在咱们市里可不得了,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就连我和王萌平时谈恋爱,也不得不偷偷摸摸的,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比谭科长和刘小妹搞婚外恋一样。
萌长得漂亮,走到人潮汹涌的步行街,不管再多的人,哪怕是停电的夜晚,只要她一出现,所有的人都会回头贪婪或者艳羡地注视她,所有的光明和辉煌刹那间就光临了黑暗的人间。当然我形容得有点夸张,但实际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太远。我觉得她身上的美是多种因素的集合体,也不单单是一句天生丽质就可以概括或者解释的。她的气质、衣着、发型,一举一动,都无不透出一种幽深典雅的文化韵味,同时又是她纯洁晶莹的美丽心灵的外在放射和表现。反正,关于萌的美丽,非美学专业的博士来做个专题研究不能完全说清道明。象我辈俗人,能有幸沐其光荣,一亲芳泽,简直是万世修来的福分。
众位看官,你们可能要问了,既然此女子天上仅有,人间绝无,何以就偏偏看上了你个不求上进,没得前途的凡夫俗子?
这个问题提得好,提得非常有深度。但我早就提过这个问题了,我提出这个问题要远远早于任何人,我问过天,问过地,问过我自己,最关键的是,我问过作为当事人的她,你看上我什么?我哪点好?
俗话说,爱情需要理由吗?
俗话又说,不需要吗?
俗话接着说,需要吗?
这样的破问题反复问下去就没有意思了,后来我也懒得问了,在她温柔地亲了我的嘴唇一下之后,我回家照了照镜子,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感觉自惭形秽,多好看,多有气质一个不世出的奇男子伟丈夫啊,从那以后,我再没问过类似的傻问题了。

那一刻,手捏电话,耳边传来王萌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和絮语,我想了很多,天涯海角,相亲相爱,白头到老,想这样,想那样。
虽然还有点犹豫,但我终于答应了她,不就是私奔么?有什么了不起。
萌很温柔,很用情地说,帕帕,我爱你……三点的船,我等着你,一定准时啊。
萌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时间,中午一点半。

我跟科长请假,科长当然不答应。他不答应没有关系,因为我觉着这一去,可能真的再也不回来了。王萌虽有点幼稚,但毕竟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颇有点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巾帼英雄的意思。
我回家收拾行礼,路边买了两盒烟,去银行取了钱。做完这一切,我坐上出租车之后,已经是两点半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她为什么在电话中提到死的问题?如果我今天没有向她表明我的爱情,难道她真的就决心自杀了?
说真的,想起这些我就浑身发冷。以她的个性,我觉着,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车到滨江路口停了,前面黑压压一片,竟然堵了车。
司机探头出去破口大骂,我好不容易劝他先收了车钱,自肩负行李包,跳下车就跑。
没几分钟就三点了,我得加快速度。今天有不祥的预感,我觉着,我若不能准时到达八码头,王萌要么可能一个人乘船离去,要么搞不好还真咕咚一声跳了水。
我从小体育就不好,加上办公室坐久了,跑不多时,一双腿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感觉自己剩个上半身在腾云驾雾似的。
我跑得两耳生风,眼睛发黑。
我奔跑在宽阔的滨江路上,想当年市里组织马拉松我都没有这么卖力过。我觉得两边的景物在飞快地后退,我似乎听到夹道的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加油声。
妈妈的,我咬牙切齿地在心头说,八码头就要到了,红线就要被我拦腰撞开了,老子赢了,第一名!王萌,等着我呀……

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膨地一声巨响,我头脑一懵,身子腾空飞起。
开始我以为是幻觉,但我看见自己真的在空中飞,我的斜下方是一辆横在公路中间的捷达车,我的行李包滚落在车轱辘旁边,上面沾满了灰尘。
扑地一下,我稳稳地落在水泥马路上。我感觉痛,又好像一点也不痛。真是奇怪的感觉,那一瞬间,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天地之间一片阒寂。
我的身子好像不属于自己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出车祸了。我遭遇了可怕的车祸。

我的脸侧放在地上,眼前是我的右手,手上还紧紧地捏着银白色的手机,我拼着全身最后的力气把手机移到耳边,我重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那个散发着香水味的号码,那个仿佛总在对自己微笑的号码。
但嘟嘟的声音一直响。
有个女声公事公办地重复说道……该号码无人接听,请挂机……该号码无人接听,请挂机……

我浑身是血和土,我蜷缩在公路中间,我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
我看见人们围拢去,议论纷纷。
我看见那个捷达司机面如土色,扶在自己的车门上双腿打颤。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在半空中漂浮着,如同一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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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1 02: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地狱
兄弟伙,新来的?
我正飘在半空,不明所以时,迎面冲我飞来一个长袍马褂的怪人。那怪人不但穿得怪,脸色也怪,白惨惨的,咧嘴对我阴森森地笑。
咦?我奇怪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我怎么会飞?我傻呵呵地问他。
你刚死了,来到另外的空间,恭喜你。怪人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接着我又看见好多奇怪的半透明的人在半空中飘荡,他们经过我的身边,无一例外地看我一眼,眼神似笑非笑。
哦,我恍然大悟,我并不傻,我立刻知道,如果不是做梦的话,我已经死了。
兄弟伙,那怪人又对我说,你浑身发光,怕是个当公务员的,有前途哦,将来发达了,别忘记照顾我一下。
对啊,我对怪人说,我生前就是公务员,但我已经死了,还怎么照顾你呢?
我说现在,怪人阴惨惨地在阳光下笑着说,你浑身发光,说明你生前没有干过坏事,前世还积累了不少福德,现在到了阴间,肯定是要担任公职的。搞不好,你还能上天堂呢。
说到这里,那怪人叹口气说,象我们这种游魂野鬼就惨了,天不要,地不管,我已经游荡了几百年了——到地狱我怕受苦,不去地狱,连排队等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我正要表示同情,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汽笛悠扬的长鸣,我蓦地心头一痛,连忙往那茫茫江面看去,只见一艘客轮正缓缓地离岸。
我走了,我对那怪人大叫一声,身子一轻,身随意走,疾速地往八码头飞去。
客轮行驶时掀起巨大的浪头,把那岸边趸船摇得上下起伏。我看那码头上空荡荡地,一坡延伸到水底的石阶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那是萌。我在半空中俯视她娇弱的背影,她的身边放着沉甸甸的行李包。她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着面前浩阔的大江。
巨大的悲伤充满了我的灵魂,我没有眼泪,我在半空中颠倒起伏,仿佛要顿时爆炸,要灰飞烟灭。
兄弟伙!那怪人紧随我飞来,大声警告我说,千万莫伤心,当心你魂飞魄散!
我没有答理他,我往萌俯冲下去,我张开双臂去拥抱她,但我一瞬间就扑到了水面。我凝视浑浊的江水,我才明白,我已经死了,我再也抱不住她,我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回身看萌,她握着她的手机,她咬着嘴唇,满脸都是泪水。
我想,她是在怪我,她是在怨我。是啊,我为什么不准时到达呢?我为什么在回家的路上不快一点,要去买包香烟呢?
萌,我大声地叫她。
但她没有反应,她已经听不见我说话了。
我再次俯身拥抱她,这次我很小心,我慢慢张开手臂,一点一点地把身体贴近她。但我还是稍微快了一点,我的两个手掌都没入她的肩膀了。我连忙取出手掌,假装象是我生前一样,我很轻很轻地抱住了她。我把我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我闭上了眼睛,我假装我已经完全地和她亲热上了,就如同生前一样。尽管我已经感觉不到她的体温,甚至感觉不到她脸颊上冰冷的泪水。
萌,我无声地叩问她的心扉,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要出走呢?
河畔的风呼呼地吹,萌的头发柔媚地飞舞着,其中好几丝沾在了她湿漉漉的脸上。
帕帕,萌忽然开口说话,我又惊又喜,难道,她能感觉到我的心意吗?她能听懂我无声的语言吗?
帕帕,萌又轻声地呼唤了一声,她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们已经给我定了婚事,让我跟那个省长的儿子结婚,你知道吗,帕帕,你为什么还不来呢……
什么?我吃了一惊,我浑然忘记我和萌已经人鬼殊途了,我怒道,萌,怕什么,我们马上就走,我们去深圳,去广州,去香港,随便去什么地方,萌,我有同学在那边,我一定养得活你,我们走……
你已经死了,老大。那个怪人坐在萌的身后,不无嘲弄地看着我说。
是啊,我闻言抬头看着怪人,喃喃地说,我已经死了,怎么办呢?

怪人正要说话,忽然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后,脸色大变。我回头一看,一黑一白两个怪物拖着两条长长的铁链从江面上踏波而来。
我问那怪人道,这两人是谁?
没人回答我,我回头一看,那怪人早不见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脖子一凉——我居然感觉自己还有脖子——我低头一看,一条手臂粗的铁链套住了我的脖子。也不容我开口说话,那踏水而来的两个怪物拖了我就走。我仰身就倒,我心道,我不是死了吗,我飞。
我意念了好几次,却无论如何飞不起来,只看见自己的身子在水面上轻飘飘地滑动,如同一张顺水漂流的玻璃纸。
我忽然意识道,这两个黑白色的怪物,莫非就是书上说的黑白无常?
萌,我冲萌大声叫道,萌,我死了,你不要再等我了!
我在水面上飘得极快,很快,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眼看就要看不见她了,我再次大声呼喊,萌,我死了,不要再等我了……
我想,萌肯定听不见了,她一定会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直等我,等到天黑,河边的趸船灯火闪烁,滨江路上华灯如带。她会一个人一直那么坐着,眼睛看着水面,耳边听着阵阵凄凉的涛声。想到这些,曾在半空体会过的那种乾坤颠倒的大悲痛又涌遍了我的全部,我感觉自己在膨胀,那种没有眼泪和哭叫的悲伤是我生前没有体会过的,我觉得全世界都充满了那种压抑和疼痛,快要爆炸了,但就是不爆炸,这种感觉持续而长久,一浪高过一浪。

我被那一双怪物拖着走了一阵,那痛苦的感觉渐渐轻了一些,我听到他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难得,那黑白两个怪物中的一个说道,这小子还挺情深义重的嘛。
是啊,难得,另外一个声如洪钟地说,下地狱的人能有这份情义,实在少见。
下地狱?我在心底吃了一惊,那江边的怪人不是说我是公务员的命么?
不准说话!突然那个黑家伙回头对我暴喝一声,我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心道,原来我想什么他们都知道。
就是!那黑家伙恶狠狠地暴吼了一声。
我吓得抖抖颤颤,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又飘了不知道多久,我觉得自己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只见那两个怪物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我打量他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头生双角,青面獠牙,浑身都是毛发,只一个黑的,一个白的。
你是叫帕帕,对不对?
黑怪物恶声恶气地问我。
对,我细声细气地回答。
你是被车撞死的,对不对?
那白怪物闷声闷气地问我。
对,我点了点头。
没错呀,黑怪物对白怪物说,名单上写得清清楚楚,就是他嘛。
白怪物点头道,既然没错,咱们赶紧回去交差,该下油锅就下油锅,该入刀山就入刀山。
我一听油锅刀山,吓坏了,赶紧道,二位大哥哥,你们看清楚,是不是抓错人了?别的鬼都说我浑身放光,是个公务员的命,搞不好还要上天堂,你们这样潦草办公,出了岔子是要负责地!
黑怪物看看白怪物,白怪物看看黑怪物。只见那黑怪物再次掏出名单来,摇头晃脑地看,看了一会儿道,哥哥诶,这小子真在名单上诶,怎么回事?
白怪物俯身来掀我,把我前后上下看了个遍,起身怪道,就是啊,这小子确实满身发光,怎么会在名单上呢?莫不是抄公文的搞错了?
我心道,原来这地狱办公的也是这样颟顸马虎,看来人间地狱一个样啊。
胡说!那黑怪物冲我吼道,既然你在名单上,必定有个因由,咱们神界跟人间可是两码事情,没得人间那些龌龊腌臜。
不知怎地,我忽然不怕他们了,我笑道,你们不就是地狱么,什么神界啊,欺负我初来乍到不懂行?
白怪物呵呵怪笑道,你别看低了咱们地狱,怎么说,也是神界的一个部门,不过办公地点一个高,一个低而已。
黑怪物道,少跟他废话,咱们弄回去再说。
白怪物一点头,我只觉眼前一黑,浑身冷凄凄地,耳边阴风阵阵,鼻子里嗅到浓浓的腥臭之气。我大叫道,这是哪里?你们可不要搞错了,老子上头是有人地!
黑白怪物在黑暗中哈哈大笑,黑怪物道,这小子真把咱地狱当成社会主义国家了。

忽然我满目红光,开始的时候耀得我赶紧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来看。却见我躺在一间石头做的大屋子里,也不知道哪里发出的红光,照得四处都亮堂堂的,可以清晰地看见湿漉漉的墙壁上不停滑落的水流。黑白怪物和另一个穿长袍的白脸的先生围住一张石头桌子在翻帐薄,三个家伙的脑袋都凑在一块儿了。
你们看你们看,白脸先生兴奋地指着其中一页说,这小子生前受过贿,还撒过谎,按律是要先进铜钱地狱,再进拔舌地狱……
我一听,心道这不是栽赃陷害么?赶紧大叫道,你那白脸先生,可是在说我?我告诉你,老子生前是个小公务员,不说我觉悟有多高,单说那受贿,轮得到我么?还说我撒谎,老子小时候是撒过谎,长大后就从来不撒谎,我做人是有操守地!你明说,我得罪谁了,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那黑白怪物闻言,都笑呵呵地看着白脸先生。白脸先生也不着急,慢吞吞地捧了帐薄,抑扬顿挫地念道,某年某月某日,中国地界,莫明省,其妙市,坑蒙拐骗局,贪得无厌科,科员,刘帕帕,伙同科长谭德痕,接受下属企业,舀攴铲厂吃请,晚宴之后,接受红包一个,内有现金二千元整,事后,在该厂改制过程中,伪造假材料,导致国有资产流失三千万……
行了行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你那白脸先生,好不晓事,我不过就是吃他顿饭,收他个红包,有什么了不起,全中国哪个单位不是这样,哪个公务员不是这样?他改制,作假材料,我说了能算数么?还不都是我们局长、科长说了算?要按你这么算计,那全中国的公务员恐怕都要下地狱……
白脸先生笑道,刘帕帕,你还真说对了,确实全中国的公务员都要下地狱。另外,你受个两千块的红包,吃他顿饭,在你们阳间不算什么,但在我们地狱看来,可就是不得了的大罪过,阴阳不同界,你还是入乡随俗,认命吧。你不止吃过一次,收过一次,听我接着念……
好了好了,我大度地说,你就别说受贿了,你就解释解释,我怎么就撒谎了,怎么就该下拔舌地狱了?
某年某月……
行了,我不耐烦地说,你直接说,什么事儿。
好,白脸先生好脾气地笑了笑,刘帕帕,你参加工作后,每年写工作总结,是不是都昧着良心喊口号了?还厚颜无耻地把自己夸得跟劳动模范似的?
咦,我奇道,这种小事地狱也要管?你们管得也太鸡毛蒜皮了吧?又不是我一个这样,全都这样,不信你打听去……
不用打听了,白脸先生笑道,我知道,全都这样。但是,刘帕帕同学,所有的人都在干的事情,就是正确的事情吗?
不是,我焦躁地说,你这白脸先生怎么就不明白道理呢?那是大环境,大环境那么去了,我不跟着干,我能混得出来吗?我还不早给单位开除了……
对啊,白脸先生说,你可以跟着干,你跟着干的理由就是为了得到好处,什么好处呢?就是不被单位开除。你大学的时候不是学过辩证法吗?那话怎么说来着?事物都有两面性,你只看到了跟着干的好的一面,但没有看到跟着干的坏的一面。世间就是因为你这种跟着干的人太多太多,所以那中国才邪气横流,污浊不堪,你们只顾自己的利益,完全不考虑国家的前途,人民的福祉,你们也没有想到,原来你们跟着干了那些坏事不但在现世能得到好处,而且在地狱也能得到报应呢……
完蛋了,我有气无力地说,照你这么算,我是没什么活路了,你弄死我吧,我认罪了。
白脸先生对那黑白怪物拱手道,二位无常大人,他已经认罪服法,你们没什么问题了吧?
那黑白无常也拱手还礼道,我二人也是为了维护地狱公正严明的办事作风,是以有劳先生核对薄录,既然一切无差,我二人还有公事在身,就此告退。

那黑白无常去后,我躺在石室中间有气无力地看着那白脸先生,心说,下手吧,别等了。
白脸先生大笑道,刘帕帕,既然这么心急,那咱们去先去铜钱地狱吧,玩个千儿八百年的,再去拔舌地狱,呆个五六百年,你的罪业就清算干净了,然后再安排你投胎转世,如此安排,阁下以为妥当否?
来吧,我绝望地说,你看什么最毒,怎么算黑,你就冲我来吧,老子已经没得想头了。
对了,我开口问道,临死之前,你总得告诉我你是谁吧?冤有头,债有主,将来有机会,君之所赐,还要一一拜还呢。
白脸先生大笑道,好你个刘帕帕,还挺有理想的嘛,要报仇?不错不错,我很欣赏你,看在你这么有前途的份上,我看那铜钱、拔舌地狱你就不要去了,直接去刀山火海逛逛就得了……
有没有搞错,我大叫道,我看那黑白无常办事负责,还道你地狱的人个个讲公平诚信呢,跟你开个玩笑,你就马上挟私报复?你也太狠了吧?你到底是谁?我要去天庭告你!
白脸先生笑道,在下区区,乃一神界中层干部,位忝阎王,尸位素餐而已,不足挂齿,见笑见笑。
我闻言一惊,继而笑道,阎王?我看你是吹牛大王还差不多。我看那黑白无常明明叫你先生,你长得又这样懦弱,如何能是阎王?
白脸先生正色道,刘帕帕,你可知道相由心生之说?你看我生得懦弱,那世间邪恶之人看我时,却是鬼面兽身,怕人得很呢。
我奇道,什么相由心生?
白脸先生道,便是你心中怎么想我,我便是什么样子,当然,也跟你个人天性慧根有关。也就是说,若是你怕我时,我便长得可怕,你不怕我时,我便不过是个懦弱先生。但若你不是个良善之辈,那么,无论你是否怕我,我都是长得十分可怕地。这么说来,你可懂了?
我听了他的话,还不太信,闭眼自想道,阎王,阎王,大脸黑面,八只手,一只脚,牙齿有一丈长,屁股长在脸上。这么想了一会儿,我猛地睁眼,那一看,把我吓得呼啦一下飞得老高。只见那白脸先生果然变得如我所想,面上一个黑屁股还裂着缝隙对我笑,一对獠牙伸到墙壁上去了。
还好那幻象一下子就没了,我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发现脖子上的铁链子没了,我心道,原来这铁链子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阎王又变成了白脸先生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我道,你觉得三千大千世界中,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屁股长在脸上吗?
我正要开口承认,忽觉浑身燥热,四顾一看,周围环境全都改变了。只见到处火焰熊熊,脚下赤炭遍地,只一瞬间的功夫,那燥热变作了疼痛,火烧火燎的疼痛,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皮肤被烧焦,骨头里吱吱地往外冒油。我心道,完蛋了,这阎王果然要整死我。正头昏脑胀时,我忽地看见自己全身又长出新的皮肤,身上骨头关节咔咔地响,似又全都恢复了正常一般。我正奇怪时,那火烧火灼的疼痛又在全身弥漫开来。我这才晓得,原来这地狱之苦没有尽头,只是这样反复重来,我忽然想起阎王说要我呆个千儿八百年,那痛苦和绝望同时烈焰般升起在胸口。无法可想,三千大千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原来不是屁股长在脸上,而是这痛苦和绝望,漫无尽头的痛苦和绝望。
真没想到,在那神魂撕裂,灵飞魄散之际,我居然隐隐地想起了萌。明明没有希望,我依然想起她坐在江边的样子。
在那火焰和痛苦的世界里,我忽然又想,若是当初我不向阎王挑衅,或许去那铜钱地狱还好一些。铜钱地狱,听着就珠光宝气的,想来不过就是反复收钱而已。虽然收钱久了会有点麻木,感受不到收获不义之财的快乐,但麻木总比这火烧要好啊。
我正想时,耳边却听那阎王道,如你所想,去铜钱地狱罢。
阎王余音袅袅,眼前景物倏地又变得全不一样,浑身的烧灼之苦也没有了。我定睛看时,只见那漫山遍野堆满了铜钱,我虽不是个爱财之人,对收集古币还是颇有兴趣地。我大喜道,谢谢阎王厚爱。言罢我抬脚就往铜钱堆里走,想要去一个个拣来看看朝代。才走两步,忽地在那铜钱堆里看见许多人,都躺在那铜钱之中,大把大把往口中塞铜钱吃,一个个吃得脸色卡白,肚腹鼓胀,表情难受得要死,却还是拼命往嘴中喂食。
我走到一人跟前,俯身看他,见他穿个清朝官服,我怪道,你这人怕是饿得很了,连铜钱也吃。
那人一张脸憋得变形,口含铜钱含含糊糊道,何方小民,敢来戏谑本官。
我笑道,我叫刘帕帕,三代务农,你却是个什么官?
那人道,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封一等公、首辅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和珅的便是。
我一惊,和珅我是知道的,不就是王刚演的电视剧里那个贪官么,后来被嘉庆皇帝要了性命,抄了家。
和珅咕噜着道,正是本官,你怕是不怕?
我正要笑他是个贪官,却猛地觉得腹中饥饿,看着满地铜钱如同山珍海味一样,只觉得香喷喷好吃。我二话不说,蹲下身来就开始。哪里知道,那铜钱看着好吃,入口却是腐锈满口,正要吐时,那些铜钱都哗啦啦滑进肚子里去了。手上却不听使唤,立时又抓了一大把,塞了个满口,大嚼起来,把那牙齿都一一崩落,流血满口。心头叫苦,却是身不由己地继续大吃大嚼个不停。
阎王爷,我一面吃一面说,你害得我苦。我不过收了几个红包,你就这样整我,当年秦始皇对贪渎之人,也不过砍头而已,你好狠毒啊。
这样吃了一阵,我忽地心头灵光一闪,心道,那阎王不是说相由心生么?
我闭眼默念道,没有地狱,没有地狱……
渐渐地,口中也无铜钱,腹中也不鼓胀了,睁眼一看,面前端坐个白脸阎王,身子竟又回到了那石室之中。

阎王笑道,好聪明的小子。好罢,接下来,我看你该去哪个地狱好呢?
我顿觉双膝发软,正要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却听那阎王道,千万莫跪,你跪不跪都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闻听此言,我双眼发红,喉咙酸楚,我可怜巴巴地盯着阎王的两片薄嘴唇,顿觉神界莫测,敬畏之心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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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阴兵
阎王看着我道,实话告诉你,你本应还在地狱受满一千八百年的活罪,我看你长得还可以,就做个人情,都给你免了……
我闻言大喜,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我听见自己的头咚咚地碰在地面上的声音。心想,人死了也有好处,磕头怎么都不累,而且无论多用力,那头皮也不觉得疼,最可喜的是,自尊心一点都不受伤害。
阎王冷笑道,刘帕帕,你别高兴太早,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他那口气听得我身子一冷,忙哭诉道,阎王爷,小的不才,已经死过多时了,如何还要受那死罪?
阎王怪道,哦?既是死了,你却为何全身发光?
我低头前后左右看了看自己,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发光。不过心头记得河边那个怪人的话,浑身发光,是个当公务员的命。
因此禀道,阎王大爷,我方死之时,听得鬼说,我这全身发光,乃是做神仙的命,那黑白无常抓我时,也见我全身发光,天生异相,与那一般的鬼不同,因此来你处核对帐薄,由此可见,我这样的人,怕真是个要做神仙的,所以还请阎王大爷做主,帮我到天堂那边查查,是不是少了个神仙前去报到注册,你跟天堂那边打个招呼,说我路上有所耽搁,随后马上就到……
呸,阎王笑道,依你说来,倒是我地狱误抓了你,耽误你去天堂做神仙了?
这个,我沉吟道,亦未可知……
阎王瞋目怒道,好你个刘帕帕,我本有心提拔你,在我地狱当差做个阴兵,你却好高骛远,想去做那神仙,好罢,你自去,我不管你……
我一听,原来浑身发光果然可以当公务员,虽然阴兵听来寒碜了点,但此情此景,总比惹恼了阎王,被他弄去受罪强啊。因此喜道,阎王大哥哥,既然是你好心,我如何忍心推拒,能在大名鼎鼎的阎王手下效力,岂不好过做那什么神仙?刘帕帕我对阎王爷的感激汹涌澎湃,好似大海扬波,只是,什么是阴兵?什么编制?事业的还是行政的?什么待遇?
阎王冷眼觑我道,你不做神仙了?当真愿意做阴兵?你可想通了,将来不许反悔!你若要反悔时,我定拿你下那无信地狱,叫你日日受那被人欺骗愚弄之苦!
我跺脚道,阎王大爷,我心已决,再无二话!
阎王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听我说,那阴兵么,虽是等级最低,但也算是公务员编制,按你们那的说法,大小也算个干部。我们地狱,不比得你们阳间等级森严,我们讲众生平等,所以虽是你等级低了,但并不受人歧视,也无须整天溜须拍马,鬼格尊严还是能够保障的。至于每天的工作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也就那么点,既简单,又轻松。至于待遇么,只要你不犯错误,可以保证不关你禁闭,保证你不被打骂……
大哥哥,我愁眉苦脸地说,这也算待遇?我想这地狱阴兵,好歹也相当于阳间的监狱干警,对吧?
阎王道,也差不多。
我道,阎王爷,阳间那监狱干警经常能够吃拿卡要,岁末年终节假日,三天两头都是要发补助,发奖金的,未必你们地狱的福利还没阳间搞得好?
阎王眯眼看着我道,你是来享受,还是来工作,抑或想去吃点苦头?
我听他话头不对,忙笑道,阎王哥哥,我跟你开个玩笑,莫当真……
唉,阎王叹息道,受了几百年的苦,觉悟还是这么低……
咦?我怪道,阎王,人生七十古来稀,况且我又是个英年早逝的,如何说我受了几百年的苦?
阎王咳嗽两声道,别东打听西打听的,你说,你干不干?不干你就回铜钱地狱去。
我一权衡,管人总比被管好,于是我站起来拍拍身子,朗声道,不才帕帕,愿凭大王驱驰,鞍前马后,跑路倒茶,不在话下。
阎王笑道,很好,从今以后,你不叫刘帕帕了,你叫你原来的名字——呜呜呜。
我见那阎王嘟嘴发出三个音,简直莫名其妙,问道,你说什么?
阎王嘟嘴道,呜呜呜。
我强忍浑身冷麻,还待再问,却见眼前一道白光,那阎王已然不见了。

从那以后,我真成了地狱里一名阴兵。我的名字叫刘帕帕,但大家都管叫我呜呜呜,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只管如此胡叫。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们欺负我,给我取的绰号,可他们告诉我说,我前世就叫这个名字。久而久之,我习惯了,随他们叫,也懒得管了。
我的工作是看管油锅。
每天硫磺火点燃的时候,就相当于阳间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肩扛铁叉去上班。上班要先报道,在油锅班班长哪里签字画押,然后跟战友们一起说说笑笑地进入油锅城。
油锅城很大,听说原先只有二环,现在修到五环去了,六环也在规划筹备当中。有经验的老干部告诉我说,这是因为阳间的坏人越来越多的原故。地狱不断地扩建,虽然影响地狱的生态环境,但为了阴阳平衡,天地邪气,也只得如此。
我是低级油锅公务员,分管三环上的一口大锅。油锅城里的锅都很大,有一个阳间的中型游泳池那么大。如果我再干几年,有了资格,就能够分管到三到五口油锅。在我们这里,谁分管的油锅数量多,谁的地位就高,就越能得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戴。所以我工作很努力,每天按时上下班。我发现阴间的公务员都不会偷懒,无论工作多苦多累,多么的枯燥,多么的没有油水,但从来就没有哪个干部撂摊子不干的。大家都抢着干,你帮我,我帮你的,跟我从前看的电影里那些国家干部差不多。以前我还以为那些电影都是胡扯,到了阴间一看,原来都是真的。
我的工作很简单,就举着铁叉子在油锅旁边转圈走,若是看到哪个鬼受不了烫往外爬,我就一叉子把他给叉回去。工作虽然简单,但日子久了难免枯燥。有时候遇到一个熟人从油锅里爬出来还好一点,我可以蹲在锅沿上跟他聊聊天,问问他怎么来的啊,我怎么来的啊,家里人都怎么样了啊之类的。聊累了,我就一叉子把他叉下去。
若是没有熟人,我就很幽怨。我会在锅沿边找块干净地方坐下来,盯着不远处一团硫磺火发呆。冷冷的火光映在我的眼眸里,不尽的愁绪萦绕在我的心头上。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也没有来问我在想什么。在地狱里,不论是受苦的鬼,还是光荣的公务员,都没有想法,没有理想,也没有爱情,大家都机械地重复每天的工作,该哭的哭,该叫的叫,该叉的叉。大家心照不宣,你不说我,我不说你。但我就是跟他们不一样。我忘记不了她。
是的,到地狱这么久了,我总还是想着她,想着我的萌,想着她坐在江边的样子。我不知道她后来回家没有,我也不知道她是几点回的家。我常常在想,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到她,让我对她说最后一句话,我会对她说,萌,别等我,跟他结婚吧。
是啊,我又什么办法呢,她在人间,我在地狱,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我每天都要想她,想起她虽然很难受,但也仿佛能让自己舒服一点,这真是矛盾的,奇怪的感觉啊。
下班的时候,油锅城里所有的火都熄灭了。油锅里的鬼全都从锅里爬出来,活动筋骨,等待全身的伤痛痊愈。到第二天硫磺火燃起的时候,他就按时下锅。他们都很守规矩,因为如果他们胆敢拖延一秒钟下锅的话,当晚他就没有资格爬出油锅,他会被送到单独的油锅,给他开小灶,别人休息,他接着受罪。
第一次下班,我看见鬼都从锅里爬出来,我吓坏了,跑去报告班长,我的战友们都哈哈大笑,把我笑懵了,我说,那些鬼为什么居然晚上还可以休息?班长告诉我,根据地狱心理学研究成果,阴阳平衡理论显示,如果让鬼只是承受痛苦,由于他们忘却了什么是快乐,那么痛苦对于他们来说就无所谓痛苦了,那么,就达不到惩罚他们的目的。所以,必须让他们体会夜晚的恢复伤痛的快乐,第二天他们才能重新体验那种巨大的痛苦,并且,每当硫磺火要点燃的那一刻,他们的恐惧比下油锅还要让他们痛苦,只有这样,才能完全让他们得到惩罚,洗清他们的罪孽,重新得到投胎的机会。
听完班长的介绍,我一联想到他们每晚眨着眼睛等待白天受罚的样子,就觉得不寒而栗,其实那哪里又谈得上休息,简直比下油锅还让人生畏。
下班之后,我就回到地狱分配给我的山洞,是个单间,环境还可以。但地狱里面没有娱乐,没有电影,没有小说,没有歌舞厅,而且还禁酒。每到晚上,我走出山洞,仰望浩瀚的黑暗,心头总是空落落地。
我曾经想过开小差,跑回阳间去看看萌,但跟我要好的同事告诉我,如果被抓回来,就没得阴兵可以做了。同事就说这些,我是聪明人,全都明白。连阴兵都不能做,未必还能做别的?自然就是下地狱受苦了。因此我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我决定按照正规的程序,去向阎王请假。阎王这个人很好说话,当我说我要回人间看萌,阎王笑嘻嘻地说,你去吧。出人意料地爽快,我觉得阎王一点官架子都没有,那一刻,我真的太喜欢地狱了。但当我真的走到地狱大门口的时候,我才知道阎王那小子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戏弄我。
我兴冲冲往外走,一路上,好多阴兵问我去哪里,我喜气洋洋地说,回家看女朋友。我以为我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羡慕,会跟我开开玩笑,会要求我给他们带点家乡土特产,会拍拍我的肩膀祝福我一路顺风。但他们听了我的话,一个个脸都吓白了,纷纷叫我不要去。
我不听,我一心只想着萌。我来到大门口,到处都是黑沉沉的,门外是悬崖,我才走到崖边,就看见石头沙子扑簌簌往下掉。悬崖之外,无边深黑。我向门口一个站岗的阴兵打听,这乌其麻黑的,出门该往哪个方向走,还问他有没有手电筒,借我用几天。站岗的阴兵望着我嘻嘻笑,他推心置腹地告诉我,只凭我的力量是出不去的,因为我没有法力。
这时候我看见两个黑家伙从门外走进来,大步流星,如履平地,我心想,好歹我也是个阴兵,连个大门都不敢跨出去,让阳间的人知道了,岂不要笑死。
站岗的阴兵说,哥们儿,千万莫往前走,悬崖下面有吸力,到时候你飞都飞不起来。
我不顾劝阻,心中意念道,飞。然后我就飞起来了,四周虽然黑了点儿,但飞的感觉真好,无拘无束,象风,象阳间的有钱人。但才没一会儿,我就觉得飞不动了,身子沉甸甸的,就象活着的时候那样,我感觉到地心的吸引力了。说实话,死了那么久,突然有这种感觉,还真把我吓了一跳。但没一会儿我就适应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又活过来,又变成活人了呢?他们都说没有法力不能出门,那是他们固步自封,原来没有法力的阴兵只要跨出地狱大门,就可以重新变人。原来如此,我正得意时,却觉得脸上刀割似的疼痛,然后全身都仿佛被刀子不断地戳来戳去,难受极了。我什么都看不到,鼻子里的腥臭味越来越重,我开始有点怕了,想回到悬崖上去,但我的身子不断往下沉,头上头下都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一双眼睛就跟瞎了一样。我后悔死了,手舞足蹈,哇哇大叫。突然一双手拧住了我的脖子,掐得我透不过气,然后我就感觉自己呼呼地往上飞。后来身子摔到地上,我定睛一看,面前站着老熟人,黑白无常。
他们两个气呼呼地看着我,质问我想干什么。我把我的目的说了,我说,你们都知道,那个女孩子还等着我,我得回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白无常说,你没有法力,出不去,方才要不是我们救你,你就掉到下面的地狱去了。我才知道,原来地狱的下面还有地狱,这个地狱的阎王对我还不错,别的地狱的阎王怕就没那么好说话,抖出我贪污撒谎的丑事来,说不得又要遭一回罪。想起来都后怕。但我还是想见萌,我对白无常说,白大哥,帮帮我,我真的想见见她。黑无常凶巴巴地说,别做梦了,那女孩子肯定早就嫁人了,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一想,也是,我都死了这么些日子了,就算她还记得我,怕也不再为我伤心了。这样想着,我就呜呜呜地哭起来。黑无常说,难怪你叫呜呜呜。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担心萌坐在江边不回家了。我觉得黑无常说得对,她早就嫁人了。但我总是想她,越是不愿意想,越是想个不停,有时候正在油锅边叉鬼叉得兴起,忽然心头一动,就又想起她了,然后我就会放下叉子,蹲到锅沿下面偷偷地抹眼泪。说来真是没出息。

就这样,我又回到地狱当阴兵。但我的心越来越安静不下来,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作为一个阴兵,居然连一点法术都没有,连个大门都出不去呢?
有一天,我正站在锅沿上,下巴支在铁叉把上发呆,忽然一个鬼从油锅里爬出来,一个劲地拉我的裤脚。我不耐烦,看了他一眼,好像是个新来的,真没规矩,我举起铁叉就要叉下去,那个鬼却大叫道,兄弟伙,是我呀,是我呀!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我被撞死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鬼,那个穿长袍马褂的怪人。但现在他可没有长袍马褂可以穿了,连身上的皮肤毛发都被沸油煮没了,唯独他那张脸还好好的,所以我认得他。
看到他我很高兴,一把将他从锅里捞了出来,锅里其他的鬼都游来游去地叫唤,说不公平,说他们也要上来透气。老子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他们一叫,我就火大了,一探手,就要去摁旁边的猛火开关。这油锅下的火就是个天燃气灶似的,可以调节火力大小,还可以调节温度。那怪人连忙拉住我说,兄弟伙,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说,我煮他们,你怕什么。他说,兄弟伙,大家都是一起受苦的,给我个面子,饶了他们吧。听他这样说,我就骂骂咧咧地抽回了手。
我问那怪人,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怪人道,兄弟伙,你不晓得,我在外面孤魂野鬼地游荡了几百年,虽然还算逍遥自在,但总没个机会投胎,我心里想啊,前世的孽债,总归是要还了,不然这么下去没个尽头,我就自己来地狱投案自首了。这个地狱的阎王还算通情达理,看我主动来的,就免了我五千年的活罪,让我在油锅城呆三千五百年,然后就能重新投胎转世了,但下辈子不能做人,要去做狗,我想想也没关系,下辈子我做条好狗,往后总是有机会转世做人的……
我听了他的话,唏嘘不已,拍拍他肩上裸露的骨头勉励他说,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怪人说,兄弟伙,本来我也不想招呼你,怕你犯错误,但我在油锅里看你愁眉苦脸的,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吧?
他这么一问,倒把我提醒了,我连忙问他,对了对了,我被黑白无常抓走之后,你可还在江边看到我女朋友了?
看到了啊,怪人说,你走之后,我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看到你女朋友还傻呆呆地坐在那里。我知道你们是情深义重,我就一直坐在她旁边陪她,那天她一直呆坐到天黑得不能再黑了才走。眼看着那客船来一班,走一班,那旅客上来的,下去的,她一直在那等你呢。最后一班客船是夜里十二点的,那班船走后,她才回去了。后来,我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就再没见过她了。
听了这些,我盯着远处黑茫茫的一片油锅,眼中怔怔地落下泪水。
兄弟伙,怪人惊讶地说,你还会流泪呢,知道吗,会流泪的鬼,不是一般的鬼哦。
当然不一般,我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是地狱干部,怎么能混同于一般的鬼。
不是,兄弟伙,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要相信我,象你这种地狱里的低级干部,一般是不会落泪的,因为阴兵虽然名为干部,但其实也是鬼,不过是有福德的鬼……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抹着眼泪看他,其实我还是挺相信他的,当年他一看见我就说我浑身发光,开始我还以为他乱扯,后来果然证实是真的。
兄弟伙,告诉你,我听说象你这种人是可以进天堂的……
进天堂?真的?我一听天堂就来劲了,是啊,我干这阴兵早腻味了,每天都是重复的简单劳动,还没点法力,想出去逛逛都不成。
对啊,进了天堂,就是神仙了,神仙多好啊,法力无边,逍遥自在……怪人无限神往地为我描述了神仙的好处。
可是,怎么才能去天堂呢?现在我连地狱的大门都出不去?我很信任地看着怪人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怪人遗憾地叹口气,不过,也许你可以跟你同事打听打听,也许有知道的……
我们正说话,忽然一声暴喝炸雷般响起——你那恶鬼,谁叫你出锅的?想开小灶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怪人扑通一声就跳到锅里去了,我回头一看,原来却是我们的班长领着一帮随从来巡查了。
那怪人在锅中叫道,就说是我自己爬上去的,不然连累你……
听了这话,我浑身一震,多好的鬼啊!

我们的班长据说是鳄鱼变的,浑身鳞甲,嘴巴有两个尺子那么长。都说他修炼了几万年,本待修炼成个人,没想到地狱扩容,人手不足,被黑白无常抓来做了管教干部。人没做成却先做了鬼,说来也是个苦命的。
班长恶狠狠地走到我面前,很生气的样子,嘴巴都要顶到我的嘴巴上了。我可不想跟他接吻,连忙退了一步。
班长道,呜呜呜,你是怎么管理油锅的?还想不想干了?
我笑道,班长,莫生气,我碰到个熟人,问问家里的情况……
熟人?熟人就可以破坏地狱的规章制度?你以为你在哪里?还以为你在阳间呢?我告诉你,我们地狱可是法治社会!
我认错,我心悦诚服地说,我错了,你处罚我吧,班长,下次我再不犯错了。
班长冷哼一声。
我笑道,班长真是大鱼大量,这么快就原谅我了,您真好,谢谢班长,您走好。
我不走,班长一面说一面探头往油锅里看,一眼看见我那怪人朋友,喝道,你给我上来!
我一看势头不对,连忙道,班长,不关他事,是我捞他上来说话的……
班长一把推开我,他力气大,一下就把我推得飘到三丈之外。
我那怪人朋友也不敢躲,乖乖地爬上了锅沿,被几个班长的手下拖手攘肩地拥着去了。
班长临走时回头看我一眼道,呜呜呜,你给我小心一点。
我跳着脚大声问道,班长,你要把他怎么样啊?
班长也不理睬我,大踏步走了。
我拄着铁叉愣愣地站在锅沿上,心头一片乱麻,没个计较。
油锅中有个鬼说,报告老大!他们肯定弄他去判刑了,说不得又要加个几千年的刑期。
我回头看那鬼道,真的?
报告老大,那鬼得意洋洋地说,肯定是这样,你害惨他了!
我一叉子就把他给连头叉进了沸油。

等到下班,那怪人朋友也没回来,我问巡逻的阴兵,也都不晓得消息。我扔下铁叉就往阎王的办公室跑,我心道那阎王虽然古怪,还算好说话,且去求个情看。
地狱虽然广大,但作为一个阴兵,连跑带飞的,速度也还勉强赶超飞机。阎王的办公室修在一片荒野的中央,从外面看,那房子就跟个仓库似的,根本看不出里面住的是个高级干部。
四周也无人守卫,冷冷清清的,我飞到那石头房子外面,正要敲门,却听得班长和阎王的说话声。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我觉得人家谈兴正浓,总不好将人打断。于是我就站在门外听他们说,居然是在谈论我。这么一来,我就更有兴趣了。
班长要求严厉处罚我,撤我的职,阎王不干,阎王说,我的鳄鱼兄弟,你不晓得么,现在地狱里的鬼越来越多,那阳间过来的人也一味只要上天堂,根本没人愿意来地狱当差,咱们地狱的人手本来就不够了,将那呜呜呜撤职之后,他那口锅怎么办?谁来顶替?
鳄鱼班长道,阎王,我先前在赤水河修炼的时候,也结拜了一帮小兄弟,如今这许多年过去,想必也有些道行了,我却接他们来地狱当差,如何不好?
阎王笑道,鳄鱼兄弟,你道我们这里是条鳄鱼就可以来?实话告诉你,就连你来,也算是破格提拔,如果严格按照地狱的人事制度,那么地狱的管教人员就只能是人,不能是鳄鱼,知道么?
鳄鱼班长怒道,阎王爷,你好不讲理,我本要修炼成个男儿身,就要出关做人了,你却花言巧语把我骗来,如今又说我没有资格,说我是破格提拔的,若真是这样,你放了我回去,我不希罕这个班长,我自接着修炼便好。
阎王笑道,鳄鱼兄弟,你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不是?
鳄鱼班长道,正是!
非也非也,阎王道,你不过是条鳄鱼,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可知道呜呜呜是个什么人?
鳄鱼班长不作声。房子里的声音顿时没有了,我在门外好着急,心道你这个大鳄鱼,快问啊,呜呜呜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那阎王才道,本来天机不可泄漏,但今天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为了你以后能够安心工作,我就实话告诉你,那呜呜呜来头可不小,在他的前世——前三世的时候,乃是天堂果报使者。
鳄鱼闻言嗷地叫了一声,我也是听得心头一震,虽然不知道果报使者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从那谈话的气氛能够估计得出来,肯定官儿不会小。
只听那鳄鱼道,他前世是果报使者又如何,六道轮回,他今世就是个地狱阴兵,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阎王哈哈大笑,鳄鱼啊鳄鱼,如果他今世仅仅是个地狱阴兵,那我何必跟你说他?
鳄鱼道,哦?难道他今世是什么了不起的神仙,也是被你给诓骗来的?
话不要说那么难听,阎王道,我跟你讲,他今世本应仍然回天上,做他的果报使者,但是……
但是如何?鳄鱼跟我一样心急。
这小子凡根未断,而且完全忘记了从前的种种因果,所以,我才差那黑白无常,趁他这个破绽,将他抓了来当差……
哎哟,鳄鱼惊道,若是天上知道了,这可不得了。
废话,阎王怒道,我自然晓得利害!但有什么办法?天上不给我派人,尽给我添鬼,我怎么办?难不成我亲自上岗当阴兵?没人啊,没办法啊!
阎王爷,鳄鱼道,我真服了你了,连天上的果报使者你都敢弄来当差,我鳄鱼没话说了,往后您讲我做啥,我就做啥,决不再有半个不字!
听到这里,我只觉怒火中烧,你鳄鱼倒是服了,我不服啊!原来老子竟然是天上的神仙,好大胆子的阎王爷……当个阴兵就算了,当初还幻化些地狱来吓唬我,让我入了火海,进了铜钱地狱,说我贪污撒谎,我就说嘛,那么点儿事情,怎么就成了贪污撒谎呢,原来尽是诓我的……好大的狗胆,老子回到天上,非整死你不可……我越想越气,但想想自己法力全无,也不知道怎么回天上去。
正踌躇无计时,听得一阵铁镣哐当之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黑白无常拖着一个鬼来了。
我本不想躲,但转念一想,现在我还找不到去天上的办法,若是跟他们闹将起来,怕惹恼了他们,设些计来整我,让我越发上不了天了。如此看来,只得忍气吞声,待机而动。
左右并无退路,正惶急时,看见房子旁有一丛草,半个人那么高。我心下大喜,想那时怪人朋友也是在草丛中躲过了黑白无常的眼睛,这招定是管用。如此一想,我闪身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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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1 02: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怪人
黑白无常拖个鬼大摇大摆走到房子前。我在草丛中得意地冲他们摆手,心下想道,嘿嘿,你们这样利害,穿梭阴阳,却怎地看不穿草?
那黑无常猛地一回头,盯着我藏身之地道,呜呜呜,你蹲在那里做什么?
我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咦,真是怪了,我那怪人朋友能藏得住,我堂堂一个地狱干部,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没得法,我站起来撂了撂工作服的下摆,从容笑道,我正要找阎王谈公事,远远看见你两个拖个鬼来,所以想藏起来吓唬吓唬你们,没想到你们眼尖。
白无常笑道,我两个都是阴阳眼,莫说你藏在草里,便是藏在铜墙铁壁之后,我们也看得穿。
我心下怪道,如何我那怪人朋友却能躲过他们的阴阳眼?
哪个怪人朋友?白无常笑问我。
我猛省,这些家伙可以看穿别人的心思,好可怕。我连忙道,最近工作劳累,尽在胡思乱想……
正说时,鳄鱼开门出来,见了我几个在外面,满脸诧异。
黑白无常也不理他,自拖了鬼进去了。我和鳄鱼你看我,我看你,我主动开口道,班长,我来找阎王为我朋友求求情……
那鳄鱼睁双怪眼打量我半天,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挥手道,你去罢,你的面子,阎王一定给。
言罢,那鳄鱼自飞快地去了。
我听得门内阎王叫道,呜呜呜,可是你在外面喧闹?
我连忙进去,给阎王躬身作揖道,阎王万福金安,属下呜呜呜给您请安了。
阎王坐在石桌子后面,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笑问道,呜呜呜,你可是为你那朋友而来?
正是。
放心吧,阎王道,本来要多判他个三千年的,后来一听是你的朋友,你的面子一定要给,我就给他减了减,二千九百九十九年就行了。
阎王,我笑道,你在耍我?
聪明,阎王笑呵呵地说,我就是在耍你。
咦,我心下怪道,这阎王明明晓得老子有来头,怎么还这么跟我说话,于是我问他,阎王,你为什么要耍我?
为什么?阎王想了想说,因为你好耍,我看你好耍,所以耍你。
黑白无常闻言都笑起来,房子里只有两个人的脸色比较难看,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地上铁镣锁着的鬼,他痛苦地呻吟着。
好吧,我铁青着脸说,我知道了。
我正要转身出去,却听那阎王道,呜呜呜,我逗你玩的,今天的事情,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原谅你,也原谅你朋友,就当没发生吧。
我闻言大喜,回身对阎王道,阎王哥哥,谢谢你了,呜呜呜铭记在心。
阎王笑嘻嘻地挥手道,你回去吧,以后好好工作,不要再犯错误了,害人害己——另外,按照地狱油锅条例,回避原则,你和那人属于亲朋好友之属,不宜在一个锅,因此我将他调去四环了,你没意见吧?
我笑道,没意见。阎王哥哥,二位无常哥哥,还有地上这位鬼兄弟,呜呜呜先行告退。
言罢,我迅速退了出去。

当天夜里,我就赶到油锅城,四环上,一口一口锅找过去。我不知道那怪人朋友的名字,叫不出来,只好全凭眼睛看。那油锅城里的硫磺火又全都熄了,到处阴风惨惨,黑云滚滚,看不太分明。
在四环上来回走了两圈,只见到密密麻麻的鬼在锅沿边蹲着躺着,分不出谁是谁来。
情急之下,随手抓了个半截身子的鬼问道,你可晓得有个刚从二环转过来的鬼?
那半截鬼有气无力地说,报告管教,我旁边那个就是。我一把扔开他,蹲下一看,果然就是我那怪人朋友,长袍马褂又穿得整齐了,正躺在那里呼呼大睡呢。
我摇醒他,把他拖到个僻静之地,把从阎王那里听来的事都说了。他笑道,我早就看你不凡,原来果然是天上的。
我说,如今我得想个办法回天上去,这地狱里面我就你一个朋友,你帮我想想办法。
那怪人叹道,我哪里有什么办法,若有办法,我巴不得你早升天,然后想办法救救我。
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很灰心,颓然坐在了他的身边。我忽然想起草丛之事,于是问他,哥们,那黑白无常有阴阳眼,上次你在江边怎么躲过他们的?
怪人笑着摇摇头,那表情很奇怪,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越发好奇了,揽了他的肩头笑道,你必然有好办法,说来我听听。
唉,怪人道,咱俩有缘,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咱们前世一定是朋友,是吧?
我说,有可能,不论怎样,咱们现在也是朋友啊。
那么,怪人道,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你可知道我前世是干什么的?我是个算命先生,不看相,不算卦,不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
哦,我奇道,那你算得准吗?
准!怪人肯定地说,那阵子,我记得是清朝,哪个皇帝我都记不请了——时间太久了,我住在一个大城市里面,我从小就与众不同,比如说,我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我指着她的肚子说,生儿子,就生儿子,生双胞胎,就生双胞胎。那年我七岁,我已经在当地很有名了,有一家人请我去看媳妇生儿还是生女儿,我一看,当时就说了实话——我那时候小啊,不晓得人情世故,我直接就说,你家媳妇要生怪物。结果,那家人全家出动,拿棍子把我和我爹撵了十里路,累得够呛。跑是跑脱了,后来就不敢给人看了。可没想到,后来那家果然生了个毛茸茸的怪物,据说长得跟猴子似的,还俩脑袋。这么一来,我的名声就更响亮了。
从那以后,我家的门槛都给人踏破了,大家都说我是神仙下凡,我爹也高兴,拿我当摇钱树。
我插嘴道,你这种情况,搁现在叫特异功能。
怪人道,随便叫什么吧。我长大后,越来越利害,不但会给人看生儿生女,连人的前程运势什么的都能看,而且百看百灵,奇准无比。
我问道,你根据什么看的?易经,还是奇门遁甲什么的?
没,怪人撇嘴道,我什么都不根据,我那是想当然,随口胡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嘿,怪了,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每次都很准。比如有一次,有个和我一般岁数的男人来我家看相,我看那家伙,我认识啊,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他还拿沙子塞过我的嘴。我一看是他,就对他乱说,我说他等会出门就要摔个狗啃泥,站起来就要破了头,三月之内有大病,八月开外有天灾,一生孤苦无凭依,老来运转没棺材……
算你狠,我点头道,人家就塞你一嘴沙子,你就这样咒人家。
不是,怪人摇头道,我哪里想要咒他,就是跟他开玩笑,吓唬吓唬他——说真的,后来我真后悔,真后悔,不是假的,因为我说的话都一一应验了,惨,真惨。
我奇道,这么说来,你不是会预言,而是代表天意在说话啊,你就是天意啊,你怎么说,人家就怎么着。
怪人道,开始我也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还以为是自己预言得准,可后来老了,看的事儿多了,我有点这个想法,到底是我预言得准呢,还是我的话把人的命运给改变了?
想不通,怪人叹息道,至今想不通……我死后到处游荡了几百年,如今又在地狱下油锅,报应,我知道是报应……
那么,我问道,你是怎么躲过黑白无常的阴阳眼的?
怪人笑道,我也不知道,就象我不知道为什么能预测别人的生死命运一样,反正,只要我想躲,那黑白无常就抓不到我,你也知道,这地狱是我自愿来的,否则,我随便躲多久都可以。
哦,奇人啊,我感叹道。
不过,我又问他,既然你当年那么厉害,现在呢,你看看我,我能做神仙吗?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身上都是光华,迟早的事情,他们想拦你是拦不住的,你放心吧。怪人蛮有把握地看着我说。
那你能看你自己吗?
不能,怪人叹息道,我谁都能看,就是不能看自己,我要是能看自己,当年就不给人看生死命运了,这玩意儿看多了,有报应。
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名字?怪人笑道,忘记了,几百年了,谁还记得那些啊。再说了,人在六道轮回,每一次轮回都有不一样的名字,我记住那个做什么,没用。
但是最近有点怪,怪人说,我在油锅里常常能想起前面几世的一些事情,但很模糊,就感觉得到,却说不出来。
我和怪人聊了一宿,直到硫磺火刷地一下照亮了油锅城。
怪人叫一声,兄弟伙,我去了。扑通一声,他飞快地跳到油锅里去了。

此后我依然在地狱当我的阴兵,日日等待奇迹的出现,重返我渴盼的天堂。其实我知道自己,我根本不是为了当神仙,我只是想获得法术,回去看她。但日复一日,黑暗重重,重重黑暗,我渐渐心灰意冷,胸口充满了冰冷,再也没有一丝热情可以把我点燃了。
直到那一天。
当时我正在油锅旁边值班,那个时候,我已经分管五口油锅,是很受大家尊敬的小头目了。大家正在例行公事,忽然之间,地狱里黑雾退散,一股幽香慢慢飘溢,接着一道耀眼的白光贯穿了整个地狱,所有的鬼和管理人员都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眨眼之间,到处是七彩祥光,照耀在地狱的山坡荒野上,照耀在油锅城的每一个角落,照耀在那些凄凉的囚徒伤痕累累的脸庞上。所有阴兵都瞪大了眼睛,所有的恶鬼都高扬着头颅,忽然有人发出凄厉的尖叫,接着所有油锅里的鬼,整个地狱里的鬼都疯狂地嗥叫起来,那声音太可怕了,相信听过那种声音的人,无论几世轮回都不会忘记——那不是幸福的声音,那是歇斯底里的恐惧,是抵达极限的恐惧。是的,地狱里一切众生都忘记了光明的样子,都忘记了芬芳的气味,那猝然而现的一切,如何不令人恐怖和疯狂?
油锅城的里的鬼全都失去了理智,他们跳出油锅,又跳又闹,疯狂地撕扯自己的皮肉,啮噬自己的四肢和骨头,当真是群魔乱舞,颠倒阴阳。阴兵们的叉子已经不管用了,就连鳄鱼班长的大嘴也吓不了他们了。油锅城疯狂了。
后来知道,整个地狱都是如此,疯狂了。
随着那祥光和芬芳的渐渐消散,黑雾和愁云慢慢夺回了它的地盘。地狱里的疯狂平息了,一切都进入正轨,我正举着叉子仰望黑暗,目中莫名其妙落出两行泪珠时,我看到有两个阴兵前来找我。
他们说,阎王找你,快去。
祥光,花香,那乍现的奇观让我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感,我觉得,天上的人来了,他们来接我回去了,应该是这样的,天上的人终于发现了我的踪迹,属于我的神仙岗位荒芜得长满青草了,是这样的,必定如此。
我泪流满面地往阎王办公室飞驰而去,我激动得全身每一个有感觉的细微之处都在激烈而杂乱地颤抖。

阎王办公室门口,厚重的石头门,我面对它,我全身抽搐,用尽气力,我终于推开了它——我的命运之门。
神仙!
我第一次看到了神仙!
不,应该说,我有记忆的这一世,我第一次看到了神仙!
慈眉善目,白衣飘飘,手牵拂尘,足踏祥云——我的神啊!
我走进石屋,扑通一声匍伏在地上,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同志啊,战友啊,仙友啊,我的娘啊,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罪,难道,你真想收到我的最后一次党费么?
我哽咽流泪,泣不成声。
呜呜呜,阎王毫无愧色地笑着说,乾元真人来接你去天堂,你准备一下,跟他走吧。
我瞪大充满了泪水的眼,我竖起我一双灵敏的耳朵,我怕我看错了,我怕我听错了。天啦,我已经激动得象一条要死的虫子那样了,我说不出话,我表达幸福的唯一方式是抽搐,是颤栗。
我的鳄鱼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一脸谄媚地望着我笑。
他的表现一向很好,工作很勤奋,很踏实,是个合格的地狱阴兵,他这样向我的仙友介绍。
无耻啊,我在心底呼喊,你和阎王老儿害得我苦啊,现在不得不放我走了,你们就对我献媚啊,管用吗?我会原谅你们吗?不,不,不,脑,脑,脑。
那种出离于愤怒的愤怒抵消了巨大的幸福对我的冲击,我慢慢恢复了平静和从容,我不动声色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整理衣冠,正色肃穆,冷笑两声。我看见阎王和鳄鱼的表情慢慢变得尴尬和难堪,他们开始回避我冷峻的目光,他害怕了,他们惭愧了。
不,我不能原谅他们,我是堂堂的上届神仙,你们用卑鄙的手段把我弄来做地狱阴兵,你们剥夺我的法力,你们禁锢我的自由,我颤抖着嘴唇,我指点着阎王和鳄鱼开口道,你们两个,害得我好苦,现在好了,我回到天上,我一定揭发你们……
阎王媚笑道,呜呜呜,我一向待你不薄啊……
呸,我打断了他,老子本是上届神仙,你弄我来当个小小的阴兵,侮辱我的神格和智慧,你还说待我不薄?
鳄鱼小心翼翼地笑道,呜呜呜,阎王他也是为你好,让你在基层历练历练,将来回天上,能更好地胜任更加繁重的救世的工作……
呸,我冲鳄鱼吐了口唾沫道,鳄鱼,你这个小人,你不过是条鳄鱼,居然敢长期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不知羞耻,厚颜无德,当年为了一点小事,你居然向阎王打小报告要撤我的职,你以为我不知道?
阎王和鳄鱼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我把目光移向阎王旁边的老神仙,我目光瞬间变得温柔和迷离,乾元真人,我柔声地呼唤他,象孩子呼唤母亲,象大地呼唤春天。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他,我一头扑进他温暖宽厚的胸怀,乾元真人啊,我的仙友啊,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不知道我被他们坑害得多么的苦么?你知道地狱的真相么?天啦,我一定要告诉你,告诉上帝,告诉三千大千世界一切众生,地狱,太黑暗了啊!
我痛哭流涕,弄得乾元真人满身湿答答地。
终于,乾元真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沉厚而清晰,抑扬而顿挫,他缓缓道,阎王,我要找的是呜呜呜,不是这个人。
嗯?我一下子跳开来,瞪着那神仙道,神仙,你看看清楚,我可不就是呜呜呜——哦,对了,经过了几世轮回,一定是我长变了,你仔细看看……
乾元真人走过来抬起我下巴,又看了看我的牙口,坚定地摇头道,不是这个人。
阎王和鳄鱼对视一眼,天啦,我一看就知道他们要使坏了,他们肯定会顺着杆子往下爬,他们一定会否认我是一个神仙这一颠扑不破的铁的事实,不,我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我猛地抬手指着阎王和鳄鱼恶狠狠地道,你们讲话要凭良心,不然,当心我记仇!
阎王冲我笑了笑,又转头对神仙道,乾元真人,这个人确实就是呜呜呜,我派黑白无常在莫明省其妙市滨江路抓回来的,时辰,方位,都一样,不会错。你看,他身上还会放光呢。
阎王指着我的胸脯说。
乾元真人皱眉道,我和呜呜呜同在灵龟山修道五千年,我怎么会认错,不是他。
我急了,一把扯住自己衣领,把自己的脸凑到神仙面前,急赤白脸地说,老大,你再仔细看看,可不就是我么?我还记得当年和你在一块儿下围棋呢,是吧?当时旁边有个砍柴的,看我们下棋,看了一天,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人间十年了。是吧?这么秘密的事情,这么具体的场景,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怎么会知道呢?老大,你看仔细了,千万别走眼,咱们五千年的交情啊,老大……
神仙摇摇头道,呜呜呜根本不会下围棋。
我急了,忙道,不是围棋,是象棋。
也不会,神仙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军棋?跳棋?斗兽棋?我急得都要哭了。
不是你,神仙很和蔼地笑着说,我知道你想成为神仙,我也很想帮你,但是真的,爱莫能助。
天啦……我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神仙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叹口气,柔声道,节哀顺变。

天啦,原来呜呜呜不是我,我不是呜呜呜。我闭上眼睛,我心里充满了悲凉和恐惧,天啦,我方才对阎王和鳄鱼都说了什么,都干了什么,我完蛋了。我立即闭上眼睛,我没有其他选择,我只能装死。尽管我已经死了。
耳边听得阎王抽口冷气,疑惑地说,难道我搞错了?
神仙道,你一定是搞错了,把你帐薄拿出来看一看。
然后听得哗啦啦的翻动书页的声音,然后半晌无声。
忽地听得神仙道,是了,你推算的方法错了,你看,你先是推算了呜呜呜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而同样的时间和地点,有两个符合条件的魂魄,一个是刘帕帕,另一个是呜呜呜。你只算出了呜呜呜,却忽略了刘帕帕。在你反推他们从前经历的时候,你推算的却不是呜呜呜做孤魂野鬼的五百年,你推算的居然是刘帕帕九三年参加工作做了国家干部……你派黑白无常去抓呜呜呜的时候,你又忘记了一点,呜呜呜何许人也,他虽然在世为孤魂野鬼,毕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他天生就会隐身术,只要他不想让人看见,天上的神仙也看不见,黑白无常的眼睛当然更是看不到他了。所以,将错就错,错上加错,黑白无常在一样的时间和地点只发现了刘帕帕,于是乎,错把这个刘帕帕抓回来了。
阎王和鳄鱼同声道,怪了,那这个呜呜呜却跑到哪里去了呢?
神仙笑道,必定在你地狱里,他在下届的功德圆满了,天庭专门派我来接他,不会错的。你再找找。
这一番对话,却我听得满心惊愕,我心道,这可不就是立功赎罪的千古良机吗?
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满脸谄媚地对阎王爷道,阎王爷哥哥,我知道那个人的下落。
哦?阎王不太相信地看着我,鳄鱼冲我冷哼一声。
有个条件,我涎着脸说,你得原谅我今天的一切……
不原谅,阎王铁面无私地说,你爱说就说,不说算球,我自己会算,最多费会儿功夫。
鳄鱼绷个脸道,就是,刘帕帕,以后有你好日子过!
我一惊,连忙道,没有条件,没有条件,我无条件投降,阎王爷,我告诉你,呜呜呜就是上次在上班时间和我聊天的朋友,黑白无常当时抓我的时候,他就藏在旁边的草丛里,但黑白无常看不见他,一定是他,他就是呜呜呜。
哦?阎王和鳄鱼对视一眼。转而又问我,那你为什么冒充呜呜呜?
天地良心,我哭着说,阎王爷,当初我说我叫刘帕帕,你不干,非要叫人家呜呜呜,呜呜呜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你不但自己叫,还让地狱里的同事都这么叫,现在你翻脸不认帐,倒打一耙……
行了行了,鳄鱼打断我说,还不快去把呜呜呜找来?快去!
诶!我兴高采烈地冲鳄鱼鞠了个躬,正要走,那神仙却道,且慢,你说那个人,前世是做什么的?
算命的,他自己跟我讲,他是算命的,死后在世间游荡五百年了。
神仙哈哈大笑,不错,确实是他,不劳您驾了,我自己去寻他……好小子,几百年不见了。
那神仙说着,自己驾云而去了。
石头屋子里就剩下三个人。阎王和鳄鱼冷冷地注视着我,我低着头,头越垂越低,恨不能从从自己裤裆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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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1 02: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光圈
呜呜呜走了,做神仙去了。一场交情,走的时候跟我招呼都没有打一个。我算是完蛋了,分管的五口锅全被撤了,现在作为候补阴兵跟在别人后面打杂。不过我不害怕,我觉得,阎王爷是个好人,他惩罚惩罚我,消消气,一定会让我官复原职的。我对自己说,要好好工作,不要辜负了阎王爷和鳄鱼哥哥对我的期望。
我再也没有资格拿叉子了,我的上级是个刚来地狱的新手,什么都不会,就会动嘴。
每天,他坐在锅沿上闭目养神,我端杯茶弯着腰在旁边伺候他,他想起什么了的时候,就会眼皮动一动,嘴唇象鱼儿那样翕动一下,给我下达命令。
帕帕,我脚痒痒。于是我赶紧给他打洗脚水。
帕帕,好像有蚊子?我靠,地狱里有个鬼蚊子啊,没办法,我就得拿把扇子过来,装作有蚊子似的给他东扇扇,西扇扇。
帕帕,茶凉了。于是我马上给他续上热开水。
帕帕,我想拉屎。我立马就得屁颠屁颠往厕所跑,跑到厕所一想,这个咋能代劳呢,还得他自己亲自来。没办法,就一路背着他到厕所,他放屁,拉绵绵屎,我就得扶着他一双手等他尽兴。完了还得给他揩屁股。
帕帕……
帕帕……
没完没了,反反复复,每天都是如此。
我再也不心高气傲了,我又不是神仙,又没有灵龟山的道友,身上会发光有个屁用啊,就好比在阳间的时候,有了从业资格证,但人家不请你,你还不是废物一个。
我甘心吗?不甘心。
但我觉得我应该正确看待这个问题,就象从前在单位时科长老让我吃苦受累时所说的一样,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这是组织上对我的考验。我告诉自己,我要挺住了,终有一天,我是能够出头的。
现在我连下班时间都没有了,下班也要伺候那个正式阴兵,直到他睡觉,然后我才能睡觉,第二天还得比他早起,接着伺候他。
我根本没时间考虑别的事情,满心就是怎么讨好那个新兵,希望他在鳄鱼那里能说几句我的好话。日子过得艰难,唯独在梦里,我能想起她。我觉得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无论时间怎么流逝,无论阴阳怎么颠倒轮回,我都忘记不了她,这一种无法稀释的忧伤,又是一种幸福和力量。
有一天,我伺候的那个阴兵升职了,调去管两口锅,大家都来恭喜他,我也跟着高兴。我想,他管两口锅,我作为副手,再怎么,也能分上半口锅管管。我正在得意,他扑一地口唾沫吐到我的脸上,他质问我,你高兴什么?你他妈的跟着高兴什么?什么东西?你也配高兴?你也配跟着大伙儿一起高兴?
他的一连串的疑问句仿佛戳子,一下一下沉重有力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终于,我没能跟着他,又被派去伺候另一个新来的。
那阴兵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了句知心话,他说,狗日的,我对你太仁慈了,不然,这次起码应该管三口锅才对。
他的话对我不啻于当头一棒,我忽然明白,我想得过于简单,我把阎王和鳄鱼想像得太善良了。我预感到,即便这苦难仅仅是考验,是天将将大任的前兆,那么这苦难远没有结束,刚刚开头而已。
但我告诉自己,不能绝望,我要出头。可出头的一天是哪一天呢?我不知道。

我如果能知道,我就是呜呜呜了。呜呜呜无所不知,呜呜呜现在天堂里官复原职,接着做他的果报使者。每次我一想起呜呜呜,我就觉得自己很有希望,我觉得,呜呜呜应该想办法来搭救我,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儿上。所以一想起呜呜呜,我就莫名其妙的高兴,我觉得我是有靠山的,我的靠山是神仙,还不该我拽?
但我的梦想很快就被我的新上司粉碎了。
新来的上司看起来十五六岁,可能是个横死的中学生。这小子为人不含糊,对工作很负责,上班第一天,一脚就把我踹出十丈开外去了。踹完了还说,老子活着的时候横扫学校周边方圆二十里,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杀人、抢劫、强奸,老子全都干过。从今以后,你就伺候我,凡事小心,否则,老子把生前会的东西全使在你身上!
我听了他的话,心头还不服,我心想,你生前不过就是个二流子,现在刚到地狱就敢这么嚣张,总有一天,我要让我朋友呜呜呜好好收拾收拾你。
我这么想着,就不服气地嘟起了嘴。他一看我嘟嘴,一个大耳光就搧了过来,打得我是眼冒金光,耳中雷响。他冲我竖起中指,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我听我鳄鱼哥哥说了,你小子以前不好好工作,专门冒充神仙……
我说,我哪有?
又一个耳光搧过来。我不敢说话了,只得听他说,我鳄鱼哥哥还说了,他专门让天堂里的朋友查了查你的命,原来你小子就是个做地狱阴兵的命,而且是两千年。这是天条,既然是天上规定的,你小子就逃不出我鳄鱼哥哥的手掌……
我正吃惊,一个耳光又过来了,这一下,把我打得满地乱爬。
第二天,这新兵嫌我给他煮的饭硬了,兜头就是一顿老拳,打得我是魂魄摇动,蜷缩在灶台边头都不敢抬。
这家伙狠,开始打我还有理由,后来理由都不需要了,想起来就一顿打。
别的阴兵都看不过去了,就说上面叫你整他,你也不能整得忒过分。
这新兵眼睛一棱,关你们鸟事,接着揍我。旁人越劝,他揍我越凶。就跟封建社会老公打老婆似的,完全不要本钱。
就这么打了几个月,这新兵就升职了,据说鳄鱼很赏识他,破例给了他三口锅管。
新兵让我伺候他最后一天,陪他在地狱到处逛逛,作为升职的一种庆贺形式。我虽然不愿意,但怕挨打,只得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那天临出门,我就有不祥的预感,几个月以来,我发觉这孙子打我真是上瘾了,这一走舍不得,估计得整死我。我留了个心眼,抓了几块石头垫在身上,心想一可以当盔甲用,二来你小子要下黑手,老子就和你拼了。
在地狱里逛的时候,这小子果然下黑手打我,走一路打一路,打得过路的阴兵都皱眉。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地狱门口。我一看那悬崖,黑黢黢地,我来过,我知道下面是什么,我心想,这小子莫不是想把我推下去?
我这么想着,屁股上就被他踹了一脚,几个踉跄就走到悬崖边了,一只脚一滑,忽地一下就下去半截身子。我抬头看那新兵,他的眼中射出两道亮光。我心道,是了,这小子下决心整死我了。
旁边站岗的阴兵都叫,当心点,别吓得帕帕魂飞魄散。
我一听魂飞魄散,我就豁然全都明白了。原来,鳄鱼那小子想整死我。什么是魂飞魄散,就是连鬼都做不成了,鬼死了,就是魂飞魄散。
我心想,那鳄鱼好狠毒,他肯定是怕呜呜呜会想办法救我,怕我将来有机会报复他,所以他才对我下毒手……我觉得,我不能魂飞魄散,我得熬下去,我得留着这魂魄回去看萌。
那新兵果然歹毒,嘿嘿笑道,关你们鸟事……
我一听,完蛋了,这家伙该下毒手了。接着就看见那新兵一脚踢过来,我连忙掏胸口的石头来扔他,这一松手,另一只手哪里还扒得住那悬崖,一滑,就掉下去了。
四周沉沉的黑雾中,我心头不但不怕,突然还感觉很高兴,我倒有点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过从悬崖跳下去呢。我知道,下面是另外一个地狱,另外的地狱就是另外的阎王,另外的班长,他跟我无冤无仇,肯定不会整我。即便是整我,让我下油锅,也无非是受折磨,下去受折磨,总比被整得魂飞魄散好。
忽地一阵剧痛穿透我的身体,我感觉有一根钢针似的东西从我脚尖一直透过我的天灵盖,那种痛苦锥心彻肺,我对自己说,要忍住,很快就到了。紧接着,眼前一道极其白亮的光芒闪过。我的意识忽然一片昏朦,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我悠悠醒来,一睁眼,面前站着两个大怪物,长得象上面的黑白无常,但这俩大怪物浑身穿得花花绿绿的,象俩唱戏的。我满心欢喜,心道,我终于到了另外一个地狱了,我又打量那两怪物,心想,这肯定是另外一个地狱的黑白无常,原来所有的黑白无常都长得一个样子,但制服却完全不一样。
我连忙爬起身来四下一看,自己在一个大门边,大门是敞开的,两侧是两座高不见顶的塔楼,门内阴风惨惨,门外一片漆黑。我心道,这个地狱的大门跟上面那个的大门也是一模一样。
我心头很高兴,我对那两个黑白无常弯腰作揖,我说,二位大哥,我乃上面地狱的阴兵刘帕帕,我从前的工作是分管油锅的,由于调戏了上司的老婆,受到上司残酷的迫害,不得已跳槽来此。我的工作能力,业务能力,在上面都是数一数二的,万望二位哥哥在阎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刘帕帕一定尽心竭力投入新的工作,很快适应新环境,奋勇面对新挑战,在新的岗位上,发挥热量,鞠躬尽瘁,为地狱的建设发展和改革开放贡献力量,死而后已……
那俩怪家伙面面相觑,非常不解地看看我,其中一个问我道,刘帕帕,你上次不是掉下去过吗?不知道厉害?下面好玩啊?为什么这次又要自杀?
咦?我奇道,二位哥哥,你们说上次是何意思?我是第一次莅临宝地啊……
忽然之间,我觉得心头一痛,我瞪着俩怪物道,你们的意思——我没跳下去?被你们救了?
黑白无常表情沉痛地点了点头。
不对啊,我哭丧着脸说,完全不对啊,你们两个的衣服为什么换了?你们别骗我了,你们根本就其他地狱的黑白无常,不是上面那个地狱的……
白无常捋了捋自己的花衣服,看着我道,刘帕帕,今天我和黑老弟休假,所以穿得比较休闲,沙滩装,怎么样,好看不?……
我靠,天啦……
我完全明白了,又是这俩家伙救了我。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愤怒地冲他们吼道,我不希罕你们救我,我一点都不感激你们,我恨透这个地狱了,我要走,我要跳槽——哪怕在下面刀插油煎,烟熏火燎,我都不在乎!无论怎么样,总比在这里天天受侮辱,被人整得魂飞魄散的好。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伤心地哭了。

就这样,我又回到鳄鱼手掌心里。
我的新主人又来了,据说生前是个屠夫。当我站在锅沿旁边心惊胆颤地等着他的时候,眼前白亮亮一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情,身上连中数刀,刀刀奔着要害去的。我定睛看时,晓得这阴兵是我第三任上级。我心道,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直接上来就用刀子了。
虽然我是个鬼,刀子砍不死我,但对我有两大伤害,一是痛,跟活着时候一样痛,二是怕,那屠夫刀子一亮我就提心吊胆,搞不好他什么时候就会捅我一刀。
于是我在屠夫的领导下,终日活在恐怖的阴影中。
才熬了一个月。那屠夫托我的福,光荣升迁了,管六口锅,破天荒地成为油锅城第一有权势的阴兵。
他升职太快了,快得连我都感到疑心。
屠夫临走那天,盯着我的眼睛一直看,看得我虚弱不堪,浑身瑟缩。忽然这家伙一抬脚,把我踢到油锅里去了。他说,狗日的,砍不死你烫死你。
油锅里那个烫啊,我挣命似地三两下就扒上了岸,低头一看,我的鬼身子全烫烂了,身上没一点好的,脸上都是火辣辣地疼。
这个时候,鳄鱼过来了,我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一眼就看见他了。他却远远地站下来,好奇地打量我,左看右看,好像很疑惑我怎么还没魂飞魄散。我挑衅似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没理睬我,自顾自地走了。
看着鳄鱼的背影,我隐略明白,这么快就调走屠夫,肯定是他们觉得这样打我、侮辱我不管用,他们有更加厉害的招数要出笼了。
那么,我的第四任上级又会是个什么货色呢?
这么想着,我就在锅沿旁边躺下了。正是下班的时候,那些鬼都爬出来跟我挤,他们再也不怕我了,他们早就看出来,我现在连个鬼都不如。
我也不在乎,躺在群鬼中间,想着想着,呼呼就睡着了。

我永远没想不出我的第四任上级会怎么对我。虽然那个晚上我作了千万般设想,作了千万种打算,端着机关枪?肩扛原子弹?递给我一封炭疽信?开着波音757来撞我?
第二天,我心绪不宁地在油锅旁边等着他的到来。
远远地,我看见他来了。
开始我觉得这第四任上司生得好奇怪,远远就看得出来,不是个男的,居然是个女的。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她走得越近,我就越奇怪,而且莫明地紧张,不是恐惧,不是因为恐惧而紧张,而是因为熟悉,怎么看怎么觉得很熟悉。
待她终于走近我,我看清楚了,我认出来了。
但我以为我认错了,我拼命揉眼睛,但没有错,面前这个女人,紫色半透明的暗花裙子,齐肩的头发,苹果脸,迷蒙的眼神,温柔的嘴唇,尖尖的下巴。我还闻到她身上那种奇妙独特的香水味道。
这怎么可能?在一片恍惚颠倒中,我迷迷糊糊地问自己。
但我看着她,那么真实,那么生动,她冲我笑了笑,那种忧伤的淡淡的微笑。那一瞬间,我多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窄小的双肩,去抚弄她尖尖的下巴,就象从前那样……
没错,她是萌。错不了。我想转身逃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转身逃跑。我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奇怪,于是我强迫自己站在了原地,没有逃跑。我搓了搓我的冰冷的鬼手,我四顾看了看地狱的风景,我忽然鼓起勇气唤了她一声,萌……

我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不,我忽然想道,这肯定是假的,这肯定是鳄鱼安排的诡计。鳄鱼用幻术弄个萌出来骗我,这个假萌一定会假装不认识我,假装已经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是的,鳄鱼就是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折磨我,从而达到要我魂飞魄散的目的。我如此天纵英明,如此聪慧绝伦、玉树临风,如何能被他骗了?他真是太小看我,太自不量力了。是的,我要揭穿这一切。
我抹去眼泪,我哈哈大笑,对着那个假萌流里流气地说,小妞,你是不是不认识我?
那个假萌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又问,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一个叫刘帕帕的男人了呀?
那个假萌蹙眉又点了点头。
我又得意,又气愤,我又问她,我临死的时候,给你拨了电话,但你没有接……你以为我会准时赶到八码头,但我迟到了,你一直等……你也不记得了,是吧?你半年之后就把我忘记了,你结婚了,不是跟省长的儿子,就是跟另一个你深爱的人,对吧?
我哈哈大笑着,我恶狠狠地问她,你们别骗我了,枉费心机,说,你到底是谁?你肯定不是萌,所以,奉劝你千万莫冒充萌。
对,她轻声道,我不是萌,谁告诉你我是萌了?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叫苇。萌是谁?你又是谁,对我大吼大叫的?别忘记你是我的副手,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吼大叫的?
我闻言一愣,我哈哈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这妖魔鬼怪,如何能是我女朋友?你真是不自量力,你的姿色哪里及她万分之一,你的气质如何配她一丝一毫?
嘘!她忽然把手指放到唇边,她轻声说,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见。
咦?我奇怪地看着她,你还挺注意自己形象的啊?
她走到我的身边,把她的嘴巴对着我的耳朵,吐气如兰,她说,我也是个女人,当然注意形象了。
多坦白的妖魔鬼怪啊,我看着她,本来要表扬她两句,却不知怎地,心头一阵酸痛,她说话的口气,多么象萌阿。
喂!苇对我嚷道,别发呆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上司了,知道吗?你要配合好一点,我也不想对你怎么样,但他们告诉我,只要我按他们的要求做,他们就能帮我达成一个愿望……
我点头道,我明白,你就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吧,打我骂我都由你,我是不会怪你的。
我怎么会打骂你?她笑道,他们也没叫我打骂你阿,他们说你这个人挺有前途的,就是心太高了,又傲气,所以要多磨练磨练你。
是吗?我呆呆地说,他们没叫你把我往死里整吗?没叫你把我弄得魂飞魄散吗?
你真是个怪物。苇笑着瞟了我一眼。
天啦,她那一眼,差点让我立时崩溃,这姑娘多象萌啊……

那天以后,苇成了我的第四任上司。她跟前几任不一样,果然不打我,也不骂我,待我还挺好的。这么一来,我就真的摸不透鳄鱼的心思了,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苇跟我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们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苇告诉我,她生前有个爱人,是个开宇宙飞船的,她非常爱他。她最大的希望是回到阳间,去看她爱人一眼。因为她是生病死的,死的时候她的爱人不在身边。
苇说,一想起她的爱人,她就心疼,因为当他回到医院,回到她的病床旁边,望着空荡荡的病床,才突然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那种痛苦和悲伤,是多么的让人心疼,让人可怜啊。
苇眼眶潮湿地看着我说,帕帕,我跟你以前的想法一样,只是想回去看看他,看看就好,说几句话,让他不要等我了。
但是,苇又说,我又多么害怕跟你一样,在地狱里熬了那么久,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再也不能够回去……
苇呜呜地哭起来,把她的头放在了我的肩头,我的心一阵阵抽搐,为了她,也为我自己。
我多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头发,我多想她就是我的萌,她就是我等待了一千年也没有见到的萌……

她长得太象萌了,在很多时候,我都恍然以为她就是萌。我常常看着看着她,就开始发呆,嘴角象疯子一样流露出莫名其妙的幸福笑容。
她也发现了,但她并没有责怪我,倒时常拉拉我的手,安慰我说,帕帕,坚持下去,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能够见到你的萌,我也可以见到我的爱人,我们都能够如愿以偿,帕帕,相信我。
就这样,我和她互相鼓励,互相安慰,在地狱寒冷阴暗的岁月里,默默地等待,等待。
有一天夜晚,我和她并肩坐在地狱的山岗上,我们眺望着远处无边的黑暗,黑暗中的隐隐的血光,耳边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凄凉的鬼叫,她对说我,你说的那个萌,是谁呀?多大年纪了?
她是我女朋友,二十七岁了。我黯然回答道。
哦,那个叫苇的阴兵笑道,跟我一般年纪呢,她也是2978年出生的?
什么?开始我没反应过来,等我确定她的话后,我心头那种震惊,简直是山崩海啸。
我几乎是用咆哮口吻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2978年?她是1978年出生。
天啦,苇捂嘴笑道,你吼什么,我就是2978年出生的嘛,原来你的萌比我老一千岁……
我相信我的脸色白得透明,在苇吃惊的目光中,我默默地站起来,怔怔地站在地狱的山岗上,我的心一片死灰。地狱里的阴风阵阵掠过我冰凉的身体,我的心头一片空灵和静谧。
是阿,一千年过去了,地狱里的一千年,原来也是人间的一千年。我以前完全错了,我一直以为地狱一千年,不过人间数年而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就意味着,无论如何,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一千年了。

我呼了一口气,我想,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苦笑,没有一点要流泪的感觉,我就那么苦笑着对苇嘟哝了一句,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不知道她听见这句话没有,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解散了。
鳄鱼成功了,我魂飞魄散了。
我连鬼身子都没有了,我看见自己化成一团黯淡的乳黄色光圈。
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魂飞魄散了,魂飞魄散的我绕着苇的身子飞了一圈,我多么希望,她就是萌啊。我听见大家的吵闹,好像在争论我的死亡,一个鬼的死亡。我看见苇满眼的惊讶,她可爱的嘴巴微微地张开,微露出一排白玉般的牙齿。
永别了,萌。
我,一个乳黄色的光圈在心头默念了一句。然后我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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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1 02: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忘情
越过油锅城上空滚滚的浓烟黑雾,越过火海的边缘,越过刀山的锋刃,我独自在半空中飞舞着。地狱里有微微的风,因此有时候我很难控制自己飞行的方向。我是个魂飞魄散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了,只好说,是一个死了的鬼。
做一个光圈也好,我觉得那种巨大的悲痛已经淡淡消灭了,转化成了一种忧伤,一种乳黄色的光圈一样的淡淡的忧伤。
别人看见我,就如同看见我的忧伤。
我是我的忧伤的化身,我魂魄俱无,唯余这亘古不灭的,脆弱的忧伤。
我飘到了地狱门口,守门的阴兵看见我,他们也不向我告知危险了,我似乎听见他们叹息,似乎听见他们说,可怜的帕帕。
是啊,我都死了,还怕什么地狱。地狱是鬼才有资格进去的,我真正连鬼都不如了。
我飘出去,真的没有下坠。我在黑暗中独自飘舞,我是萤火之光,默然而忧伤地游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
在那黑暗中,我不知道自己飘了有多久,作为一个光圈,我还能怎样呢?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能有意无意地到处飘一飘,荡一荡而已。

不知道飘荡了多久,有一种感觉,我已经离开了地狱的疆界。我似乎听到机器轰鸣的声音,广场上人群的喧哗,风吹过森林的骚动,还有校园里琅琅的书声……
我漫无目的,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
但忽然我很清楚地看见两个人大步流星往我走过来,我停止了飘荡,我浮在半空看着那两个人,两个青衣童子。
这两个人走到我的面前,我感觉有一只手捉住了我。
我无力反抗。我甚至看不到是两个人中哪一个的手。
我听得一个声音清脆的童子说,这个光圈身上裹着黑气,怕是地狱里出来的。
另一个道,容我算算。
须臾,那后一个童子道,唉呀,此物果然来自地狱,原是地狱里的阴兵,如今魂飞魄散了。
那声音清脆的童子道,且看看他的前生为谁,我们好回去报告洞主,为它销号。
另一人道,原来是个叫刘帕帕的,为情所困,如今魂飞魄散,化作光圈。真是可惜,如今我们回去销号,此物便从此不能进入轮回了。
那声音清脆者道,可叹这一个阴兵,却用情如此,可知三千大千世界,无处不苦恼人。
我感觉那只手丢开我,我的身子轻轻荡开,然后看见两个童子背转身往天上去了。
我想,那两个童子,想必也是天上的神仙吧?

如果我还能微笑,我要笑一笑,因为我是一个光圈,跟大千世界中一切微不足道的飞灰一样。不能进入轮回,又有什么不好?
我随风飘荡,在天地间任意东西。
有一次我被一只老鹰叼住了,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叼住我,后来它把我放到山颠上,又自己飞走了。
这只老鹰有点无聊。
我自己从山颠飘下来,落到一个河中捕鱼老人的头顶,然后我就听见他的孙子叫唤起来,爷爷,你变成神仙了!老头乐得呵呵地笑,他不知道,有个光圈在他头上呢。
河风一吹,我就又飞到了一所乡间小学的操场上,我看见有许多人操场上跑,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忽然有一个孩子望着我惊叫起来,接着,满操场的孩子都循声来看。然后我就感觉有很多小手来抓自己,我就飞得高一些,那些小手就在半空中跳跃、挥舞着。我往前面飞,他们全都闹哄哄地跑来追,我略一退,他们就哗啦啦跌倒一片。我就这么跟他们玩了好一会儿,后来上课铃响了,他们全都上课去了,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我。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孤零零地飘荡个不休。

后来,我渐渐发现,我的意识已经越来越不清楚,我的视力也越来越差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我就飞到一面湖水上去照镜子,我低头往湖水里看,湖水里有蓝天和白云,有偶尔飞过的小鸟,唯独没有我,从前,我的光芒是可以在水里投下影子的。
那一瞬间,我明白,原来我真的快没有了。也许再来一场猛烈一点的风,我就完全解散,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了。
黑夜来临,我依靠在一棵小草旁边,我再也没有力气了。我看见许多萤火虫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在我的身旁飞来飞去,我忧伤地凝望着他们,我知道,我一丝儿的气力都没有了。我快解散了。
做个梦吧,我对自己说,这个安静的夜晚,做最后一个梦。
我希望自己在梦中再见到萌,回到一千年以前,然后跟她说,萌,别等我,我已经死了。然后,我就可以安心地解散,在梦中解散。

然后,我就真的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我看见我在一只摊开的手上。那只手很干净,白皙而修长,象一只钢琴家的手,艺术家的手。我觉得我比平时要亮一些,我的光芒照耀在那只手上,我如同他手中托着的黯淡而永恒的灯塔,那一刻,我简直有点成就感。
我随着那只手疾速地游走。我说不出话,我不知道那只手带我去哪里。
那只手很有耐心,他一直这样托着我,丝毫也不松懈。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跟我同质的东西,光明。
我是柔弱黯淡的,而那光明是伟大而辉煌的。我觉得那只手托着我在往上飞,越是往上,那伟大而辉煌的感觉越是强烈。最后,我发现我看不见自己了,我已经跟那伟大的辉煌融合在了一起,它吞噬了我。
我不见了,但还有一个我的念头在,这个看不见的我依然在那人的手中。
又经过了长久的旅行,托我的手到达了他的目的地。我感觉他停下来,把我托到他的面前。我视线模糊,也许因为外面太光明,太温暖了,我模模糊糊地看不清面前的东西。
我感到有个声音很清晰很明亮地对我说着什么。
听到那声音,我恍惚觉得有点什么感触,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触,我的意识也是一片模糊不清。那个人又仿佛对我说了些话,但我仍然听不清楚,只觉那声音亲切而有力,感觉他的口气令人很舒服。但作为一个光圈,我如何能够完全理解他的话?我不能,我是一个光圈,一团忧伤凝聚而成的脆弱的快要解散的光圈。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我终于很费力听清他说……放在一朵花的上面……魂魄归来……
花朵?魂魄?我似懂非懂。
我感觉那只手离开了我,我觉得身上湿漉漉的,但很温暖。

这真是一个令人舒服的梦,温暖,光明。
随着那静静流淌的时间之水,我的意识慢慢变得清晰,我甚至渐渐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中午,科长和刘小妹,他们放荡的笑声,我回忆起我桌上的一片阳光,我回忆起我的电话,我电话的牌子是诺基亚。我想起了,萌,电话里的声音是萌的声音,我的忧伤的根源,那个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姑娘。
这是在做梦吗?我问自己,我的意识越来越清晰,比平时在半空中飞舞的时候还要清晰百倍。
在半迷离的状态下,在辉煌明亮的阳光下,我回忆起越来越多的事情,地狱,阎王,呜呜呜,鳄鱼,苇……还有萌,依然是她。她是我的开始,也是我的终结。不,就连我的中间也属于她。
忧伤,那忧伤的感觉让我脸颊潮湿,当我脸颊潮湿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朵向日葵上。我霍然一惊,甚至在向日葵上翻了个身,黄色的花蕊,金子般的光明。
这时我听见有两个人在对话,起初听不太清楚,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强忽弱。
我让自己在向日葵中央安静地躺下,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留心着周围的一切。这样做的效果不错,再过了一会儿,我果然可以听清楚那两个人的谈话了。
一个人的口气听来是个老头儿,那老头儿说,……若是天庭发现了这一切,你怎么办?
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个年轻人的,说话血气方刚的样子,那年轻人笑道,道兄,你还不了解我?当年我怎么下去的?既是下去过了一次,再下去受他几百年的苦又如何?
那老头儿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倒是个洒脱人,不过,我看他的命也不错,何必非要逆天而行……
年轻人叹息道,道兄,你不知我这朋友,最是有情有义之人,我要帮他,其实又何止是因为我跟他有缘分,为他那份情义,便是陌路之人,我也非帮不可。
安静了半晌,那老头儿又道,情义却也是苦恼之根,世人都窥不破,看不透……你看你这朋友,如今虽是魂魄渐复,却又好大一股情愁郁结之气,将来不知道又要闯出什么乱子。
年轻人叹道,我与他几世的朋友了,便是他再有什么乱子,我也只好一力承担下来。
老头儿笑道,你这性子正是如此,唉,都是因缘造化啊……
年轻人道,你也不用担心,他那情愁之气太重,我自有办法为他化解。
老头儿道,若是能够化解时,又何必有今日一举?自让他于因果轮回中,岂不最好?
年轻人笑道,道兄,莫笑我行事矛盾,我今日帮他,是我路见不平,不得不为。他日如何行事,却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能消他一时的情愁,却不能消了他永生的宿命,法术不过障眼而已,待他自己明白了悟了,该怎么救他,还得看他自己了。
老头儿笑道,如此说来,我却服气。
年轻人道,时辰到了,咱们却去聚仙洞罢,那各路仙长怕是等我们不耐烦了。
老儿道,正是。
这两人说罢,只听得鹤唳凤鸣,衣袂飘拂之声,然后万籁俱息,四周无声了。

我又躺了一会儿,心道,这却是不是在做梦?若是做梦,也且起身来图个快活。这么一想,我忽地翻身从向日葵上跳下来,头脑一晕,感觉自己慢慢长大,有手有脚。
我四顾看去,紫雾缥缈,阳光灿烂,到处是起伏的丘陵和山峦,种满了向日葵,一片广大的向日葵花地,放眼望去,简直是一片阳光的的海洋,金子的世界。不远处是一个山洞,洞门口爬着一只大乌龟,背上托个石碑,上书果报世界,因缘乾坤八个大字。
我自思道,若是做梦,这梦中景致却美。
信步就往那山洞走去,走到洞口,一片金光射出。探首一看,见那洞内金碧辉煌,玉榻锦帐,金钩银案。洞内开阔,墙上是些符籙铁剑,中央一个炼丹大铜炉。我叫了两声,无人应答,自己壮起胆子就往里走。
一眼见那银案头上正摊开一本书,我随手取过来看,只见书页之间,哪里有半个文字,全是些金色的蝌蚪在游来游去。我奇道,这样书籍却是好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天书罢?我又翻开一页,依然没有文字,又变作许多小人在纸上打打闹闹。我看得兴起,再翻开一页,突然猛地跳出来个骷髅头,冲我吐着白牙桀桀怪笑,我吃了一吓,扑地把那天书合上。恍惚之间,觉得头脑一空,仿佛忘记了什么东西,忘记很重要的一样东西。我自扪心问道,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我挠头自想了半天,却总是想不出个头绪。心道,懒得再想了。正待要走,洞门口却抢进来两个道童,指着我叫道,你是何人?敢来偷阅天书?
我把那书扔在一边,摊手笑道,哪个偷阅你天书了?你有证据么?
两个道童对视一眼,均怒道,你这人好不要脸,我们分明看见了,我们两个就是人证,休想抵赖!快,跟我们去见师父,你自分说清楚才罢!
我笑道,你们师父是谁?男的还是女的?是女的就见,男的就免谈。
两个道童大怒,一人手上一柄拂尘,却使作武器一样,飞身上来打我。
我也不是吃素的,随手取了墙上一柄铁剑就要跟他们拼命。
正闹时,只听一个声音大喝道,你们几个,还不住手?!
那两个道童闻言,立即垂手肃立,听话得很。
我举了铁剑,往那门口一看,只见一个白衣青年,丰神俊朗,风度翩翩。
那白衣青年微笑着向我走来,口中道,帕帕,原来你已复原?恭喜恭喜。
我疑惑道,你是谁?我并没有见过你……
白衣青年道,我是谁?我是你朋友。
我自思道,我这辈子朋友倒是不少,不是喝酒的,便是吃肉的,哪里有个做神仙的?
白衣青年见我疑惑,仰首笑道,帕帕,可还记得鬼友呜呜呜?
我闻言一惊,口中道,呜呜呜?不可能!呜呜呜长袍马褂,脸色惨白,笑起来阴森森的,哪里有你这般神仙风采……
白衣青年笑道,那你说,呜呜呜如今哪里去了?
做神仙了啊!我立马回答,话音未落,我自己一想,可不是么,神仙是神仙的模样,野鬼是野鬼的样貌。
我一把丢了铁剑大笑道,你果然是呜呜呜?
呜呜呜也笑道,果然便是呜呜呜。
我冲上前去,一把搂住呜呜呜,跟搂住亲人似的,我埋怨道,呜呜呜,你小子没义气啊,自己做了神仙,也不管我死活,害我在地狱里被那阎王鳄鱼欺负得好苦。
呜呜呜闻言挥退了两个童子,携了我的手,往案几旁坐了。

呜呜呜笑望着我道,帕帕,你怨天怨地都可以,却怨不得阎王鳄鱼啊,为把你从地狱救出来,他两个可是立了汗马功劳。
我奇道,这话怎么说?
呜呜呜道,我这果报使者,可不是白做的,那天下众生的因缘果报,都在我柜子里藏着呢,我掐指一算,都是一目了然。你道我当年离开你,回到天堂做神仙时,掐指算的第一个人是谁?
谁?你媳妇?我奇道。
不是,你不是我媳妇,呜呜呜很诚恳地说,你是我朋友,你知道吗,咱们前面好几世都是朋友,咱们的情谊可深着呢,话说从头,这个,这个……咱们两个曾经和柏拉图一起同过窗,跟拿破仑一起扛过枪,还跟同治皇帝一起嫖过娼……
我愕然,继而哈哈大笑,摇头道,你就吹吧,呜呜呜。
呜呜呜也不生气,笑道,你不信算了,你道行浅薄,自然看不透过去未来,咱们先不说这个,且说你的天命,你的天命为何你可知道?
我摇头道,我死了以后遇到你,你说我是公务员的命,我就知道这个,其他不知道了。
呜呜呜叹息道,是倒是,可惜只是地狱里当差的命,进不了天堂,我记得你在油锅城曾经对我说,希望做天上的神仙……结果没有想到,后来却是我做了神仙,把你给留在了地狱,因此我就想,咱们是缘分深厚的朋友,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地狱……
呜呜呜还没说完,我就感动地说,呜呜呜,你这人心眼真好。
呜呜呜笑道,是啊,我挺好的。你别打岔,听我说——你的天命,乃是做两千年的阴兵,然后再做三千年的班长,再然后,投胎转世做人享福……这个天命呢,是任何人不能更改的。我想了很久,该怎么救你出来,想得头疼了,依然没有好的办法。有一天,我那朋友乾元真人前来与我喝酒,我把这事跟他提了提,他告诉我一句话,让我有了搭救你的计划。
我奇道,他说了什么?
呜呜呜笑道,他说了四个字,魂飞魄散,然后一拍屁股就走了。说到这里,你可明白为什么要感谢阎王和鳄鱼了?
我愣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明白。
呜呜呜道,你真笨,跟你从头讲起吧。这因果世界都有个规矩,你从前的因种下现在的果,比如你帕帕,从前几世干了许多事,结下了如今在地狱做阴兵的果,这是个铁规矩,谁都不能碰。但,你今世依然在造你来世的果,也就是说,你今世并非完全就按照从前的决定的路线走,你可以按照你今世的意志去加以改变。
我皱眉道,你说什么啊,呜呜呜,完全不懂,举点活泼生动的例子好不?
好好好,呜呜呜笑道,这么说吧,好比一个注定要享福一百年的人,他半路上想不通了,扑通跳河自杀了,那么,他就可以逃脱前世的因。
好好的福不享,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我奇道。
你听我说完!呜呜呜脸都有点气白了,于是他接着说,你帕帕也是一样,你在地狱做阴兵,本来该两千年,但你想不通了,自杀了,魂飞魄散了,懂吗,你就把前世的因在今世做了了结。
我问道,那我岂不又造了来世的果?
呜呜呜颔首笑道,有点慧根嘛,正是如此。但是,鬼死了和人死了不一样,人死了,还在因果轮回中,鬼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谈不上果了。
我点点头。
呜呜呜道,乾元真人教我的,就是这个法门,只有这个法门,才能让你脱离地狱。但这其中有个问题,就是必须是你自己魂飞魄散,不能是别人用法术帮你魂飞魄散,若是别人帮你,那就是犯了天条,不得了的事情。所以啊,我跟阎王说了许多好话,他才答应安排一个个新兵来欺辱你,目的就是要你魂飞魄散。可你小子也够倔的,怎么都不肯自己了结自己……
我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却竟然是阎王和鳄鱼在帮助我摆脱因果轮回……
呜呜呜笑道,总算开窍了。
呜呜呜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为他发现了我脸色的不对。是的,我突然想起,我把什么事情给忘记了,我使劲挠头,怎么都想不起——我在地狱里的一切我都想得起,唯独忘记了最后,我是怎么魂飞魄散的呢?还有当年我死在滨江路上,我记得,但后来呢?黑白无常拖走了我,中间还有什么?这之前,我为什么要去滨江路呢?我为什么想不起了呢?
呜呜呜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道,帕帕,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我说,对啊,呜呜呜,我忘记了一些东西,怎么也想不起。
呜呜呜笑道,想不起就别想了,你该想想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你已经魂飞魄散,在天庭销号了,也就是说,此后你永远进入不了轮回,你是隐形众生了。呜呜呜笑着说。
哦,我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曾听两个青衣童子说过,也就是说,我现在的情况,好比在阳间没有了户口,只好鬼鬼祟祟地做人,是吧?
对,呜呜呜说,这个问题比较严重,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好比你做光圈,到一定的时候,你是不是发现自越来越没有气力,就象快要解散了一样?
对啊,我连忙点头,那种感觉,真的很绝望。
就是,呜呜呜说,你现在的情况也一样,虽然我帮你恢复了魂魄,但是,由于你不在轮回中,你的魂魄也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消散,最后照样变飞灰。
啊唷,我急道,呜呜呜,如此说来,这个问题很严重啊,可有解救之方?
废话,呜呜呜说,我既然费心把你从地狱弄出来,未必是为了你魂飞魄散?
我闻言喜道,对啊,你是为了让我当神仙嘛!
呜呜呜笑道,正是如此,但我虽能助你一臂之力,许多事情,却还要凭你自己努力,自己造化……

我们正说话时,洞外一个童子道,师父,乾元真人求见!
啊唷,呜呜呜跳起来一把拉了我手道,帕帕,快,你能不能做神仙,便着落在这个人身上了。
我被那呜呜呜拖了跌跌撞撞跑到洞外,却见一片金光之中立了个须发皆白的神仙老者。
我认得那老神仙,便是当年去地狱接呜呜呜的那个。
他见了我,自抚须笑道,你那个会下棋的地狱阴兵,如今怎地跑到我天堂来了?
我拱手笑道,老神仙,托您的福,上来看看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哦,乾元真人笑道,还好还好,就是最近有点肾虚气喘,人老了,不中用了……
我忙道,为什么不用哈尔滨制药六厂生产的……
呜呜呜瞪了我一眼,又对那乾元真人笑道,道兄,愚弟所托之事,可有结果了?
那乾元真人咳嗽两声,左顾右盼道,果报使者,我天庭第八万九千届仙法道术普及班明天开课,你去不去?授课费在去年的基础上提高了百分之三十哦。
呜呜呜闻言脸色一变,嘿然笑道,道兄,你不说我所托之事,却说授课费,莫非此事有变?
乾元真人局促摆手道,兄弟,铁拐李约我喝茶,我去先……
呜呜呜也不阻拦,冷哼道,你去罢。
我看他两人情状,心道,必是呜呜呜托他帮我做神仙,如今事情却都黄了。
只见那乾元真人走了两步,又回头不好意思地笑道,算了吧,呜呜呜,我实话跟你讲,先时之事,再也莫提,不是我不帮你。你不知道,我方才从聚仙洞回来,遇到王母娘娘那边的一个丫环——她原是我俗世妈妈的表妹的女儿的同学的嫂嫂,因此有些亲戚关系,她告诉我说,今年的这届学员,全都是玉帝钦点,不是那山林水泊有个七八万年的道行,就是那天上地下修了千世万劫的佛法,一个个来头都是不小,而且都有道法基础……
呜呜呜失望道,道兄,你先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拍着胸口说包在你身上……
乾元真人赧颜道,此一时,彼一时……往届学员都是天上神仙的三亲六戚,三朋四友来的,哪里知道今年如此严格,我看,不如等明年再报名,却也不迟。
呜呜呜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乾元真人道,道兄,你是普及学院的院长,便是玉帝钦点的,你也总能说得上话吧?再说,这学习班追加一个名额,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就不行呢?
乾元真人看了我一眼道,呜呜呜,你这朋友没户口,报名是要身份证复印件的……
呜呜呜冷笑道,我是果报使者,弄个假证件有何难,若是这个问题,我来解决便好。
乾元真人又道,呜呜呜,那学员都要会点仙法道术,入学都要经过严格的入学考试,我们普及学院的文凭是宇宙学历,三千大千世界都承认的,没点基础,不能通过考试可不行。
呜呜呜道,乾元真人,那试题不是你出的么?你现在就出题,他不会,我帮他考就是。
我和那乾元真人闻言都是一惊,乾元真人连忙摆手道,如此作弊,万万不能。
我也看不过去,对呜呜呜道,人家宇宙学历,你这么搞也太水了……
我还没说完,那呜呜呜一脚就把我踹到一片向日葵花田里去了。
然后我听见两人在那边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摘了些葵花籽来吃,说真的,天堂里的葵花籽质量就是好,又脆又甜,那籽儿还特大,一颗颗瓜子饱满得跟鸭梨似的,磕得我牙都出血了。
最后我看见呜呜呜不知道对老神仙说了句什么,一转身就进洞去了,那老神仙拉都拉不住他。
我正想,呜呜呜是不是扬言跟他绝交了?
正想时,就见那老神仙转身铁青着脸,表情幽怨地向我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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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拜师
我见那老神仙过来,不由自主也站了起来,人家是普及学院的院长,职位不低,我满脸谄媚地看着他,心头却犯疑道,那呜呜呜到底对他说了句什么话?
那老神仙过来,负手站在我面前,铁青个脸,看我半天,忽然道,想不想当神仙?
我一听有戏,点头哈腰道,想啊,想啊。
考试很难,你知不知道?老神仙冷冰冰地问我。
……知道,我可怜兮兮地回答。
有没有信心通过考试?老神仙盯着我眼睛问。
没,没信心,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没信心就对了,老神仙讪笑着说,看你的造化了……走罢……
哪里去?我疑惑道。
去考试,去不去?不去算球了……
去去去,我回头往呜呜呜的洞府望了一眼,正想是不是该去跟呜呜呜告个别,正想着,忽觉身子一轻,眼前红光满眼,四周香气弥漫。往脚下一看,自己居然腾云驾雾,只一只手被那老神仙托着,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成神仙了呢。
不须臾,看见云雾蒙蒙中一座出云仙山,听得那老神仙念个咒语,脚下那朵祥云飘飘悠悠降落下去。到得山脚一看,横一条巨石,石头上龙飞凤舞三个蓝色大字:忘情山。
我正看那三个字,看那情字时候,却觉得心头一动,一种奇怪的情绪涌漫来。
不容我多想,那乾元真人拖了我手就往山径上走,走了一阵,只见奇树仙芭不绝于眼,祥鸟瑞兽往来如云。走到半山,云雾缥缈,仰头看时,山腰一座紫木大门,门首上大字书曰:天堂仙法道术普及学院。
门口两个神兵守卫,都是金凯金甲,手握戈戟,威风凛凛。见那乾元真人和我过来,连忙开了大门,俯身做礼。
大门之类,却见幽洞紫府星罗棋布,玉泉逶迤,寒树遮天,山俊逸而出尘,云缥缈而遗世。
我正看得兴起,满心欢喜,想要作个现代朦胧诗,那老神仙喝一声到了,我正要客气,却被他一攘,进了一间殿阁。进去一看,陈设虽是简陋,环境倒还幽雅。
我进去挨那床上坐了,四顾打量,最喜欢那一扇木格子窗棂,正支开着,外面是古木婆娑,仙风微微,疏影晃动。
乾元真人显然对我印象不好,看我坐了,他自己也不坐,气哼哼地负手站着看我。
我心想,呜呜呜也不知道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居然顶着冒犯玉帝的压力破格让我参加考试,等以后有机会,定要问问呜呜呜。
那乾元真人看了我半天,见我若有所思,也不理睬他,不由得自己开口道,刘帕帕,你给我听好了,明日的考试,非同小可。若你被录取,则踏上了成为神仙的第一步,若你不被录取,你回去给呜呜呜说清楚,非我乾元真人不顾交情,乃是你自己慧根俱无,福分太浅……
我笑道,院长,若我考不上,自然是有我的责任,但你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啊,想当年我在人间时,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求过人办事,也替人办过办事,我就晓得,那替人办事,非得自家有些能力手段不说,还要有那个心,二者具备,方才能够成事。若是我明日考不上,说明你老人家要么能力手段不行,要么便是存心敷衍……
混蛋!乾元真人怒道,你小子如此刁滑,又没有半点本事,哪里是做神仙的材料?我不跟你废话,我给你本书,你今晚自己努力,看得懂也罢,看不懂也罢,明日考试,在此一举。
言罢,那乾元真人手间倏地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啪地扔到桌子上。也不再看我一眼,自大踏步出去了。
我见那书,也自新奇,连忙去桌上拣来翻看。一看之时,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符号,有些象小篆,又象拉丁字母,象形文字也有,甲骨文也不少,我自信还有些文化,逻辑思维能力也不算太弱,眼睁睁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一个字。我心道,好你个乾元真人,这不存心整我么?
如此一想,我也懒得再看,索性扔了那破书,自躺去床上眯了一会儿。
躺了一阵,也没有睡着,听得屋外似有脚步声,我心道,莫不是那老神仙良心发现,来帮我补习功课了?人家好歹是个院长,我不可过于无礼。
这么想着,我就腾身起床,跑去把门拉开,一看时,吓我一跳,只见门外游廊里走来一个长嘴巴怪物,不是别人,却是地狱油锅城的鳄鱼班长,手上拿本书,唉声叹气一路走来。
虽是晓得他曾好心帮我,不过往事过于不堪,还是吓我一跳,忙忙地缩身进屋,关了门心跳个不停。听得他走过门外,一边走一边叹息道,我鳄鱼修行上万年,若是今番再考不中,我也不回那地狱了,干脆回我老家赤水河落草,做个妖怪,了此残生便好。
我听他说得幽怨,心道,原来他也来考神仙,他有万年道行,尚且存心惴惴,我是狗屁不通,如何能及第登榜?
如此一想,顿觉万念俱灰,欲待寻路回去找呜呜呜,却又不认得路径。
只得去那床上躺了,心道明日权且过个堂,虽然明知无望,见见世面也好,他日发回地狱做阴兵,跟同僚间也有了吹嘘的谈资。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第二日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听得外面众声喧哗。我也懒得管他,自翻身堵了耳朵睡觉。又睡了些时候,那门却被人一脚踢开,正疏懒时,身子被人一提,凌空飞了起来,半天里一看,却是乾元真人,照例气哼哼地冲我吼道,二流子,你还考试不?
我被他一提,睡意自然全消了,半空里笑道,要考,要考。
乾元真人一把将我撸回床上,怒喝道,赶紧过来,众考官都等你。
我看他一路匆匆走了,自慢慢起来穿了衣服,镜子前整理好容妆,脸上挂了笑容,悠悠踱出屋外。
见那学院广场上,真是人山鬼海,世界众生,熙熙攘攘,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有乌龟,有猴子,有树精,有山魈,浑如个天堂动物园一样。
我在众人陌生的目光中笑嘻嘻地一路踱过,才走到半路,被人一把拽住胳膊,定睛看时,原来是鳄鱼。鳄鱼咧嘴笑道,你小子也来考神仙?别丢人了,记住了啊,考不上的话,千万莫说你认识我。
我呸,我轻蔑地对它一笑,老子凭什么要说认识你?
鳄鱼哈哈大笑,跟我在屁股后面走,口中道,我倒要去看看你怎么出丑,等下我也要考试了,找个乐子,缓解缓解我的心情。
我也不理睬他,看见广场中间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屋子,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考场,径直走去。
走到门口,一个工勤人员拦住我道,交费。
我瞪眼道,考试还要交费?你们天堂也太黑了罢?
工勤人员笑道,考试不交费,但这是公厕,我们打扫厕所不是义务的,你不给钱,我们怎么养家糊口?
我一听有道理,正要掏钱,忽然想起我是去考场的,忙问道,哥哥,那考场在哪里?
工勤人员朝旁边一个小草棚一指,喏,他嘟嘴说,就是那里。

天堂就是天堂,我不得不服气。我走到那间小草屋门前,敲了敲门,那门立即应声而倒。垂头一看,那门都腐朽得可以当豆腐吃了。
我抬眼一看,恰好一头猪正在表演三十六变,鼻子一哼,变成了孙悟空,手一伸,凭空抓来一条打狗棍。我正要叫好,却听那里面考官道,不及格,明年再来。
然后在我同情的目光中,那头猪目中含泪地爬了出去。门外众考生都笑道,孙悟空明明用的青龙偃月刀,你却变个打狗棍,好没文化的猪,水浒传都没读过么?
猪更加惭愧了,掩面狂奔而去。
里面就叫,第三亿二千六百四十八万七千七百二十二号考生进场,我左顾右盼,正不明所以时,屁股上却挨了一脚,也没看清谁踢的,一个踉跄就冲了进去。
考场内坐了一圈考官,一个个带着眼镜,目光冷峻,个个显出一副可以看透别人心思的表情来。
我一看那阵势就有点虚,还好看见乾元真人坐在正中,面前一个牌子,上书:主考。
妈妈的,我心道,他是主考,夫复何惧?
叫什么?
刘帕帕呀……我嘻嘻笑着说。
性别?
男呀……我挠着头说。
籍贯?
地狱,油锅城……
年龄?
我掰着指头算道,大约一千零三十岁……
婚否?
……不记得了……好像?我自己冥思苦想半天,我真不记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要诚实!听见没有?乾元真人旁边一个立着副主考牌子的神仙目光喷火地看着我。
我心想,如果我说未婚,他肯定又要说我不诚实,我只好皱眉道,好像结过婚……
几婚?
我一咬牙道,二婚……
住址?
……没,到处飘着……我羞愧地说。
职业?
候补阴兵……退休了……
以前学过道法仙术之类的东西吗?……旁门左道的也行。
……没。
我一抬头,看那乾元真人恶狠狠地瞪着我,连忙道,我想起来了,学过……学过看手相,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算不算?
算,乾元真人在一片嘘声中面不改色,口气生冷地说,以后别人问起,你就说你是江湖术士,听到没有?
行,我一个劲地点头。
好吧,乾元真人起立,代表所有考官说,刘帕帕同学,恭喜你顺利通过入学考试,你被天堂仙术道法普及学院正式录取了……
我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去了,门外大哗,我听得鳄鱼独有的大嗓门叫道,妈的,太污了!

就这样,我成为天堂仙术道法普及学院正规本科学历在读生。
全班一共七十二个学员,我被公推为班长,因为大家都很鄙视我。
天堂的学生都很努力,大家一门心思专研学问,没人愿意担任职务,他们说会影响学业。班主任是何仙姑,她一看我反正最没前途,就答应了同学们的要求,另外把学生会主席、清洁委员、纪律监督委员等等没人要干的职务全都派给了我,还假装对我说那是因为我能力强。
我也不跟他们计较,能进天堂做准神仙我已经很满足了,就是他们让我天天扫厕所,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何老师及时掌握了我的思想动态,第二天果然就安排我义务打扫学院的所有男女厕所。以前的保洁员因此失业,临走的时候放了一把带血的刀在我宿舍的窗台上。我冷笑一声,我是准神仙,我还怕你玩这个?
平时大家在教室里上课,我就在忘情山上到处瞎逛。不是我不爱学习,我是基础太差,真听不懂。比如上天书课,要求大家写作文,描写天堂的优美景色。我一看这个我拿手,以前在科室就是专门写文件的。等到纸笔发下来一看,我就傻眼了,那笔是一根筷子,纸是一张树叶。怎么写呀?我就看别人,一个个龙飞凤舞,挥斥方遒的,写的字全是我不认得的。我也不甘心,拿筷子在树叶上捅几个洞,又在树叶周围咬一圈牙印,直接交了作业。点评的时候,老师问我,刘帕帕同学,你解释一下,你写的是什么?我慵懒地一笑,淡淡道,意识流,后现代文风的……
化学课更扯淡,也不要元素周期表,直接给你一个死耗子和一双草鞋,要你化个东西出来。我强忍恶心,找来一块砖头,把那耗子和着草鞋捶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我正得意,一看别人,我靠,吹口气,化出来个蝙蝠,跺个脚化出来个金元宝,更绝的是一个女同学,嫣然一笑,化出来个太白金星。何老师一看,吓坏了,连忙要求那女同学化回去,因为天堂里已经有个太白金星了。女同学蹙眉抹了抹太白金星的眼睛,化出来个何仙姑。当时教室就乱了,两个何仙姑打成一团,衣服都扯烂了,差点没春光外泄。幸亏乾元真人来得及时,站在教室门口,手持桃木剑,叫声急急如律令,扑地一团烟雾,其中一个何仙姑就不见了。谁也不晓得他把哪个何仙姑搞不见了,反正大家也不在乎,就将就剩下那个继续上课。
物理课上的是能量转换,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变灰,灰死了还是变灰。还现场做实验,把一个鬼放在瓶子里,老师用棍子一指,那鬼在瓶子里惨叫一声,就变成了一团飞灰,老师举起瓶子说,你们看,这就是能量守恒定律。我觉得经常做这种实验过于残忍,所以不喜欢物理课。有一次我故意问老师,老师,请问神仙死了变什么呢?教室里突然很安静,大家都很关心自己的未来。老师冷冷地看着我道,神仙死了,还是神仙,一日为神仙,终生为神仙。老师话才落音,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帮孙子,太自恋了。
生物课还有点趣,老师上课的时候经常拉个怪物出来站在旁边,指着怪物问大家,这是什么?老师拉的东西应有尽有,UFO、尼斯湖水怪,金正日,魑魅魍魉,什么都有。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有时能答对,有时候不能。有一次生物老师拉个鸵鸟出来问大家,这是什么?大家都不说话,面色凝重的样子,我一看,表现的机会到了,立即举手发言,我说,这是一只驼鸟。老师说,错。同学就笑,说,刘帕帕,若是驼鸟那么简单的生物,我们能够不认得吗?我一想也是,坐下来继续观察,看来看去,还是一只驼鸟。下课铃响的时候,老师终于公布答案,它不是真正的驼鸟,它是一个神仙变的驼鸟。我昏倒,然后就看见一片白光,驼鸟起了变化,一片笑声中,乾元真人揉着腰十分尴尬地站在大家面前。
所有的课程当中,我只有外语成绩好,算是班上翘楚。开始我以为很难,星际语言啊,多难懂,搞不好还是星际阿拉伯语,或者星际鸟语什么的。但上课头一天,外语老师神气活现地号称用外语向大家问好,他说,个老子的,安逸撒?我一听,把我给高兴惨了,居然是我的家乡话。我唯独这门课程是不用学就遥遥领先,外语老师经常夸我是天才儿童,因为很多方言俚语连他都不会。我甚至用标准音教会了他外语中你、我、他三个人称代词的规范用法——龟儿、老子、宝器。外语教师如获至宝,很快写了一部学术专著《刍议外语中人称代词的历史沿革及其演变》。这本书出版的头一天,我就在学院bbs上发了篇匿名帖子,《xx老师,盗用学生的研究成果,你不觉得可耻吗?》。帖子很快飙红,点击率达到八百亿,创下论坛新高。外语老师因此差点下岗,从此在学术界声名狼藉,抬不起头。他怀疑是我干的,对我怀恨在心。

总之,我上课的时间少,在外面逛的时间多。这么一来,可想而知,我的成绩当然不好,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名是个弱智,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到第二学期,那个弱智得了肺癌,因病休学。顺理成章地,我就成了倒数第一。不但同学们瞧不起我,教师们也大都讨厌我,就连乾元真人平时都不正眼看我。我也不计较得失,宠辱皆忘,照旧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有一天我正蹲在忘情山下的小卖部门口抽烟,鳄鱼大呼小叫跑来找我。这鳄鱼也考上了普及学院,成为了我的同学。我们是老交情,因此经常帮他补习外语。这天忽然看见他一路飞奔下山来,我还以为他烟瘾来了,赶紧将刚买的一盒烟塞进裤裆里。
鳄鱼说,二流子……
现在他们都叫我二流子,说是给我起的法名。
鳄鱼火爆爆地说,天大的喜事,听说明天临时测验,玉皇大帝亲自前来监考,这次你死定了……
我笑道,怕个鸟,有乾元真人罩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特别是你的舞蹈课,跳得跟个钢管舞女似的,一点都没有野兽那种天然狂放的野性美……
鳄鱼摇头道,二流子,明天不是考舞蹈课,也不是考外语课,听说是考你最不拿手的化学课……
那有什么,我笑道,让乾元真人变成我的样子,代我去考就行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鳄鱼有点失望地说。
但他想了想又皱眉说,二流子,但是我听说这次玉帝之所以亲自前来,好像就是因为你的事情。学院的老师对你意见很大、牢骚满腹。
哦,我奇道,我怎么了?
鳄鱼瞪着我道,二流子,老师都说你素质太差,把你塞到瓶子里做实验都嫌你身体不够健康,他们都埋怨院长把你这样货色弄来做神仙。另外,听说分管后勤的副院长一向跟院长不合,也趁机在玉帝跟前参了一本,说院长在招生工作中有严重的舞弊行为,证据就是刘帕帕。
不会吧,我说,虽然我入校的时候基础不太好,可院长是我看天资不错,很有慧根,所以才破格录取的啊,怎么能说是舞弊呢?
鳄鱼忽然指着我的裤裆说,那是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裤裆,隆起一块,我笑道,生理现象。
鳄鱼伸手一把就从我裤裆里把香烟抓了出来,自己抽一根点了,把剩的丢给我,哼着赤水河的民谣晃晃悠悠地走了。

鳄鱼才走,我见那半空飘来一朵七彩祥云,上面骑个老神仙,一眼瞥见我,惶惶急急地按住云头落下来。我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乾元真人。
我笑道,院长,下班啦?
乾元真人挥个拂尘,又气又急的样子,他颤声问我,刘帕帕,不得了,明天考化学……你在学院这么些日子,可学到什么知识没有?
我看他着急,安慰道,当然了,我的外语成绩在班上是第一名,老师求我当科代表,学习太忙,我没答应。
乾元真人跺脚道,刘帕帕,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可知道,为你的事情,明天玉皇大帝亲自到学院来主持考试,若是你成绩不过关,不但你自身难保,连我也要受连累!……哎哟,呜呜呜,那个家伙,害死我了……你说,刘帕帕,你到底会什么?
唉,我无可奈何地笑道,院长,我也想考试及格,可我什么都没学会,你说怎么办?
乾元真人急道,象化学那么简单的课程,你学了一学期,竟然什么都不会?最基础的呢?
他一面说,一面随手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又扯来一根狗尾巴草,递给我道,来,让他们产生化学反应……
我一手拿石头,一手拿狗尾巴草,看了乾元真人一眼,颇有点盛情难却的感触,不得已,我一狠心,把石头和狗尾巴草放到摊开的左手掌上,举起来,递给他看,喏……
乾元真人瞪着我的手掌,石头还是那么坚硬,狗尾巴草依旧那么嫩绿,一阵风拂过,狗尾巴草细密的绒毛微微地颤动着,象是婴儿的脸颊,情人的温柔……
我看见乾元真人就跟傻了一样,目光僵直,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渐渐开始颤抖,脸部肌肉一下一下舒缓有致地抽搐……
没,没关系,乾元真人吃力地说,我现在教你……跟我念咒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念快一点,要点是快,不要让别人听出来你在念什么……
说真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同情乾元真人,有一种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感慨。于是我很老实地跟他一起念了几遍。
好,乾元真人说,这个咒语很简单,你多注意一下节奏和声调就可以了,接下来,你听我说心法,这心法很重要,一切仙法道术,都是以心法为基本的,可以说没有心法,就没有一切。你记住了,这个心法是——心动念动,念动意动,心念俱动,意为先导,一意为之,心念随之……
好了,乾元真人用几乎有点讨好的眼神看着我,柔声道,帕帕,你试试,看能不能产生反应……
我闭目运气,口中念念有词,心下暗暗乞求上天,变吧,变吧,人家乾元真人多可怜啊。不须臾,睁目一看,果然变了,位置变了。方才狗尾巴草在石头左边,现在变到右边去了。
咦!我喜道,院长,真的有效果诶……
我不知道乾元真人为什么浑身开始颤抖,一副被人欺负得很惨,随时要哭的样子,他抖抖颤颤地说,帕帕,你把位置摆反了,是我放回去的……
我同情地凝视院长苍老的脸庞。
乾元真人紧紧地抓自己的手腕,颤声道,……今晚回去,用心练习,知道吗?不能睡觉,用心练,时间不多了,来不及了,知道吗……不然,结果很可怕的,亲爱的帕帕,你懂么?
哦,我耸肩笑道,老子行走江湖,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能有多大的结果?
结果?乾元真人二话不说,看得出来,他忍耐的极限到了,他的脸由白变红,他的气息由细变粗,他拂尘一丢,冲上来摁住我就是一顿胖揍,手脚并用,打得我是满地乱滚,哭爹喊娘,打完了,那乾元真人整理好衣冠,气咻咻地指着我说,明天你要是考不好,就算玉帝不开除你,我也非把你弄去地狱下油锅不可,你给我记住了,神仙无戏言,刘帕帕!!
乾元真人忿忿拂袖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抚脸哀唤。

我唤了半天,无人理我。看那身畔紫雾环绕,头上祥云漂流,自怔怔道,看来这个事情果然不是玩的,如今怎么办好?
正发呆时,耳边传来一阵歌声:忘情山下失旧情,神仙洞内不神仙,相相生处都无相,色色灭时亦有色。
我听这歌子唱得怪异,循声看去,一个樵夫负柴从那山径上走下来。
神仙境地神仙人,如此画面,这样风物,由不得我想起生前看过的那些古典志怪小说。小说里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往往一个人身陷窘境,就有神仙唱着类似的歌子来把人拯救了。我当时看那樵夫,四五十岁年纪,头发油黑,满面红光。我心道,这神仙定是来搭救我的。
我记得小说里的人刚看到神仙的时候,一般都不理睬神仙,只顾自己唉声叹气,神仙也怪,受了冷落也不生气,往往就要找个理由来搭话,很贱的样子。普渡众生嘛,也可以理解。
我决定效法小说人物。因此我索性捂了受伤的肿脸,垂着头,自呻唤不断,表现出一副很哀怨,对那个樵夫爱理不理的样子。果然,那个樵夫负着柴一步一步地往我走过来,脸上笑嘻嘻地,也不生气。
眼看他走近了,我还是不理睬他。把头一偏,鼻子里哀哀地哼唧着。
樵夫在我身边停下来,勾下腰杆笑嘻嘻地问我,这位同学,你可是刘帕帕?
我心下大喜,这神仙果然中计,就不知道他道行如何,是哪个山,哪个洞的哪路神仙。但我表面上仍然装出一副哀痛不绝,无暇他顾的样子,只瞟了他一眼,学着小说里的人物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欲说还休地摇了摇头。
樵夫怪道,同学,你不是刘帕帕?
我长长地悲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不才正是刘帕帕,你一个砍柴的,也帮不了我什么,还是不要管我的好……
后面的台词我还没来得及说,却见那樵夫怪叫一声,一抖肩丢了那捆柴禾,青筋暴跳的一只手就往腰间按。我眨眨眼睛还没明白过来,刷地一声,那樵夫从腰间抽出二尺来长一把雪亮亮的柴刀,大喝一声,我可找到你了,刘帕帕,纳命来……
妈的,小说里不是这么写的啊!我也来不及推究了,连滚带爬就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问,大侠,你搞错没有,为什么杀我呀?
为什么?那樵夫气喘吁吁地扬着刀怒吼,你把老子工作搞脱了,老子现在没得活路,只好打柴为生,你害得我好苦。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问道,英雄,咱们萍水相逢,何故说我搞脱了你的工作啊?
你给老子站住,那樵夫一边追,一边怒吼道,可还记得老子在你窗台上留下的血刀?
我一听,顿时明白,原来这家伙竟然是学院以前的保洁员……
眼看就要跑到学院大门了,我实在跑不动了,一个趔趄躺倒在地,拼着气力道,好汉,不就是打扫个厕所么,看你这么有诚意,我让给你就是……
那樵夫三两步奔到我面前,道理不讲,扬刀就砍。
我眼睛一闭,脖子一伸,引颈受戮,无所畏惧。其实这一险招我也是跟小说里面学的,往往主人公主动送死,别人都要奇怪,问长问短,打听一番家世来历,思想观点,后来不但不杀,还传授武功,结拜兄弟什么的。
这一招我终于用对了。我闭着眼睛,那刀硬是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等了半天,心道这粗人咋个话都没有一句?起码也该问问,难道,你不怕死?
我等不耐烦了,睁眼来看,只见那樵夫手上提一把绳子,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怪道,你不杀我了?
他也不理睬我,把绳子只一提,我立即四肢朝天,原来他做了四个圈把我给捆了。眼看着他又从哪里拣来根木棍,从那绳子中间穿过去,单手一挑,我就跟个待宰的年猪似的,嗷嗷叫着腾到了半空。
我怒道,你这砍柴的,想要把我怎样?!
那樵夫笑道,我想把你抬回去烤着吃,所以先不杀你,怕到时候肉不新鲜。
我惶急中扭头一看,学院门口两个金盔金甲的神兵正搂着两杆长枪在那里看热闹。我吼道,神仙哥哥,还不来救我,我是学院正式学员哦!
那两神兵相顾一笑,都冲我摇摇头,笑道,认命吧,刘帕帕,他不烤你,你迟早也被学院的老师们烤……
我大怒道,你两个保安!听好了,老子的师父是乾元真人,是你们的院长,让他晓得今日之事,你俩混蛋就等着下岗吧……
两个神兵笑道,明日玉帝一来,还不说得哪个下岗。
那樵夫把棍子一挑,将我扛在肩头就走。
那两个神兵又叫道,你那樵夫,记得要烤熟啊,生吃了要拉肚子……
樵夫一面大步流星地走,一面回头傻笑道,多谢哥哥们关心,我务要把这小子烤到焦透,若是滋味好时,我定割些来与哥哥们下酒……
俩神兵笑道,如此最好……
我悬在那半空,真是又急又怒,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

走了一阵,我是手脚酸麻,头昏眼花,也不晓得到了哪方哪界。只觉身子一沉,蓬地摔到地上,忍痛看时,却是一间破草房外,房后白云绕处,奇峰耸峙。耳边流水淙淙,鸟鸣猿啼。
那汉子也不管我,自进了屋去。不须臾,我见他搬条长凳,拿个磨刀石,抽出腰间柴刀,霍霍磨砺起来。
刀声铿锵,山气寒冽,我本要视死如归,不一会儿,浑身竟筛糠般抖起来。
那男子磨好了刀,往刃口吹了口气,又用刀片儿照了照自己那张糙脸,笑呵呵地往我走过来。我是牙齿打颤,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见他把刀在我脖子上比了比,又在我脸上晃一晃,笑嘻嘻地走了开去。
我眼睁睁看着他又去门口柴垛上抱来捆柴,在院坝中间堆好了,吹口气,点燃了。又找来个碗口粗的三角木架支好,烧上一大锅开水。方才重新提了刀往我走来。
咦?他看着我奇道,你哭什么?
他不说,我还真没感觉我已经泪流满面了,真丢人,不过还好没有熟人看见。
对不起,我终于憋出话来,哭着道,我有点心事……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说来听听?那樵夫耍弄着柴刀悠闲自得地说。
我明天还要参加考试……
呸,樵夫吐口唾沫道,堂堂天堂大学生,什么都不会,还好意思提考试。
不是,我哽咽着说,明天玉帝要来,我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亲眼看他一看,找他签个名……
哦?樵夫道,他是你偶像?我跟你不一样,我崇拜嫦娥。
对啊,大哥,我也崇拜嫦娥,你是看她哪部电影开始崇拜她的啊?
樵夫想了想,疑惑地看着我道,她演过电影吗?别跟我瞎扯蛋了……有什么遗言没有?最后一句话,说,说了我就动刀了,你听,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
大哥,我柔声道,可不可以不杀我?
这是你的遗言?樵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点点头道,好,我不杀你。

你真不杀我?我也不哭了,瞪着眼睛看他。
是啊,我不杀你了。樵夫笑了笑,把刀插回了腰间。
你为什么不杀我了?我的心咚咚地跳着,简直不敢相信。
樵夫皱眉道,杀不杀你是我的自由,管你什么事?
我激动地叫道,可是,你总得有个理由啊,你凭什么不杀我啊?
妈的,樵夫大怒,刷地把柴刀抽出来。
我连忙笑道,大哥,别生气,别生气,你不杀就算了,我晓得你有苦衷,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又不是说非让你杀……
好,樵夫气呼呼地说,虽然不杀你了,可也不能便宜了你,你抢了我的饭碗,你得补偿我,拿钱来,我后半生的生活费。
我一听可以活命,高兴得很,连忙道,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补偿你,我方才从院长那里学了点法术,我会变化东西出来,你往后也不用砍柴那么辛苦了,你说,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变给你就是……
真的?樵夫奇道,世上有这种事情?不用劳动,就可以收获?
废话,我说,你找两样东西来,我马上念咒语给你变!
好啊,樵夫扬了扬手中钢刀,觑着我道,你变啊,我和我的柴刀,你把我们变一变啊。
他一说,倒把我说愣了,是啊,我多笨啊,早就该念咒语把他变了。
我二话不说,眼睛一闭,口中嘟哝,心头运用心法,耳边听得那汉子道,你念唐诗做什么?
我也懒得理他,凡事只看表面,整个一个没文化。
我不断反复念咒语,不时偷偷看那樵夫一眼,我倒不担心他不变,我怕不小心变出个怪物来吓着自己。
这么搞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我念得累了,那樵夫也呵欠连天地,揉得眼睛都红了。
樵夫道,得了吧,刘帕帕,你那学院都教的些什么狗屁玩意儿,还不如,以后你就跟我学,做我的徒弟吧。
徒弟?大哥,你的专业特长是什么啊?我吃惊地看着他。
砍柴。樵夫得意地看着我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简直吃惊得说不出话,这个乡巴佬,这个土鳖,他以为他是谁啊?大概在他的心目中,还以为砍柴是什么了不得的技术活儿吧?
你答不答应啊?樵夫不耐烦地看着我说。
不成,我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是大学生诶?你看我玉树临风的,哪里象个打柴的了?你要教我打柴?打柴还用学?别开玩笑了。我告诉你,不是学院教的法术不行,是我今天刚学会,还没怎么练习,你等我多多练,我保证随心所欲,想变就变,你的下半生不用愁了,就着落在我身上好了。
听你的意思……樵夫沉吟着说,你好像还有点行业歧视?怎么,瞧不起砍柴的?瞧不起我?
我一听他话头不好,连忙笑道,没有没有,大哥哥,我只是体贴你砍柴太累了,希望你下半生能够跟我享福,绝对没有歧视砍柴和歧视你的意思,实话告诉你,我爷爷从前就是砍柴的,我每次一想起他,别提有多骄傲了……
不对,樵夫恶狠狠地说,我不笨,我听出你的意思了,你就是瞧不起我,好,刘帕帕,既然你瞧不起砍柴,老子今天偏要你做我徒弟,跟我学砍柴,你说,你干不干?
不是,我心平气和地说,大哥哥,你得讲道理,我是个大学生……
我只觉头顶一凉,只见几丝头发在半空中阴晦地飘舞,飘舞,慢慢地飘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干不干?樵夫扬了扬柴刀,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那把刀,又抬头看了看流云舒卷的天空,性命和尊严,孰轻孰重?
我犹豫半晌,我迟迟疑疑道,大哥,可不可以……
一道寒光,柴刀高扬。
我忙道,师父,我是说,可不可以现在就拜师?立即就拜师?因为我等不及了,我太想学砍柴了……我真恨不得立即就学习到砍柴的真谛啊……师父……

我堕落了。当我伏在地上咚咚地向一个樵夫磕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彻底完全堕落了。一个堂堂天堂仙法道术普及学院的大学生,转眼之间,成了一个樵夫的徒弟。妈的,我含着眼泪想,仙法道术没学会半点,如今倒开始学砍柴……
行了,徒儿,樵夫笑吟吟地坐在长凳上,跷个二郎腿接受我的礼拜。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正式的弟子了,将来行走山林,遇到野兔野鸡啊什么的,问起你来,就说是我如去大师傅的关门弟子,我保证山林中没有哪个动物敢欺负你。樵夫得意洋洋地对我说。
我含泪道,师父,如果我遇到豺狼虎豹,它们给你面子不?
给啊,怎么不给,樵夫高高兴兴地说,但你要记得提我的名字,知道么,提我的名字就成。
我哭得一塌糊涂,心道,妈妈的,我遇到豺狼虎豹一定提你名字,我向他们推荐你。
樵夫道,徒儿,今日为师本待烤你来做晚餐,如今你做了我徒弟,我若再吃了你,将来说出去,为师面子上须不好看,但你听,为师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响,不吃东西是不行的。所以啊,徒儿,你去山上给我打些猎物来如何?
我心道,好啊,老子趁机就跑了。连忙道,师父,徒弟愿往。
樵夫笑道,好,你就去吧,顺了山径往前走,切记,若是那没有山径处,万万不可乱走,否则定有不测。
我起身作揖道,徒弟理会得。
樵夫递给我他的柴刀,笑道,我这刀十分锋利,你可随身携带。
我接了那刀,觑那樵夫一眼,心头杀机顿生,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全身蛮力,若是一刀不中,反要遭他毒手,不若权且忍了今日之辱,逃得此地,来日报仇不迟。
计议已定,我告辞了那樵夫,自寻了路径一路迤逦而去。

走得一阵,回头去看,隐隐还见到那一间草房在山谷之中,到处云雾漠漠,谷中流水潺湲,竟然也是好个所在。我自思道,如今离他也远了,可自寻路径离去。
这般想着,我自披荆斩棘,只顾往那没有路径的丛林中走,心道走得一步,就远了他一步,他要来追,如此莽莽森林,他也只好望林兴叹而已。
再走一阵,已是满头大汗,又渴又累,忽然闻得溪水淙淙,急忙寻声而去。转过一片参天古木,见面前一片石滩,中间果然流水如带,看来便觉清冽可人。疾步上前,蹲身取水,喝得两抔,满口生香。
一路早已走得疲惫,寻了个大石头靠着坐了,舒展双腿,看那周遭幽雅,心情为之一新。我自笑道,这个樵夫,此时怕在那草屋中饿得跳脚骂娘罢?
正笑时,忽然鼻中闻到一股腥臭之气,臭得稀奇古怪,臭得摧人欲呕。正低头四处看时,四周似倏地变得一片阴沉,又忽然一股烈风扫荡而来,眼睁睁看见把那水流扫得方向都偏了。才吃惊时,那脸颊忽觉刀割似的疼痛,却是被那风势割的。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半空里跳出来一个怪物,高约一丈,头如鹰隼,身似熊罴,四脚如四个大铁钩子,猛生生扑将而来。
我啊唷大叫,情急中把那手中柴刀往那怪物投去。那怪物钩子一挥,把那柴刀打得火星四溅,斜斜地飞了出去。
我跳起身往那树林里跑,跑不两步,听得身后树木断折之声,鸟雀惊鸣之声,虫飞兽串之声,乱糟糟似山崩地裂了一般。
我回头一看,那怪物伸个钩子正在我头顶要打下来,两个眼睛仿佛两个黑亮的大灯泡。我那魂儿在地狱里也曾身经百战的,此刻也是顶不住要飞了出去。
前路艰难,後有追兵,一时别无办法,一口把杜甫的春望连背了二十遍,回头一看,一道紫光,一声霹雳,我高兴得要疯了,天啦,那怪物真的变了!我成功了!
只见紫光散去,霹雳渐息,我靠,我差点崩溃,变是变了,不过怪物还是怪物,但居然比方才变大了一倍。
我还没来得及骂院长他娘,那怪物一钩子下来,把我打翻在地,我待要爬起来再跑,全身是半点儿气力也使用不上了,瞪着眼睛看那猛恶大怪物把个又尖又长的鸟喙往我啄下来,天地之间一片昏黑,腥臭之气摧心彻肺。
情急中猛想起那樵夫说山林中念他名字即可,病急乱投医,忙乱喝道,师父师父……
猛然想起念错了,又改口道,如去如去……我忽然想起樵夫名号了,连哭带喊地喊了出来,只喊得两声,却是惊惧攻心,喉咙哽住,再也不能够作声了。
怪物倏地僵直,一个长喙停在我的鼻子尖儿上。
我吓坏了,气儿也不敢出,身子也不敢动。过了好半晌,那怪物依旧那么僵着一动不动,两个眼睛死死地望着我的眼睛。我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往旁边移动身子,慢慢爬得离开,跌跌撞撞走到数丈开外,回头看那怪物,四个钩子抓在土里,好大身子拱起如山,一个鸟头啄伏在地。我抹着眼泪看它,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只是浑如个活化石一般站着。
我哪里还敢多看,连忙寻着来路往回走。
正走得昏天黑地,不辨东南西北时候,耳中隐隐听得一片野兽嘶号。我心头叫苦,连忙停步,勾身往那一片灌木丛中伏了。浑身冷汗,颤栗不休,也不敢探头出去看。只听得那嗥叫之声不绝于耳,又听得嚓嚓一片动物脚步之声,皆是由远到近,由少到多。我心道,这次不是一个,想来当是一群,真是我命休也,呜呼哀哉。
正惶急间,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远远唤道,帕帕,你在哪里……
听得那声音,我真是又激动,又委屈,憋着一嗓子悲愤,恨不能放声大哭出来。是呜呜呜,是我的好朋友呜呜呜,呜呜呜来了。天啦,我多高兴啊。正要回答,又想起身边野兽众多,只得伏在那木丛中,百般焦急,半点办法也没有。
等得一阵,听得周边兽嗥迫近,气息可闻,又觉得那呜呜呜唤我的声音渐行渐远,似要消失了一样。心下着急,拨开眼前几根枝条去看,这一看,却看见一双幽幽亮亮眼睛也正瞪着我看,我心头咯噔一下,失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忽觉天昏地暗,群魔咆哮,四面八方,呼啦啦奔涌来好多毒物猛怪,我心道此生了矣,此生了矣。掩面就死,浑身颤栗。
半晌,周围听得兽喘鬼嗥,身体却并无疼痛,偷偷抬头来看,一看之下,牙齿打颤,上下两排牙似变了缝纫机,加班加点劈里啪啦在密织针线。只见周围满当当一圈怪兽,个个血盆大口,目光如电地盯着我看。
我是浑身冰凉,冷汗如注,环视了一圈,心头也怪,这些猛兽,并不要吃我的样子,倒如同一众军士,环伺在君王之侧。
我正奇怪,忽听得一人朗声大笑,抬眼一看,正是白衣飘飘好一个神俊青年大踏步而来,却不是呜呜呜是谁。
那呜呜呜笑道,帕帕,找得你好苦,却在此地躲藏。
那呜呜呜行于众兽之中,脸上也无半点惧色,嬉笑自若,步态轻快,三两步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扶起,又回身挥手,对那众兽道,既已寻得此人,你等可散了。
话一落音,呼啸嗥叫,脚步纷沓,那众野兽各自纷纷寻路走了。
我拍着胸口苦个脸道,呜呜呜,这些野兽,吓得我苦。
呜呜呜道,都是我遣来寻你的,并无伤你之意……帕帕,听说明日便要考试了,你却如何在此?莫非害怕考试,要偷偷躲了起来?
我摇头苦笑,把那一路遭遇都跟呜呜呜说了,只隐瞒了拜师一节,又骂道,那樵夫如此可恨,来日我修得仙法,非找他算帐不可。
呜呜呜笑道,原来兄弟你也有心学道,乾元真人还说你一味贪玩,顽劣难驯呢,看来他是在说谎。
也不全是,我愁眉苦脸把学院里的事情都讲了,末了道,也是怪我基础太差,无从学起,明日考试,正不知如何应付。
呜呜呜道,我正为此事而来,你且跟我回学院,今晚我略略教你些简单速成的法门,明日玉帝来时,急切之中,或可有用。
我笑道,如此最好。
随了呜呜呜乘云上天,一路谈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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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1 02: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入闱       
到得学院,正是晚餐时候,只见那许多学员教师端盆持钵的,正纷纷往食堂买饭。饭香阵阵,笑语欢声,我也忽觉腹中饥饿,对呜呜呜道,哥哥,既是晚饭时间,我两个先去大吃一顿,养足精神,也好挑灯夜读。
呜呜呜道,兄弟,时间无多,不去那食堂耽搁了,咱们习练法术为重。
我听他这样说,只得忍了饥饿,随他一路往宿舍走。走到半路,正见鳄鱼和一伙同学,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走来,见到我时,个个都笑。
鳄鱼道,二流子,咱们都商量好了,明日夜间请你喝酒。
我喜道,同学一场,何故这样客气?
同学都笑,皆道,正是同学一场,明日为你送别,你将来海阔天空,慎勿忘今日同窗之谊为盼。
乍闻此言,我是满面羞惭,推了呜呜呜肩膀,埋头疾步就走。呜呜呜一路欢笑。
我愠怒道,哥哥,你今夜非得教我点厉害本领,明日让他们看我本事,此后也好闭了他们的鸟嘴。
呜呜呜笑道,正是此意。

入得房中,闭了房门。呜呜呜叫我坐在床头,自负手在屋内踱了一圈,深思熟虑,方开口道,帕帕,听我道兄说,你是半点法术也未学成,可是如此?
我羞愧地点了点头,呜呜呜却一挥手道,不妨,我如今便教你我的独门法术,名为万念般若障眼术。
我喜道,听这名字,就是好法术,还不快教……
呜呜呜道,也非什么好法术,其实就是障眼法,并不能实在移形化物,乃是仙法中最基本的功夫,神仙妖怪,几乎个个都会,我之所以说我独创,不过是因为我略加改动,使之更加易学速成,中下资质之人,一夜间便可习得,以兄弟的慧根,想必半个时辰就会。
我撇嘴道,既然人人都会,我明日考试时候如何出彩?何不教个高级法术给我?
呜呜呜道,帕帕,我教你这个法术原因有二,一则,你基础全无,要想一夜速成,只得此法,其余法术,少则半年一年,多则十年百年,最高级则数百千年,万年亿年也有,此其一;其二,此法虽是小道,其间犹有大观,资质浅显者,虽是会了此法,那法术变化不多,效果也不佳,资质高尚者,用此法术变化万端,直如大河沙数,那效果是出神入化,惊天地泣鬼神,莫说应付个考试,便是仗了此法,独步三千大千世界亦无不可。
我笑道,一个低级法术,便可当饭吃?可有现成例子?
呜呜呜笑道,现成例子比比皆是,我也不跟你说穿,免得你看轻了上届神仙。
我听他这样说,满心欢喜,又想起那乾元真人教我口诀并心法,说来给呜呜呜听了,问道,他教那法门,可是障眼法?
呜呜呜摇头道,不是,他那法门,移形化物,做的是实在功夫,化出来的东西,个个实在真实,只是他却糊涂,明明晓得你基础薄弱,此等法门,岂能一夜成功?
我又问,你那万念般若障眼术,可也是背诵唐诗宋词?然后又有个心法在内?
呜呜呜大笑,你且睡下,只管做梦,我在你梦中教给你听。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一进门就叫我坐在床头。
一时辛苦,叫我睡觉还不容易,我踢去靴子,倒头便睡。
不移时,我已是头脑昏沉,鼻息如雷,自己梦中也能听见。
初时那梦中尽是黑茫茫地,慢慢觉得四周光明,直如自己身体在发光一般。到尽都亮了时,却见自己身处一片草原之上,四野开阔,满地黄花。
正抬头看穹庐天空时,却见那呜呜呜半天上飘飘洒洒地走下来。脸上只是笑,也不说话,拉了我手就踱方步。说来也怪,他不说话,我却尽知他心意一般,随他左右前后走动,浑如神仙舞步一般,我一面走,一面默默记那步法。
连续重复几遍,那呜呜呜方开口道,这步法便是口诀,亦是心法,你施法时,口中颂持,心中臆想,自然心想事成。
我道,步法我是记得了,但口中却如何颂持?
呜呜呜笑道,这便是奥妙所在,你走一遍步法来看。
我于是独自按照方才之法走了一遍。呜呜呜道,跟方才可有不同?我闻言一愣,又走了一遍,却发现虽是一般脚步,方位都似,怎地走来走去,好像每次都不一样,倒如同在个迷宫中来回走动,每次不同,也都没有尽头一般。
呜呜呜笑倒,此乃我独创脚步图,也是从那八卦化来,你虽每次走不出头,却都始终走在那卦象之上,那卦象,便是个方便法门,虽是小径,也可通豁然洞开地。
我点头道,如此说来,我懂了,只是那口诀却是如何?
呜呜呜道,便是你那脚步数字,左为一一,右为二二,前为三九,后为三六。每迈一步为一百零八之数,每二步翻倍,往后类推。步数与方位相乘,依次念来,便是口诀,步数越多,法术越妙。
我道,原来是个数学题,我数学不好,算不过来,该当如何?
呜呜呜一掌往我拍来,我来不及躲,正拍中脑门,只觉眼前一片银光,忽地通体透凉。我奇道,你打我做什么?
呜呜呜道,开你灵窍。现在你再走再算,看你数学好是不好。
我再一走,那些数字纷纷而来,走得越多,反倒算得越快,根本就不用算一样。我大喜道,呜呜呜,若是我当年在世间遇到你,可不就成了天才数学家了。
呜呜呜笑而不言,忽地转身不见了。
随之头中一轻,我忽地醒来。却见呜呜呜正面朝窗外,负手独立。
我从床上跳下,满心喜悦,心道且试试新学的法术。于是指了面前桌子,自口中念念有词,对那桌子叫一声,变,只见那桌子倏地一下,变作了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娇媚无比,往我抛个媚眼,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娇艳。
呜呜呜回头一看,扑地一下差点摔倒,吹一口气,那美女瞬间不见了。呜呜呜愠怒道,你这小子,这等龌龊念头。
我怪道,呜呜呜,我想的不是这个啊,我明明想的是个阎王爷,出来的怎是个美女?
那呜呜呜闻言,一愣之下,脸色刷剌一下变得苍白。

他那脸色,看得我都害怕,忙道,呜呜呜,你身体不好了?
呜呜呜唉呀一声,恼怒地拍了拍自己脑门道,帕帕,却也是我误你,是我误你……
咦,我奇道,明明才教我如此妙法,怎地又说你误我?
呜呜呜道,当初送你入学,忘了一件天大的要事……
我见呜呜呜脸色凝重,慌忙问道,除了户口没有落实,其余还有何事?
呜呜呜道,我忘了你却只有魂魄,没个身体。
我奇道,这是何意思?
呜呜呜道,帕帕啊,那修仙学道之人,必须有个身体依凭,佛菩萨有金身,神仙有不坏肉身,妖灵精怪有木身,总而言之,没个身体依凭,自然是对那仙法道术摸不透,领不会。比如一简单法门,你老师教你同学时,那个个心领神会,凭个身体就能使用。而你则不然,便你是晓得那方法技巧,若是用时,万不能够……
我恍然道,难怪我上课之时,老师一讲,看他个个都用得出来,我却半点也使用不上,还道老师教学方法问题,所以懒了这学习的心。
呜呜呜自摇头道,惭愧惭愧,我呜呜呜在那果报洞镇日跟些古灵精怪打交道,还道个个都是有身体的,却偏忘记了你没有,便是想得起时,也万没跟这修仙学道拉扯上干系。
我叹息道,如此说来,我真是没得救了?不过,还好我学会了这障眼法术,将来闯荡江湖,也算有个一技傍身。
呜呜呜捶胸顿足道,兄弟,你哪里知道,你这没有身体之人,虽是习得我无上妙法,却万不能心想事成,好比你方才,明明要变个阎王,却变出来个美女……
我不信,我心道,且再试试,这次我心要变个乾元真人来看看,若我能变得出,说明呜呜呜担心得过余,若是变不出,我还真拿不准以后到底还使不使这法术。是啊,若是我要变个女人来睡觉,却变出来个鳄鱼躺在旁边,那还不是自找罪受么?
我意念心法,指着地面叫一声,变——
刷剌一声,地上蹲了癞蛤蟆,咕咕呱呱地叫。
那房门却一通仆仆乱敲。呜呜呜道,我道兄来也。疾步过去开门,开门一看,可不正是乾元真人么。
我心道,他要是早来一步多好,就算骗自己,我也还能剩下点信心……
地上的蛤蟆叫得声声欢畅,用一种非常友善的目光凝望着我。却不知道我是满心沮丧,万念都灰了。

那乾元真人进得门来,已经是满头大汗,一看呜呜呜也在,也不招呼,自跟我大声嚷嚷道,你这二流子,这一夜可学成些法术了?
我怪道,一夜?
拿眼睛去看呜呜呜,心道,你不是说我资质优秀半个时辰就学会么?原来却学了一夜,看来我不但只有个魂魄,那资质也属于中下啊……
乾元真人也不等我回答,又转头对呜呜呜道,弟弟诶,你害得我苦,你今天睁大眼睛看着,看你哥哥我是怎么被你害死的,你看好了,不要眨眼,明年今日,记得在天上给我送点福报……
呜呜呜听那话语严重,连忙安慰道,道兄,他这一夜,却是学会了我的万念般若障眼术……
当真?乾元真人一副宁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呜呜呜赧颜道,只是……这个……时灵,时不灵的……
我呸!乾元真人大大吐口唾沫道,我就晓得!我就晓得是这结果……好了,咱们也不废话了,走吧,咱们三个一起,玉帝马上就到考场了,咱们三个今天一发了帐……
言罢,那乾元真人非常粗卤地拽着我就走,就跟拖个死囚似的,我对那乾元真人道,院长,既然你说今日必死,不如我三个现在卷铺盖跑路如何?到下届寻个风水宝地,也落草做个妖怪,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大秤的分金,大范围的行房,岂不快活?
呜呜呜苦个脸道,如何敢跑,若是一跑,罪业更重了。
乾元真人拉了我走得飞快,一面气哼哼道,若是定要去落草时,我也先把你个二流子打得魂飞魄散再去,还跟你同山为王呢?我不嫌丢人,呜呜呜也嫌丢人。
呜呜呜跟在后面,淡淡道,他是我兄弟,我不嫌丢人。
乾元真人怒道,再也休提什么兄弟情谊,早知今日,你当年便是用大喇叭在天堂里喊我前世的事情,我也不认你这兄弟,不上你这鸟当,宁可丢人,也总比做不成神仙好。
听他们一说,我好奇心顿生,回头问呜呜呜道,院长的前世咋了?干过啥丢人的事情么?
呜呜呜嘿嘿地笑,这天上神仙的前世来世,只我和玉帝晓得,其余人都各不相知,除非自己要说,他自己不说,我就不好乱讲……你要知道,问他自己。
我正要问,那呜呜呜又道,但我这道兄好面子,死也不肯说他那一世的事情,讳莫如深……
哦,我笑道,我明白了,你当年送我来读书时,便是用他那一世的事情来威胁他,所以他不得不答应帮咱们,定是这样了……对了,院长,我看你道貌岸然的,前世能干啥坏事情呢?
那乾元真人恶狠狠道,今日反正是一死,老夫的脸皮也不要了,小崽子,告诉你,当年咱们仨,还一起嫖过娼呢……
哎哟?我惊讶道,呜呜呜,原来你当初跟我说什么跟柏拉图同窗、跟拿破仑扛枪、跟同治皇帝嫖娼,这等事情都是真的?
呜呜呜默然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我崇敬地看着乾元真人道,原来院长竟然是……同治皇帝?
呜呜呜一扫愁容,竟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摇头,用个手指头指了指我。
我一惊道,未必我是同治皇帝?得花柳病死的那个?不会吧?
乾元真人怒道,二流子,管你前世是个什么鸟,今日你在我手中,再要多言,当心我一掌劈死你!
我也不怕,自笑道,若果我是皇帝,那院长莫不是个太监?身为太监却还嫖妓,跟搞同性恋有什么区别?不不不,有区别,更丢人,太丢人了……
呜呜呜哈哈大笑,那大笑声中,乾元真人脸色一片潮红,立下脚步,挥手就往我一个耳光打过来。我曾被他揍过,晓得他手段,一闪身躲过了,奋力一挣,也挣脱了他手腕。
那乾元真人恼羞成怒,我在前面跑,他一路在后面追,口中大叫急急如律令……
我晓得他道法厉害,生怕着他的道,连忙心头念起万念般若障眼术,忽地回身指着乾元真人,口上喝一声,变——
几乎同时,刷剌两声,我看那乾元真人变成了一台计算机,自己一看自己身子,却穿着一身清朝的太监服,被院长变作了个小太监。
呜呜呜往我吹口气,我变了回来,又往院长挥挥手,那院长也变了回来。
我连忙躲在呜呜呜身后,生怕院长追来打我。
哪里知道,那乾元真人竟然面露喜色,笑呵呵地对我探头道,二流子,想不到,你还真学了点本领……
呜呜呜道,就是,今日考试,咱们搏一搏,未必便要坏事,等会儿他考试时候,若有机会,咱俩还可从旁帮助……
正说时,一片紫雾袅绕中奔来个仙女,急忙忙走得近了一看,却是班主任何仙姑。
那何仙姑慌慌张张对乾元真人道,院长,玉帝驾到了,在广场上,赶紧便去!

何仙姑自先去了。我三人一面疾步赶去,一面商量些考试细节,无非是怎样作弊,怎样蒙混过关之类。
不觉到了学院广场,放眼一看,尽都倒抽口冷气,只见那天上天下,到处是神兵天将威武,各方仙长云集,纵横成列,星罗四方。且兼龙翔凤舞,仪仗连绵,神女仙姬往来飘逸,金童玉女捧盘端庄。
七十来个学员早齐列广场中央,正对面一个偌大水晶四方高台,台上一副稳当当金碧辉煌锦案绣床。绣床上躺个慵懒上帝,两边是数个仗仪仙女。台下几员文臣武将,文的是白发白眉道高万丈,武的是仗剑托塔威震八方。
乾元真人叫一声唉呀,从袖子里掏出讲话稿,急急忙忙撇下我二个往那台下飞去,到得台下,扑通跪伏在地,口中唱颂,呜呜呀呀,隔得太远,未知所云为何。
我和呜呜呜正要往前走,半路里飞来两个神仙武将,一个横把银光灿烂大刀,一个挥个浑黑沉沉算盘。那大刀神仙喝道,果报使者,与你一起的乃是何人?
呜呜呜拱手道,关二爷,这是学员刘帕帕,前来参加考试的便是。
我心道,原来这人是关二爷,跟电视上演的人物却不一样,电视上那个要好看得多。
关二爷道,既是如此,你那学员,赶紧快去。
我和呜呜呜正要迈步,那关二爷又横刀对呜呜呜道,果报使者,你又不是学员,进去做什么?
呜呜呜挠了挠头道,我……这个,我是他哥哥……
关二爷挥刀一指,我们顺着那方向一看,只见广场外面围了好多男女,有的带个墨镜,有的拿着喇叭,还有的举着旗幡,一个个汗流浃背,心急如焚的样子。
那关二爷道,玉帝有令,学生家长亲属啦啦队等,一概场外等候,不得入场。
呜呜呜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肩膀道,帕帕,你自去罢,到那考试时候,不要慌张,好歹你会个一星半点法术,莫给我和乾元真人抹黑。
我看这阵势,也知道怕是不能作弊了,正要再说两句,那呜呜呜却将我一推,我顿时身若飞絮一般,飘悠着往那学员队列处飞去。
落在地上,一个踉跄,耳边听得场外传来一片哄笑,也不顾了,慌忙去队列末尾站了。,侧脸一看,旁边一个却是鳄鱼,我对他笑笑,他也觑我一眼,却表情严肃,神态深沉,全没有了平时浪荡。
正左顾右盼时,耳边听得那乾元真人正在致词:在这个春暖花开,腊梅飘香的季节,在这个阳光明媚,星月浩瀚的日子,在这个激动人心,甜蜜忧伤的时刻,我们天堂道法仙术普及学院满怀着激动和喜悦的心情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临时测验。多年以来,我们在玉皇大帝老人家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下,坚持以玉帝天人和谐理论、王母娘娘“十八个仙桃”重要思想为指导,认真贯彻落实“后宫”讲话和天堂第八十亿届神仙全会精神,抢抓机遇,深化改革……
乾元真人捏着麦克风,讲得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时间缓缓地过去,广场边上的大沙漏扑簌簌地纷飞着洁白的北海银沙。大家听得很认真,广场上非常的安静,只有一丝丝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看台上偶尔传来亲友团个别人打喷嚏的声音,还有年久失修的音箱有节奏的咔嚓声。
我看见前面一个女同学的身子晃了晃,又看见鳄鱼打了个呵欠。班主任何仙姑低眉垂首,抱着一双手站在队列旁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正用左脚踩一颗小石子玩。
乾元真人正讲得唾沫横飞,突然,天帝旁边走出来个仙女,体态婀娜,容貌清丽,身子一转,衣带翩跹地飞往台下,一把抢过乾元真人手中的麦克风,樱唇微启,玉齿稍绽,声音曼妙地对着麦克风说道,玉帝有令,普及学院化学专业临时测验现在开始。
全世界掌声雷动,乾元真人跳着脚冲水晶台上吼,玉帝爷爷,我还没讲完呢……
但他的话很快就被更加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淹没了。
我问旁边的鳄鱼,那个仙女是谁呀,长得可真够俊的……
鳄鱼一边亡命地鼓掌,一边对我说,她都不认识?嫦娥姐姐呗……
哦,我点头,心道,难怪那个砍柴的崇拜嫦娥,原来长得这样好看,我生前最喜欢的李英爱跟她比起来,只怕也要喊声惭愧,不,起码喊两声。
嫦娥道,尊敬的各位领导、评委、仙友、学员朋友们,大家早上好!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春天里,天堂在玉帝他老人家的带领下走过了九万亿个春秋寒暑,天堂成绩傲然,硕果累累。我们展望未来,信心百倍。在天堂开展“学习仙法,讲求道术”活动的号召下,为了树立节约时间,功力加倍的思想意识,为了……
嫦娥讲得很认真,很香甜。时间缓缓地过去,广场边上的大沙漏扑簌簌地纷飞着洁白的北海银沙。广场上很安静,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
我看见前面一个女同学的身子摇了摇,又看见鳄鱼连打了两个呵欠。班主任何仙姑低眉垂首,抱着一双手站在队列旁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正用右脚踩一颗小石子玩。
我闲得无事,双手揣在牛仔裤兜里,心里一遍又一遍温习万念般若障眼术。

东隅早逝,桑榆已晚。终于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广场上的学员们已经是七歪八倒,看台上的亲友团大多睡着了,鼾声震天。我和鳄鱼勾肩搭背互相依靠着眯瞌睡,朦胧见得前面那个女同学揉着腰问何仙姑,何老师,我们先吃晚饭好不?都饿一天了。
何仙姑正在踩石子,她的脚下一堆细沙,全是她碾碎的,风一吹,就尘土飞扬。她听了女同学的话,抬眼恨了女同学一眼,嘟哝道,我不饿?谁不饿?就你饿?
女同学被数落了这几句,百无聊赖地回头问鳄鱼,现在是谁在讲呀?
鳄鱼睡得半梦半醒,流着哈喇子瞟了前面一眼,嘟哝道,谁他妈认得。
女同学咬着嘴唇埋怨道,我数了一下,都有一百多个神仙发言了,这样下去,到底还考不考试呀?
别指望了,鳄鱼说,听说这帮神仙一天不开会就皮子痒痒,今天好不容易逮着咱们考试的机会,一个个眼睛都绿了……
鳄鱼又说,这考试算是泡汤了,等他们开会吧,团结了,胜利了,圆满了,咱们就回宿舍睡觉得了。
不过,鳄鱼忽然对我笑着说,便宜你小子了。又躲过一劫。
我嘿嘿地笑,心道,哪里这么容易。若是那乾元真人主考,倒很有可能。但今天乃是玉帝亲临,这样大的阵势和排场,等会儿不知道考得多严。
正想着,忽地那广播里就嗡嗡嗡地,惊天动地喊,各位同学,各位观众,由于现在时间已晚,玉帝他老人家身体困乏,今日的临时测验宣布取消……请各位同学和观众前往食堂用餐,保持安静,切勿大声喧哗。请各位领导、各路神仙到门口会仙酒楼二楼豪华总统大厅享用便餐,届时有专为领导准备的歌舞表演和纪念品,请大家……
广场上一片哗然,观众席上有人开始吹喇叭,敲锣鼓,还有人开始大声骂着粗话。我等众学员一个个面面相觑,咋地,取消考试了?
待获得肯定的答复后,学员们欢呼雀跃,互相拥抱,握手相庆。
我一把搂住鳄鱼,热泪盈眶,颤声道,哥哥,今晚请你喝酒,说,想吃点啥?
鳄鱼瞪眼道,当真?别象上次,把我灌醉,你却自己跑了,害我差点被酒保剥了皮……
前面那个女同学闻言回头讨好地看着我,你们去哪里喝?我听说山下有家火锅馆不错……
鳄鱼想去十字坡酒店吃人肉包子,女同学非要吃正宗重庆火锅,我从中调停,三个人正商议未决,我一眼瞥见乾元真人大步流星往我走来。
我冲乾元真人挥手,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待他走近,我才看见他满脸铁青色。
咋了?院长?我体贴地问候他。
什么都别说了,乾元真人黑个脸说,一会儿好好考,把你这一世人、上一世人、上上一世人的所有、全部,任何本事都给拿出来,好好考,不要紧张……
不是说取消了?鳄鱼裂个大嘴惊愕地问。
怎么出尔反尔呀?女同学生气地说。
不关你们的事!乾元真人沉声喝道,你们赶紧去食堂,吃饭,快,快走!
不啊,女同学说,我们都说好了,去吃重庆火锅呢……
明明是人肉包子嘛,鳄鱼不满地看着女同学说。

乾元真人拉了我的手就走。
路上跟我说,吗了个b的,本来都取消了,副院长——就是那个郭靖,你认识吧?黄蓉的老公。那小子平素装得老实巴交的,关键时刻给我下绊子,非让玉帝考你一个,还拍胸脯说你是个弱智,说我开后门把你招进来的。嘿,说你是弱智,我看他才是个弱智,当年欧阳克、杨康,江南七怪这些历史人物,是吧,早给他定性了,嘿,现在倒说别人……
我怒道,我是不是弱智关他鸟事啊?他想干啥呀?
乾元真人也恨恨地道,他想干什么我晓得,不就觊觎我这位子么,以为这么一来就能把我扳道了。帕帕,你别怕,你是我亲自招收的学生,你不是弱智,我知道你,虽然你看起来确实象弱智,但你对自己要有信心,不要妄自菲薄。等下在玉帝面前,你好好考,不要怕。玉帝饿坏了,赶着要去吃饭,你就把你昨晚学的那个什么障眼术,给他们露一露,说话口齿伶俐点,还有,注意一下你的眼神,别两眼无光,一看就让人误会你智商有问题。打起精神来,帕帕。
嗯!我很有决心地点了点头,目视前方,努力作出一副很精明的表情出来。
乾元真人道,不错,就是这个状态,保持住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学院二楼。二楼有个大会议室,玉帝就等在那里。会议室门口挤满了负责安全工作的天兵天降,过道实在太狭窄,一个个脸贴脸,胸捱胸的。一看到我来了,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我听到他们压低嗓子喊,来了来了。他们都拍我的肩膀,鼓励我说,同学,好好考。我一面被乾元真人拉着往前挤,一面感动,多好的神仙啊,我一路不停地点头,跟他们握手。他们还说,同学,真本事不在多,浓缩的才是菁华。开始我没听懂,后来一个乡下来的天兵说了句话,同学,表演一下就行,千万别磨蹭,大伙儿都饿坏了。我才晓得,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乾元真人正满脸堆笑要去敲,那门呼地一下就拉开了。原来门内的人也早等不及了。
也没什么客套话,我的感受就跟第一次参加入学考试一样,被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横冲直撞地就跑到了会议室的中央。
抬头一看,周围一圈都是桌子,坐满了各式各样的高级神仙,我一个都不认识,晕头转向的,连玉帝在哪儿都没找到。
慌乱中我仍旧不忘礼数,冲周围的神仙鞠躬一圈。
然后听见有个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刘刘帕帕帕帕,把你在学学学院……学到的本事给给给……表演给玉帝和和和……众众众神仙看看。
我迷迷糊糊找了一圈,方看到发话之人,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一个拙朴汉子,挥着一双手挤眉弄眼的,别处不特别,唯独那双手大得出奇。我一看他就晓得他是谁了——郭靖,那双手准是练降龙十八掌给练的。
郭靖旁边坐着一个人,龙袍金冠,懒懒散散,不怒自威。他是谁不用说了,那气质,那神情,浑然天成。我一看见他,心头不自禁一紧,浑身绷紧,膝盖发软,情不自禁又冲他鞠了三个躬。不错,那人正是玉帝。他正以手支颐,漫不经心地看着我。
郭靖一脸谄媚地躬身望着玉帝,等待着玉帝发话。
玉帝努了努嘴,懒洋洋地道,开始吧……
我看那郭靖一挥手,旁边跳出来一个仙姑,正是我的班主任兼化学老师何仙姑。
那何仙姑快步上场,递给我一个耗子和一双草鞋,又转身面对玉帝微笑道,这是上学期第一节课的内容,算是化学专业课程中最基础的一门课,叫做化学小反应,课程的目标是……
行了,玉帝不耐烦的扬了扬下巴,让他开始吧。
我一手提耗子,一手提草鞋,正要开始用障眼术,那郭靖却道,且且且慢……
又对何仙姑一点头,何仙姑马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坨石头递给我。
乾元真人大声叫道,抗议,抗议!
何仙姑委屈地对众神解释道,刘帕帕同学当时就是用这个工具来做实验的……
玉帝道,抗议无效,刘……什么同学,就按照你的方法做吧。
我一看,又不傻,晓得这是郭靖的诡计。我如今当然不可能象当年那样,用石头把耗子和草鞋捣得稀烂,既不雅观,也不符合规矩。
我微微一笑,把那三样东西摆在地上,叠在一起,闭目意念半晌,猛地一睁眼,叫一声,变——
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性急的神仙把半截身子都从桌子上探了出来。
只见地上的耗子、草鞋、石头,果然都不见了,变成了乌龟、乌龟、乌龟,依然是三样,而且依然是重叠在一起的。大乌龟托着中乌龟,中乌龟托着小乌龟。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我看见何仙姑和郭靖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突然,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听得乾元真人大叫道,也!!!
听到掌声,我开心地笑了,却突然看见郭靖又对何仙姑使了个眼色。
何仙姑朗声道,各位领导,化学小反应是化学实验的基本功,我们普及学院开课已经一学期多了,所学的内容远远不止于此,下面,我们请刘帕帕同学为大家表演我们这学期刚上的一门课,化学大反应。
乾元真人立即又跳起来道,抗议,抗议!
郭靖冷眼看着乾元真人道,院院院长,难道一个智……力力力正常……的学生,竟然不能完成……正常的学业么?
玉帝淡然道,抗议无效。
何仙姑嫣然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香喷喷的手绢,又从手腕上脱下一个温润微凉的玉镯,一并递给我,笑嘻嘻地说,刘帕帕同学,化学大反应要求用两样东西变化出一样东西,并且变化的对象是指定的,也就是说,我叫你变什么,你就变什么,不能变出其他的东西来,否则,就算你不合格,明白了?
我无助地看了看乾元真人,乾元真人正悲愤地仰望着天花板。
好吧,何仙姑面带得体的微笑,声音清脆好听地说,刘帕帕同学,请你变一只蝴蝶出来,开始吧。
我一脚踢开面前的三个乌龟,把手绢和镯子放在地上,心道,完蛋了,别说变出指定的东西,就是让我把两个变成一个都不成。但没有办法啊,听天由命吧。
我缓缓地起身,心道,咋办呢?咋办呢?
忽然我心头灵光一闪,心道,先搏一搏,我先把那手绢变成灰尘,灰尘他们看不见,这样,就只剩下镯子了,哪怕我最后变不出蝴蝶,那么,至少也可以让别人以为我有能力把两样东西变成一样,再推说学艺不精,可不就成了么。
但问题是,我怎么能把手绢变成灰尘呢?管他呢,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一个死,老子拼了。
我垂着头,先对自己说,不要紧张,要变得快,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变了两次。
我盯着那手绢,暗自意念,心头的步法走了上千万次,忽地停住,默念一声,变——
我靠,只见一只蝴蝶翩翩飞起,众人惊叫声中,我看见地上还有一个镯子,原来我居然阴差阳错把手绢变成蝴蝶了……我一下着急了,忽地闭上了眼睛,又默念一声,变——
这次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心道,死定了,死定了。
半晌,方听得何仙姑嘀咕一声,不对呀……
我抖抖颤颤地睁开眼睛,咦,地上居然什么都没有了,唯见一只蝴蝶在会议室里翩翩飞舞。
我满心奇怪,看了乾元真人一眼,却见那乾元真人也是满腹狐疑地在盯着地面看。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大家都是脸色凝重的样子。
只听那何仙姑道,我方才明明看见还有一只镯子呀?难道……?
何仙姑话一落音,那边乾元真人早跳了起来,扬手指着何仙姑恶狠狠地道,何仙姑,你是何居心?!刘帕帕同学明明变化出了蝴蝶,你却胡说八道什么镯子?何仙姑,我警告你,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否则,你是要负责任地!
乾元真人最后一个地字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何仙姑闻言,目光一片慌乱,连忙嗫嚅着道,我……我眼睛花了嘛……昨晚k歌到半夜,没睡好……
郭靖忙道,院院院长,你不……要吼,方才我……也明明看见……地上还有只镯子嘛……
胡说!乾元真人正义凛然地高声道,我们教书育人,最是要为人师表,讲究个诚实信用。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也看见了,这个学生明明就是把手绢和手镯变成了一只蝴蝶,这是毋庸置疑,不辩自明的!事实摆在眼前,事实雄辩地说明了这一切!我可以负责任地,武断地宣布,大声地宣布,趾高气扬地宣布,刘帕帕同学,是一个好学生!说明我们普及学院的教学工作,是卓有成效,是非常出色,傲视宇宙地!
趁他们几个吵架,我连忙佝偻着身子满地乱看,那镯子哪里去了?如果说被我变成了灰尘,打死我也是不相信的,我什么道行,我自己知道。

那乾元真人喘口气,又表情沉痛地大声说道,玉帝,众位仙友,你们知道吗?人家一个乡下来的学生,家里没有钱,母亲又长年患病在床,父亲是个残疾人,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全家靠吃低保生活,他的学费,都是乡亲们七拼八凑来的……这样一个学生,求学多不容易呀。为了追求真理,为了探索宇宙的明天,这位农村同学,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们知道吗?
乾元真人讲到这里,声泪俱下,我一抬头,发现众神仙都用同情的目光凝望着我。我也挺感动的,心道,这同学真是太可怜了,等下有机会我也捐几件衣服给他……一边感动,我一边继续埋头寻着玉镯子,忽然看见一个东西钻进了何仙姑的裙子下面,象个蚊子之类的东西。我心下吃惊道,莫非我把玉镯变成了一只蚊子?我连忙撩起何仙姑的裙子来看,脸上马上挨了一脚,我哎哟一声,抬头看见何老师满目嗔怪地看着我。
我连忙站直了身子,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何仙姑的裙子下瞟,心道,蚊子啊蚊子,躲到哪里去了?你好歹也是我变出来的,还不现身一见?正想着,却忽地看见何老师温柔地瞟了我一眼,满脸的红晕,无限的娇羞。
那边乾元真人哽咽道,我们的刘帕帕同学,学习任务那么重,他还要天天到山下小卖部去打工,为人送货,帮人卖烟,每天早晨,你们都还在睡觉,他已经扛着扫把去扫大街去了,他小小年纪,竟然为了维持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兼了四份工……每天,别人到食堂吃三菜一汤,他没有钱,他不敢去食堂,他怕去食堂。他只去食堂一趟,那就是早晨。每天早晨,他都买三个馒头,这三个馒头,就着学院免费的自来水,他可以吃一整天。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个馒头,怎么够呢?象我们的郭靖副院长,我听说一顿饭就要吃掉两只烤鸡,二十来肉包子!而我们的刘帕帕同学,他没有办法,有时候饿慌了,他就偷偷到食堂拣别人的剩饭吃,拣食堂不要了的烂菜叶子吃。还有一次,为了帮助学院附近一个贫困户,他把自己的馒头,连自己都不够的三个馒头,分给了别人一个半,他自己那么困难,他还想着别人,他经常对同学说,我再困难,再苦,也不能苦了天下人,也不能苦了宇宙芸芸众生!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怎样一个学生?
乾元真人讲到这里,会议室里有几个角落传来抽泣之声,众神仙都眼眶潮湿地看着我。我也很感动,忘记了找那只蚊子,注视着悲愤的乾元真人,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伤心的泪水。
玉帝啊!仙友们啊!乾元真人嚎啕大哭起来,有人在背后攻击我,说我招生没有严格按照招生程序来,是的,我承认,我一贯承认,我不但承认,我还要大声地说,不,你们说得不够,你们说得不全面,你们说的那些,往往还需要我来加以补充!我为什么破格录取刘帕帕,我为什么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流言蜚语,非要一意孤行地录取刘帕帕,培养刘帕帕?我和他无亲无故,我和他素不相识,为什么?!
乾元真人的质问落地有声,把所有的神仙都问住了,我泪眼模糊地看见,就连玉帝他老人家也是满脸困惑。
乾元真人威风凛凛,得理不饶人地环顾了一圈,忽又朗声道,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想一想——我们普及学院招生,是因为天堂里的神仙太少吗?不!我们普及学院招生,不是因为天堂里的神仙太少,天堂里的神仙来来往往,摩肩接踵,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我听说,现在神仙的编制已经远远超过了去年的计划,我还知道,有些神仙整天没有事情做,不是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而是走街串巷,拉帮结派,搞阴谋,搞诡计,谋职权,谋私利!我说的是谁,我就不点名了!
乾元真人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看了副院长郭靖一眼,我看见郭靖的脸刷地红了,憨厚地嗫嚅了一下嘴唇。
乾元真人继续说道,我们普及学院招生,是因为,我们天堂还缺少一样东西,还有一样东西我们很多神仙都还缺少!我们缺少的,正是刘帕帕这样的——
乾元真人铁骨铮铮地指着我,大声道——慈悲心肠!这样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我们天庭需要的是大慈大悲的神仙,是大慈大悲的精神和境界、情操、品质!!有个别神仙以为,只要会点降龙十八掌之类的硬气功,就算是合格的神仙,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搞阴谋,搞诡计,组织社团……他完全忘记了,我们神仙的任务,是要普渡众生,是要救天下众生于水火的!对,我要再说一遍,慈悲心肠,大慈大悲的心肠!我们需要的正是刘帕帕同学这样的——大慈大悲!!!
乾元真人声嘶力竭地吼出那四个字,又悲壮地环视着唏嘘不已的各路神仙,大声道,如果说我乾元真人错了,如果说我乾元真人在招生工作中确实犯了错误!那么,我,愿意接受天庭的处罚,今日玉帝在此,我就大声地把我想说说出来!我还要说,即便我受了处罚,我也毫不后悔我曾经录取了刘帕帕,培养了刘帕帕,哪怕给我再重的处罚,我都这样说,我——无怨无悔!
乾元真人讲到这里,会议室里已经哭声一片了,众神仙不分男女,无论老幼,大家抱头痛哭,捶胸顿足,哭得伤心欲绝。他们尽情地发泄和释放着,他们忍了万亿年的眼泪化作倾盆大雨,夹杂着风暴闪电和雪花,铺天盖地下降到干涸的人间,滋润着久旱的禾苗。
乾元真人更是浑身颤栗,匍伏在一个高头大马的神仙背上伤心地痛哭起来。
我抹着眼泪偷眼看玉帝,见他居然连眼睛都哭红了,他身边的郭靖一边挤眼泪,一边警惕地注意着玉帝的表情。
大伙儿嗡嗡地哭了好半天,一个负责安全的神仙好奇推门来看,看了一会儿,又百思不得其解地把头缩了回去。
这时我看见玉帝缓缓站起来,缓缓地挥手道,众爱卿,都不要哭了……
玉帝一言,哭声顿息。
玉帝道,今天,我们到普及学院来,还是有收获地……我们的院长,还有我们的刘帕帕同学,给我们上一堂非常生动的,思想道德课……
众神仙抹着眼泪点头称是。
玉帝道,我们回去以后,都要想想,我们为什么做神仙?我们做神仙是为了享福吗?我们做神仙是为了长生不老吗?我们要问一问,问一问我们自己,我们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都为天下苍生着想了多少?都为天下苍生做过些什么?这些问题,都是很有价值的问题,都是醍醐灌顶的问题,是我们为仙之道中一个最为根本的问题……
玉帝正讲得兴致高昂,副院长郭靖连忙识趣地递上一只麦克风。
我心道,鳄鱼说得没错,这帮神仙果然很喜欢开会,看这意思,搞不好又要座谈到明儿早晨。
玉帝接了麦克风,正要语重心长地接着往下讲,那何仙姑哎哟一声尖叫。
那尖叫声有如白亮的闪电划过沉沉的黑夜,又好比黑白影片里突然出现一片彩色的雪花。大家都吃了一吓,玉帝捏着麦克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何仙姑。所有人都看着何仙姑。
只见何仙姑蹲着身子,一手捞着自己的裙底。
何仙姑满脸通红,红得象燃烧的苹果,在众人各样的目光中,她的手抖抖颤颤地从裙底下伸出来,她的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小东西,一个小黑点。
她捏着那小黑点放到自己鼻子尖儿上看,她脸色上的红色渐渐消褪,一股黑气从她的下巴开始,逐渐在她脸颊上扩散,于是,她的脸上充满了疑惑和惊讶。
蚊子,她瞪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眼中充满了惊疑,是一只火星蚊子,她木然地对眉清目秀的玉帝说。
一只火星毒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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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1 02: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如去
众神愕然不解,玉帝一脸茫然。
何仙姑!乾元真人沉声怒喝道,玉帝正在发表重要指示,你何故捣乱?立即,马上,给我出去!
乾元真人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怒视着何仙姑,抬手往门外一指。
何仙姑小嘴撇了撇,娥眉一蹙,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抬腿就往门外跑。
才没跑几步,郭靖一个移形幻影大法,倏地从玉帝身边闪身到了何仙姑面前,双臂一张,拦住了何仙姑去路。
何……老师,你先别……走……
那郭靖一面拦下何仙姑,一面大步走向会场中央,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又对玉帝抱拳躬身道,玉帝在……上,小仙有……一事声……明……
座中有个牛高马大的神仙起身喝道,你那郭靖,好好说话,大伙儿如今都腹中饥饿,你休要多事来耽误大家时间!
好几个神仙都高声应和道,正是如此。
乾元真人也道,郭副院长,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哪个耐烦听听听……你你你你……说话?
众神仙大笑起来。玉帝也是笑嘻嘻地,放下手中麦克风,在两个仙女的搀扶下缓缓落座。
郭靖脸一红,咳嗽两声,正色朗声道,玉帝,众位仙家,且听郭靖道来——方才何老师发现了一个火星毒蚊子,郭某不才,也晓得那火星毒蚊子不比其余昆虫,乃是剧毒之物,凡受此蚊虫叮咬者,伤处必瘙痒二到三日,三日以后,创口溃烂,不历二月,创口不合,且科学研究证明,此种蚊虫,最易致癌。目今这种毒虫,已经被天堂百毒研究所纳为慢性致命毒物之一。
郭靖一言至此,众仙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我心道那郭靖怎地突然又不结巴了?再看那何仙姑时,已经是花容失色,霓裳颤栗。
乾元真人冷笑道,副院长,既是何老师受伤,想必你定有妙法疗治罢?只是,如今玉帝与众神仙在此,肃穆雍容的场合,这种关心的女同事的事情,岂可当众来说?
众神大笑,我听那玉帝对身边一个仙女和蔼笑道,我最爱看对口相声,象这种民间艺术,今后要大力提倡,财政方面应该给予支持。仙女咧嘴微笑,点头不住。
郭靖瞪眼道,众仙莫要误会……且听我说完……
乾元真人不耐烦道,你说你说……
郭靖稳了稳神,方又开言道,有一事请问院长——今日玉帝圣驾光临鄙院,各项安全工作、清洁卫生工作都是院长亲自负责落实的,我想要请问乾元真人院长,会议室打扫得干干净净,何故会冒出一个火星毒蚊子?如果说院长清洁卫生工作督促不力,那我可以为院长作证,院长工作一向认真负责,玉帝光临鄙院,各项工作院长乃是亲自监督执行,昨天晚上院长和清洁工加班到半夜,这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说,清洁卫生方面,肯定没有问题……那么,既然清洁卫生没有问题,为什么还会出现一个火星毒蚊子?
有神仙道,你学院遍植树木,滋生蚊蝇,也是自然之事。
郭靖摇着一颗头道,不对不对,我普及学院以前从未有过此等稀有生物,相信就连见多识广的生物老师从前也没有见过这种蚊子……
乾元真人冷笑道,那你与何仙姑为什么认识这种蚊子?
郭靖道,我曾和何老师在图书馆看过相关的科教片……
乾元真人眯眼道,就你两个?黄蓉知道么?
众神仙都笑。
郭靖也不着恼,继续说道,不才以为,这个火星毒蚊子的来历大有可疑,既然它并非学院土产,那么必是有人从别处带来。另外,就算是别人从他处无意带来,却有两件巧处,第一,为什么这个火星毒蚊子不是出现在别的时候,第二,为什么这个火星毒蚊子不是出现在别的场合?
众神无语。
郭靖笑道,它不出现在别的时间和地点,而偏偏是出现在玉帝驾临会议室之时?如此巧合,怕是用巧合两个字不能解释罢?既然不是巧合,我郭靖不才,本着对玉帝的一片忠心,一片爱心,我不得不大胆猜测——难道,这是有人别有居心,要对我玉帝图谋不轨?!
郭靖话才落音,众神大哗,纷纷对乾元真人嚷道,老乾,你说啊,到底咋回事?
乾元真人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忽地快步奔到玉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伏在地,磕头道,玉帝在上,小仙一时工作疏忽,昨夜搞清洁卫生时,根本没有打扫这个房间,因为完全没有想到您老人家会到这个地方来视察……小仙工作颟顸,粗心大意,罪恶滔天,罪在不赦,恳请玉帝亲降谕旨,重惩小仙,小仙服罪,无怨无悔。
众神仙道,老乾,不就是个清洁卫生么,哪里就有那么大罪了?最多明年的卫生流动红旗你不得了,文明单位的称号花落别家而已……
乾元真人叩首道,玉帝身边无小事,莫说是清洁卫生这种天大的事情,就是玉帝老人家咳嗽一声,也是惊天动地,了不得的大动向,最最重要大指示……小仙罪孽深重……
乾元真人忽然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玉帝,泪流满面道,就算玉帝原谅小仙的过失,小仙也绝对不原谅自己,是的,象这种大错误,将永久地折磨着小仙的良心……小仙别无他愿,玉帝,请您老人家开恩,立即——赐小仙一死罢……
我不想活了哇……乾元真人嚎啕大哭,哭得死去活来。
众神中走出几个有威望的,径自到乾元真人身边,好歹将他扶了起来,都安慰他道,玉帝他老人家宽宏大量,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了,话说清楚不就行了么……真是的……
众神都道,就是就是,玉帝,咱们都去吃饭罢,再不去,菜都凉了……
玉帝正要说话,那郭靖忽地抱拳朗声道,各位神仙,再容郭某一言……
郭靖话未落音,一块香蕉皮啪地打到了他脸上,众神大笑,也不晓得谁扔的。
那郭靖尴尬地从脸上取下香蕉皮,不屈不挠地接着说道,玉帝,郭某其实并无责究院长之意……
又是一个苹果飞过来,正打在郭靖额头上,那郭靖是练过硬气功的,顿时将那苹果顶得稀烂,果肉四处飞溅。
这次郭靖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捂着额头怒喝一声,谁他妈扔的?!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又听那郭靖带着哭腔道,各位领导,各位来宾,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难道,你们真的不想知道,这只火星毒蚊子是哪里来的么?
好,郭靖泪流满面地说,你们不想知道算了,老子走了。我会一个人独享这个秘密的,我死了,就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你们——郭靖环视众神,手指大家道,你们以后来问我,就算请我喝酒,吃烤鸡,我也绝对不告诉你们答案,你就好奇罢,你们往后就有事情做了,你们可以怀揣这个永恒的秘密——疑惑到你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郭靖说完这番话,抬腿就走。
玉帝忽然开口道,郭靖,你给我站住!
郭靖倏地停下脚步,跟汽车踩了个急刹似的。
玉帝淡淡道,公布答案,立即。
郭靖抹着眼泪道,你们不是不爱听么?还哄人家下台……
玉帝动了动嘴唇,蹦出几个字,再废话,宰了你。
郭靖的眼泪一下全没了,精神百倍环顾一圈,朗声道,各位神仙,告诉你们,这个火星毒蚊子,它不是院长带进来的,也并非有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这个蚊子——
郭靖突然指着我,我已经站老半天了,双腿发酸,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现在指着我,大家都看着我,我突然有一种重新受到重视的优越感,是嘛,我才是今天的主角嘛,风头都叫你们抢完了。
郭靖指着我对大家道,这个毒蚊子,是这个弱智学生变出来的!对,没有错,刚才这个学生当着玉帝的面,企图欺蒙玉帝和众位仙家,他根本没有能力做化学大反应,他把何老师的手绢变成了蝴蝶,接着又把何老师的玉镯变成了一只火星毒蚊子!
各位,郭靖红光满面地说,火星毒蚊子不但剧毒无比,而且飞行速度达到光速,非常之快,极其之快,所以,方才玉帝和众位仙家,都被这小子蒙蔽了!
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秘密,这就是答案!郭靖斩钉截铁地瞪着我说。
那又怎么样?有神仙满不在乎地咕哝道,人家是贫困学生嘛,兼了四份差,没有时间好好学习也是正常的……
郭靖瞪着那个神仙道,你好糊涂!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问题的重点在于,他当着玉帝的面,竟敢作弊!!
天啦,郭靖激动地吼叫道,这样一个作弊成性,智商低下,没有诚信的学生,将来走出学院,参加工作,他会干些什么呢?他真的可以大慈大悲一心想着天下众生吗?他真的可以任劳任怨普渡劳苦大众吗?谁敢拍着胸脯保证,他将来不会贪污腐败?谁敢用自己的神籍为他担保,他将来不会滥用职权?谁敢?谁敢?
郭靖怒气冲冲地环视众仙,忽地向前一步,指着一个看来比较懦弱的神仙道,你敢吗?!
那神仙红了脸,低下头。
郭靖又一转身,面对另一个看来比较猥琐的神仙道,你敢吗?!
那神仙嘟了嘴,把头转向另一边。
忽地郭靖又一转身,面前却是乾元真人,郭靖跨出两步,躲开乾元真人,又扭头去找其他的神仙问。
这时玉帝却开口了,玉帝缓缓道,乾元真人,你也表个态,既然这学生是你招的,又是你亲自培养的,你说说,你能不能保证——且不说他的智商问题罢——你就说他的诚信问题,你能保证,他往后能胜任工作,能一心为民,能清正廉洁么?
乾元真人看我一眼,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晓得,这家伙对我没信心。
玉帝又道,快说话,大家都饿了,你表个态,赶紧的……
乾元真人正要开口,那玉帝又道,对了,公正洞的韩洞主可在?
那座中立起一人,却是一个文秀精明的书生模样,那书生拱手道,玉帝,韩非在此听候吩咐……
我心头一惊,哎哟,这是大名鼎鼎的韩非子啊,生前我最爱读他的书了,什么孤愤、说难,我最喜欢了。我摸了摸身上,摸出俩钢蹦儿,没有带笔和纸,否则找他签个名。
玉帝道,韩洞主,你来做个记录,把院长的承诺记录在案,若是将来刘帕帕同学在学习、工作、生活中出了什么问题,一并要院长来负责。
玉帝爷爷,乾元真人苦着脸,我担保的范围也太宽了吧……
玉帝皱眉道,院长,你也是老资格的神仙了,我不想对你发脾气……既然你方才把这学生说得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敢为他担保呢?难道,就连你对他也没有信心?
乾元真人讪讪笑道,不是……这个……
玉帝一脸严肃道,院长,这上天下届,六道众生,那刁滑奸宄之人我见得太多,可说真的,我还没有遇到谁当着我就敢作弊,当着我就敢撒谎的,所以啊,你这学生胆子不可谓太小……这个事情呢,说大就大,说小就小。院长,我给你面子,你给他担个保,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大家都饿了,是吧,你快点表态。
我瞪着乾元真人,我的眼睛都要喷火了,我心道,你这混蛋,当年还跟我嫖过娼,今天却怎地这样不顾交情,就算你对我没有信心,你不会现在假装有信心,渡过这一关再说么。
那乾元真人也是瞬也不瞬地瞪着我看,须臾,眼中怔怔淌下两行泪水,嘴唇苍白,四肢颤抖,那神态,好像为我担保就跟要他老命似的。
我心道,你龟儿也太夸张了,我有那么不堪么?
韩非子衣袂飘飘地走到乾元真人面前,递上纸和笔,微笑道,院长,承诺的内容我都已经写好了,全是玉帝的旨意,你只需签字画押即可。
乾元真人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纸笔,霎时老泪纵横,泪湿纸张。他泪眼模糊地看了我一眼,颤声道,帕帕,你……要争气……
我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乾元真人握笔的手瑟缩如秋风中的枯干,身体摇晃,须发苍白,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弱,那么的痛苦。
够了!
玉帝突然大喝一声,满堂皆惊。
我转头一看,只见玉帝满脸怒容,身畔仙女尽皆花容失色,再看众神时,一个个都吓得面色如土。
够了,玉帝咬牙切齿道,乾元真人,方才你一番花言巧语,我险些被你给欺骗了——我就说你的学生怎么胆敢欺天犯上,原来却是你这个老师教出来的……
玉帝气得脸色发红,指着乾元真人道,什么也别说了,来人!
门外应声冲进来几员天将,躬身道,玉帝有何吩咐……
玉帝道,把这两个人,他,还有他……
玉帝指了指我和乾元真人道,把他们拖下去,暂时先关起来,听候发落……
乾元真人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我是有点怕,但也不是很怕,我不就是个魂魄么,他能拿我怎样?
听得那乾元真人瘫在地上呻吟道,玉帝爷爷,不关我事……这乃是那……
我一听他那意思,连呜呜呜都要供出来了,情急之下,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地说道,玉帝,此事与他人无关,我承认,我确实是个弱智,当年入学,乃是我跪在雪地里三个月,院长看我可怜,不得已收录的,若要责罚,请玉帝罚我一人,与他人半点干系也无。
玉帝也不理睬我,对那众神道,众爱卿,咱们先去吃饭罢。
众神正要动身,忽然一个青年神仙朗声道,玉帝,院长为人忠厚拙朴,在天庭的个人威望和影响都不可谓小,今日之事,不可草率处置,若是便将院长下狱,将来证实无罪,却如何对天庭众生交待今日之事?那众生岂不要说我天庭赏罚不明,法制混乱么?
众神看那说话者,原来是公正洞的韩洞主。
玉帝闻言,蹙眉道,依洞主之见,该当如何?
韩洞主道,今日之事,无非为这个学生而起,学生良莠,他的老师最是清楚,何不让何仙姑老师来作个总结?若是这学生果然顽劣,再将他二人下狱不迟。
玉帝道,既然韩洞主这样说,必定妥当——何仙姑,哪里去了?
忽地一个仙女飞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是别人,竟是班主任何仙姑……
我心道,这何仙姑要做什么?可不是要趁机火上浇油,加害于我?
我看那乾元真人,本在韩非子说话时坐了起来,此刻一见何仙姑,又是瘫倒在地。
玉帝看着何仙姑道,你说,你这学生到底如何。
何仙姑脆声道,玉帝,刘帕帕是我学生,我最了解他,他学习不用功,经常旷课,一个多学期以来,仅仅上过八九堂课,其余时间,尽不知道何处游荡去了。每天晚自习,别人都在认真读书,他却引诱别人跟他打牌,而且还赌钱。最可恨的是,他早恋,给班上的女同学写情书,别人不跟他耍朋友,他就威胁要杀别人全家……
郭靖在一边怒道,韩洞主,既是如此,还问什么?拖下去直接活埋了,这种学生,简直给学院丢脸,给天堂丢脸……
乾元真人在地上拼着最后的气力怒吼道,造谣,阴谋,造谣,阴谋……
我看着何仙姑,却是心灰意懒,都懒得辩解了,还不住点头,口中喃喃道,说得好,说得对……
那何仙姑看了郭靖一眼,又目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玉帝,但他确有一样好处……
玉帝冷笑道,什么好处?大慈大悲?
何仙姑嫣然笑道,玉帝,若说大慈大悲,境界太高,我一介小仙,如何敢加以指点。只说他平素表现——玉帝,你可知道,这学生是班上的班长,学习委员,兼任了班上一切别人不愿意干的职务,而且,一个多学期以来,无论季节变化,无论天气冷暖,他都兼职打扫教室、擦黑板,班上的电灯坏了,他主动去修,同学的凳子烂了,他把自己的换给别人……
搞什么鬼呢?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明白何仙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玉帝打断何仙姑道,何老师,你说的这些,将来我处罚他的时候,会酌情给他减刑的,你放心……好了,大伙儿,去吃饭罢……
不!何仙姑尖叫一声道,玉帝,他真是一个好学生,你可知道,学校最脏、最累、最苦的事情是什么?
玉帝沉吟道,当班主任?
何仙姑道,玉帝,不是,是打扫厕所!刘帕帕同学一直坚持打扫全校的厕所,教学楼的,办公室的,甚至包括郭副院长四合院的几个厕所,全都是他打扫的,就因为他,学院以前的保洁员被辞退了,他为学院节约了很大一笔办公经费,玉帝,就算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难道,他不可以做一个合格的保洁员吗?
我一听,多好的老师啊,那一瞬间,我真的被感动了。我真没想到,关键时刻,何仙姑会站出来为我说话。说真的,我对不起她,就在方才,我还一直怀疑她跟郭靖有不正当关系呢。我的思想真的很龌龊,我的品质真的很低劣。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何仙姑,我心道,美丽的老师姐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帕帕纵横天地人三界,历经风浪,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今番就算横死此地,我也知足了。

玉帝沉吟半晌,忽地抬头向着我道,刘帕帕,你老实告诉我,你老师说的话,可是属实?
我一听,这次可不敢撒谎了,连忙道,回禀玉帝,何老师所言并不属实……
众神大哗,何仙姑转头看我,美目圆睁,惊愕不已。
我又道,不敢欺蒙玉帝,何老师所言,大多属实,不过,郭副院长家的厕所并不是我打扫的——上次本来是派我去打扫,但几个同学拉我打牌,不过四把而已,赢光了他们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他们不许我下桌,央了另外几个女同学替我去,因此,那一次不是我去打扫的。
玉帝脸色稍好了一些,问道,那么,你后来赢了还是输了?
我磕头道,托玉帝您老人家的福,小赢了一把,把他几个四年的生活费尽都赢了。
玉帝欣慰地笑了,见众神都脸色怪异地看他,连咳嗽两声正色道,那么,刘帕帕,学院的厕所真的是你一个人坚持在打扫?
我点头道,玉帝,确实如此,有人可以作证。
玉帝道,谁?
我回禀道,玉帝,学院从前的保洁员可以作证,他因为我的劳动而失业,一直在伺机行刺于我,昨日我在山下与他偶遇,被他生擒活捉,差点就没命。玉帝,若是我没有坚持打扫厕所,他就可以继续在学院工作,正因为我坚持打扫了厕所,方才导致他失业,所以,他才对我怀有那么大的仇恨。
玉帝听了,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说他把你活捉了,你差点没命,是吧?那,他为什么又没杀你呢?
我拱手道,玉帝,别人我敢瞒,但是不敢瞒你——那个人如今失去工作,做了砍柴的樵夫,本要烤了我吃,但被我诚心劝服,因此收了我做徒弟,师父怎能吃徒弟?因此,学生得以留存性命,报效天庭……
玉帝哈哈大笑,众神都跟着笑,玉帝道,以你的资质,学学砍柴倒不辱没你。
我也跟着笑道,正是,学生也是这么想……
忽然郭靖从旁插言道,刘帕帕,你编故事的本领不错,那你说说,你既然拜了个砍柴的做师父,那你师父的名字是什么?你要说得出来,就证明你没有骗人。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还真把我问糊涂了,我挠了挠头,心道,对呀,那家伙叫什么呢?
众神都不耐烦,纷纷叫作一片。有人道,你这学生,如何连自己师父名字都忘记?
又有人道,姓郭的,别人的师父叫什么名字,干**的鸟事啊?
大多人都哀叹连连道,到底还吃不吃饭嘛?不吃我们回家泡方便面也行啊……
对了,我大声叫道,如去如去,他叫如去……

我才一叫完,只见满堂神仙,全都定住了,就连玉帝也保持着方才的表情和动作,左脚迈出,脸色愠怒。
这是咋了?我四顾一看,心头茫茫然不明所以。忽地想道,那樵夫教我在山林中遇到动物喝他名字,我试过了,把那怪物定住了,如今对众神仙喝他名字,也是全都定住了。天啦,看来这樵夫的本事不小啊,不但不小,而且非常之大啊。
我负手在众神中走了一圈,看他们一个个都道行高深,不可一世的样子,我越发糊涂了。
踱了两圈,我猛然想道,不对啊,这樵夫的法力比玉帝他们都大,莫不是个邪门外道?常言不是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未必他是传说中的天魔?未必我稀里糊涂地拜了天魔为师?
这怎么可以,我愁眉苦脸地想道,我心地善良,一身正气,怎么可以拜一个天魔为师呢?那邪道可是一条不归路啊,将来这样走下去,如何回头?如何对得起呜呜呜,如何对得起何仙姑,如何对得起乾元真人?如何对得起我爹和我娘?
我越想越怕,正低头惶急无措时,忽地脖子一凉,被人一把提起来。
抬头一看,众神仙却都醒了,指点着我议论纷纷,我回头看那提我之人,却是一个丈八金刚。
玉帝看着我道,刘帕帕,方才用的什么妖法?可是你那师父教你的?
我急得都快哭了,误会啊,误会啊,我叫道,玉帝,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何仙姑仰头看着我,一脸焦急道,刘帕帕,你对大家说清楚,方才怎么回事?
我苦个脸道,方才我不过是喊了师父名号,如去如去而已……
才一说话,完蛋了,众神又被定住了。
我孤零零地悬挂在半空,回头看那金刚一双怒目却一动不动的样子,真是哭笑都不是。

忽然走廊上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一个人脚步咚咚地往会议室走来。
我悬在半空看那门时,进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粗卤汉子,腰上别一把二尺来长砍柴刀。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天魔师父……
徒儿,可是你在唤我名字?如去一面环视一动不动的众神,一面抬头笑嘻嘻问我。
我哭丧着脸道,如去大师傅,你的名字怎么如此厉害,我只一唤,把他们全都定住了?
如去笑道,怎样,现在是不是很崇拜我?告诉你,你是我徒弟,所以你唤我的名字,就是在借用我的法力,若是别人唤我名字时,万无这样奇效。
我心道,我疑这汉子是个邪魔外道,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且试他一试,心下计议已定,开口问道,如去师傅,我可不可以不做你徒弟啊?
为什么?如去一脸惊怪地问我,都已经拜过师了诶,怎么可以反悔?再说,我的法力这样厉害,你不羡慕?你不想叨光?
老大,我拖着哭腔说,你的法力固然厉害,我固然是有心要学,但是,我们是正邪不两立……我怎么也算是正派中人,怎么可以拜邪道高手为师呢?
嘿,如去笑道,你既然晓得我法力无边,学我法力就对了,为什么要分正邪呢?那我问你,什么是正,又什么是邪?
我闻言心头暗自一惊,自思道,我说他是邪道高手,他不但不生气,还质问我为什么要分正邪,如此看来,他是邪魔外道无疑了。心下如此想着,随口道,我也不晓得,反正就是感觉,我不能学邪派功夫,否则对不起老师,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天地良心……
胡说八道,如去瞋怒道,如今你学院上下个个瞧不起你,玉帝还要拉你去砍头,我来救你,你却跟我说这些屁话?好,那你想想,如果我现在拍屁股走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我苦个脸道,如去师傅,你要走,就自走罢。反正我不能走,我一走了,我怕连累我朋友……
咦,如去抽口气道,你这家伙还是个情种子呢,做神仙怎么可以这样?你不晓得神仙都是无情种么?刘帕帕,相信师父,以你的资质,就算玉帝不砍你头,就算你在学院混到毕业,你也是绝对没有前途,没有出息的。相信我。
我怒道,如去师傅,他们都叫我弱智,说我资质不好,如今你也这样说我,既是我这样不堪,你何苦非要我做你徒弟?
如去也作色怒道,刘帕帕,你害我丢了饭碗,如今我一个人砍柴为生,好不辛苦,我就想收个徒弟帮我多砍些柴,补贴家用而已,你道你自己是个宝贝呢?我非要哭着喊着收你做徒弟?你搞搞清楚,你不过就是个弱智,是个没有户口、没有躯体的魂魄,有啥了不起呢?
如去一言,正中我心头软肋,思想千年过往,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哭得片刻,一双泪眼望着如去道,如去师傅,你倒说说,象我这种弱智,这种魂魄,除了砍柴,别有何用?我真的没有救了吗?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如去笑道,还不简单,放下一切恩怨情仇,跟我走,跟我去那泉林间逍遥自在学砍柴,砍好柴,岂不好过整天恩恩怨怨,纷纷扰扰?
见我泪水涟涟,沉默不语,那如去抽刀怒道,刘帕帕,我可是先礼后兵,你别惹恼了我!
我瞟了他一眼,哭得更加伤心了,心头自想道,如今我虽然不堪,好歹还算个大学生,跟你一走,入了邪魔外道不说,还得天天砍柴,我又不傻,我才不去呢。
如去收了刀,正色问道,刘帕帕,你可想好了,你真不愿意跟我走?
我点点头。
如去冷笑道,你想清楚了,将来就算你后悔,你哭着喊着要做我徒弟,我也是翻脸不认了?
我还是点头。
如去叹息一声道,看来你我无缘。上次你私自从我那谷中逃走,我本就息了要度化你的心思,可是后来一想,你是年轻不懂事,因此千里迢迢又来寻你,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
唉,如去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顿足道,既然如此,刘帕帕,你我缘分于今已尽,我自去了,你好自为之。
如去言罢,一道紫光,横飞出那窗棂远远地去了。
那如去最后一番言语,倒听得我神思恍惚,望着那紫光去处,怔怔发起呆来。忽然,会议室里嗡地一声,所有的神仙又都醒了。

这次醒时,却与上次不同。只见那会议室里早已经是金光丝丝,祥云漠漠,我定睛看时,只见那玉帝早被一众神武天将保护起来,那许多神仙早已纷纷取出法器,口念咒语,幻影幢幢,我看他们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立时明白,这是冲着我来了。
那金刚一双大手把我手脚都缚住,口中山崩雷鸣般问那玉帝道,玉帝,可下令将这妖人绞死?一面问,他那手上一用力,我那浑身就真跟上了绞肉机似的。
我看众神仙虽是将我团团围定,却都站得远远地,身下唯有二人还在,都仰头看我,一个乾元真人,一个是何仙姑,二人脸色焦躁,口中嚷嚷着对我说些什么,然而会议室里那样吵闹不堪,如何听得清楚。
忽然一个清晰明亮的声音缓缓说道,众爱卿不必惊惶……
那声音真正是中正平和,雍容慈悲,响如黄钟大吕,声似鹤唳云天。声音起处,会议室里嘈杂声渐息。我看我身下那乾元真人与何仙姑也不说话了,都回头眼巴巴地看着玉帝。
玉帝在那众天将组成的一道金光灿烂围墙中负手而立,衣带飘飘,眉目祥和,望着我开口道,刘帕帕,都说你学艺不精,方才却如何使得那样好法术,将我等天上文武众神生生钉住,你如实讲来,我必不怪你……
一个秃顶神仙道,玉帝,休叫他开口,方才正是他口念咒语,我等又不防备,是以着他邪道……
玉帝微笑道,不妨不妨,诚如尔言,先前吾等并无防备,现在且容他念来,若是吾等这班人再着了他的道,那我看,我们这些神仙也都不用再做了,各自下凡去做个善良百姓了罢……
玉帝一言,众仙都笑道,正是如此。
那乾元真人仰头看着我道,帕帕,玉帝面前,一言一行,都不是儿戏,你且老实说来,你方才用的什么法术,跟何人学得?
那何仙姑也抬头目光关切地望着我道,帕帕,宇宙之间,玉帝裁天判地,你一定要诚实说来,事关重大,千万莫要儿戏……
我慌忙点头道,玉帝,各位神仙,我正要解释,我方才便是口念那砍柴之人的名字,因此将你们定住……
众神摇头道,一个名字而已,如何有那等法力,你说,你师父名字为何?
我一听此问,急得挤眉弄眼,心头焦躁不已,自想道,若是我再说如去名字,他们又要定住,就算不被定住,又必说我施弄法术害他们……
何仙姑对那玉帝禀道,玉帝,请赐刘帕帕无罪,他方敢再说他师父名讳。
我闻此言,心头一片温暖。
玉帝点头微笑道,仙姑此言正是,刘帕帕,你且放心大胆说来,便有不测,我亦赐你无罪。
乾元真人道,且慢。
一面说一面飞身到那众天将黄金墙外,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团七彩光芒,那七彩光芒氤氲蒸腾,渐渐将那黄金墙也遮住。
众神仙都道,还是院长想得周到,正是这七彩光可破世界一切咒语。
玉帝微微点头,扬了下巴看着我道,刘帕帕同学,你快说罢。
我咳嗽一声,犹豫半晌,方慢慢开口道——如——去
一看四周,众神仙并无反应。
那玉帝却蹙眉道,你再大声一点,听不清你师父名字。
既然如此,我也顾不得了,大声道,如去,我师父自称如去,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艺名,反正,他是这么跟我说的,还说遇到什么毒物猛怪,只要呼他名字,可保万事无虞。
我话一说完,发现不单防护措施到位的玉帝,其余众神仙也全没有被定住,倒是一个个全都愣住了。
我低头看看何仙姑,何仙姑也是愣愣地看着我。
帕帕,何仙姑忽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道,你要说实话,不要对玉帝撒谎,知道吗?对玉帝撒谎,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玉帝道,禀告玉帝,刘帕帕发誓,绝对没有撒谎,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玉帝闻言,表情显得更加的难以置信,看看左右,左右前后,满堂神仙,无不脸露诧异之色。
半晌,方有人叹息一声道,这学生没有说谎,必是此人,方有如此本领……
众神闻言,愕然半晌,方纷纷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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