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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3 00:5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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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DarkSlateBlue"]我们从张茂源对于职业的态度可以猜度出她对男人的想法,一切从心所欲,不刻意为之。张茂源是那个时代的新女性,海龟,还有一份父母的遗产,自己又在外面做事(她当过洋行的职员,也给电台读过社论),既然不用为了生计做一个“结婚员”,那在挑选丈夫上自然也要挑剔得厉害了。
之所以一直没结婚,不过是像我们今天大多数的剩女一样,没有在合适的时候遇见合适的人罢了。而在古稀之年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在那样的浩劫之后寻找一丝人世间的温暖和依靠,况且这个人是自己年轻时候就喜欢的,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
张爱玲对笔下的人物,即使是至亲如父母弟弟,甚至是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唯独对姑姑,张是既亲切又有分寸的。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张爱玲从1937年逃离父亲的家到1952年离开大陆,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姑姑生活在一起的,其实对姑姑是比母亲还要亲的。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因为姑姑的性格和张爱玲自己是有诸多的共同之处的。
虽说张茂源自己说她不喜欢文人,但是经张爱玲的笔记录下来的她的只言片语都有一种“清平的机智见识”。比如,嘲讽自己久病不愈的:“又是这样恹恹的天气,又这样的虚弱,一个人整个地像一首词了。”又比如“有一天夜里非常的寒冷。急急地要往床里钻的时候,她说:‘视睡如归。’写下来可以成为一首小诗:‘冬之夜,视睡如归。’”
这样的女子,生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家庭,却让人觉得一点也不隔阂,仿佛她就是隔壁写字间里那个忙忙碌碌的熟悉身影,她的所思所爱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母亲
张爱玲的母亲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她的生母是被买来专司生养的妾,她还没出生,父亲就死了,作为遗腹子的她刚一出生,母亲也死了。她和她的双胞胎弟弟被大娘抚养成人。
像那个时候的大家闺秀一样,她被养在深闺,裹着小脚,和弟弟一起念私塾。到了婚嫁的年龄,她被安排嫁给一个看起来门当户对的男人,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张志沂,是李鸿章的外孙子,张佩纶的儿子。
婚后最初的几年,他们之间也并无不妥,张爱玲和她的弟弟先后出生。但是,渐渐地,丈夫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抽大烟,嫖妓,过着典型的满清遗老的生活。而当时,五四运动之后,妇女解放的思潮已经波及到社会上各个角落。虽然说大多数的女人还是在家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但已经有少数的时代先行者接受了完备的西方教育,开始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
黄素琼虽然不在这类幸运儿之列,但是却心向往之。她对丈夫一定是心存不满的,又无处发泄,那时候大家庭三妻四妾的也还是常事。她采取的办法就是逃避,借口小姑张茂源要去欧洲游学,年龄尚小又是女子,她作为监护人一同出国。
那一年,黄素琼28岁,已经有了一个4岁的女儿和3岁的儿子。作为一个女人,跨出这一步,不知道该有多狠心。她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向自由世界之门,从此后脱胎换骨,活出一个无拘无束的新女性。虽然缠过小脚,可谁也阻挡不了她把高跟鞋踩得铿锵玲珑,阻挡不了她翻越阿尔卑斯山的皑皑雪山,更阻挡不了她穿着新式的泳装秀出自己纤细的腰身。她什么都想试试,她学油画,学雕塑,学钢琴,学歌唱,学英语,她对西方的任何东西都迫不及待地尝试。
后来,在丈夫的殷殷期盼下黄素琼回了国。这个短暂时期因而成为张爱记忆里最无忧的童年片段。“我和弟弟在楼梯间跑上跑下,兴奋尖叫。家里不仅有壁炉,有童话书,还多了很多蕴藉华美的朋友。……母亲与一位胖阿姨肩并肩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我笑得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
可是,好景不长,丈夫很快又故态重演。这一次,她忍无可忍,跟他离了婚。离婚协议规定,张爱玲的抚养费由父亲承担,但是上什么学校得事先征求母亲的意见。可以说,张爱玲日后的成才既有他父亲的功劳(旧学功底扎实),也有她母亲的功劳,她一力主张女儿上西式学堂,一路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只可惜,世事弄人,因为二战的爆发,张爱玲既没有上得了伦敦大学,最后连香港大学都没毕业。当然,从另一方面看,这也成就了作为作家的张爱玲。
1939年,张爱玲求学香港,黄素琼则到了新加坡,与她的外籍男友一起搜集来自马来西亚的鳄鱼皮,加工制造手袋、腰带等皮件出售。1941年,新加坡沦陷,黄素琼的男友死于炮火,黄独自苦撑,从新加坡逃难到印度,曾做过尼赫鲁的两个姐姐的秘书。1948年,她又在马来亚侨校教过半年书。对这段落难生涯,黄并不觉惨淡,对张爱玲和姑姑说起时还直呼“过瘾”。
黄素琼最后定居伦敦。1957年,黄素琼去世。临去世前,曾经去信张爱玲请她前来看望,张没去,只寄了一百美元支票给她母亲。两个月后,黄素琼的遗物寄到纽约,张爱玲打开箱子:满满一箱子古董。此时,张爱玲和赖雅生活拮据,这批古董对张算是“小小的发了一笔财”,赖雅日记上记载卖古董的钱最多一笔是620美元。黄素琼的晚年生活困窘,可以想见,她需要多么省吃俭用,才能刻意为女儿留下一箱古董。
张爱玲在母亲临别时的拒绝相见,我们无从猜度是不愿还是不能,但是张对母亲的感情却可以从她的文字中窥见一二。在《童言无忌》中,张这样描写她的母亲:“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的母亲的,她是个美丽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洋去了,几次来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辽远而神秘的。”
彼时,张二十出头,是上海滩最红的女作家,她对母亲下笔尚留馀地,但疏离感是显而易见的。到了中年时候,张身在纽约,父母均已去世,《小团圆》里的母女之情就写得更透了。小说里,盛九莉取出二两金子递给母亲:“那时候二婶为我花了那么些钱,我一直心里过意不去,这是我还二婶的。”她母亲坚决地说:“我不要,”然后流下泪来。
她这样刻意地给母亲还钱,其实是一种明显的伤害。小说里面把母亲描写的有点堕落,暗示母亲有过无数的情人,也打过不少次胎。所以如果把《小团圆》当做自传来读的话,很多人会得出一个结论,张爱玲最初也最深的伤害不是来自胡兰成,而是来自她的母亲。
想想黄素琼这一生,我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幻灭感,她奋勇争先,可“她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没有特别好的结果,主要收入来源还是靠变卖从中国带来的几箱古董”。她也不是没在女儿身上花费过金钱和时间,可是她的理性能让她说出“如果要早早的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继续读书,那就没有馀钱兼顾到衣装上了……”之类的话,却不能给女儿一个普通母亲最家常的温暖和依靠。
我也不知道她这一生,有没有过片刻的踌躇,有没有在她自己的自由和儿女的幸福之间患得患失过。反正她义无反顾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也许她的思想受时代的影响而矫枉过正,一心要向上,一心往外飞,因为太关注自我了,往往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文章来源:天地人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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