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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农夫
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大田乡是龙山县最偏僻的一个乡。虽说不上山高林密,但也是群峰耸立。自东向西,群山像波浪一样,一峰高过一峰。最西端的白马山,是雪峰山脉的一支,海拔在两千米以上,是群峰之首。白马山往东的辽阔区域,便是大田乡的疆域。
每年分到该县的大中专毕业生,就怕分往这个乡。别的不说,交通不便就是最令人头痛的。从县城通来的公路恰好到邻乡终止,下了汽车要徒步翻山越岭二十多公里,才能到达乡政府。偶尔有毕业生分到这里的学校或乡政府,胆大的就赖在县里不来报到,胆小的就只好怨天尤人长吁短叹地往山里赶。
但今年有点奇怪:一个名叫刘锋的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来到了这里的中学——大田中学。听说他本可以分在市里的重点中学,但他主动申请到这里来。一时间,让这里的人们摸不着头脑。以往,不要说本科生,来个专科生也是珍稀动物了。
开学初,校长从县里开会回来,把刘锋带到学校,大家一看,大吃一惊,这大学生长得俊朗潇洒,仪表堂堂:一米七几的个头,健壮结实,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透着男性的魅力,是那种随便往哪一站都会吸姑娘眼球的小伙子。
老师们一时猜测纷纭。
最后校长透露说:刘老师是因为爱情受挫,图我们这里清静,来抚平创伤的。局长特别交待:大家要多一点关爱。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认为年轻人少历世事,稍遇挫折就萌生退隐山林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
但接下来的日子,大家觉得刘锋真的有点怪。他一天到晚的活动范围就是寝室、教室、食堂、厕所,除了工作原因和老师说句话,一般不和大家交往。开始,校长记住局长的嘱咐,隔三岔五去和他聊天,想开导他,但每次他都不开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放学后,年轻教师邀他打球,他总是推辞。但一到星期天,大家都回去了,他一个人拿个篮球在场上狂奔。夜晚,他房间的灯总亮到十二点。有时房间里还传出吉他的弹奏声。偶尔有老师推门进去,见他总一个姿势:拿一本书躺在床上。
一开始,大家认为:或许受伤太深了,不过不要紧,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光阴荏苒,一转眼一个学期快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也许真是个怪人吧!就算失恋,也不必长期这样不能自拔呀。天下美女何其多啊!”老师们私下议论。
不过,大家觉得,刘锋虽然性格孤僻,心地却好。偶尔有老师求助于他,他总是有求必应。有一个星期天,家在学校附近的一位廖老师风风火火跑到学校,说女儿一只手臂骨折,卫生院的医生说必须到山下区医院去照片,然后施治,否则会落下残疾。廖老师一时找不到人帮忙,想请刘老师帮忙把女儿抱下山去治疗。因为一个人抱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走三四十里山路,太难了。刘锋没说话,头一点就跟着他走。到了区医院,廖老师钱没带够,刘锋给他添了,还请廖老师父女吃了晚饭。那天,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抱着孩子来回跋涉近百里,廖老师虽是山里汉子,习惯了,也显疲倦,而来自城里的刘峰却不见劳累之态,更无半句怨言。廖老师佩服他体健的同时,更加钦佩他的为人。
不过,有一件事,却弄得校长很难堪。
校长五十多岁,是六十年代的师范生,在这乡里,他是那种为人和事业都很成功的人,很受人敬重。自然,对刘峰这样的老师,他总是想方设法为他解忧。根据他的经验,爱情受挫,最好的方子是另觅意中人。如果有了比前任更优秀的女孩,还怕不忧愁尽去。
于是,工作之余,校长托朋拜友,到处打探,为刘峰物色匹配的女孩。大概半期考试以后,终于有了眉目:山外一位远亲介绍了一位在省城读书的姑粮。这位姑粮听说这里有一位英俊的男孩,不辞辛苦,特意来到山里“相亲”。校长觉得:眼前的姑娘除了学历较低,其他各方面与刘锋应该是匹配的。
那天下午,校长煞有介事地把刘锋请到房里,先例行地了解一下工作情况。突然,从里屋出来一位亭亭玉立、容貌姣好的姑娘,见了刘峰嫣然一笑。刘锋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这时,校长连忙介绍:“刘老师,这是我的亲戚,叫何丽,在省城读中专,来这里看我。”校长说完,女孩丹唇开启,发出细而动听的声音:“刘老师,你好!认识你很高兴”。说完,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来,刘连锋忙伸出右手,礼节性的握了一下。接下来,校长看出,刘锋的神情是快乐的。不但与何丽有问有答,而且还偶现笑容。校长心中窃喜。可几分钟后,刘锋的眼光暗淡了,并马上搪塞了一句就起身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校长连忙追出,跟到刘峰房内,问:“刘老师,你觉得这女孩怎样?”刘峰硬绑绑的回了两个字“很好!”校长再说:“让她做你的女朋友好吗?姑娘对你很满意哩!”
刘锋在办公桌旁坐下,把十个指头插入浓密的黑发里,半晌没说话。待校长再问,刘带锋带着明显的怨气说:“你别瞎操心好不好?”校长顿觉不快,但他还是不露声色的问:“刘老师,不谈对象,做个普通朋友怎么样?”
“什么也不做!校长,你以后别管我的闲事!”刘锋的声音是低沉的,
但口气是无情的。
校长没想到,自己满腹的好心竟换来这样的回报。他一时怔在那里,一脸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私下里,老师给刘锋取了个绰号:“江湖怪侠。”
尽管如此,校长对刘锋的工作是绝对满意的。对学校工作上的安排,刘锋从不推委半句。分配课程,上公开课,写论文……他总是默默接受,认真完成,而且一出手都是上乘之作。很多以往难以布置的工作,安排到刘锋那里就顺风顺水。总之,他的水平,他的能力,不但令学生佩服,也令老师们叹服:“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
日子慢慢地流淌,一转眼,一个学期过去了。大家虽对刘锋还有些不理解,但都在内心里接受了他。
二
第二个学期开始,刘锋在大家的期盼中如期而至。到校的当天,和每个老师都打了招呼。大家想,刘老师的心结也许解开了。校长更是高兴。
但接下来,刘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好在大家已司空见惯,也就听之任之。
开学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让刘锋的心态有所改变。
讲这件事之前,有必要把学校的地理位置介绍一下。
学校所在的地方,是这个山乡的一个盆地,位置最低。盆地中有几个突出的小丘,学校就建在一个小丘上。学校对面是供销社,再过去依次是乡政府卫生院。这几个小丘的脚下,就是一排排的农居,这里几乎聚集这个乡一半的人口。一条小河自北向南流来,环绕学校所在的小丘半圈,然后折而向东,流入下游的大水库(这里是水库的尾部)。刘锋宿舍的窗户朝南,正对着下面的小河。在小河上面,有一座年深月久的小桥。小桥上的桥板很多地方都腐烂了。人走过时,摇摇晃晃,很是心惊。但人们大概认为下面水浅,所以就任它摇着。
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山里的小河一下就涨满了。浑浊的河水翻卷着浪花呼啸着向前奔腾。刘锋就坐在窗前看雨。突然,他看见一个女孩,背着一蓝猪草在河边小路上匆匆地走着,眼看着她过桥了,刘锋的心陡地紧了。女孩走到桥中央,一个踉跄,掉下河去。几乎同时,刘锋从窗口跳了出去,如猛虎出山冲下小丘。几分钟后,刘锋从距桥二十多米的地方把女孩抱上岸。他把她放在一块凸出的、圆滑的大卵石上,倒出黄水,再把她平放,做了一会儿人工呼吸。等女孩悠悠气转的时候,一些村民和女孩的父母赶来了。大家说:“多亏刘老师了,水这么急,再过一会,不淹死也要呛死啊!”“是啊,再过去几百米就是水库了,到了水库里,到哪里去找人?——小兰命大啊!”
刘锋跟女孩的父母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回学校了。
大概过了三四天。一个下午,刘锋正在房子里改作业,这时,一个中年农民带着一个女孩,来到他的房间。那农民说:“刘老师,你吃晚饭了吗?”刘锋疑惑地看着这父女俩。那男子连忙指着女孩说:“刘老师,你忘了?这就是你前几天救下的女孩,我的女儿。”刘锋“哦”了一声。看那女孩手里拿着个布包,他想一定是谢恩来了。他搬两张凳子,请父女俩坐下。父亲坐下了,女孩却拘谨地站着。刘锋端详着女孩,只见她跟学校里初三的学生一般大,长着一张略显消瘦的椭圆形脸,脸色微黑,透点苍白。长睫毛下面闪动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因消瘦,更显得大。鼻子端正,嘴唇小巧,呈淡灰色。不长的头发在后面一把扎住。穿一身略显肥大的衣裳。站在那里,低眉顺眼,面带羞怯,偶尔抬眼瞅一眼刘锋。一副土气的样子。但刘锋觉得,这女孩清澈的眼睛里透着聪慧。若生在城里,一定是一副可人的模样。刘锋见她还站着,又说声“请坐”,女孩拿眼看父亲。她爸爸忙说:“小兰,跪下,给刘老师磕个头!”女孩把手里的包放在凳子上,真的双膝跪地,把头磕到地上,用一种清细的声音说:“小兰谢谢刘老师的救命大恩。”任刘锋是一种怎样冷漠的心态,还是被女孩的真诚的言行打动了。他连忙起身,搀起女孩,说:“大伯,何必这样难为孩子呢?谁见了都会那样做的。”
“刘老师,要没有你,闺女今天哪还会站在这里啊!你是孩子的再生父母!我们庄稼人穷,无以为报啊!”说到动情处,这五尺高的汉子声音竟哽咽了。听着这位憨厚、淳朴的农民的肺腑之言,刘锋感动了:“大伯,言重了。其实,是小兰命不该绝。你应该高兴,你家小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伯一听,脸上就堆满了笑容:“承刘老师贵言,他日小女若有出息,一定要她好好报答刘老师的大恩。”刘锋客气的说:“大伯言重了!”
又坐了一会儿,大伯见刘锋还要改作业,就起身告辞。他拉起女孩就往外走。刘锋拿起凳上的袋子,一摸,是一袋鸡蛋,大约有二三十个。他一步跨出去,拉住大伯,把鸡蛋递给他。大伯无论如何不要,说长短是根棍,轻重是个礼,如不收下,叫他一家如何心安。但刘锋坚辞不受。他深知山里农民经济的拮据。但大伯执意不从。刘锋灵机一动,对大伯说:“大伯,这样吧,我认小兰做我的妹妹,我救的是我的妹妹,你该心安了吧。”大伯还要说什么,但刘锋把他们推到门外,说:“我今天还有很多事,就请你们先回去吧!”他把父女俩送出校门,看他们转了弯,才转身。回到房间,他感叹良久,:山里的农民啊,太淳朴善良了!
自此以后,刘锋见了人总点点头。
以后,刘锋去供销社买烟时,经常碰到小兰背一蓝猪草从校门口走过。小兰见到他总带着笑容,亲切地叫一声刘老师。
有一次,刘锋禁不住问她:“小兰,你怎么没读书呢?”
小兰闪动着一双大眼睛,无奈地说:“我家姊妹太多,我是大的,所以
要带弟妹。再说,也没钱。”
刘锋若有所思:“哦,原来这样。那你还想不想读呢?”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呢?
“我都这么大了,跟我同读的同学都读初三了。他们过了这学期,很多
人也没得读了。——哦,刘老师,我走了。”
望着她那娇小的背影,刘锋不禁感叹:多可惜啊!
三
春天快过去了,山里其他没什么,一到这个时候,各种水果,野果子,都成熟了。这是孩子们最喜欢进山的时节。
一天晚上,天黑不久,刘锋正在备课,突然,南面的窗玻璃“当当”响
了几下,刘锋打开窗,见小兰露着笑脸站在窗外。
“刘老师,备课吗?”
“是。小兰,怎么不进来坐?小心,这外面不安全!”刘锋不无担心地
说。窗外只有一米宽的阶檐,阶檐下去是一个较陡的土坡。
“没事。刘老师,你吃刺莓吗?我在山上摘的。”说完,从窗口递进一
个用大树叶卷成的喇叭筒。刘锋接过一看,筒里装满了鲜红的刺莓。他捏一粒放进口里,只觉甜津津的,沁人心脾。
“好吃!”他脱口赞道。
“刘老师,我明天还给你送来。漫山遍野,好多的。”
“谢谢你!不要,其实,我不太爱吃这些的。这一包,我留下一些,剩
下的你拿去吃。”见小兰的笑容一下收敛了,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改口说
:“好,这包我收下,以后再有,我可不要了。”笑靥马上又回到她的脸上。刘锋想,好天真善良的女孩!
“进来玩一会吧。”刘锋真诚地说。
“不了,我走了。——对了,刘老师,可不可以借你桌子上的杂志给看
呢?”
“当然可以。”刘锋顺手把桌上的几本《读者》递给她。她接了,一下
子消失在夜色中。刘锋坐在那里,想着,感觉那笑脸还在窗口。想着,想着,那写在脸上的快乐就消失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把心态调整过来,继续备课。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又到期末了。毕业班先两个星期考试。等其他班考完了,毕业会考的成绩也就出来了。
校长看了成绩回来,欣喜若狂:今年学校考上了四个中专生。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事。
方圆百里的山乡轰动了。
毕业总结会上,乡政府派来领导表示祝贺。很多学生家长也来了。会上,校长激动地说:“以往,我们学校的数学、英语是薄弱环节,可这个学期,刘老师来了,他一人承担了这两门主课。这样,我们的会考才喜获丰收啊!大家知道吗,考上中专的四个学生,他们的数学、英语都在九十五分以上啊!没有刘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哪会有这样的好成绩啊!在这里,我代表全乡父老乡亲向刘老师致以崇高的敬礼!”说完,竟向刘锋恭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顿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感谢刘老师”的声音此起彼伏。
刘锋被深深地感动了。他也发了言,他说:成绩是全体老师、同学共同努力取得的。其实,他这个人很无知、很自私,爱感情用事。他感谢领导、老师、同学们一年来对他的宽容和关爱。
会后,刘锋的心情特别好。校长见时机已到,晚上来到刘锋的房间,再一次表示感谢。然后,他话锋一转:“刘老师,你为学校做出了贡献,可我看你个人的隐痛还没有消除啊!可不可以把你的心事告诉我这个老朽,看我能不能为你分忧?”
刘锋沉默了一会,说出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四
其实,我现在的心态好多了。是这里人民的淳朴、善良,老师们的宽容、校长您的关爱,使我心灵的创伤一天一天地愈合了。面对你这样的忠厚长者,我早就想向你倾诉了。
我是一个放荡不羁的青年,从小学到大学,我都喜欢跟女孩子玩耍,女孩子也喜欢和我玩。当然,我生性豪爽、仗义,也不乏同性朋友。但我总觉得与女孩在一起乐趣多些。
到了大学,我更是这样。但这时,我的注意力从众多的女孩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他叫李玉茹。她是那种美丽绝伦、超凡脱俗的女孩(至少在我心目中是这样)。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大一的时候,我就对她倾心了。我看出,她对我也有意。于是,在一个适宜的场合,我向她吐露了心曲。自然,我们一拍既合。大二的时候,我们已爱得难舍难分了。我打球的时候,她给我拿衣服;中场休息时,她给我递水、擦汗。打球时,她在旁边欢呼雀跃,使场上的我斗志昂扬,出尽了风头。每天,上课、吃饭、晚修,我们都在一起。对任何事情我们都有相同的见解,做任何事情我们都能配合默契。真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同学们都觉得我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都羡慕死啦!我们就这样热恋着,彼此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彼此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到了大四第一个学期,尽管学校明令禁止,我们还是悄悄地在外面租房同居了。
整整一个学期,我们就这样酣畅淋漓地在爱河里遨游着,直觉得,我们就是世界上的绝配。
任何事情,一到颠峰,就必定会跌入谷底。我们这样疯狂地玩耍,殊不知,灾祸正悄悄地向我们靠近。
一天晚上,我们从迪斯科舞厅出来,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返回学校。在车上,我们还在恣情地调笑。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路口,我为了躲避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货车,我一打龙头,车就倒了。我被抛到路边的一堆乱石上,下身撞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我只觉一阵巨痛袭来,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玉茹怎样了。朋友告诉我,她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我一听,心里就轻松了。
可是,我治好伤后,医生告诉我,要继续转院治疗,否则,我就可能丧失性能力。这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我的耳边炸响。
校长,你想,这对我这个贪图人生享受的人来说,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以后,我辗转于全国几家著名的医院,吃了无数的药,几乎花光了爸妈所有的积蓄,还是没有一点效果。我几乎绝望了。
这样我们相处了几个月,玉茹因每次努力都无果而终。她觉得跟我在一起已是毫无生之乐趣,于是,她离我而去了。我们都是性情相同的人,我理解她,我不恨她。毕业时,她跟另一个钟情于她的同学阳坤一起,分配到湖北老家去了。那段时间,尽快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一直占据我的头脑。人,有时真是太脆弱了。
校长,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在你为我牵线搭桥时反而对你大不敬了吧!其实,那时我真的是变态了。我害怕繁华,害怕见到男欢女爱的场面,更害怕不知情的人给我介绍女朋友……总之,我见不得人家享受生活。所以,毕业后,我就到这儿来了。
其实,我并不是德行高尚的人,我之所以努力工作,那是我想在工作中麻醉自己——我在琐碎繁忙的事情中,内心的伤痛才被暂时忘却。以前,我觉得,爱情和事业是相得益彰的。爱情的幸福是事业走向成功的原动力,而像我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我之所以让我的躯壳还在世上游走,全是为了我的父亲母亲。
不过现在,我活着的理由似乎更多了——不但要为爸爸妈妈,还要为周围所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好好活着。
“这就对了,小刘,我们这里的孩子更需要你啊!”校长接过刘锋的话
头,深情地抚着刘锋的硕背,“只要你树立信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几
年前,我听说白马山那边,有一位专治这种病的神医,我一定帮你找到他,请相信我!刘老师,下学期,你一定再来,好吗?”
刘锋承若:他会来的。这时,刘锋听到窗外有脚步声悄悄离去。等校长走后,他打开窗户,见窗台上摆着一蓝鲜红的梨子。
刘锋知道谁来过了。
五
第三个学期,刘锋准时来到学校。
这个学期,刘锋的生活基本正常。他开始与老师们交往。放学后跟大家打球、玩牌,生活平静而有序。
第四个学期,刘锋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开学初的一天,刘锋正在房里,突然有人在门口甜甜地叫了一声刘老师。刘锋一看,双眼不禁一亮,眼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正妩媚地望着自己笑。只见她,穿着合体的对襟碎花上衣,衬托出玲珑有致的优美身段,一张鹅蛋形脸红润光滑,一双凤眼流光溢彩。刘锋凝视良久,突然大悟:哦,这不是小兰吗!哇,半年不见,变得这么漂亮了!快进来坐!小兰轻盈进屋,顺从地坐下。
“上一个学期都不见你,去哪里了?我都想去你家了。我想,我那拜把
子的妹妹怎么不来看我了呢?”刘锋明显开朗了,言语间透出俏皮与大方。
“对不起,刘老师,我这半年去下游的水库管理所代替我堂嫂做厨师。
她生崽了。我一个人要做二十几个人的饭,没有假,所以半年都没回来。现在她的假休完了,所以我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吃得肥肥白白了。”
“刘老师,你别开玩笑了。刘老师,你现在气色好多了,你的病好了吗?”小兰出于关心,见他的精神状态这么好,以为他的病好了,想从他的口里证实一下,不禁脱口问了出来。刘锋的笑容顿时敛住。他知道小兰问的是什么病,因为他跟校长说的时候,小兰在窗外肯定全都听到了。小兰意识到自己不该问,马上后悔了,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低下了头。刘锋见状知道她也是关心他,忙说:“好不好都无所谓,我现在已经看开了,大不了将来剃度为僧。”
“不要,你一定能治好的!”小兰急切地说。
“小兰,你爸妈好吗?”刘锋岔开了话题。
“他们很好。他们还说,过几天我家要杀猪,要请你去吃饭。”
“好啊!”刘锋爽快地应道。
这时,小兰看到刘锋办公桌的玻璃下压着两张照片,她看了一会,指着一张,问:刘老师,这是你家的合影吗?
“是。这是我父母,这是我姐,这就是我。”
“你,我肯定认识。那一张上都是谁啊?”
“这是我舅舅、舅母,这是我表姐。”
“哦,他们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离这儿可远了。在地球的另一边——美国。”
“啊,他们怎么到美国去了呢?”在小兰看来,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说来话长。解放前,我舅舅是国民党军官,49年他跟蒋介石去了台湾,后来又辗转去了美国,在那边开中国餐馆谋生。84年跟我们联系上,85年回来了一次。”
“哦,原来这样。”小兰若有所思,“那,你哪一天会不会去美国?”
“我?去那干什么?”刘锋好像又不高兴了,小兰没有再问。他们又继
续聊了会别的。不久,小兰又借了几本杂志走了。
以后,隔三岔五地,小兰总是悄悄地过来玩,有时还把刘锋的脏衣服带回家去洗。刘锋也没往深处想。他想,小兰也不会有其他想法吧。所以每次她来,刘锋都很高兴,毕竟,小兰聪慧美丽、温柔善良又善解人意,还有她的明眸皓齿和如花笑靥,都是刘锋所喜欢的。
但有一次,却使刘锋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天晚上,小兰来了,刘锋对她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回城一趟。我到城里给你联系一所技术学校,学习服装设计与裁剪,怎么样?
“不用,服装我会做。你看,我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
“哦,怪不得你的衣服这么合身。跟谁学的?”
“没跟谁,我经常到裁缝部看别人做,就会了。”小兰有些得意。
“哦,看不出你这么心灵手巧!”刘锋赞了一句,但他又说,:“服装
的学问大得很,我看你翻来覆去就会做这种对襟衫。其他还有很多新潮的款式你都不会。再说,你技艺精了,就可以在城里做事,然后在城里找个对象成家。”刘风锋是真心为她打算。
“我不想在城里找对象。城里人都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即使嫁给了城里
人,他也不会把你当人看。我有个远房表姐就是这样的命运。”
刘锋有点吃惊:“嗬,看不出你还很有主见的。放心吧,我的小妹妹,
你这么聪明可爱,嫁给谁都会把你当宝贝疼爱的。”
“真的吗?那你呢?”小兰话一出口,马上羞红了脸,低下头用手把玩
着辫梢。
开始,刘锋以为她在开玩笑,但一见她那娇羞的神态,便知端倪。
刘锋是敏感的,他突然感到烦躁,一种无以名状的隐痛开始在他身体里弥散。他转过身去,无言。小兰马上明白她无意之中吐露心曲在刘锋心里产生了怎样的效果。她站起身,走到刘锋身边,满含柔情地说:“锋哥,你别伤心。如果你的病不好,让我嫁给你,只要天天看见你,跟你说话,为你做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锋震惊了,感动了。世上竟有如此纯真、善良的女孩。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小兰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兰,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不要想得太天真,好吗?”
“不,锋哥,我什么都懂。我是真心的。请你不要嫌弃我,好么?”
刘锋没有作声,把手缓缓地从她的头上移开,然后用一种冰冷的语气缓缓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小兰扬起眼睛看着刘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良久,她一扭身走了。
刘锋抓起桌上的一个瓶子,用力地向墙上摔去。
六
自那以后,刘锋一吃过晚饭,就带上手电去家访,每天都到十一点才回家。他甚至想,下个学期得离开这儿了。
小兰知道他在躲避自己。
有一天下午,他翻过几个山头,来到一个学生的家里。家长倒一杯开水给他。他端着开水喝了几口,就看见小兰站在门口叫刘老师。他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我从那边路过,看到你在这,就过来跟你作伴回去罗!我在亭子里等
你,好吗?”
“好吧”刘锋无奈地点点头。
二十分钟后,刘锋从学生家里出来,见小兰坐在亭子里正兴致勃勃地和一老一少两个妇女说话。小兰见他出来,连忙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他走进亭子,见小兰满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对他说:“锋哥,这老婆婆是专治你那种病的。她有祖传秘方。你让她看看吧!”
原来,小兰跟那位大嫂闲谈时,了解到这位老婆婆是白马山那边的,七十多岁了,没有儿子,如今在她女儿这里过老。大嫂还告诉她,老人家以前是专治男女不育的,也给人打胎。她的草药方子百治百灵。不过,现在她年龄大了,行动不便,不能上山采药,所以很少治病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兰听了,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想,说不定锋哥的病有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刘锋看那婆婆,两鬓花白,满脸皱纹,却耳聪目明。感觉跟一般的山里婆婆没什么不同。
老婆婆知道刘锋是外孙的老师,所以详细的向他了解了一些情况。刘锋都一一作答。最后,她说:“你的病,只是因为经脉不通。一般我都能治好。你哪天放假过来,我给你检查一下。记住,带这位姑娘一起来。”
小兰一听,兴奋不已。刘锋听后,顿时如坠雾中。他不敢相信这位老太太的话。那么多专家诊断过,没有谁开口就说能治好。都是说,先吃了这些药试试吧!——难道今天真的遇到世外高人了?
“锋哥,别发呆了,我们走吧。奶奶,我们明天就过来。再见!”
“好,好,慢慢走!”老人非常和蔼地说。
小兰牵着刘锋下山了。
一路上,月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漏在这山间小路上。小路两边的草丛中,各种小虫竟相鸣唱,就好像大自然在演奏一首美妙而和谐的乐曲。小兰如欲春风,身轻如燕,边走边讲着今天刚从杂志上看到的笑话。寂静的山谷中,不时响起她欢快的笑声。
刘锋毕竟经历失望太多,不抱过大的希望。所以他心态较平和。
“呃,她为什么特意嘱咐要带你去呢?”刘锋突然问。小兰偏头一想:
“肯定是帮她采药什么的罗!真笨!”说完,她笑了。刘锋觉得有点道理,
但又感到没那么简单。
快到学校时,刘锋问:“你今天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巧?”
“不告诉你,嘿嘿……告诉你吧,我在后面跟踪你。”
刘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第二天,刘锋向校长请了假,早早就和小兰来到老婆婆的家里。
老人先要他脱掉衣服,然后用一只枯干的手在他的阴部及周围摸摸捏捏,不断地问这问那。完了,老人让刘锋穿好衣服,把小兰叫到房里,指着她,郑重其事地问刘锋:“这是你的未婚妻吗?”
小兰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刘锋。
“老奶奶,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我治这种病,历来就是这样治:我把方法告诉男方的未婚妻,然
后由她来给男友施治。换句话说,未婚妻在治疗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刘老师,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一点。可是万一治疗不好呢?”
“这还不容易,姑娘另外嫁人就是。不过,我估计能治好的,就一定能
治好。你病好了,愿意娶姑娘为妻吗?”
刘锋望向小兰,从她眼里透出一种热切期盼的光,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令人心动。
能娶这样娇好、纯良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他想。于是,他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老人像神甫主持婚礼一样,再问小兰:“姑娘,你愿意嫁给他吗?”
“愿意。”小兰小声地说。
老人沉思了一下,又问刘锋:“刘老师,你是政府的人,,这姑娘是乡
下人,你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不会!”
“你在这里起个毒誓,好不好?”
“好!——……”
“不要啦,奶奶,我相信他!”小兰连忙阻止。
于是,老人开始治疗。他要刘锋脱尽衣服。这时小兰要出去,她连忙叫住:“你不要害羞了,现在,他是你的男人。
老人拿出一盒银针:“我的方法是:针灸、按摩,配合吃药。大概要四
个月。药是草药,吃完也就差不多了。针灸是每天十二点过来,插一个时辰。按摩是每晚十二点开始,一个钟头。这就由小兰来做。我会教给她方法。”
接着,老人让刘锋躺下,在他的阴部插了二十多根银针。她边插边告诉小兰插针、找穴的方法。说过几天,就由她来插。
当天,刘锋回去后跟校长说了,校长十分高兴。并马上通知教导处,把他的课全部调到了上午。
这段时间,最辛苦的就是小兰了,她白天要帮老奶奶采药,晒干,还要给刘锋熬药,晚上还要给刘锋按摩——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但为心爱的人做事,小兰乐在其中。
忙忙碌碌的四个月不知不觉地快过去了。刘锋觉得有点效果,身体内确实有些反应。
吃最后一包药的时候,老人特意把小兰叫到屋里,面授机宜,叮嘱了一番,说得小兰脸热心跳的。最后,她严肃地说:“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那天晚上,小兰给刘锋做了例行的按摩,停了一会,把药给刘锋喝了。刘锋说:今天这药味道怪怪的。小兰告诉他:今天加了好几味药。
吃过药,刘锋感觉有点燥热。这时,只听小兰用一种细细的颤音问道:“锋哥,我是你的妻子了,是吗?”
“这还要说,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我的妻子了。”刘锋感觉有点蹊跷。
这时,小兰突然把灯熄了。黑暗中,刘锋听见细碎的声音。当灯重新打开的时候,他见小兰披了件睡衣,站在床前,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用一种娇羞的颤音叫:锋哥。
“哎。”刘锋应着,痴痴地盯着她红扑扑的脸和那柔情无限的双眼。突
然,小兰把睡衣缓缓打开,任它从肩上滑落。
刘锋呆了,只觉得喉咙发干。他们忘情地吻着,不知不觉地,刘锋把小兰压在了身下。
小兰深情地凝视着上面面红耳赤的刘锋。良久,眼里渗出晶莹的泪珠。刘锋轻轻地问:“兰兰,怎么啦?”
“锋哥,你的病终于好啦!”
刘锋“腾”地从床上起身,发出一声来自肺腑的、压抑已久的、惊天动
地的吼叫——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已干了一件大事。从此,他又顶天立地了。
接着,他说声“感谢你,亲爱的兰兰”,就忘情地紧紧抱住小兰。小兰
笑靥如花,泪流满面,也用力地抱住刘锋。
第二天,刘锋变了。他健步如飞,见谁都一脸阳光。他向财务室借了一千元钱(那时大概是他一年的工资),和小兰一起去谢了老婆婆。末了,他说:“您就是我们的亲奶奶,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的。”
老奶奶满脸的皱纹舒开了。他告诉小兰:以后每晚要继续给他按摩,半年以后,还要服一个疗程的药,才能保证永远像正常人一样。她要小兰过几天去她那儿取方子。
最后,老人拉住刘锋的手,叮嘱道:“小伙子,床第之事,要有所节制
啊!”刘锋点了点头。
临走,刘锋问了老人的名字,知道她叫李秀莲。
接下来,刘锋去乡政府想把结婚证办了,好让自己有种责任感。但因小兰年龄没到,管事的人又不肯通融,于是只好作罢。
从此,学校后山的竹林里、小溪边,到处留下了他们爱的足迹。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们照例来到竹林里,刘锋坐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小兰靠在刘锋宽厚的胸脯上,听流水潺潺,虫儿浅唱。刘锋用一只手轻抚着小兰温软细滑的脸。小兰轻轻地叫一声:“锋哥”
“嗳”
“你说,幸福是什么呢?”
“你说呢?刘锋知道她有话说。
“我想,幸福就是躺在你怀里。我真希望,时间就在这里停住,让我永
远地这样躺着,被你搂着,那该多好啊!”“傻瓜,这怎么可能呢?”刘锋
笑了,笑她的天真、笑她的痴情,“其实,有人说,幸福就是一种感觉。无
论你身处何处,顺境也好,逆境也好,只要你感觉幸福,你就是幸福的;你感觉不幸,你就是痛苦的。”
“那太玄了。如果人人都能达到那种境界,世上就只见笑脸,没有哭脸
了。锋哥,你也做不到啊!你刚来时,是多么痛苦,我从没见你笑过。”
“是的,我那时真的很傻!我也是前不久才看到书上这样讲的。我觉得
很有道理。其实,这和‘叫花子也穷快活’是一个理,要不有时的日子就没
法过了,像我初来时那样。那时,如果我能这样想:大学四年,我曾有过那么如火如荼的爱情,曾拥有过那么可爱的恋人,而其他人没有,我曾是多么幸福啊!那就不会那样看不开了。”
“恩,不过,看开了,就不会到这儿来了,不到这儿来就没人救我,我
们就不会认识了,那也不好啊!”
“是啊,这就是缘分!是上苍要我来这里找我的兰兰!”小兰眼里蕴满
了幸福,双手环住刘锋的脖子,抬高头,轻轻吻着刘锋的嘴唇,刘锋热烈地回应着……
暑假里,刘锋要带小兰回家,但小兰的父亲说:“你先回家跟父母商量
一下,他们同意了,就找个媒人,行个订婚礼,再去不迟。”他怕女儿谬然
前往受委屈。刘锋也不坚持,假期里,他就呆在山里。
白天,他们去水库泛舟,去山中寻幽。附近的山间竹林,涧水溪旁,哪里都留下了小兰的欢欣笑语,哪里都留下了刘锋的英俊身形,哪里都留下他二人相拥相抱的亲密靓影。一直到离开学只有十来天了,在小兰父亲的催促下,刘锋才启程回家。
走的那天,小兰把他一直送到山下的车站,他们在镇上又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刘锋吻了小兰,带笑说:我马上回来,你好好保重!但小兰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叫一声锋哥,眼泪就出来了。刘锋为她拭去泪水,安慰她:“傻瓜,别哭。我最多过四天就回来。在家等我,好吗?”
这时,车要开了,刘锋上了车。车子“轰”地一声开动了,扬起一片尘
土远去。
小兰痴痴地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接下来的等待是难熬的。与一般情侣的短暂别离的感觉不同,小兰除了思念,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感。从那天汽车载着刘锋离去时开始,她觉得与刘锋之间似有一条无形的沟壑在慢慢地扩大,愈扩愈宽。
她在痛苦与思念中熬过了漫长的三天。第四天,她清早起床,草草吃了早饭,就出门了。她要到山下去接他。中午的时候,她到了那天送走他的地方。可客车进站了,却没有载着她的锋哥回来。
到半夜十点多钟,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失望回到了家。
她父母一看就知道了。爸爸说:“不要那么急,哪能那么快?家里总有
一些事情要办。”不说还好,一说,小兰就扑到床上,“他不会来了!”说
完就呜呜地大哭起来。
“怎么会呢?我敢保证,开学时,他会过来!”他父亲说。
小兰慢慢止住了哭泣。
等待,等待,又一个四天过去了,刘锋还不见踪影。这时,校长去县里开会,他爸爸说:“刘锋会和校长一起回来的。”
两天后,校长回来了,但刘锋并没有像人们所料想的那样跟校长一起回来。
校长说,他在局里了解到,刘锋请了事假。是一个什么亲人生病,照顾去了。也不知请多久。他安慰小兰:“你放心,既然是请假,就一定会返校的。不可能连工作也不要。再说,凭刘锋的为人,我想他是不会负心的。”
小兰听了,两眼茫然地望着远方。
七
恋爱中的男女,一方的预感总是正确的。
刘锋一回到家,神采奕奕地告诉父母:他的病好了。父母看儿子那神采飞扬的神情就知道儿子又回到了从前。那带给二老的惊喜就不要说了。接着刘锋又宣布:他要订婚。
“这可不能儿戏了。儿子,那姑娘怎么样啊?”妈妈赶紧问。
刘锋用兴奋、感激的语言把这半年发生在山里的故事讲给父母听。刘母听了,一脸的沉思。良久,她语重心长地对刘锋说:“锋儿啊,姑娘小学文化,素质那么低,没户口,没工作。锋儿,你是大学生!终身大事,要三思啊!”
刘锋知道妈妈会嫌弃的。他耐心地对妈妈说:“妈妈,小兰美丽、温柔、聪慧、善良,是个非常优秀的姑娘。我非常喜欢她!”
“锋儿啊,一个穷乡僻壤的没文化的女孩,再怎么优秀,也难与你相匹
配!”
“妈妈,你想象不到,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的容貌、气质、素养、魅力
是天赐的与生俱来的,与读书多少没关系。”
“好啦,老婆子,别说了,锋儿看上的人不会差的。再说,人,也要讲
良心的。”刘母还想说什么,但宽厚的父亲制止了她。
第二天,刘锋在卧室休息。他这样安排:在家休息一天,向妈拿点钱,第三天返校。然后在小兰家里白几桌酒,按山中风俗和小兰举行个订婚仪式。再带小兰回来面见父母,让父母认可,也让小兰放心。他临走时,说第四天回去,那是满打满算的。
但世事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下午,他在房中小憩,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伯父、伯母,阿锋回来啦?”刘锋应声开门,顿时怔住。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一个带着疑惑,一个透着兴奋。
“玉茹!”
“阿锋!”
眼前的玉茹,丰采依然,艳光四射。
没等刘锋回过神来,玉茹已经扑了过来,抱住刘锋的肩膀,一句“阿锋,好想你啊”,说得刘锋心里一热。
刘锋把她让到房中,请她坐下,问:你怎么来啦?
“我在长沙等你一个暑假了。昨天,伯母打电话给我,我立即就过来!
哎,那个山沟的吸引力那么大,假期都不回了,怎么回事?”她一说话,屋
里立刻弥满活泼明朗的气息。她说着,就靠了过来,,一双妙目盯着刘锋,似水柔情倾泻而出。
“没什么,我在治病。你呢,和阳坤怎样了?”
“别提他,早分手了。”
“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这人是不会难为自己的:单位换了几个,男朋友换了几个。
总之,什么都如意,就爱情不如意。哎,茫茫人海,知音难觅!”
“是你太苛求了吧!世上哪有足赤的金子啊!”
“我知道。我只追求在一起时的感觉。但跟谁在一起也找不到跟你在一
起时的默契和神韵。所以,我决心要治好你的病!去年以来,我为你遍寻名医。后来终于在黑龙江找到一个老中医,他说能治好你的病。这不,我本来想在假期陪你去黑龙江的,谁知,你回来那么迟!”
“谢谢你,玉茹。我已经好了!”
“我知道,昨天伯母告诉我了。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这意味着,我
们的世界又辉煌啦!”她是那样喜形于色,可刘锋却感到了麻烦,一点反应
也没有。
“怎么啦,阿锋?”玉茹情意款款地问。
“玉茹,你知道我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吗?”
“医生治好的罗。肯定山中有妙手郎中嘛。”她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你猜对了一半。但医生的治疗方法是你料想不到的。”接着,刘锋讲
述了他在山中的故事。
听完,一抹阴云掠过玉茹的脸,但很快消失。她马上扶住刘锋的双肩,温柔地说:“阿锋,我比不上那个小兰吗?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适合你的爱人吗?”
“玉茹,你是最优秀的,没人能比得上。但现在我觉得,爱情,并不单
纯是面对恋人时的一种感觉。有时,对恋人因为爱你而做出的牺牲进行回报,也是爱情。”
“那叫报恩,不叫爱情,我的先生!”
“报恩也是爱情的一种。何况,以恩人最乐意接受的方式报偿她,那才
是真正的报恩。”
任刘峰怎么拒绝,玉茹始终带着迷人的笑容,那双含情的风眼始终不离刘锋的眼睛。
“锋哥,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了。”她撒娇了,“总之,我的处女身
是给了你的。而且,我们曾经有过那么撼天动地的爱情,你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如果你一定要报恩的话,大不了你娶她做老婆,我做你的情人,这样总可以了吧!锋哥——”
娇媚百啭,柔情无限,说着,玉茹的身子又象水蛇一样缠了过来。
任凭刘峰心里怎么想拒绝,但人的行为,有时是无法与自己的思想保持一致的。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切,她的妩媚,她的妖艳,她的身体,她的声音,甚至她的体香,他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痴迷——。以前是,现在又何尝不是!
他们又缠绵到了一起……
事后,刘锋感到非常的内疚,但又能怎样呢?这个女人勾魂摄魄,实在让他无法抗拒,而且,她又是他的初恋情人啊!
以后的几天,每天被玉茹排得满满的。这座城市的泳池、公园、舞厅、影院……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比翼双飞的身影。都市文化熏陶出来的玉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再配上她惊人的美艳,使刘峰再次为之倾倒。他根本无暇去思恋大山中望穿秋水的小兰。
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也许假期过后,他们会各回单位。那样小兰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但接下来的这件事却使小兰与刘锋从此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转眼到了九月初,他们还是乐不思蜀。一天清晨,邮递员拿着一份电报在家门口大喊:“刘申(刘峰的父亲),电报,电报,越洋电报!”
一家人赶紧出来,刘峰接过一看:我父病危,峰弟、姑妈速来见最后一面。落款是苏芬(刘峰的表姐)。
刘母一看就哭了起来,“这么远,还怎么见得到啊!”自从弟弟去了台
湾以后,40多年里哥哥一直杳无音信,直到前几年,哥哥费尽周折,才与家人取得联系。没想到,前几年刚见上一面,今天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刘母一时不能自持。毕竟,血浓如水的亲情,不是时间和空间能够隔断的啊!
“妈妈,我们去邮局打个电话,问问清楚”。还是刘锋反应快。
一家人就去邮局打电话。电话通了,苏芬说父亲患的是老年性心脏病。以前也发作过几次,医生说这次恐怕不行了。最后她说她寄了钱过来,估计快到了。另外,如锋弟有了妻子,希望一起过来,父亲要看看。
于是,他们紧锣密鼓地办理出国探亲的手续。
九月中旬的一天,刘锋和母亲,还有玉茹,在引擎的轰鸣中升上了天空,飞向大洋的彼岸去了。
临行前,刘锋倒还记着小兰。他给小兰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舅舅病危,他和妈妈不得不去美国见最后一面。大概过两三个月回来。回来就和她订婚。这时,他完全是在违心地敷衍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八
收到刘锋的信时,已经是十月份中旬了。以前的时间用“望穿秋水”
“忧心如焚”来形容小兰的心情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开学一个多月了,都见不到刘峰的影子,小兰差不多绝望了。虽然她在谁的面前都没有流露出来,但父母看出,她的脸上早没有了昔日的光彩,而且红润的脸颊也日见憔悴了。
接到信时,父母都松了口气,认为刘锋没有变心就好了,但小兰却无动于衷。
聪明的姑娘这样想:从这里到市里,最多两天的路程,刘峰走时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结果都是这样。现在他到美国去了,按刘锋的话说,就是地球的另一边,不在同一个天空下了,你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如果仅仅是刘锋负了心,不再回来,也许小兰会慢慢调整心态,面对现实。现在,十九岁的小兰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她怀孕了。九月份的经事没来,并且已经有了明显的孕辰反应了。如果说没有消息时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那现在这一线希望也彻底消失了:没消息,说明他可能还在市里,将来还可以腆着肚子去找他。现在,连这样的想法也不能有了。
小兰拿着信,像痴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办啊,天啦!”她
在心里一遍遍地叫喊。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的无助,这样的欲哭无泪。她内心里升起一种末日将临的恐惧感。
不久,父母看到她在房里作呕,知道她怀孕了。她父亲说,赶快找个地方打掉。
打不打掉孩子,这是困扰她的一个大难题。打掉吗,这是她曾经那么崇拜、那么热爱的男人的孩子,怎么舍得?不打呢,将来真是不堪设想——不要说人言可畏,她一个单身女人拿什么养活一个孩子?
她第一次感到,做人是如此的艰难。
九
十几个钟头以后,刘锋一行三人在美国某机场着陆。苏芬开车把他们接回家。
刘锋的舅舅见到日思夜想的妹妹和外甥,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媳,他的病情明显好转。过了一段时间,居然奇迹般出院了。他对刘锋和玉茹说:“我给你们做担保,你们在这里读了研究生再回国,好吗?”留学美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不肯错过。
不久,在舅舅的帮助下,他们俩顺利通过考试,进入某著名大学攻读国际经贸的硕士学位。
在异国他乡,刚开始的时候,刘锋虽有佳人相伴,但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出小兰哀怨的面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忘。不过,随着交往日深,也因为心怀愧疚,刘锋对玉茹的感情也渐渐归于平淡,再没有初恋时的激情和疯狂。在留学的第二年,不甘平淡的玉茹背着刘锋跟一个蓝眼睛青年恋上了,感情白热化的时候,玉茹提出分手。这一次,刘锋表现得平静如水,没有哀伤,没有怨恨,他甚至觉得,生活本应如此。但一年以后,玉茹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刘锋身边,刘锋又坦然接受了她。三年后,他们学成回国,进入A市进出口贸易公司供职。回国后,他们依然同居,谁也不提结婚的事。
十
正当小兰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父亲对她说:“现在有三条路供选择,一
:把孩子悄悄打掉;二:马上找个男人嫁了;三:找个亲戚家躲起来,把孩子生了,然后送人。这是下策。你要早做打算,再过一段时间,肚子大起来就丢人现眼了。不要对刘锋抱任何希望,我们山里人祖祖辈辈都在山里,日子照样过。孩子,认命吧,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
小兰听了,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马上嫁人。既然刘锋“死”了,嫁给
谁都一样。不久,小兰就嫁到离这还有十多里山路的一户人家去了。本队的小伙虽垂涎小兰的美色,但恐别人讥之为“吃剩饭”,所以一个个眼巴巴看着鲜花落入牛粪家。
小蓝的丈夫是个典型的山里汉子,身板壮实,老实本分到近乎木纳。不过没关系,山里人是靠力气吃饭的。砍柴、剁树,然后拿到山外去卖,卖了钱再买回粮食。他们就这样过日子。小兰嫁过去后,她主内,男主外,男人对她百依百顺,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每天夜里,待小兰上床,男人脱掉衣服,然后脱尽小兰的衣服,再趴在她身上折腾一番,气喘吁吁后,心满意足地翻身睡去。小兰虽不满意,但她想,山里夫妻大概都是这样的,所以也就无事——幸福,不就是一种感觉吗!
七个月后,小兰产下一个男婴。小孩俊俏活泼,于是,合家欢喜。
如果不是嫁过去的第二年出了一件令小兰痛心的事,也许,小兰这一辈子就终老山中了。
山里的男人,晚上都爱玩一种纸牌,赌一点钱,输赢不大。但如果手气不好,一晚下来也能输一二十块钱。
小兰刚嫁那年,男人晚上很少出门。但一年以后,男人有时就玩玩牌再回家。小兰也不干涉,因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都在她手里,而且,晚上她也落个清静。
但有一个晚上,睡梦中的小兰突然感到有人用嘴拱她的嘴。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她的男人。自己男人因被她骂嘴臭从不敢吻她。她立即一掌推开那男人的脸,厉声问:谁?那人不做声,还要硬来,小兰赶紧下床,拿起床前桌上的一把剪刀,返身就要扎。那男人忙说:“不要,不要,我是对门刘全,你丈夫欠我一百块钱,说要我睡你一次,两清。”
“欠你一百块,什么时候借的?”
“打牌输的。”
小兰伤心欲绝,禁不住呜呜大哭起来。
其实,赌债是多次累加的,刘全经常逼债,而另一个二流子开玩笑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刘全见小兰丈夫居然没有强烈反对,就逼得更急。小兰丈夫又心怕老婆知道——那时,一百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于是,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本以为半夜里小兰不会知觉,谁知小兰心细如发,岂能轻易瞒过!
当天夜里,小兰丈夫没有回家。小兰又羞又气,怒火填胸。
第二天清早,小兰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半路上,丈夫追上来抱住她的腿,跪在地上,哭着叫小兰留下。小兰羞愤交加,用脚猛踢。男人见女人铁了心,就放她走了。
小兰回到娘家,跟父母哭诉了丈夫的愚蠢行为,并发誓再不跟那个窝囊废了。小兰父母觉得小兰嫁了个这样的蠢货,都同情女儿命苦。
过了一段时间,小兰丈夫来到丈母娘家,求小兰回去。但小兰叫他死了那份心,她再也不会跟他回去了。
小兰话是说得硬,但她一点底气也没有。真不回去,她和孩子就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小孩没田没山,即使有,又能怎样?难道靠她耕种、伐木养家?不跟他,就只有改嫁一途。
小兰想着、想着,又哭了,哭自己无能,哭自己命苦。
那时,是九十年代初期。
十一
回国一年以后,刘锋和玉茹双双下海,开办了自己的贸易公司。不久,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气势如虹。他们的生命在此时焕发出夺目的光辉。
但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总在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你迎头一击。
刘锋工作时,不时感觉胃疼,平时以为是一般的胃痛,总是买点药对付一下。有一次确实挺不住了,就去医院检查,不查则已,一查惊人:胃癌。
于是,医院立即安排手术。接下来就是放疗、化疗……生龙活虎的刘锋
一下子变得不成人形。这期间的照顾,全靠他母亲。玉茹很少来医院。当然,公司事忙也是事实。
刘锋,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战胜了病魔。几个月后,经医生检查同意,他出院了。尽管如此,他的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了。
这时候,玉茹再次提出分手,刘锋默然接受。他非常理解玉茹: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是没有义务守着一个病歪歪的男人的。尽管如此想,他还是强烈地思念起小兰来了。她甚至动了亲自去找她的念头。
十二
正当命运又一次让小兰陷入两难之境的时候,一个女孩出现了。宛如暗夜中的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让她再一次看到了生机。
女孩是一个极平常的人,叫小梅,是小兰的同学,住在河对面的街上。
一天,小兰从供销社出来,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穿着牛仔裤,夹克衫,举手投足是那么飘逸大方。她想,这个城里姑娘来这里干什么呢?正当她看呆了的时候,姑娘含笑向她走来,亲切地叫:“小兰,你好吗?”小兰莫名其妙:“你是……”“哎呀,我是廖小梅呀,兰兰。”
“哦——”小兰记起来了,她是自己小学时最要好的伙伴,那时,他们
不知在一起扯过多少猪草呢!
“记起了吗?兰兰?”
“记起了,记起了,”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小梅,你在哪里工作?”
小梅爽朗一笑:“我有什么工作,我在深圳打工。我成绩不好,没读完
高中就去了深圳,已经两年了,我一直没回家。你呢,现在怎么样?”
小兰不禁黯然神伤。眼泪不听话地涌出了眼眶。
“小兰,是不是男人欺负你了?如果这样,去深圳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山里女人的幸福是维系在男人身上的,小梅一看就知道了八九分。
“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还这么年轻,好多三十多岁的女人都在进厂。外面到处
是工厂,天天在招工。”
一副美好的图景顿时在小兰面前展开,宛如九困沙漠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小兰兴奋了,“好姐妹,一定带我去啊!”她紧紧抓住小梅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其实,八十年代后期,山外很多人去了广州、深圳,并寄钱回家。但这山里,直到九十年代初,都很少有女孩出去。一方面,这里消息闭塞,另一方面,很多人认为,那时女人去广州,大多是靠卖身赚钱,在工厂的人也乱搞男女关系。所以,即使偶尔有这方面的信息,很多家庭也不让女儿出去。
小兰顾不了这些。几天后,她跟着小梅,汇人了滚滚南下的打工潮流。
从此,这个女人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开始,小兰进了一家陶瓷厂,成为包装部的工人。一进去,她就尝到了打工的艰辛。当时,正是月底,老板让工人们夜以继日地赶货。几天后,刚进来的一些人挺不住,走了。但小兰岂肯轻易放弃。她咬紧牙关苦撑着。
一星期后,货赶完,工厂放了一天假,工人们个个酣然大睡。
两个月后,小兰领到了四百多块钱的工资。望着这四张大面额的钞票,小兰哭了——这是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换来的血汗钱呀!感谢上帝,我终于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了!
半年后,小兰在小梅的帮助下,跳槽到一家港资服装厂。在这里,小兰的心灵手巧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
入厂后,她很快熟练了电车操作,不久就做得得心应手。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却使她感到外面世界的无奈。
那天下午,小兰旁边的工友脸上突然汗如雨下,双手压着小腹伏在电车上。小兰忙过去问:“怎么啦?”工友吃力地说:“肚子痛死了。”小兰忙
去告诉组长,谁知组长冷面无情:不关你的事,快去做事!过了一会,小兰见工友实在痛苦,而组长仍没有过问的意思。天性善良的小兰看不过眼,搀起那位工友就往外走。在门口,她和保安说了一下情况,并请他为他们请假,然后就搀着工友去医院了。她把病人送到医院,并联系了亲戚过来照顾,然后才回到工厂,那时工厂已经下班了。
第二天清早,她去上班的时候,组长冷冰冰地告诉她:你无故旷工半天,被炒掉了。她顿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继而感到无比的伤心和无助。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竟如此冷血。她没有做声,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出来。她默默地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几个同室的工友送她到厂门口,并安慰她。但出了厂门,一种背井离乡、孤立无依的感觉顿时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蹲下身,禁不住掩面哭泣起来,众姐妹见状,无不动容。大家都觉得不公平,但都流露出一脸的无奈。
正在这时,一辆小车停在厂门口,从上面下来的正是公司的总经理。他见此情景,径直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有胆大的工友说了原委。大家也不敢替她说情,只静待他的反应。总经理听后,看了一下还在抽泣的小兰,说了一句令众人大感意外的话:“你不要哭了,回去上班吧。”众姐妹顿时雀跃起来。小兰抬起头,睁着一双泪眼惊讶而又无限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高大、严肃的男人。她此时真想给他跪下了。
经理的目光在小兰的脸上停了片刻,他看到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面容,他的心不禁然一动。但他很快就转身走了。
总经理轻轻的一句话,使小兰又留了下来。
她进来的第二年,工厂不景气,生产的服装不受欢迎,造成大量积压。工厂一方面准备裁员,另一方面发动工人出谋划策。小兰对服装有她独具的慧眼。她知道什么样的人爱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人又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她自己偶尔买一套服装套在身上,总给人以清丽脱俗、不同凡响的感觉。当然,这与她的天生丽质不无关系。
小兰听说公司要工人献计献策,还设有奖励。她拿了几套服装,鼓起勇气,来到经理室,向经理提出了几种修改建议。她说:在这里添一些图案,把这里改小,把领子改成……
她是有备而来的,一口气说完,脸上红扑扑的。
经理将信将疑,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通知生产部,把积压的服装按小兰的方案修改一部分试试。
没想到,修改后的服装一流入市场,销路出奇的好。于是,公司马上通知加班,把所有滞销的服装进行修改。
不久,积压产品全部出仓,公司转危为安,一切恢复正常。
平时默默无闻的小兰一举成为公司的能人,受到重奖。工友们频频向她表示祝贺,并赞扬她。第一次受到那么多人的肯定和赞美,小兰激动得不知所以。
经理也对她刮目相看了。想把她调到设计部。于是,他把小兰叫到办公室问话。
经理叫王明仁,香港人,三十多岁。他是个在商海里滚打多年的人。开过公司,倒闭了,如今也为别人打工。
小兰无声无息的走进经理室,王经理示意她坐下,然后仔细地看了她一会。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美,脸型轮廓柔美,五官标致秀气,穿着厂服,却也难掩身材的优美。
“经理,您找我有事吗?”小兰此时已不象以前那么害羞了。他见经理
不说话,就问他。
“哦,是这样,”王经理省悟过来,说,“我发现你对服装有独到的见
解,决定调你到设计部工作,月薪一千八百,有什么问题吗?”
一千八,一个月?天啦!小兰惊讶了。她现在的工资是八百多元,一下子增加一千块,那不上天了。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样高工资的工作,不是她能够做的。她不无遗憾的说:“设计部,我不去。我不会设计。”
“没关系。你审查图纸,有不合适的你就改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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