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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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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6 04:30: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魏农夫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大田乡是龙山县最偏僻的一个乡。虽说不上山高林密,但也是群峰耸立。自东向西,群山像波浪一样,一峰高过一峰。最西端的白马山,是雪峰山脉的一支,海拔在两千米以上,是群峰之首。白马山往东的辽阔区域,便是大田乡的疆域。

  每年分到该县的大中专毕业生,就怕分往这个乡。别的不说,交通不便就是最令人头痛的。从县城通来的公路恰好到邻乡终止,下了汽车要徒步翻山越岭二十多公里,才能到达乡政府。偶尔有毕业生分到这里的学校或乡政府,胆大的就赖在县里不来报到,胆小的就只好怨天尤人长吁短叹地往山里赶。

  但今年有点奇怪:一个名叫刘锋的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来到了这里的中学——大田中学。听说他本可以分在市里的重点中学,但他主动申请到这里来。一时间,让这里的人们摸不着头脑。以往,不要说本科生,来个专科生也是珍稀动物了。

  开学初,校长从县里开会回来,把刘锋带到学校,大家一看,大吃一惊,这大学生长得俊朗潇洒,仪表堂堂:一米七几的个头,健壮结实,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透着男性的魅力,是那种随便往哪一站都会吸姑娘眼球的小伙子。

  老师们一时猜测纷纭。

  最后校长透露说:刘老师是因为爱情受挫,图我们这里清静,来抚平创伤的。局长特别交待:大家要多一点关爱。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认为年轻人少历世事,稍遇挫折就萌生退隐山林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

  但接下来的日子,大家觉得刘锋真的有点怪。他一天到晚的活动范围就是寝室、教室、食堂、厕所,除了工作原因和老师说句话,一般不和大家交往。开始,校长记住局长的嘱咐,隔三岔五去和他聊天,想开导他,但每次他都不开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放学后,年轻教师邀他打球,他总是推辞。但一到星期天,大家都回去了,他一个人拿个篮球在场上狂奔。夜晚,他房间的灯总亮到十二点。有时房间里还传出吉他的弹奏声。偶尔有老师推门进去,见他总一个姿势:拿一本书躺在床上。

  一开始,大家认为:或许受伤太深了,不过不要紧,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光阴荏苒,一转眼一个学期快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也许真是个怪人吧!就算失恋,也不必长期这样不能自拔呀。天下美女何其多啊!”老师们私下议论。

  不过,大家觉得,刘锋虽然性格孤僻,心地却好。偶尔有老师求助于他,他总是有求必应。有一个星期天,家在学校附近的一位廖老师风风火火跑到学校,说女儿一只手臂骨折,卫生院的医生说必须到山下区医院去照片,然后施治,否则会落下残疾。廖老师一时找不到人帮忙,想请刘老师帮忙把女儿抱下山去治疗。因为一个人抱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走三四十里山路,太难了。刘锋没说话,头一点就跟着他走。到了区医院,廖老师钱没带够,刘锋给他添了,还请廖老师父女吃了晚饭。那天,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抱着孩子来回跋涉近百里,廖老师虽是山里汉子,习惯了,也显疲倦,而来自城里的刘峰却不见劳累之态,更无半句怨言。廖老师佩服他体健的同时,更加钦佩他的为人。

  不过,有一件事,却弄得校长很难堪。

  校长五十多岁,是六十年代的师范生,在这乡里,他是那种为人和事业都很成功的人,很受人敬重。自然,对刘峰这样的老师,他总是想方设法为他解忧。根据他的经验,爱情受挫,最好的方子是另觅意中人。如果有了比前任更优秀的女孩,还怕不忧愁尽去。

  于是,工作之余,校长托朋拜友,到处打探,为刘峰物色匹配的女孩。大概半期考试以后,终于有了眉目:山外一位远亲介绍了一位在省城读书的姑粮。这位姑粮听说这里有一位英俊的男孩,不辞辛苦,特意来到山里“相亲”。校长觉得:眼前的姑娘除了学历较低,其他各方面与刘锋应该是匹配的。

  那天下午,校长煞有介事地把刘锋请到房里,先例行地了解一下工作情况。突然,从里屋出来一位亭亭玉立、容貌姣好的姑娘,见了刘峰嫣然一笑。刘锋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这时,校长连忙介绍:“刘老师,这是我的亲戚,叫何丽,在省城读中专,来这里看我。”校长说完,女孩丹唇开启,发出细而动听的声音:“刘老师,你好!认识你很高兴”。说完,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来,刘连锋忙伸出右手,礼节性的握了一下。接下来,校长看出,刘锋的神情是快乐的。不但与何丽有问有答,而且还偶现笑容。校长心中窃喜。可几分钟后,刘锋的眼光暗淡了,并马上搪塞了一句就起身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校长连忙追出,跟到刘峰房内,问:“刘老师,你觉得这女孩怎样?”刘峰硬绑绑的回了两个字“很好!”校长再说:“让她做你的女朋友好吗?姑娘对你很满意哩!”

  刘锋在办公桌旁坐下,把十个指头插入浓密的黑发里,半晌没说话。待校长再问,刘带锋带着明显的怨气说:“你别瞎操心好不好?”校长顿觉不快,但他还是不露声色的问:“刘老师,不谈对象,做个普通朋友怎么样?”

  “什么也不做!校长,你以后别管我的闲事!”刘锋的声音是低沉的,
但口气是无情的。

  校长没想到,自己满腹的好心竟换来这样的回报。他一时怔在那里,一脸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私下里,老师给刘锋取了个绰号:“江湖怪侠。”

  尽管如此,校长对刘锋的工作是绝对满意的。对学校工作上的安排,刘锋从不推委半句。分配课程,上公开课,写论文……他总是默默接受,认真完成,而且一出手都是上乘之作。很多以往难以布置的工作,安排到刘锋那里就顺风顺水。总之,他的水平,他的能力,不但令学生佩服,也令老师们叹服:“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

  日子慢慢地流淌,一转眼,一个学期过去了。大家虽对刘锋还有些不理解,但都在内心里接受了他。



  第二个学期开始,刘锋在大家的期盼中如期而至。到校的当天,和每个老师都打了招呼。大家想,刘老师的心结也许解开了。校长更是高兴。

  但接下来,刘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好在大家已司空见惯,也就听之任之。

  开学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让刘锋的心态有所改变。

  讲这件事之前,有必要把学校的地理位置介绍一下。

  学校所在的地方,是这个山乡的一个盆地,位置最低。盆地中有几个突出的小丘,学校就建在一个小丘上。学校对面是供销社,再过去依次是乡政府卫生院。这几个小丘的脚下,就是一排排的农居,这里几乎聚集这个乡一半的人口。一条小河自北向南流来,环绕学校所在的小丘半圈,然后折而向东,流入下游的大水库(这里是水库的尾部)。刘锋宿舍的窗户朝南,正对着下面的小河。在小河上面,有一座年深月久的小桥。小桥上的桥板很多地方都腐烂了。人走过时,摇摇晃晃,很是心惊。但人们大概认为下面水浅,所以就任它摇着。

  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山里的小河一下就涨满了。浑浊的河水翻卷着浪花呼啸着向前奔腾。刘锋就坐在窗前看雨。突然,他看见一个女孩,背着一蓝猪草在河边小路上匆匆地走着,眼看着她过桥了,刘锋的心陡地紧了。女孩走到桥中央,一个踉跄,掉下河去。几乎同时,刘锋从窗口跳了出去,如猛虎出山冲下小丘。几分钟后,刘锋从距桥二十多米的地方把女孩抱上岸。他把她放在一块凸出的、圆滑的大卵石上,倒出黄水,再把她平放,做了一会儿人工呼吸。等女孩悠悠气转的时候,一些村民和女孩的父母赶来了。大家说:“多亏刘老师了,水这么急,再过一会,不淹死也要呛死啊!”“是啊,再过去几百米就是水库了,到了水库里,到哪里去找人?——小兰命大啊!”

  刘锋跟女孩的父母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回学校了。

  大概过了三四天。一个下午,刘锋正在房子里改作业,这时,一个中年农民带着一个女孩,来到他的房间。那农民说:“刘老师,你吃晚饭了吗?”刘锋疑惑地看着这父女俩。那男子连忙指着女孩说:“刘老师,你忘了?这就是你前几天救下的女孩,我的女儿。”刘锋“哦”了一声。看那女孩手里拿着个布包,他想一定是谢恩来了。他搬两张凳子,请父女俩坐下。父亲坐下了,女孩却拘谨地站着。刘锋端详着女孩,只见她跟学校里初三的学生一般大,长着一张略显消瘦的椭圆形脸,脸色微黑,透点苍白。长睫毛下面闪动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因消瘦,更显得大。鼻子端正,嘴唇小巧,呈淡灰色。不长的头发在后面一把扎住。穿一身略显肥大的衣裳。站在那里,低眉顺眼,面带羞怯,偶尔抬眼瞅一眼刘锋。一副土气的样子。但刘锋觉得,这女孩清澈的眼睛里透着聪慧。若生在城里,一定是一副可人的模样。刘锋见她还站着,又说声“请坐”,女孩拿眼看父亲。她爸爸忙说:“小兰,跪下,给刘老师磕个头!”女孩把手里的包放在凳子上,真的双膝跪地,把头磕到地上,用一种清细的声音说:“小兰谢谢刘老师的救命大恩。”任刘锋是一种怎样冷漠的心态,还是被女孩的真诚的言行打动了。他连忙起身,搀起女孩,说:“大伯,何必这样难为孩子呢?谁见了都会那样做的。”

  “刘老师,要没有你,闺女今天哪还会站在这里啊!你是孩子的再生父母!我们庄稼人穷,无以为报啊!”说到动情处,这五尺高的汉子声音竟哽咽了。听着这位憨厚、淳朴的农民的肺腑之言,刘锋感动了:“大伯,言重了。其实,是小兰命不该绝。你应该高兴,你家小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伯一听,脸上就堆满了笑容:“承刘老师贵言,他日小女若有出息,一定要她好好报答刘老师的大恩。”刘锋客气的说:“大伯言重了!”

  又坐了一会儿,大伯见刘锋还要改作业,就起身告辞。他拉起女孩就往外走。刘锋拿起凳上的袋子,一摸,是一袋鸡蛋,大约有二三十个。他一步跨出去,拉住大伯,把鸡蛋递给他。大伯无论如何不要,说长短是根棍,轻重是个礼,如不收下,叫他一家如何心安。但刘锋坚辞不受。他深知山里农民经济的拮据。但大伯执意不从。刘锋灵机一动,对大伯说:“大伯,这样吧,我认小兰做我的妹妹,我救的是我的妹妹,你该心安了吧。”大伯还要说什么,但刘锋把他们推到门外,说:“我今天还有很多事,就请你们先回去吧!”他把父女俩送出校门,看他们转了弯,才转身。回到房间,他感叹良久,:山里的农民啊,太淳朴善良了!

  自此以后,刘锋见了人总点点头。

  以后,刘锋去供销社买烟时,经常碰到小兰背一蓝猪草从校门口走过。小兰见到他总带着笑容,亲切地叫一声刘老师。

  有一次,刘锋禁不住问她:“小兰,你怎么没读书呢?”

  小兰闪动着一双大眼睛,无奈地说:“我家姊妹太多,我是大的,所以
要带弟妹。再说,也没钱。”

  刘锋若有所思:“哦,原来这样。那你还想不想读呢?”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呢?

  “我都这么大了,跟我同读的同学都读初三了。他们过了这学期,很多
人也没得读了。——哦,刘老师,我走了。”

  望着她那娇小的背影,刘锋不禁感叹:多可惜啊!



  春天快过去了,山里其他没什么,一到这个时候,各种水果,野果子,都成熟了。这是孩子们最喜欢进山的时节。

  一天晚上,天黑不久,刘锋正在备课,突然,南面的窗玻璃“当当”响
了几下,刘锋打开窗,见小兰露着笑脸站在窗外。

  “刘老师,备课吗?”

  “是。小兰,怎么不进来坐?小心,这外面不安全!”刘锋不无担心地
说。窗外只有一米宽的阶檐,阶檐下去是一个较陡的土坡。

  “没事。刘老师,你吃刺莓吗?我在山上摘的。”说完,从窗口递进一
个用大树叶卷成的喇叭筒。刘锋接过一看,筒里装满了鲜红的刺莓。他捏一粒放进口里,只觉甜津津的,沁人心脾。

  “好吃!”他脱口赞道。

  “刘老师,我明天还给你送来。漫山遍野,好多的。”

  “谢谢你!不要,其实,我不太爱吃这些的。这一包,我留下一些,剩
下的你拿去吃。”见小兰的笑容一下收敛了,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改口说
:“好,这包我收下,以后再有,我可不要了。”笑靥马上又回到她的脸上。刘锋想,好天真善良的女孩!

  “进来玩一会吧。”刘锋真诚地说。

  “不了,我走了。——对了,刘老师,可不可以借你桌子上的杂志给看
呢?”

  “当然可以。”刘锋顺手把桌上的几本《读者》递给她。她接了,一下
子消失在夜色中。刘锋坐在那里,想着,感觉那笑脸还在窗口。想着,想着,那写在脸上的快乐就消失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把心态调整过来,继续备课。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又到期末了。毕业班先两个星期考试。等其他班考完了,毕业会考的成绩也就出来了。

  校长看了成绩回来,欣喜若狂:今年学校考上了四个中专生。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事。

  方圆百里的山乡轰动了。

  毕业总结会上,乡政府派来领导表示祝贺。很多学生家长也来了。会上,校长激动地说:“以往,我们学校的数学、英语是薄弱环节,可这个学期,刘老师来了,他一人承担了这两门主课。这样,我们的会考才喜获丰收啊!大家知道吗,考上中专的四个学生,他们的数学、英语都在九十五分以上啊!没有刘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哪会有这样的好成绩啊!在这里,我代表全乡父老乡亲向刘老师致以崇高的敬礼!”说完,竟向刘锋恭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顿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感谢刘老师”的声音此起彼伏。

  刘锋被深深地感动了。他也发了言,他说:成绩是全体老师、同学共同努力取得的。其实,他这个人很无知、很自私,爱感情用事。他感谢领导、老师、同学们一年来对他的宽容和关爱。

  会后,刘锋的心情特别好。校长见时机已到,晚上来到刘锋的房间,再一次表示感谢。然后,他话锋一转:“刘老师,你为学校做出了贡献,可我看你个人的隐痛还没有消除啊!可不可以把你的心事告诉我这个老朽,看我能不能为你分忧?”

  刘锋沉默了一会,说出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其实,我现在的心态好多了。是这里人民的淳朴、善良,老师们的宽容、校长您的关爱,使我心灵的创伤一天一天地愈合了。面对你这样的忠厚长者,我早就想向你倾诉了。

  我是一个放荡不羁的青年,从小学到大学,我都喜欢跟女孩子玩耍,女孩子也喜欢和我玩。当然,我生性豪爽、仗义,也不乏同性朋友。但我总觉得与女孩在一起乐趣多些。

  到了大学,我更是这样。但这时,我的注意力从众多的女孩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他叫李玉茹。她是那种美丽绝伦、超凡脱俗的女孩(至少在我心目中是这样)。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大一的时候,我就对她倾心了。我看出,她对我也有意。于是,在一个适宜的场合,我向她吐露了心曲。自然,我们一拍既合。大二的时候,我们已爱得难舍难分了。我打球的时候,她给我拿衣服;中场休息时,她给我递水、擦汗。打球时,她在旁边欢呼雀跃,使场上的我斗志昂扬,出尽了风头。每天,上课、吃饭、晚修,我们都在一起。对任何事情我们都有相同的见解,做任何事情我们都能配合默契。真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同学们都觉得我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都羡慕死啦!我们就这样热恋着,彼此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彼此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到了大四第一个学期,尽管学校明令禁止,我们还是悄悄地在外面租房同居了。

  整整一个学期,我们就这样酣畅淋漓地在爱河里遨游着,直觉得,我们就是世界上的绝配。

  任何事情,一到颠峰,就必定会跌入谷底。我们这样疯狂地玩耍,殊不知,灾祸正悄悄地向我们靠近。

  一天晚上,我们从迪斯科舞厅出来,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返回学校。在车上,我们还在恣情地调笑。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路口,我为了躲避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货车,我一打龙头,车就倒了。我被抛到路边的一堆乱石上,下身撞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我只觉一阵巨痛袭来,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玉茹怎样了。朋友告诉我,她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我一听,心里就轻松了。

  可是,我治好伤后,医生告诉我,要继续转院治疗,否则,我就可能丧失性能力。这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我的耳边炸响。

  校长,你想,这对我这个贪图人生享受的人来说,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以后,我辗转于全国几家著名的医院,吃了无数的药,几乎花光了爸妈所有的积蓄,还是没有一点效果。我几乎绝望了。

  这样我们相处了几个月,玉茹因每次努力都无果而终。她觉得跟我在一起已是毫无生之乐趣,于是,她离我而去了。我们都是性情相同的人,我理解她,我不恨她。毕业时,她跟另一个钟情于她的同学阳坤一起,分配到湖北老家去了。那段时间,尽快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一直占据我的头脑。人,有时真是太脆弱了。

  校长,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在你为我牵线搭桥时反而对你大不敬了吧!其实,那时我真的是变态了。我害怕繁华,害怕见到男欢女爱的场面,更害怕不知情的人给我介绍女朋友……总之,我见不得人家享受生活。所以,毕业后,我就到这儿来了。

  其实,我并不是德行高尚的人,我之所以努力工作,那是我想在工作中麻醉自己——我在琐碎繁忙的事情中,内心的伤痛才被暂时忘却。以前,我觉得,爱情和事业是相得益彰的。爱情的幸福是事业走向成功的原动力,而像我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我之所以让我的躯壳还在世上游走,全是为了我的父亲母亲。

  不过现在,我活着的理由似乎更多了——不但要为爸爸妈妈,还要为周围所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好好活着。

  “这就对了,小刘,我们这里的孩子更需要你啊!”校长接过刘锋的话
头,深情地抚着刘锋的硕背,“只要你树立信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几
年前,我听说白马山那边,有一位专治这种病的神医,我一定帮你找到他,请相信我!刘老师,下学期,你一定再来,好吗?”

  刘锋承若:他会来的。这时,刘锋听到窗外有脚步声悄悄离去。等校长走后,他打开窗户,见窗台上摆着一蓝鲜红的梨子。

  刘锋知道谁来过了。



  第三个学期,刘锋准时来到学校。

  这个学期,刘锋的生活基本正常。他开始与老师们交往。放学后跟大家打球、玩牌,生活平静而有序。

  第四个学期,刘锋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开学初的一天,刘锋正在房里,突然有人在门口甜甜地叫了一声刘老师。刘锋一看,双眼不禁一亮,眼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正妩媚地望着自己笑。只见她,穿着合体的对襟碎花上衣,衬托出玲珑有致的优美身段,一张鹅蛋形脸红润光滑,一双凤眼流光溢彩。刘锋凝视良久,突然大悟:哦,这不是小兰吗!哇,半年不见,变得这么漂亮了!快进来坐!小兰轻盈进屋,顺从地坐下。

  “上一个学期都不见你,去哪里了?我都想去你家了。我想,我那拜把
子的妹妹怎么不来看我了呢?”刘锋明显开朗了,言语间透出俏皮与大方。

  “对不起,刘老师,我这半年去下游的水库管理所代替我堂嫂做厨师。
她生崽了。我一个人要做二十几个人的饭,没有假,所以半年都没回来。现在她的假休完了,所以我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吃得肥肥白白了。”

  “刘老师,你别开玩笑了。刘老师,你现在气色好多了,你的病好了吗?”小兰出于关心,见他的精神状态这么好,以为他的病好了,想从他的口里证实一下,不禁脱口问了出来。刘锋的笑容顿时敛住。他知道小兰问的是什么病,因为他跟校长说的时候,小兰在窗外肯定全都听到了。小兰意识到自己不该问,马上后悔了,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低下了头。刘锋见状知道她也是关心他,忙说:“好不好都无所谓,我现在已经看开了,大不了将来剃度为僧。”

  “不要,你一定能治好的!”小兰急切地说。

  “小兰,你爸妈好吗?”刘锋岔开了话题。

  “他们很好。他们还说,过几天我家要杀猪,要请你去吃饭。”

  “好啊!”刘锋爽快地应道。

  这时,小兰看到刘锋办公桌的玻璃下压着两张照片,她看了一会,指着一张,问:刘老师,这是你家的合影吗?

  “是。这是我父母,这是我姐,这就是我。”

  “你,我肯定认识。那一张上都是谁啊?”

  “这是我舅舅、舅母,这是我表姐。”

  “哦,他们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离这儿可远了。在地球的另一边——美国。”

  “啊,他们怎么到美国去了呢?”在小兰看来,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说来话长。解放前,我舅舅是国民党军官,49年他跟蒋介石去了台湾,后来又辗转去了美国,在那边开中国餐馆谋生。84年跟我们联系上,85年回来了一次。”

  “哦,原来这样。”小兰若有所思,“那,你哪一天会不会去美国?”

  “我?去那干什么?”刘锋好像又不高兴了,小兰没有再问。他们又继
续聊了会别的。不久,小兰又借了几本杂志走了。

  以后,隔三岔五地,小兰总是悄悄地过来玩,有时还把刘锋的脏衣服带回家去洗。刘锋也没往深处想。他想,小兰也不会有其他想法吧。所以每次她来,刘锋都很高兴,毕竟,小兰聪慧美丽、温柔善良又善解人意,还有她的明眸皓齿和如花笑靥,都是刘锋所喜欢的。

  但有一次,却使刘锋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天晚上,小兰来了,刘锋对她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回城一趟。我到城里给你联系一所技术学校,学习服装设计与裁剪,怎么样?

  “不用,服装我会做。你看,我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

  “哦,怪不得你的衣服这么合身。跟谁学的?”

  “没跟谁,我经常到裁缝部看别人做,就会了。”小兰有些得意。

  “哦,看不出你这么心灵手巧!”刘锋赞了一句,但他又说,:“服装
的学问大得很,我看你翻来覆去就会做这种对襟衫。其他还有很多新潮的款式你都不会。再说,你技艺精了,就可以在城里做事,然后在城里找个对象成家。”刘风锋是真心为她打算。

  “我不想在城里找对象。城里人都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即使嫁给了城里
人,他也不会把你当人看。我有个远房表姐就是这样的命运。”

  刘锋有点吃惊:“嗬,看不出你还很有主见的。放心吧,我的小妹妹,
你这么聪明可爱,嫁给谁都会把你当宝贝疼爱的。”

  “真的吗?那你呢?”小兰话一出口,马上羞红了脸,低下头用手把玩
着辫梢。

  开始,刘锋以为她在开玩笑,但一见她那娇羞的神态,便知端倪。

  刘锋是敏感的,他突然感到烦躁,一种无以名状的隐痛开始在他身体里弥散。他转过身去,无言。小兰马上明白她无意之中吐露心曲在刘锋心里产生了怎样的效果。她站起身,走到刘锋身边,满含柔情地说:“锋哥,你别伤心。如果你的病不好,让我嫁给你,只要天天看见你,跟你说话,为你做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锋震惊了,感动了。世上竟有如此纯真、善良的女孩。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小兰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兰,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不要想得太天真,好吗?”

  “不,锋哥,我什么都懂。我是真心的。请你不要嫌弃我,好么?”

  刘锋没有作声,把手缓缓地从她的头上移开,然后用一种冰冷的语气缓缓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小兰扬起眼睛看着刘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良久,她一扭身走了。

  刘锋抓起桌上的一个瓶子,用力地向墙上摔去。



  自那以后,刘锋一吃过晚饭,就带上手电去家访,每天都到十一点才回家。他甚至想,下个学期得离开这儿了。

  小兰知道他在躲避自己。

  有一天下午,他翻过几个山头,来到一个学生的家里。家长倒一杯开水给他。他端着开水喝了几口,就看见小兰站在门口叫刘老师。他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我从那边路过,看到你在这,就过来跟你作伴回去罗!我在亭子里等
你,好吗?”

  “好吧”刘锋无奈地点点头。

  二十分钟后,刘锋从学生家里出来,见小兰坐在亭子里正兴致勃勃地和一老一少两个妇女说话。小兰见他出来,连忙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他走进亭子,见小兰满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对他说:“锋哥,这老婆婆是专治你那种病的。她有祖传秘方。你让她看看吧!”

  原来,小兰跟那位大嫂闲谈时,了解到这位老婆婆是白马山那边的,七十多岁了,没有儿子,如今在她女儿这里过老。大嫂还告诉她,老人家以前是专治男女不育的,也给人打胎。她的草药方子百治百灵。不过,现在她年龄大了,行动不便,不能上山采药,所以很少治病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兰听了,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想,说不定锋哥的病有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刘锋看那婆婆,两鬓花白,满脸皱纹,却耳聪目明。感觉跟一般的山里婆婆没什么不同。

  老婆婆知道刘锋是外孙的老师,所以详细的向他了解了一些情况。刘锋都一一作答。最后,她说:“你的病,只是因为经脉不通。一般我都能治好。你哪天放假过来,我给你检查一下。记住,带这位姑娘一起来。”

  小兰一听,兴奋不已。刘锋听后,顿时如坠雾中。他不敢相信这位老太太的话。那么多专家诊断过,没有谁开口就说能治好。都是说,先吃了这些药试试吧!——难道今天真的遇到世外高人了?

  “锋哥,别发呆了,我们走吧。奶奶,我们明天就过来。再见!”

  “好,好,慢慢走!”老人非常和蔼地说。

  小兰牵着刘锋下山了。

  一路上,月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漏在这山间小路上。小路两边的草丛中,各种小虫竟相鸣唱,就好像大自然在演奏一首美妙而和谐的乐曲。小兰如欲春风,身轻如燕,边走边讲着今天刚从杂志上看到的笑话。寂静的山谷中,不时响起她欢快的笑声。

  刘锋毕竟经历失望太多,不抱过大的希望。所以他心态较平和。

  “呃,她为什么特意嘱咐要带你去呢?”刘锋突然问。小兰偏头一想:
“肯定是帮她采药什么的罗!真笨!”说完,她笑了。刘锋觉得有点道理,
但又感到没那么简单。

  快到学校时,刘锋问:“你今天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巧?”

  “不告诉你,嘿嘿……告诉你吧,我在后面跟踪你。”

  刘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第二天,刘锋向校长请了假,早早就和小兰来到老婆婆的家里。

  老人先要他脱掉衣服,然后用一只枯干的手在他的阴部及周围摸摸捏捏,不断地问这问那。完了,老人让刘锋穿好衣服,把小兰叫到房里,指着她,郑重其事地问刘锋:“这是你的未婚妻吗?”

  小兰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刘锋。

  “老奶奶,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我治这种病,历来就是这样治:我把方法告诉男方的未婚妻,然
后由她来给男友施治。换句话说,未婚妻在治疗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刘老师,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一点。可是万一治疗不好呢?”

  “这还不容易,姑娘另外嫁人就是。不过,我估计能治好的,就一定能
治好。你病好了,愿意娶姑娘为妻吗?”

  刘锋望向小兰,从她眼里透出一种热切期盼的光,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令人心动。

  能娶这样娇好、纯良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他想。于是,他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老人像神甫主持婚礼一样,再问小兰:“姑娘,你愿意嫁给他吗?”

  “愿意。”小兰小声地说。

  老人沉思了一下,又问刘锋:“刘老师,你是政府的人,,这姑娘是乡
下人,你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不会!”

  “你在这里起个毒誓,好不好?”

  “好!——……”

  “不要啦,奶奶,我相信他!”小兰连忙阻止。

  于是,老人开始治疗。他要刘锋脱尽衣服。这时小兰要出去,她连忙叫住:“你不要害羞了,现在,他是你的男人。

  老人拿出一盒银针:“我的方法是:针灸、按摩,配合吃药。大概要四
个月。药是草药,吃完也就差不多了。针灸是每天十二点过来,插一个时辰。按摩是每晚十二点开始,一个钟头。这就由小兰来做。我会教给她方法。”

  接着,老人让刘锋躺下,在他的阴部插了二十多根银针。她边插边告诉小兰插针、找穴的方法。说过几天,就由她来插。

  当天,刘锋回去后跟校长说了,校长十分高兴。并马上通知教导处,把他的课全部调到了上午。

  这段时间,最辛苦的就是小兰了,她白天要帮老奶奶采药,晒干,还要给刘锋熬药,晚上还要给刘锋按摩——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但为心爱的人做事,小兰乐在其中。

  忙忙碌碌的四个月不知不觉地快过去了。刘锋觉得有点效果,身体内确实有些反应。

  吃最后一包药的时候,老人特意把小兰叫到屋里,面授机宜,叮嘱了一番,说得小兰脸热心跳的。最后,她严肃地说:“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那天晚上,小兰给刘锋做了例行的按摩,停了一会,把药给刘锋喝了。刘锋说:今天这药味道怪怪的。小兰告诉他:今天加了好几味药。

  吃过药,刘锋感觉有点燥热。这时,只听小兰用一种细细的颤音问道:“锋哥,我是你的妻子了,是吗?”

  “这还要说,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我的妻子了。”刘锋感觉有点蹊跷。

  这时,小兰突然把灯熄了。黑暗中,刘锋听见细碎的声音。当灯重新打开的时候,他见小兰披了件睡衣,站在床前,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用一种娇羞的颤音叫:锋哥。

  “哎。”刘锋应着,痴痴地盯着她红扑扑的脸和那柔情无限的双眼。突
然,小兰把睡衣缓缓打开,任它从肩上滑落。

  刘锋呆了,只觉得喉咙发干。他们忘情地吻着,不知不觉地,刘锋把小兰压在了身下。

  小兰深情地凝视着上面面红耳赤的刘锋。良久,眼里渗出晶莹的泪珠。刘锋轻轻地问:“兰兰,怎么啦?”

  “锋哥,你的病终于好啦!”

  刘锋“腾”地从床上起身,发出一声来自肺腑的、压抑已久的、惊天动
地的吼叫——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已干了一件大事。从此,他又顶天立地了。

  接着,他说声“感谢你,亲爱的兰兰”,就忘情地紧紧抱住小兰。小兰
笑靥如花,泪流满面,也用力地抱住刘锋。

  第二天,刘锋变了。他健步如飞,见谁都一脸阳光。他向财务室借了一千元钱(那时大概是他一年的工资),和小兰一起去谢了老婆婆。末了,他说:“您就是我们的亲奶奶,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的。”

  老奶奶满脸的皱纹舒开了。他告诉小兰:以后每晚要继续给他按摩,半年以后,还要服一个疗程的药,才能保证永远像正常人一样。她要小兰过几天去她那儿取方子。

  最后,老人拉住刘锋的手,叮嘱道:“小伙子,床第之事,要有所节制
啊!”刘锋点了点头。

  临走,刘锋问了老人的名字,知道她叫李秀莲。

  接下来,刘锋去乡政府想把结婚证办了,好让自己有种责任感。但因小兰年龄没到,管事的人又不肯通融,于是只好作罢。

  从此,学校后山的竹林里、小溪边,到处留下了他们爱的足迹。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们照例来到竹林里,刘锋坐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小兰靠在刘锋宽厚的胸脯上,听流水潺潺,虫儿浅唱。刘锋用一只手轻抚着小兰温软细滑的脸。小兰轻轻地叫一声:“锋哥”

  “嗳”

  “你说,幸福是什么呢?”

  “你说呢?刘锋知道她有话说。

  “我想,幸福就是躺在你怀里。我真希望,时间就在这里停住,让我永
远地这样躺着,被你搂着,那该多好啊!”“傻瓜,这怎么可能呢?”刘锋
笑了,笑她的天真、笑她的痴情,“其实,有人说,幸福就是一种感觉。无
论你身处何处,顺境也好,逆境也好,只要你感觉幸福,你就是幸福的;你感觉不幸,你就是痛苦的。”

  “那太玄了。如果人人都能达到那种境界,世上就只见笑脸,没有哭脸
了。锋哥,你也做不到啊!你刚来时,是多么痛苦,我从没见你笑过。”

  “是的,我那时真的很傻!我也是前不久才看到书上这样讲的。我觉得
很有道理。其实,这和‘叫花子也穷快活’是一个理,要不有时的日子就没
法过了,像我初来时那样。那时,如果我能这样想:大学四年,我曾有过那么如火如荼的爱情,曾拥有过那么可爱的恋人,而其他人没有,我曾是多么幸福啊!那就不会那样看不开了。”

  “恩,不过,看开了,就不会到这儿来了,不到这儿来就没人救我,我
们就不会认识了,那也不好啊!”

  “是啊,这就是缘分!是上苍要我来这里找我的兰兰!”小兰眼里蕴满
了幸福,双手环住刘锋的脖子,抬高头,轻轻吻着刘锋的嘴唇,刘锋热烈地回应着……

  暑假里,刘锋要带小兰回家,但小兰的父亲说:“你先回家跟父母商量
一下,他们同意了,就找个媒人,行个订婚礼,再去不迟。”他怕女儿谬然
前往受委屈。刘锋也不坚持,假期里,他就呆在山里。

  白天,他们去水库泛舟,去山中寻幽。附近的山间竹林,涧水溪旁,哪里都留下了小兰的欢欣笑语,哪里都留下了刘锋的英俊身形,哪里都留下他二人相拥相抱的亲密靓影。一直到离开学只有十来天了,在小兰父亲的催促下,刘锋才启程回家。

  走的那天,小兰把他一直送到山下的车站,他们在镇上又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刘锋吻了小兰,带笑说:我马上回来,你好好保重!但小兰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叫一声锋哥,眼泪就出来了。刘锋为她拭去泪水,安慰她:“傻瓜,别哭。我最多过四天就回来。在家等我,好吗?”

  这时,车要开了,刘锋上了车。车子“轰”地一声开动了,扬起一片尘
土远去。

  小兰痴痴地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接下来的等待是难熬的。与一般情侣的短暂别离的感觉不同,小兰除了思念,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感。从那天汽车载着刘锋离去时开始,她觉得与刘锋之间似有一条无形的沟壑在慢慢地扩大,愈扩愈宽。

  她在痛苦与思念中熬过了漫长的三天。第四天,她清早起床,草草吃了早饭,就出门了。她要到山下去接他。中午的时候,她到了那天送走他的地方。可客车进站了,却没有载着她的锋哥回来。

  到半夜十点多钟,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失望回到了家。

  她父母一看就知道了。爸爸说:“不要那么急,哪能那么快?家里总有
一些事情要办。”不说还好,一说,小兰就扑到床上,“他不会来了!”说
完就呜呜地大哭起来。

  “怎么会呢?我敢保证,开学时,他会过来!”他父亲说。

  小兰慢慢止住了哭泣。

  等待,等待,又一个四天过去了,刘锋还不见踪影。这时,校长去县里开会,他爸爸说:“刘锋会和校长一起回来的。”

  两天后,校长回来了,但刘锋并没有像人们所料想的那样跟校长一起回来。

  校长说,他在局里了解到,刘锋请了事假。是一个什么亲人生病,照顾去了。也不知请多久。他安慰小兰:“你放心,既然是请假,就一定会返校的。不可能连工作也不要。再说,凭刘锋的为人,我想他是不会负心的。”

  小兰听了,两眼茫然地望着远方。



  恋爱中的男女,一方的预感总是正确的。

  刘锋一回到家,神采奕奕地告诉父母:他的病好了。父母看儿子那神采飞扬的神情就知道儿子又回到了从前。那带给二老的惊喜就不要说了。接着刘锋又宣布:他要订婚。

  “这可不能儿戏了。儿子,那姑娘怎么样啊?”妈妈赶紧问。

  刘锋用兴奋、感激的语言把这半年发生在山里的故事讲给父母听。刘母听了,一脸的沉思。良久,她语重心长地对刘锋说:“锋儿啊,姑娘小学文化,素质那么低,没户口,没工作。锋儿,你是大学生!终身大事,要三思啊!”

  刘锋知道妈妈会嫌弃的。他耐心地对妈妈说:“妈妈,小兰美丽、温柔、聪慧、善良,是个非常优秀的姑娘。我非常喜欢她!”

  “锋儿啊,一个穷乡僻壤的没文化的女孩,再怎么优秀,也难与你相匹
配!”

  “妈妈,你想象不到,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的容貌、气质、素养、魅力
是天赐的与生俱来的,与读书多少没关系。”

  “好啦,老婆子,别说了,锋儿看上的人不会差的。再说,人,也要讲
良心的。”刘母还想说什么,但宽厚的父亲制止了她。

  第二天,刘锋在卧室休息。他这样安排:在家休息一天,向妈拿点钱,第三天返校。然后在小兰家里白几桌酒,按山中风俗和小兰举行个订婚仪式。再带小兰回来面见父母,让父母认可,也让小兰放心。他临走时,说第四天回去,那是满打满算的。

  但世事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下午,他在房中小憩,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伯父、伯母,阿锋回来啦?”刘锋应声开门,顿时怔住。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一个带着疑惑,一个透着兴奋。

  “玉茹!”

  “阿锋!”

  眼前的玉茹,丰采依然,艳光四射。

  没等刘锋回过神来,玉茹已经扑了过来,抱住刘锋的肩膀,一句“阿锋,好想你啊”,说得刘锋心里一热。

  刘锋把她让到房中,请她坐下,问:你怎么来啦?

  “我在长沙等你一个暑假了。昨天,伯母打电话给我,我立即就过来!
哎,那个山沟的吸引力那么大,假期都不回了,怎么回事?”她一说话,屋
里立刻弥满活泼明朗的气息。她说着,就靠了过来,,一双妙目盯着刘锋,似水柔情倾泻而出。

  “没什么,我在治病。你呢,和阳坤怎样了?”

  “别提他,早分手了。”

  “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这人是不会难为自己的:单位换了几个,男朋友换了几个。
总之,什么都如意,就爱情不如意。哎,茫茫人海,知音难觅!”

  “是你太苛求了吧!世上哪有足赤的金子啊!”

  “我知道。我只追求在一起时的感觉。但跟谁在一起也找不到跟你在一
起时的默契和神韵。所以,我决心要治好你的病!去年以来,我为你遍寻名医。后来终于在黑龙江找到一个老中医,他说能治好你的病。这不,我本来想在假期陪你去黑龙江的,谁知,你回来那么迟!”

  “谢谢你,玉茹。我已经好了!”

  “我知道,昨天伯母告诉我了。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这意味着,我
们的世界又辉煌啦!”她是那样喜形于色,可刘锋却感到了麻烦,一点反应
也没有。

  “怎么啦,阿锋?”玉茹情意款款地问。

  “玉茹,你知道我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吗?”

  “医生治好的罗。肯定山中有妙手郎中嘛。”她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你猜对了一半。但医生的治疗方法是你料想不到的。”接着,刘锋讲
述了他在山中的故事。

  听完,一抹阴云掠过玉茹的脸,但很快消失。她马上扶住刘锋的双肩,温柔地说:“阿锋,我比不上那个小兰吗?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适合你的爱人吗?”

  “玉茹,你是最优秀的,没人能比得上。但现在我觉得,爱情,并不单
纯是面对恋人时的一种感觉。有时,对恋人因为爱你而做出的牺牲进行回报,也是爱情。”

  “那叫报恩,不叫爱情,我的先生!”

  “报恩也是爱情的一种。何况,以恩人最乐意接受的方式报偿她,那才
是真正的报恩。”

  任刘峰怎么拒绝,玉茹始终带着迷人的笑容,那双含情的风眼始终不离刘锋的眼睛。

  “锋哥,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了。”她撒娇了,“总之,我的处女身
是给了你的。而且,我们曾经有过那么撼天动地的爱情,你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如果你一定要报恩的话,大不了你娶她做老婆,我做你的情人,这样总可以了吧!锋哥——”

  娇媚百啭,柔情无限,说着,玉茹的身子又象水蛇一样缠了过来。

  任凭刘峰心里怎么想拒绝,但人的行为,有时是无法与自己的思想保持一致的。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切,她的妩媚,她的妖艳,她的身体,她的声音,甚至她的体香,他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痴迷——。以前是,现在又何尝不是!

  他们又缠绵到了一起……

  事后,刘锋感到非常的内疚,但又能怎样呢?这个女人勾魂摄魄,实在让他无法抗拒,而且,她又是他的初恋情人啊!

  以后的几天,每天被玉茹排得满满的。这座城市的泳池、公园、舞厅、影院……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比翼双飞的身影。都市文化熏陶出来的玉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再配上她惊人的美艳,使刘峰再次为之倾倒。他根本无暇去思恋大山中望穿秋水的小兰。

  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也许假期过后,他们会各回单位。那样小兰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但接下来的这件事却使小兰与刘锋从此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转眼到了九月初,他们还是乐不思蜀。一天清晨,邮递员拿着一份电报在家门口大喊:“刘申(刘峰的父亲),电报,电报,越洋电报!”

  一家人赶紧出来,刘峰接过一看:我父病危,峰弟、姑妈速来见最后一面。落款是苏芬(刘峰的表姐)。

  刘母一看就哭了起来,“这么远,还怎么见得到啊!”自从弟弟去了台
湾以后,40多年里哥哥一直杳无音信,直到前几年,哥哥费尽周折,才与家人取得联系。没想到,前几年刚见上一面,今天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刘母一时不能自持。毕竟,血浓如水的亲情,不是时间和空间能够隔断的啊!

  “妈妈,我们去邮局打个电话,问问清楚”。还是刘锋反应快。

  一家人就去邮局打电话。电话通了,苏芬说父亲患的是老年性心脏病。以前也发作过几次,医生说这次恐怕不行了。最后她说她寄了钱过来,估计快到了。另外,如锋弟有了妻子,希望一起过来,父亲要看看。

  于是,他们紧锣密鼓地办理出国探亲的手续。

  九月中旬的一天,刘锋和母亲,还有玉茹,在引擎的轰鸣中升上了天空,飞向大洋的彼岸去了。

  临行前,刘锋倒还记着小兰。他给小兰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舅舅病危,他和妈妈不得不去美国见最后一面。大概过两三个月回来。回来就和她订婚。这时,他完全是在违心地敷衍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收到刘锋的信时,已经是十月份中旬了。以前的时间用“望穿秋水”
“忧心如焚”来形容小兰的心情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开学一个多月了,都见不到刘峰的影子,小兰差不多绝望了。虽然她在谁的面前都没有流露出来,但父母看出,她的脸上早没有了昔日的光彩,而且红润的脸颊也日见憔悴了。

  接到信时,父母都松了口气,认为刘锋没有变心就好了,但小兰却无动于衷。

  聪明的姑娘这样想:从这里到市里,最多两天的路程,刘峰走时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结果都是这样。现在他到美国去了,按刘锋的话说,就是地球的另一边,不在同一个天空下了,你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如果仅仅是刘锋负了心,不再回来,也许小兰会慢慢调整心态,面对现实。现在,十九岁的小兰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她怀孕了。九月份的经事没来,并且已经有了明显的孕辰反应了。如果说没有消息时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那现在这一线希望也彻底消失了:没消息,说明他可能还在市里,将来还可以腆着肚子去找他。现在,连这样的想法也不能有了。

  小兰拿着信,像痴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办啊,天啦!”她
在心里一遍遍地叫喊。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的无助,这样的欲哭无泪。她内心里升起一种末日将临的恐惧感。

  不久,父母看到她在房里作呕,知道她怀孕了。她父亲说,赶快找个地方打掉。

  打不打掉孩子,这是困扰她的一个大难题。打掉吗,这是她曾经那么崇拜、那么热爱的男人的孩子,怎么舍得?不打呢,将来真是不堪设想——不要说人言可畏,她一个单身女人拿什么养活一个孩子?

  她第一次感到,做人是如此的艰难。



  十几个钟头以后,刘锋一行三人在美国某机场着陆。苏芬开车把他们接回家。

  刘锋的舅舅见到日思夜想的妹妹和外甥,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媳,他的病情明显好转。过了一段时间,居然奇迹般出院了。他对刘锋和玉茹说:“我给你们做担保,你们在这里读了研究生再回国,好吗?”留学美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不肯错过。

  不久,在舅舅的帮助下,他们俩顺利通过考试,进入某著名大学攻读国际经贸的硕士学位。

  在异国他乡,刚开始的时候,刘锋虽有佳人相伴,但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出小兰哀怨的面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忘。不过,随着交往日深,也因为心怀愧疚,刘锋对玉茹的感情也渐渐归于平淡,再没有初恋时的激情和疯狂。在留学的第二年,不甘平淡的玉茹背着刘锋跟一个蓝眼睛青年恋上了,感情白热化的时候,玉茹提出分手。这一次,刘锋表现得平静如水,没有哀伤,没有怨恨,他甚至觉得,生活本应如此。但一年以后,玉茹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刘锋身边,刘锋又坦然接受了她。三年后,他们学成回国,进入A市进出口贸易公司供职。回国后,他们依然同居,谁也不提结婚的事。



  正当小兰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父亲对她说:“现在有三条路供选择,一
:把孩子悄悄打掉;二:马上找个男人嫁了;三:找个亲戚家躲起来,把孩子生了,然后送人。这是下策。你要早做打算,再过一段时间,肚子大起来就丢人现眼了。不要对刘锋抱任何希望,我们山里人祖祖辈辈都在山里,日子照样过。孩子,认命吧,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

  小兰听了,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马上嫁人。既然刘锋“死”了,嫁给
谁都一样。不久,小兰就嫁到离这还有十多里山路的一户人家去了。本队的小伙虽垂涎小兰的美色,但恐别人讥之为“吃剩饭”,所以一个个眼巴巴看着鲜花落入牛粪家。

  小蓝的丈夫是个典型的山里汉子,身板壮实,老实本分到近乎木纳。不过没关系,山里人是靠力气吃饭的。砍柴、剁树,然后拿到山外去卖,卖了钱再买回粮食。他们就这样过日子。小兰嫁过去后,她主内,男主外,男人对她百依百顺,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每天夜里,待小兰上床,男人脱掉衣服,然后脱尽小兰的衣服,再趴在她身上折腾一番,气喘吁吁后,心满意足地翻身睡去。小兰虽不满意,但她想,山里夫妻大概都是这样的,所以也就无事——幸福,不就是一种感觉吗!

  七个月后,小兰产下一个男婴。小孩俊俏活泼,于是,合家欢喜。

  如果不是嫁过去的第二年出了一件令小兰痛心的事,也许,小兰这一辈子就终老山中了。

  山里的男人,晚上都爱玩一种纸牌,赌一点钱,输赢不大。但如果手气不好,一晚下来也能输一二十块钱。

  小兰刚嫁那年,男人晚上很少出门。但一年以后,男人有时就玩玩牌再回家。小兰也不干涉,因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都在她手里,而且,晚上她也落个清静。

  但有一个晚上,睡梦中的小兰突然感到有人用嘴拱她的嘴。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她的男人。自己男人因被她骂嘴臭从不敢吻她。她立即一掌推开那男人的脸,厉声问:谁?那人不做声,还要硬来,小兰赶紧下床,拿起床前桌上的一把剪刀,返身就要扎。那男人忙说:“不要,不要,我是对门刘全,你丈夫欠我一百块钱,说要我睡你一次,两清。”

  “欠你一百块,什么时候借的?”

  “打牌输的。”

  小兰伤心欲绝,禁不住呜呜大哭起来。

  其实,赌债是多次累加的,刘全经常逼债,而另一个二流子开玩笑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刘全见小兰丈夫居然没有强烈反对,就逼得更急。小兰丈夫又心怕老婆知道——那时,一百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于是,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本以为半夜里小兰不会知觉,谁知小兰心细如发,岂能轻易瞒过!

  当天夜里,小兰丈夫没有回家。小兰又羞又气,怒火填胸。

  第二天清早,小兰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半路上,丈夫追上来抱住她的腿,跪在地上,哭着叫小兰留下。小兰羞愤交加,用脚猛踢。男人见女人铁了心,就放她走了。

  小兰回到娘家,跟父母哭诉了丈夫的愚蠢行为,并发誓再不跟那个窝囊废了。小兰父母觉得小兰嫁了个这样的蠢货,都同情女儿命苦。

  过了一段时间,小兰丈夫来到丈母娘家,求小兰回去。但小兰叫他死了那份心,她再也不会跟他回去了。

  小兰话是说得硬,但她一点底气也没有。真不回去,她和孩子就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小孩没田没山,即使有,又能怎样?难道靠她耕种、伐木养家?不跟他,就只有改嫁一途。

  小兰想着、想着,又哭了,哭自己无能,哭自己命苦。

  那时,是九十年代初期。

十一

  回国一年以后,刘锋和玉茹双双下海,开办了自己的贸易公司。不久,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气势如虹。他们的生命在此时焕发出夺目的光辉。

  但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总在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你迎头一击。

  刘锋工作时,不时感觉胃疼,平时以为是一般的胃痛,总是买点药对付一下。有一次确实挺不住了,就去医院检查,不查则已,一查惊人:胃癌。

  于是,医院立即安排手术。接下来就是放疗、化疗……生龙活虎的刘锋
一下子变得不成人形。这期间的照顾,全靠他母亲。玉茹很少来医院。当然,公司事忙也是事实。

  刘锋,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战胜了病魔。几个月后,经医生检查同意,他出院了。尽管如此,他的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了。

  这时候,玉茹再次提出分手,刘锋默然接受。他非常理解玉茹: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是没有义务守着一个病歪歪的男人的。尽管如此想,他还是强烈地思念起小兰来了。她甚至动了亲自去找她的念头。

十二

  正当命运又一次让小兰陷入两难之境的时候,一个女孩出现了。宛如暗夜中的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让她再一次看到了生机。

  女孩是一个极平常的人,叫小梅,是小兰的同学,住在河对面的街上。

  一天,小兰从供销社出来,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穿着牛仔裤,夹克衫,举手投足是那么飘逸大方。她想,这个城里姑娘来这里干什么呢?正当她看呆了的时候,姑娘含笑向她走来,亲切地叫:“小兰,你好吗?”小兰莫名其妙:“你是……”“哎呀,我是廖小梅呀,兰兰。”

  “哦——”小兰记起来了,她是自己小学时最要好的伙伴,那时,他们
不知在一起扯过多少猪草呢!

  “记起了吗?兰兰?”

  “记起了,记起了,”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小梅,你在哪里工作?”

  小梅爽朗一笑:“我有什么工作,我在深圳打工。我成绩不好,没读完
高中就去了深圳,已经两年了,我一直没回家。你呢,现在怎么样?”

  小兰不禁黯然神伤。眼泪不听话地涌出了眼眶。

  “小兰,是不是男人欺负你了?如果这样,去深圳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山里女人的幸福是维系在男人身上的,小梅一看就知道了八九分。

  “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还这么年轻,好多三十多岁的女人都在进厂。外面到处
是工厂,天天在招工。”

  一副美好的图景顿时在小兰面前展开,宛如九困沙漠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小兰兴奋了,“好姐妹,一定带我去啊!”她紧紧抓住小梅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其实,八十年代后期,山外很多人去了广州、深圳,并寄钱回家。但这山里,直到九十年代初,都很少有女孩出去。一方面,这里消息闭塞,另一方面,很多人认为,那时女人去广州,大多是靠卖身赚钱,在工厂的人也乱搞男女关系。所以,即使偶尔有这方面的信息,很多家庭也不让女儿出去。

  小兰顾不了这些。几天后,她跟着小梅,汇人了滚滚南下的打工潮流。

  从此,这个女人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开始,小兰进了一家陶瓷厂,成为包装部的工人。一进去,她就尝到了打工的艰辛。当时,正是月底,老板让工人们夜以继日地赶货。几天后,刚进来的一些人挺不住,走了。但小兰岂肯轻易放弃。她咬紧牙关苦撑着。

  一星期后,货赶完,工厂放了一天假,工人们个个酣然大睡。

  两个月后,小兰领到了四百多块钱的工资。望着这四张大面额的钞票,小兰哭了——这是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换来的血汗钱呀!感谢上帝,我终于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了!

  半年后,小兰在小梅的帮助下,跳槽到一家港资服装厂。在这里,小兰的心灵手巧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

  入厂后,她很快熟练了电车操作,不久就做得得心应手。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却使她感到外面世界的无奈。

  那天下午,小兰旁边的工友脸上突然汗如雨下,双手压着小腹伏在电车上。小兰忙过去问:“怎么啦?”工友吃力地说:“肚子痛死了。”小兰忙
去告诉组长,谁知组长冷面无情:不关你的事,快去做事!过了一会,小兰见工友实在痛苦,而组长仍没有过问的意思。天性善良的小兰看不过眼,搀起那位工友就往外走。在门口,她和保安说了一下情况,并请他为他们请假,然后就搀着工友去医院了。她把病人送到医院,并联系了亲戚过来照顾,然后才回到工厂,那时工厂已经下班了。

  第二天清早,她去上班的时候,组长冷冰冰地告诉她:你无故旷工半天,被炒掉了。她顿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继而感到无比的伤心和无助。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竟如此冷血。她没有做声,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出来。她默默地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几个同室的工友送她到厂门口,并安慰她。但出了厂门,一种背井离乡、孤立无依的感觉顿时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蹲下身,禁不住掩面哭泣起来,众姐妹见状,无不动容。大家都觉得不公平,但都流露出一脸的无奈。

  正在这时,一辆小车停在厂门口,从上面下来的正是公司的总经理。他见此情景,径直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有胆大的工友说了原委。大家也不敢替她说情,只静待他的反应。总经理听后,看了一下还在抽泣的小兰,说了一句令众人大感意外的话:“你不要哭了,回去上班吧。”众姐妹顿时雀跃起来。小兰抬起头,睁着一双泪眼惊讶而又无限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高大、严肃的男人。她此时真想给他跪下了。

  经理的目光在小兰的脸上停了片刻,他看到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面容,他的心不禁然一动。但他很快就转身走了。

  总经理轻轻的一句话,使小兰又留了下来。

  她进来的第二年,工厂不景气,生产的服装不受欢迎,造成大量积压。工厂一方面准备裁员,另一方面发动工人出谋划策。小兰对服装有她独具的慧眼。她知道什么样的人爱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人又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她自己偶尔买一套服装套在身上,总给人以清丽脱俗、不同凡响的感觉。当然,这与她的天生丽质不无关系。

  小兰听说公司要工人献计献策,还设有奖励。她拿了几套服装,鼓起勇气,来到经理室,向经理提出了几种修改建议。她说:在这里添一些图案,把这里改小,把领子改成……

  她是有备而来的,一口气说完,脸上红扑扑的。

  经理将信将疑,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通知生产部,把积压的服装按小兰的方案修改一部分试试。

  没想到,修改后的服装一流入市场,销路出奇的好。于是,公司马上通知加班,把所有滞销的服装进行修改。

  不久,积压产品全部出仓,公司转危为安,一切恢复正常。

  平时默默无闻的小兰一举成为公司的能人,受到重奖。工友们频频向她表示祝贺,并赞扬她。第一次受到那么多人的肯定和赞美,小兰激动得不知所以。

  经理也对她刮目相看了。想把她调到设计部。于是,他把小兰叫到办公室问话。

  经理叫王明仁,香港人,三十多岁。他是个在商海里滚打多年的人。开过公司,倒闭了,如今也为别人打工。

  小兰无声无息的走进经理室,王经理示意她坐下,然后仔细地看了她一会。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美,脸型轮廓柔美,五官标致秀气,穿着厂服,却也难掩身材的优美。

  “经理,您找我有事吗?”小兰此时已不象以前那么害羞了。他见经理
不说话,就问他。

  “哦,是这样,”王经理省悟过来,说,“我发现你对服装有独到的见
解,决定调你到设计部工作,月薪一千八百,有什么问题吗?”

  一千八,一个月?天啦!小兰惊讶了。她现在的工资是八百多元,一下子增加一千块,那不上天了。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样高工资的工作,不是她能够做的。她不无遗憾的说:“设计部,我不去。我不会设计。”

  “没关系。你审查图纸,有不合适的你就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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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6 11: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很好听,接着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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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16 16: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行,我会改衣服,但不会改图纸。”

  “哦,”经理明白了,她不能把图纸和具体的衣服联系起来。他沉思良
久,说:“这样吧,你白天上班,晚上去参加服装设计的培训吧。”

  “那,那要很多的学费吗?”小兰有些犹豫。

  “不多,二千多块。”经理停顿了一下,“这样吧,你和公司签个合同,
公司为你出钱,但你学成之后至少在这里工作五年才可以换厂,行吗?”

  “行!谢谢王经理!”小兰展颜一笑,露出两排皓齿。王经理觉得,这
女人的笑容有如阳光,明朗可爱。

  接下来,他饶有兴致地问了她一些私事。当问到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时,
小兰迟疑了一下,说:“有一个男孩。”

  “他爸爸呢?”
  “没有爸爸。”
  “离婚了?”

  小兰点点头。

  王经理感叹了,真看不出,这个女人,这么年轻就……

  他怎么能想到小兰身后的故事呢!

  末了,小兰带点羞涩地对经理说:“王经理,有一件事我还要感谢你,
就是你去年把我留下来……”自从去年那件事以来,善良的小兰一直把王经
理当作恩人。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他表示感谢,她想,今天无论无何要谢
谢他。

  王经理略一思忖,继而爽朗地笑了:“不要谢我,看来我为公司留了个
人才呢!”他好象记起了那回事,觉得这女人很有人情味的。

  王经理从此注意她,晚上小兰去学习时,他常常用车接送她,按他的话
说,是“顺带”

  一年的培训很快过去。小兰是那种具有天赋灵气的女人,经受了这样的
培训,又加上她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望,如今的水平与以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王经理果然没看错人,凡经小兰设计或修改过的服装款式,市面上总是
一路畅销。这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当然,她的工资也一路见长,她父
母的房子很快就改观了——老木屋改成了红砖房。当然,小兰也没有忘记小
梅对她的帮助。早前,她就通过自己在公司的关系,把小梅招到公司做了生
产部的主管。

  这两个山里来的姑娘,凭着自己的聪明能干,终于成为这大都市里的白
领。

  随着小兰才华的展露,王经理对小兰越来越关心了。每当加夜班的时候,
他总请她去吃夜宵。开始,小兰总是推辞,次数多了,就不忍拂人家的好意
了,偶尔也去一两次,但过后她总要回请他,比如把早餐给他送到办公室。
在顶头上司面前,小兰总是不卑不亢,不娇不媚,大方又不失矜持,给王经
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九九四年,深圳市举办了一次时装设计大奖赛。参赛者可谓高手如云。
在王经理和众姐妹的鼓励下,小兰也设计了作品参加比赛。

  没想到,小兰的作品,凭着她那别出心裁的创意,一路过关斩将,一举
夺得大赛的金奖。消息传来,全厂轰动。

  颁奖那天,她特意穿上自己设计的服装,一扫昔日山里姑娘的土气。她
一上台,那端庄贤淑的气质,皎洁美好的容貌,顿时倾倒了全场的观众。

  当主持人把奖杯郑重地递给她时,她双手捧过奖杯,向台下每一个方向
深深地鞠躬。台下报之以经久不息的掌声。她一时激动得不能自持,泪流满
面,匆匆地跑下了舞台。

  小兰想:我,一个山里长大的再平常不过的女人,一个离开了男人就不
能养活自己和孩子的女人,今天,居然能站在大都市里的万人大舞台上,接
受那么多人的祝贺!

  领奖后的几天,王经理要请她吃饭,说这次一方面是祝贺她获奖,另一
方面是感谢她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小兰感到很不好意思。她觉得,这次,应
该由她来请,没有王经理这几年的提拔、帮助,哪有她小兰的今天!她想,
去还是去吧,到时,我就抢先把钱付了。于是,她带了五百块钱在身上。

  这一次,王经理把小兰带进一个豪华的大酒店。服务生的彬彬有礼,装
修的豪华阔气,餐具的精致考究,令小兰惊讶不已。

  席间,王经理喝了点酒,话就多了。他跟小兰说,他也曾有一个像小兰
一样温柔、贤惠的妻子,三年前遇车祸不幸身亡,给他留下个五岁的女儿。
说着,小兰就看到王经理眼中闪动着泪光。她很少看见男人流泪,不知怎样
安慰他才好。好在王经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接着,他郑重地对小兰说:小兰姑娘,我想自己重新办厂,你愿意跟我
合作吗?

  “我?合作?”小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吗?你有才气,再投点资,就是我的合伙人啦!”

  这可是小兰做梦也没想过的事。她好久没有作声。

  “放心吧,小兰姑娘,我不会骗你的。”
  “不,王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冒风险。”
  “人,就是要有一点感创敢干的精神。我相信,凭你的天赋才情,我们
一定会成功的!”看着王经理期待信任的目光,小兰点了点头。
  “好,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干一杯!”王经理一高兴,豪爽地一饮而尽。

  付钱的时候,小兰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但服务员报价:两千二百。
她一下子呆了。

  回去的路上,小兰诚心诚意地说:“王经理,你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没
有你,我哪有今天?本来应该我请你,好好感谢你的,但我没想到这么贵。
让你太破费了,真过意不去。”

  “小兰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这叫做量才而用。你为公司做出了贡
献,理所当然我请你!”王经理认真地说。

  其实,他已从内心里喜欢上这个静美能干的女人了。他并不是那种随随
便便就一掷千金的男人。

十三

  一场癌症过后,刘锋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以至他以后很长的时间,对
医生的叮嘱不敢有半点的疏忽。同时,他也倍加珍惜病愈后的时间。一方面,
他让姐姐专门按医生的要求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另一方面,他自己则拼命地
工作,他想在有生之年赚足够的钱,死后也成立一个什么慈善基金会,留一
点薄名在世上,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公司在他的精心经营下,生意一度相当红火。

  但是,刘锋的人生像极了数学中二次函数的曲线。

  几年以后,地狱之门再次向他敞开。医院检查显示:癌细胞又出现了。
医生说:如果再次手术,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因为发现及时。

  但刘锋说:不再手术。他想,上帝让每个人来到世间,肯定让他带着一
定的使命,既然上帝召他回去了,那他的使命一定完成了。不必遗憾,也不
必留恋。

  惟有一个人,却令刘锋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去。

  往往是这样,人在面临劫难的时候,就会想起患难中的朋友。

十四

  小兰投入了几万块钱,本来只占投资总额的百分之十,但合同上,王经
理给她填的是百分之二十。他说,小兰的才气也给她算百分之十。

  在王经理的多方奔走下,他们的小型服装厂如期开工。

  不久,服装厂打出自己的品牌:兰兰服系“兰兰服装系列”在市场上很
走俏,他们的工厂不断扩大,一年以后,竟办成了二千多人的大厂。

  山里出来的小兰,在深圳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终于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
片天地。

  随着接触的频繁,交往的加深,虽然王经理言语上没什么表示,但小兰
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出他对她的关心早已超出了同事的界限。比如,平时王经
理偶尔看到小兰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比她更着急;晚上,只要小兰要出去,
他的车总会在门口恭候,就像一个忠诚的车夫……面对这一切,小兰感到既
高兴又担忧,有时她希望王经理永远不要说出口,而她就可以永远享受着他
的无言的关爱。但有时她又期待他向她表白。

  五月的一天,她下班回到宿舍,正在看儿子做作业(自从合伙办公司以
后,她把儿子接到了身边)。突然,电话响起,王经理说:“小兰,马上来
办公室,有点事。”她叮嘱儿子几句,就走了。

  她来到办公室,打开灯,顿时,优美的生日歌旋律随之响起,王经理和
几个职员正围在桌旁拍着手唱着歌,一个个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办公桌上摆
着一个硕大的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

  她记起来了,今天是五月五日,她的生日。一种温馨感顿时溢满心田。
二十多年来,除了小时候每到今天奶奶给她煮两个鸡蛋,长大了自己几乎没
有生日这个概念了。今天突然有人这样隆重地为她祝贺,她有一种飘起来的
感觉。她一迭声说着谢谢,脸上写着笑意,眼里闪着泪光。

  吃过蛋糕,大家散去。当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王经理从口袋里
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这时,一枚精美的心型戒指呈现在小兰的眼前,
接着传来王经理深情的男中音:“小兰,做我的妻子,好吗?”小兰看着、
听着,一股久违的幸福的暖流顿时漫布全身,她激动得难以自持。此时此刻,
她真想马上投入到这个男人的怀抱,尽情地享受他的抚爱和关怀。然而,在
爱情方面,她毕竟是曾经沧海的女人。以前的经历让她刻骨铭心,令他一直
对自己没有信心。眼前这个男人跟从前的刘锋一样优秀,英俊潇洒,事业有
成,人情练达。她不相信自己今生还会有这样的福气,能靠在他的臂膀上度
过余生。

  小兰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理一理额前的头发,强做镇静的说:
“王总,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我为此感到无比的荣幸。但是,王总,你不了
解我,其实我根本配不上你。”

  “小兰,不要辜负我,你温柔美丽、聪明善良,谁娶了你都是莫大的福
气!你难道看不出我有多么喜欢你吗?”

  “王总,你别说了,我小孩在家,我先走了。”她怕再停留片刻,自己
会经不住他的诱惑,所以她匆匆地离开了。王经理没有失望,他想,这个女
人或许受伤太深,他一定要慢慢地抚平她的创伤。

  第二天,小兰感到对不起王经理,觉得应该让他了解她。于是下班后,
她来到王经理的办公室,在他对面坐下,把她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末了,她说:“我已是跟过两个男人的女人。做妻子,我配不上你。但我还
是感谢上天,让我认识你,让我受到你的关照。”说完,小兰长长地舒了一
口气,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的经历让我觉得你更可爱,”良久,王经理轻轻地说,“小兰,你
需要丈夫,我需要妻子,我们结婚吧,兰兰!”

  小兰久久没有做声。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相信上天会如此眷
顾她,幸运之神会如此错爱她。王经理凝视着她,见她的眼神充满矛盾。他
轻轻地抓过她的手,把昨天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小兰,我不要你承若
什么。我决不会勉强你,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你什么时候同意了,我们什么
时候去登记。我会按你家乡和我家乡的风俗迎娶你。”说完,他紧紧握住小
兰的双手。

  小兰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好像马上要飞起来了。良久,当她回过神来的
时候,王经理已经不在了,她看到自己手上多了枚黄澄澄的戒指。

十五

  “锋儿,你还是听从医生的安排吧。国内有很多治愈的先例啊!如果动
手术,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动,那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啊!”刘母听说刘锋
拒绝手术,整日里忧心肿肿,苦口婆心地劝导。

  刘锋理解母亲爱子情深。其实,他也不是不珍惜生命。他知道,癌症病
人二次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但是面对整日里忧愁满面的母亲,刘
锋最后还是依从了她。他想,成功与否,都不管它,就算逐母亲的一个心愿
吧。

  于是,医生马上着手制订手术方案,并通知刘锋,四天后施行手术。刘
锋要求一星期后进行,医生表示同意。于是,刘锋抓紧处理公司事务。每天
到很晚才下班。他甚至打算写一份遗嘱。他认为,说不定往手术台上一躺,
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有一种末日将临的感觉,这时,想见小兰的欲望在心里强烈地升起。
但他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他思来想去,最后,他写了一封信,封好,写上小
兰的详细地址,然后把他的助手小于叫来,郑重叮嘱,要他按信封上面的地
址找到小兰,把信亲手交给她。这几年,他一直跟原来的老校长保持着联系,
所以知道小兰的一些情况。

  小于接了信,匆匆离去。

十六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经理的一往情深终于让小兰默认了他们之间的
情侣关系。现在,他们出去的时候,胳臂挽到了一起。小兰感到,这个男人
让他无法抗拒,她的心正渐渐地被他的爱意融化。在他面前,她温顺如绵羊。
这让王经理心花怒放。,他于是得寸进尺,向小兰提出国庆节去小兰家乡置
酒,然后他们俩再去香港结婚。小兰眉眼含笑,不置可否。

  从此,小兰眼角眉梢的那一抹淡淡的愁云消失了,整日里笑容如阳光般
灿烂。她感到幸福之神正从远处向她姗姗走来。

  这一天,小兰要去参加一个服装展销会,所以她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完
毕,她提上挎包正要出门。这时,秘书进来告诉她,有人找她。她想,这么
早,谁呢?

  过了一会,秘书小姐带进一个青年,只见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但脸上露
出一脸倦容。见到她就问:“你是廖小兰小姐吗?”“是的,有事吗?”小
兰正纳闷儿,只见青年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封信,
交给她。小兰小心地展开,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刘锋的信是这样写的:

小兰:你好!

  我是刘锋。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自离开后,无时无可刻不悔恨、
不愧疚。此生不敢奢望你宽恕,也不敢奢望能再见你。唯有天天为你祈祷,
望神灵保佑你,望上天眷顾你,愿你一生平安健康!

  我因作孽太多,上天已施惩治。我现已身患癌症,近日拟施行第二次手
术,成功与否,听天尤命。此生我早别无他求,唯愿能与你再见一面,此愿
能了,再无遗恨。善良兰兰,万乞垂怜。

刘锋

  小兰未待看完,心已震惊。

  对刘锋,她这几年已不再恨他。她觉得,人的命运是天定的,如果上天
注定让她做刘锋的妻子,那刘锋想甩也甩不掉她。既然上帝没有做此安排,
那就认命吧。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再次有他的消息,竟然是这种不幸的消息。
她一时不能接受,毕竟,他给过她爱情,给过她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甚至还
带着他的儿子。想到他居然如此不幸,顿时,她的眼泪如决堤之水涌出眼眶。
她转身向卫生间走去。秘书狐疑地看了青年一眼,赶紧跟在小兰身后,但她
迟了一步,门被反锁了,只听到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良久,小兰从卫生间
出来,平静地向秘书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向王经理办公室走去。她没说话,
把信给王经理看。王经理看完,轻轻地说:“你去看看他吧。我给你去买飞
机票。”

  小兰把小孩从学校接了回来。

  王经理顺利买到下午的机票。下午,他送他们到机场,随着引擎的轰鸣,
飞机升上了天空,王经理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十七

  刘锋照例上午上班,下午去医院检查、治疗。今天检查后,医生征求他
的意见:为了手术彻底,打算将胃全部切除,给他换一个胃。刘锋说:全部
遵医生的方案。他早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小于走后的第二天下午,他从医院回来,推开办公室的门,见沙发上坐
着一位少妇,只见她穿一套质地高档的浅灰色职业套裙,颈上套一条细细的
珍珠项链,显得仪态端庄,气质高雅。旁边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一
时没在意,随口问道:“小姐,你找我吗?”少妇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
地看着他的脸,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刘锋觉得奇怪,他正要再问,只见从少
妇眼里滚出一行晶莹的泪珠。刘锋心里一惊,倏地知道她是谁了。

  从刘锋进门的那一刻,小兰从他的脸部轮廓,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无法
相信,一个生龙活虎、青春洋溢的躯体,竟被病魔摧残成这样。只见他颧骨
高耸,脸型消瘦,此时的刘锋,和那时相比,好像换了个人。小兰看着,眼
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刘锋深感愧疚,他看着这张脱去了稚气显得成熟的似
曾相识的脸,深深感叹:这个善良的女人啊!他掏出手帕,想为她擦拭,小
兰接过手帕,自己拭去脸上的泪水。刘锋再看她时,觉得她的身材以致脸部,
都比从前略显丰满,脸部轮廓更见柔和,透出一种成熟与风韵。刘锋看着,
内心生出无限的懊悔:自己是多么福薄啊!

  半响,刘锋问道:“你还好吗?”小兰没回答,轻轻点了点头。她在心
里说:我倒好,谁知你竟这么不幸。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又要来了。

  “妈妈,你怎么啦?我爸爸是谁啊?你不是说带我看爸爸的吗?”这时,
旁边的男孩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沉寂。

  小兰顺势把孩子拥入怀里,指着刘锋:“馨宝,这就是你爸爸,快叫爸
爸!”

  “爸爸,你好,我叫刘馨,是您的儿子!”

  “啊!”刘锋大吃一惊,满腹狐疑地望着小兰。

  “你八月走,我第二年五月生下馨儿,你说会是谁的?”

  “我的天啦!”刘锋仰天长叹,用拳头直捶自己的脑门。他做梦也没想
到自己当时病情初愈会让小兰怀上孩子。他不能想象,小兰的精神经历了怎
样的折磨,身心遭到怎样的伤害。面对小兰,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噬啃着他,
他想:女人啦,要我怎样来报答你啊!

  他一把揽过孩子,紧紧抱住他:“孩子,爸爸对不住你们!”

  “爸爸,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您怎么也流眼泪呢?我妈妈说,丈夫有泪
不轻弹。”

  “儿子说得对。但妈妈太伟大,爸爸太感动啊!”刘锋拭去眼角的泪水,
轻抚着儿子俊秀的脸,一种自豪感责任感在心头陡然升起。

  “爸爸,妈妈说,您要坚强,要战胜癌症。您能战胜吗?”

  “能!一定能!不然就对不住你和妈妈!”刘锋把脸紧贴在儿子脸上,
坚定而深情地回答。

  第二天,刘锋脸上一扫往日的阴郁,又现出明朗的光辉,走起路来步履
生风。大家看到,不禁啧啧称奇。

十八

  小兰来到的第三天,是预定手术的日子。这天,小兰早早来到刘锋的办
公室,刘锋临走时,她拉住他的手,用刘锋熟悉的眼神望着他:“我今天就
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坚强。等你病好了,我还是要嫁给你!”说着,眼里
注满了期待和温情。刘锋握住她软和的手,坚定的点点头,说:“你一定去
医院陪我,有你和孩子在,我一定从手术台上站起来。”于是,小兰带着孩
子,和大家一起陪刘锋去医院。

  手术紧紧进行了五个多钟头。这五个钟头,对手术室外面的人来说,无
易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煎熬。

  手术室门开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他们看到医生疲惫的脸上带着笑容,
众人的心便轻松了。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病人状态良好,请大家放心!

  以后的日子,小兰就住进了医院,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刘锋:端茶送水,
喂汤喂药,她都亲自动手,每时每刻都守在刘锋身边,把她的情爱又绵绵不
断的传送给刘锋,刘锋又沐浴在爱的海洋里,感到幸福又降临到他的身上了。

  两个月后,经医生检查,刘锋可以出院了。医生说:刘锋的生命力之强
是他们所见过的癌症病人中绝无仅有的。医生告诫他:按时吃药,按时检查,
他的病有康复的可能。

  刘锋心如明镜,他的重生,是小兰母子给的。没有儿子赋予他做父亲的
责任感,没有小兰无私的爱,他哪来那么顽强的求生欲望!在躺在手术台上
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活下去!

  出院那天,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又见到明媚的阳光,又听到鸟儿的欢叫,
还有河里淙淙的流水,他双手合十喃喃自语:感谢上苍!

  出院后,小兰一如既往的服侍着刘锋。但刘锋看出,她的脸上,不时笼
罩着淡淡的忧愁,而且,每次电话一响,总要出去半个钟头以上。刘锋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有一天,刘锋突然对刘锋说:“兰兰,我这一生粉身碎骨也
报不了你的恩情。我不能太自私。你那边还有很多事,我现在已经差不多好
了,你也该回去了。”

  小兰听了,半响无语。

  她感到人生就是充满了麻烦。她现在又面临着难以解决的麻烦。如果接
受那边的男人,这个男人怎么办?一旦我另有所属,他没了精神支柱,病情
复发就再难回天了,那样我岂不要抱恨终生?如果嫁给刘锋,又怎么对得住
那边的男人,没有他,我哪会有今天?我和孩子能活得这么滋润?——人,
是应该讲良心的!

  怎么办,为什么我的命中总有这么多难解的怪题?

十九

  一转眼,刘锋出院快两个月了,因了小兰的悉心照顾,他的身体恢复奇
快。他一再催促小兰回深圳,但小兰总是不忍离开。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小兰带着馨儿从外面散步回来,小馨快步走进刘
锋的办公室,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斜铺在地板上,照得满室盎然生辉。

  “爸爸,爸爸,还不起床,太阳晒屁股啦!”小刘馨欢快地叫着,然而,
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爸爸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走出来抱他。小兰快步走到桌
前,豁然看到一封未折叠的信用镇子压在桌面上,她仔细看去:

小兰:我的爱人!

  其实,用爱人称呼你,我已觉不妥,你是神,是我的女神,是我生命的
保护神!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在你的爱的感召下从地狱之门回到人间。大恩
不言谢,我在心里为你竖一座丰碑,把你刻在碑上,伴随在我的身边,继续
为我驱魔镇鬼。

  你放心,你给我的生命,我要让她分分种有价值。我制订了一个计划:
我自己做公司的业务员,争取用三年的时间,在全国每一个省建一个进出口
网点,把业务做大。力争在十年内创下上亿资产。然后,在我临死之前,把
所有的资产以我们俩的名义捐给抗癌协会。

  我的第一站是北京,当你看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在北京机场了。

  你也该回你的公司了。那里有你的事业,有比我更适合做你丈夫的人在
等你,翘首盼你回去。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觉得,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生死
相随。只要我的爱人,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过得幸福、快乐,那就是我最大
的欣慰。同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你们心忧。我的身体,不只是我
个人的,还是你的,馨儿的,是所有爱我的亲人的,我会倍加珍爱。

  我们的馨儿,是上帝给我的礼物。我不能想象你为我生养馨儿经历了多
少苦难。我想说声谢谢你,但语言在这里是多么苍白无力!

  假如有来世,我会为你构建一座“天堂”,在我们的“天堂”里,我就
拉着你的手,一起看秋月春风,一起听蛙鸣蝉吟,与你一起老去!

刘锋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信笺上。这时,一双大手悄悄的扶住了她的肩膀。
小兰回头,见是王经理,她禁不住伏在他的肩膀上哭起来。

  半响,她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刘锋昨晚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天要回去,要我来接你。”

  小兰无语,内心里却如波涛翻滚,汹涌澎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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