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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清华申请退学博士王垠:我会把退学坚持到底
只提供一种模具生产“标准化的人”而忽视“教育的多样性”的中国教育界是可悲的。异端王垠用现身说法打破了教育界“沉默的螺旋”。
文/张洋
王垠出名了,这是迟早的事。
但这一次,他的出名更多是以争
议的方式出现: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可以拿到清华计算机专业的博士学位,但他放弃了。他为此写了1万字的博客文章:《清华梦的粉碎》。他说:“现在我已经厌烦了国内所谓的‘学术’。我准备放弃清华的博士学位,出国找个好老师,进行真正的研究。博士第4年了,做出这样的决定真是不容易。有人告诉我不要放弃,你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羡慕你?你知道一个清华的博士学位有多么值钱吗?但是我不能这么沉默下去了! ”
这篇文章更像一篇“战斗的缴文”(尽管王垠不这么认为),它痛数一个不断“进阶”的学子在中国学历教育道路上感受到的种种弊端、愚蠢、麻木和弱智,它像一个文本
病毒入侵中国教育系统,并在更大范围内引起波澜。
王垠在文中说:“博士学位,累坏了多少年轻的中国人!我不再为它浪费我的青春。我知道国外大部分研究也不是那么好,如果国外也找不到好的老师,我就永远离开学术界,找一个简单的工作,和我心爱的人一起生活。有人说这是浪费人才?在清华混沌过日子才是浪费呢!当一个侍者至少也让我感到对社会有贡献,看着顾客满意,我会露出笑容。可是做一个博士却没有。我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有人把这篇私人博客日志转到清华BBS上,一时间讨论者众,王垠很快带着“清华退学博士”的声名卷入一场由公众和媒体参与的讨论之中。与此同时,作为中国学院教育的反对者,王垠成为一部分学生追捧的偶像——有退学想法的学生不在少数,但真真敢于“强硬”退学的人只有王垠一个。
王垠从四川大学97级本科毕业后,保送到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硕博连读。现就读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软件所,主要进行集成电路布线算法的研究。2004年左右发表题为《完全用linux工作》和《写给支持和反对<完全用linux工作 >的人们》的文章,在中国的计算机和linux阵营引起极大轰动,成为水木清华linuxapp版和中国多个linux社区的偶像级人物。
王垠可能不是个天才,但他一定是个重视创造性、有意识培养自己创造力的自我教育者。与其说是学院教育让他受益,倒不如说他是在自我成长中找到心性、学识与把握力的。
退学并不意味着自毁前途,并不意味着死机,并不意味着神经错乱,恰恰相反,退学是对苍白学术的抗议、是逃避窒息的唯一手法、是胸有成竹者的最优选择而非次优选择、是人生的一次重启。王垠目前尚在清华,他被告知,学校每年的退学在12月份办理。
此前,王垠以优异出名,他的论文两度获得国际性刊物的认可,这在清华历史上尚属首次;王垠也以帅气出名,看过王垠博客上的照片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2005年,王垠为第一作者的论文参加IEEE/ACM Asia andSouth acific Design Automation Conference (ASP-DAC 2005)国际学术会议获得Best Paper Award。这是自ASP-DAC会议举办以来中国大陆论文首次获奖。
王垠的这次出名非他所愿,却连累了他:有记者在他宿舍外守候到凌晨一点,这让他看不过去,出门劝走对方。
王垠的困惑在于:他随手而为之的论文“垃圾”能够引起那么大的重视和认可,这让他不屑却又可怜那些埋头论文的人。王垠的内心一定苍凉地狂笑过。
到底是什么让王垠选择退出万人向往的清华学府呢?王垠说他的清华梦被粉碎了,又是什么粉碎了他的清华梦?越来越多地听到硕、博在退学,我们的大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国庆节的早晨,人们高兴地看到王垠的博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他很大方地把为避免媒体刊登才删掉的自己的照片又挂了上去,把反驳他抨击他的博客网址也公布了,一句“过十一去啦,懒得理你们”,让人们不难感到,年轻的王垠在这场漩涡中经历了一场迅速的蜕变。
《新周刊》:你说你已经厌烦了国内所谓的“学术”,那么你所了解的所谓学术的现状是什么?引发你厌烦的原因又是什么?
王垠:我认为现状就是一切都是为了paper的数量。这就导致了大家都忙着写没有价值的论文。没有实际的问题,就只有把国外的论文拿来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一点点的,继续写论文,没有创新。甚至很多人写论文时还把跟自己有关系的人的名字都挂到作者里面。不管参考了与否,引用自己人的论文,增加他的引用数。开会审论文时放水,看到某篇paper的话题似乎是熟人的就录取。这一切已经使学术空洞无物。
同样的问题发生在教育上,做表面文章,没有实际的东西,课程设置不合理,教条主义,学很多没用的东西。国外也有同样的问题,但是至少还有很多实干家。对比一下学术上的成果就可以看出来。
“理论的东西将来才会有用”是一句很有用的借口,几乎可以掩盖所有的失败和没用的论文。这句话已经被滥用了,只有具备天才的直觉和预见力的人,才有资格说一个理论在遥远的将来会有用。
《新周刊》:在你的退学申请中,对研究生教育的不满大概包括论文、讨论环境等等,能不能针对这些问题,谈谈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以及你的同学中有没有类似的呼声?
王垠:我觉得理想的样子可能有些过于理想化。不过研究至少应该有一个实际又可行的目标来驱动,而不是为了写论文而写论文。出发点不同,结果就大不相同。很多同学都感觉到这个问题,但是都没有公开说出来。慢慢的不满意的同学就熬毕业了,或者退学了,或者就被同化了。
我刚刚写了那篇文章(指《清华梦的粉碎》,在王垠博客上),就有一个师弟打来电话,说其实我们都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谁也不敢说,都想毕业啊。一个师兄也在我的blog回帖说这个问题他也明白的。其他很多同学都有类似情况,甚至更糟的就是像我隔壁同学那样做体力“民工”。本科的教育也缺乏创造性。总是知识灌输式的,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就只有听的份。考试太紧张,很多学生变得只会应付考试。一个清华本科生给我写信说他早就觉得有这个问题,他想在紫荆的小石头桌子那里建立一个露天的common room,可是始终无法成功。
《新周刊》:在“中国教育操作系统下”作为一个并不优良的程序,你有怎样的感受?种种不适应有没有可能是由于你自身的特性造成的,因为如你一般经历的人并不在多数。
王垠:我所说的“不优良”是因为我这个程序直到现在才“喧闹”地退出。如果是按照UNIX的哲学,优良的程序应该早就退出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就像Oracle总裁说的那样,研究生时辍学,虽然开化得稍晚了些,总比永远不开化的好。
每个人生下来都无所谓优良不优良,每个人的智力都足以学会东西。而教育系统经常把责任推卸到学生身上。你听不懂课,那么就是因为你理解能力差。你考试分数低,是因为你比别人笨。但却没有人发现,其实很多时候,原因正是上课的老师没有吸引力,他自己都对学科没有深入的理解,他不知道那些理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当然无法给学生直觉。学生就一味地接受知识,而不能知道这些知识是怎么来的。看不懂国内的计算机教材,很多人就觉得自己笨。但是我就知道一般的计算机教材是怎么粗制滥造的,看不懂的原因应该归咎到作者或者译者,而不是读者。好的计算机教材都会看起来很清晰,只会要求很少的基础知识,而且通常都放在附录里面供参考。
有人说我不适应这个科研环境,他们说的适应就等于被同化,我当然不可能“适应”。其实,我曾试图适应过一段时间,但是我醒悟了。我知道有人又想乱用达尔文的理论,说我不能生存。我想告诉他们,我虽然不“适应”,但是我照样可以生存。
《新周刊》:虽然你认为中国的教育操作系统有很多令人失望之处,但无法否认你依然是由此系统下制造出的程序,你认为自己有没有什么获益之处?你会坚持把退学进行到底吗?
王垠:获益之处肯定是有的。所以我才指出它的问题,希望能改善,而没有把教育系统当作敌人。
我会把退学坚持到底的。虽然得到很多好处,但是我觉得我不配得到一个博士学位。
《新周刊》:无力改变的人全都选择了离开,有没有设想今后的自己会朝着哪个方向去努力,会不会回来为令人担忧的中国教育操作系统书写一个崭新的程序呢?
王垠:离开当然是为了获得力量后再回来。我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记得我在退学申请的最后曾经说过:“其实我不后悔进入川大,不后悔来到清华,珍惜一切的历史,因为没有它们,我也许就不是现在的我,有着自己想法的我。我也许就在安逸的生活中变得堕落。它们不完美甚至给我痛苦,但是我还是珍惜,珍惜这里的朋友,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许这就是爱。我会变得更好,我会挂念我的满目疮痍的祖国母亲。我会回来告诉你我学到的一切,我会给你和其他儿女真正的幸福,一定的!”这就是我最想说的。
大学的功能性日渐萎缩的今天,其诚信度也在民间大打折扣。如果说大学有一天会消失,一定是死于它的诸种内因。
文/胡赳赳
中国的大学所获的政府投资越来越多,但教育弊端也渐增。
异化的大学,生理端非常活跃,而功能端日渐萎缩。如果说
大学有一天会消失,那一定是死于内向的压力。
大学死穴:行政力把关
现在,随便拉一个人来都能痛斥教育尤其是学院教育的通病:以行政偷换学术;以学术偷换创造力;以有益掩盖无趣;以无趣故作高深。与科举制度不同的是,科举制度能实现学术与行政的大循环:学而优则仕。现代性大学是不会为此而妥协的,但中国学术教育却在行政学术共同体内,饱受行政对学术的指挥之苦,备受行政对教育的僵化范式之忧。“体制外”教授陈丹青,指出大学教育正在用“行政思维”替代 “教育思维”。新一轮的大学合并、扩招、扩建运动,不亚于又一场灾难,大学“高大全”了,但行政指令却使大学强行成为校际比拼场。
大学死党:群抄公当道
网上买卖论文;在全球范围内抄袭;为评职称而买版面上论文。这是大学的现状,从学生到老师,从学士论文到教授职称评定,无一例外地都发生过抄袭事件。是什么使得人格变得不再重要?答案自然是群抄公当道的外部环境:要毕业、要升迁、要福利待遇、要出人头地、要跑步进入新天地。学术成为一种信息级差下掩人耳目的遮羞布。
大学死相:创造性萎缩
现在,读书无用论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从经济学来看,昂贵学费背后可能是一毕业就失业的底线;从社会学来看,虽读书的目的各有不同,但接受到的教育方式却千篇一律,我们需要的究竟是“批量化的标准件”,还是生态多样的有创造力的人?
清华大学博士生王垠退学,很大原因是他觉得大学、老师及他眼中的学界,把写论文发表论文当作唯一目的。有人分析中国全球竞争力无法上升的原因之一是:大学本是国家创新的动力火车,却成了学术腐败的重灾地。
大学死敌:唯利益是图
大学不是开商场,不是卖东西。所以,大学凭什么“产业化”?教育凭什么要变成“消费”?大学资源凭什么要一一“变现”?大学盛行与公司合作培训模式:由公司招生、教学,由学校盖结业章。每年暑假一过,各大城市的报纸分类广告上,份额颇大的就是各大学的各研究生班招生及培训广告。热门专业的大学老师,正像明星一样忙于走穴授课,公共领域的教授,正奔忙于各地的研讨会、考察活动和商业合作。有研究生感叹说,一年难得与导师见一次面,这等实情实景,委实令人心痛。大学最大的命门和死敌,就是在不可调和的商业利益面前,弯下了腰。
大学死贵:都说读不起
我们的大学是世界上最昂贵的教育组织;大学一年学费相当于一个贫困县农民35年的纯收入;我国大学收费是世界上最富国家的3倍。有些事实触目惊心:女儿考取大学,母亲因无力承担学费而愤然自杀;一个胸前挂着“卖身契”的小伙子出现在街头,胸前挂着一张白纸,用毛笔写着“卖身契”3个大字,上面还有一小行空心字:“大一新生筹学费,自愿卖身贵公司,学成回报。”二八律同样在这里有效: 20%的人享受的是80%的高等教育机会。到现在为止,通过国家
助学贷款,资助了115万大学生,实际贷出的数额大概是95个亿,但这只是表象。一方面国家在资助贴补想办法,一方面大学在扩招、增加热门专业收费标准。
大学死心:精神之缺失
李敖在北大演讲时说:“现在的大学都是孬种。”王小波为什么离开大学当自由撰稿人?因为他看到大学不是他的精神家园。陈丹青为何辞职?因为他痛惜大学精神的沦陷。贺卫方为何停招研究生?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蝇蝇苟苟的学术体制。大学之为大学,太多人作过论述,但现在的大学,只能称之为高四年级或高十一年级。
大学死罪:青春集中营
钱钟书曾经在小说《围城》中大骂博士文凭:“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从上大学的那一刻起,学生们便获罪了,与青春赌明天的罪,拿知识当赌注博未来,在大学这所青春集中营里,死读书活受罪。清华退学博士王垠因此发出呼告:“博士学位,累坏了多少年轻的中国人!我不再为它浪费我的青春。”但是,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这样洒脱呢,前思后虑一番:想想家人、想想未来、想想前途。每个人都像趴在玻璃上的苍蝇一样,自觉前途一片光明,却仿佛无路可走,那好,还是继续服刑吧。
来源:http://www.backchina.com/news/2005-10-17/68804.html
专访清华申请退学博士王垠:我会把退学坚持到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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