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孩子

Anonymous_2

　　

　　那天，上作文課我出了一個老掉牙的題目：我的童年回憶。

　　六月天，也許是因為辦公室沒冷氣，熱氣薰天，也不定是因為窗外那白花花的陽光，讓人頭昏。反正腦子裡，一時之間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好題目來，只好隨口出題了。希望孩子們不會有意見。

　　午休剛過，天正熱。孩子們有的才睡醒，眼瞇瞇、腦鈍鈍的一時也沒察覺老師做什麼，只是點頭。我想，既然孩子們都沒意見，就讓他們動手寫了。哪知道過了十來分鐘，一張張原本兩眼呆滯，看來愣頭愣腦的小臉蛋，突然精神了起來。

　　「老師可不可以換題目？」班上神經最大條的女同學阿芳舉手問。「那你們想寫什麼？」我環視面前正逐漸清醒的臉龐，把問題丟給他們。「老師！我不會寫這個題目啦！」一位平時挺愛說話的小男生說。因為他的皮膚很黑，大家都叫他小黑。

　　「不想寫這個題目的人，我不勉強你，可以想別的題目。」我很民主，順順民意又何妨？

　　「老師！我沒什麼童年記憶怎麼寫？」宜樺笑著說。上了快一學年的課，我後來才知道這個每天都露出甜美笑容的女生，有著不為人知的悽慘童年。襁褓時期即遭母親遺棄，從沒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因為渴望親情，她甚至叫同學阿芳「媽媽」，只為了要體會叫媽的感覺！

　　「沒關係可以寫別的，如果你真的想不出要寫什麼的話。」我突然想到學校裡的輔導記錄，單親家庭的孩子，高達22.2的百分比。對於這些孩子而言，叫他們寫童年的回憶，會不會是在傷口上灑鹽？令他們更痛！

　　我開始有些自責不該這麼輕率的出題，我想做些補償。「有沒有同學想到別的題目的，可以舉手。」我的視線移向班上幾個特定份子，期待那些平時上課話很多的學生會提出意見。只見一個個像是閨女似地低下頭，不知是面有愧色呢，還是沒睡醒趁機小瞇一下。我環視全班，有些手腳快的學生已寫好大綱了。「如果沒意見，我們仍然維持原議。請同學開始寫作文。」

　　「喔……」好無奈的語音。我只好在內心說抱歉了。時間溜逝得飛快，一節課已過。鐘聲一響，我隨口說聲下課，正準備回辦公室。「老師！我寫好了。」家琪交上了她的作文本。

　　我隨手翻翻內容。「太簡短了吧！姑娘。最少也要寫兩頁半吧！」這是我們一開始就協定好的。「可是真的掰不出來。」她苦著一張臉。

　　我望了她一眼，隨即看著作文簿裡的內容。開頭第一句就令人為之鼻酸，想落淚……「我沒見過我媽，我甚至不知道她的長相。我是我阿嬤帶大的……」強忍著淚意，我把本子還給家琪。「盡量多寫些好嗎？」家琪無奈點頭，拿了本子回座位。我，則落荒回辦公室。陽光依舊燦爛，我的心情卻輕鬆不起來。

　　在這所學校教了快一學年了。從跟學生對立，到彼此交心，原以為付出已夠多了，現下一忖，實在不夠。因為孩子在年幼時期對孺慕之情的渴望，實在不是一位老師所能給予滿足的。我有些喪氣。

　　上課鐘已響。我百感交集，拖著沉重的步伐回任課教室。「寫好了嗎？」我做個手勢，示意班長不用行禮。「還沒。」「寫好了。」七零八落的聲音。「寫好的就交上來，我可以先改。」我笑著說，不想讓孩子們感染我的悲傷。「阿芳寫好了嗎？」我想轉換個心情。她是個開心果。

　　我突然想到，有一次阿芳說小六時，她們導師認了幾個單親家庭的孩子當乾兒子、乾女兒的事情。我想我也可以如法炮製。讓孩子的孺慕之情有宣洩的對象，而我也有關心她們的理由。

　　主意打定。我決定這堂課就把事情搞好，以免節外生枝。我乾咳兩聲，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藹可親。「老師，你感冒了。」芝苓涼涼地說。我不理會她。這班我教了快一年了，每個人的習性我早已一清二楚。不就是刀子口豆腐心嗎！？

　　我抬頭挺胸。還好今天穿裙子！看來還有點媽媽的樣子。 「今年母親節，老師覺得很無趣。有沒有同學想當我乾兒子或乾女兒的？」我盡量語調輕鬆，不讓孩子有被憐憫的感覺。

　　「老師！當你乾兒子、乾女兒有什麼好處？」班上的一哥阿發問。「好處可多著咧！不過得等你是我乾兒子後，你才會知道。」我笑著逗他。「有興趣，下課後到我辦公室來。」

　　一時間教室好不熱鬧，有點像菜市場。真擔心主管來巡堂！我揮揮手，示意同學安靜下來。

　　「好了！別再說話了！趕快寫！」我提高音量，試著要讓興奮的學生暫時冷卻心情。「老師，要下課了。5、4、3、2、1、噹！」我揮手要他們自行下課。在一片吵鬧聲中，悄然回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