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青未了,小城故事多。 齐鲁大地上的小城青年于欢,刺死了辱母者。此案还未了,背后的故事有很多。 于欢为何刺死高利贷催债者,因为他们辱母。 高利贷催债者为何侮辱于欢的母亲苏银霞,因为苏银霞借了钱没有如数还清。 苏银霞为何在高利贷利息如此之高的情况下还要借钱,因为她必须用高利贷的钱去还另外的债权人。 最后都是因为“钱”。 苏银霞从吴学占那儿借来的高利贷,前后两笔总共135万元。然而这只是苏银霞庞大借款数目中的九牛一毛而已。 在这次走访中,笔者发现,跟苏银霞所开办的公司——源大工贸有限公司(下次源大工贸)有关联的企业,几乎都被其借过钱。 紧挨着源大工贸东面的山东恒运,借给源大工贸300万元,至今未还。 源大工贸对面的赛雅公司,借给源大工贸2000多万元,给源大工贸担保的金额达7000多万元。 跟源大工贸有互相担保关系的柳林轴承,借给源大工贸几百万元。 同样,与源大工贸有互相担保关系的新宇制钢,也借给了源大工贸几十万元。 此外,源大工贸还向润昌农商行、浦发银行聊城分行、招商银行济南分行、齐鲁分行、当地的小额贷款公司都贷了数目不小的款。 除了企业和银行,苏银霞也向个人借款。她向王国栋借过200万元,因为还不上,就找另一个人王华军借了100万元,转手还给王国栋。后来苏银霞否认向王华军借钱,如今双方对簿公堂。 除了这些有据可查的借款,源大工贸还设立了投资公司进行融资。苏银霞的女儿于家乐在济南开设一家融资公司——山东正典投资公司,正典公司的人带着济南的投资者,到和源大工贸同处一个工业园的赛雅公司和新宇制钢来考察,投资者认可之后跟赛雅公司和新宇制钢分别签了借款合同,投资者的钱打到了赛雅公司和新宇制钢的账户,两者累计分别达到1500多万元和400多万元,然而,最后到账的钱转手汇到了源大工贸的账上。 前前后后,源大工贸总共的借款,至少在1.25亿元以上。 那么这些借的钱到底用到哪里了呢? 在笔者走访的过程中,赛雅公司的人、新宇制钢的人、山东恒运的人,还有一些跟源大工贸有关联的人,都被这个问题困惑着。 在他们的眼中,苏银霞和他的丈夫于西明,都是朴实、木讷的人,除了在借钱还钱上不太本分,其他方面为人处世都还算地道。于西明没有在外面狂赌烂嫖,苏银霞也没有买名牌服饰,也没听说于家两口子把钱借来之后又放款出去。 那么这些借的钱都用到哪里了呢? 有人说,于西明不会做生意——在钢材价格猛跌的时候,还依然按跌之前的价格进货,源大工贸借钱是为了堵住经营上的亏空和窟窿。 还有人说,源大工贸不断借新钱是为了还上旧债。 总之,在那些熟悉苏银霞和于西明的人看来,借钱的原因不外乎两条:弥补亏空和借新还旧。 然而,冠县工业园内跟源大工贸情况类似的企业多的是,为何别家借钱就没有这么疯狂呢? 笔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走访了众多的企业之后,这个困惑慢慢得到了解答。 盲目扩张、互相担保、融资奇贵,这三道绳索套在企业脖子上,让企业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源大工贸原来只是冠县南环边上的一家占地四五亩的小作坊。2008年政府出台四万亿促增长政策,银行放松银根。 在企业纷纷扩大规模成为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源大工贸搬到了冠县工业园内,占地面积一下子扩大20倍左右,这些固定资产投资,大部分需要跟银行贷款。 而当时银行贷款政策之松,令人咋舌。有当地企业主告诉笔者,他们只要授信1000万元,银行却主动找企业硬将授信提到1500万元。 企业主告诉笔者,这些贷款利率与手续费,加上承诺汇票的贴现成本,利息可能达到法定利率的两到三倍。 而且银行贷款给企业,需要其他企业担保,再担保,反担保,一笔贷款项目,往往牵涉到三四家企业,这些企业环环相扣,形成了交叉感染似的担保圈。 在经济形势和行业景气好的时候,企业能够顺利还本付息,然而一旦整体形势下滑或者某家企业因为经营不善造成资金链断裂,就会形成连锁反应,导致担保圈内的企业全数遭殃。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担保圈内的企业就是这种关系。 某家企业倒闭之后,银行跟相关担保企业要钱,担保企业资金被银行抽走,经营受到影响,它本身还贷款能力就被削弱,一旦它不能正常还贷,就有可能被抽贷甚至停贷,于是它只能借小贷公司的钱还银行,而小贷公司的利息更高,条件更苛刻,为了还上小贷公司的钱,它就只能借利息更高的高利贷的钱。 如此,企业就走上了一条不断借新还旧而且新的永远比旧的利息高的不归路。 而这条路的起点,则是企业在盲目扩大经营时过多的向银行贷的款。 如今,冠县境内小一半的企业,都死在了互相担保的连环杀之中。 源大工贸在于欢案发生之后不久停工了,跟它有互保关系的赛雅公司、柳林轴承、新宇制钢,资产被冻结的冻结,厂房该停工的停工,一查这些企业的工商资料,都是累累的法律诉讼和失信记录。 孽债之下,无人幸免。 于家四口,于欢因刺死辱母者身陷囹圄,苏银霞和于家乐因涉嫌伪造公章和集资诈骗被捕,于西明为了躲债和逃避官司行踪不明。 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离不开历史的进程。同理,一个家庭的悲剧,除了自身的原因,也离不开历史的进程和大环境的左右。 一匹困在沼泽中的老马,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一只掉进蜘蛛网的小虫,越是折腾,越是被捆缚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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