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之声
幸好,“六四”事件中有了他们。他们让历史更加完整,反抗更加立体,也给今天留下了更多的思考。他们就是被称为“天安门三君子”或者“湖南三壮士”的鲁德成、喻东岳和余志坚。3月30日,余志坚在流亡地美国印第安纳州病逝。
1989年5月23日,在规模空前的学生民主运动爆发近两个月之后,在中共颁布北京戒严令三天之后,这三位来自湖南省浏阳市的青年,朝悬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画像投掷装满颜料的鸡蛋壳。
他们并非临时起意。他们很早就对民主制度和中国的前途有过深入的思考。发生在北京的“西单民主墙”、八六学潮,让遥远的南方小城的三位青年思绪澎湃。我相信他们不是孤例,在中国每一个角落,都有像他们一样为追寻公正而活着的青年,世界上的每一次反抗都可能改变他们的一生。
他们并非空想者。比人们想象中更务实,余志坚在八十年代曾参加当地人大代表选举,而且当选。在体制内的实践,让一部分人成为既得利益者,也让一部分人因失望而更加决绝。这三位青年坚信,只有结束一党专制,民主才有希望。高悬在天安门城楼的毛泽东画像,并非是一幅简单的美术作品,而是中共专制权力的象征。“只有彻底否定毛泽东,才能推进中国政治民主化的进程。”
他们从湖南浏阳市来到北京,一路声援学生运动。在经过了努力之后,最终,他们以个人之力,做出了蛋砸毛泽东挂像的壮举。与此同时,他们在天安门城墙贴出了标语“五千年专制就此告一段落,个人崇拜从此可以休矣”,横批是“自由伟大”。毫无疑问,这是那场民主运动中最透彻的智慧,最有力的声音。
无所不在的恐惧
不幸的是,在当时的学生运动组织者眼中,他们并不是英雄。他们遭到学生领袖的审问,被迫参加中外记者会,承认那是个人行为,与此次运动无关。然后,他们被交给了中共警方。等待他们的命运,是该场运动以血腥镇压收场之后,来自当局的最严厉的惩罚——分别被判处16年、20年有期徒刑及无期徒刑。
在狱中遭受残酷的折磨——其中最年轻的喻东岳被打成终生精神疾病患者——之后,他们出狱后流亡美国和加拿大。当年的若干学生领袖向他们道歉。今天,与其责备学生领袖的糊涂和软弱,不如从中看到中共史无前例的专制高压。即便在当时全国响应、举世声援的民主运动中,人们仍然生活在恐惧中。当局对运动的定性——由《人民日报》“四二六”社论标识的“动乱”,像一道魔咒飘忽在运动的上空。亿万人起而反抗,却不敢喊出让被反抗者下台的口号,也害怕玷污了被反抗者的标识,在这人类反抗历史上绝无仅有。
当时学生组织者还担心他们三人是当局派来搞破坏的奸细。所谓搞破坏,就是通过激进行为给当局镇压的理由。这是由恐惧和希望混合而成的幻想。在接受作家廖亦武的采访时,余志坚说,“负面后果早就注定了,只要毛的阴魂不散,只要邓的铁腕不除,只要是共产党的统治,反抗的结局就是流血。我们只是其中一段插曲而已。”(见廖亦武著作《子弹鸦片——天安门大屠杀的生死故事》,下同)
勇者中的勇者
看看今天无数中国人在专制高压之下的苟且生活,没有人可以否认当年走上街头示威游行、绝食抗议、与政府对话及血溅肢残的学生及支持民众的勇敢,但是“天安门三君子”是勇者中的勇者,清醒者中的清醒者,行动者中的行动者。蛋砸毛泽东挂像,和民主女神像及坦克人一起,被称为“六四”运动的三起标志性事件。
遗憾的是,正因为他们更清醒、更勇敢、更有行动能力,也由于他们的非学生身份,他们受到了当局最残酷的报复,却没有得到外界足够的关注。反之亦然,他们没有得到外界足够的关注,所以受到当局最残酷的报复。
坦克和鲜血让大多数人沉默、低头甚至跪下,也让全世界人权发展蒙羞。人们幻想新时代的全球化市场让中共学会遵守规则,最终为中国带来民主。事实上,中共通过全球化经济让西方国家免谈人权,接受“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原则。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毛泽东挂像从终于从天安门城楼上移走,换上民主自由的标识。新的个人崇拜正在兴起,有一天毛泽东挂像移走了或许更加可怕?
此时此刻,余志坚的英年早逝让人们重估那个历史时刻的价值。还要经历多少次反抗运动,那幅挂像才不会受到抗议者的守护?专制者标志才可以顺利地移走?人们才可以自由呼喊结束专制?
同时我们也要看到,社会运动需要张力,参与者不必千篇一律,统一行动。尊重不同的想法,理解不同的行动,才是改变的开始。精神遭受严重摧残的喻东岳也许不再记得他年轻时很有诗才,但是余志坚在接受廖亦武访谈时,还记得喻东岳的一首口占诗:“有一千种理由,你走在街道的这一边;有一千零一种理由,你越过马路,走到街道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