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 程晓农：朝关系前景：阴云密布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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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中国和朝鲜的关系突然恶化，几近翻脸。中国对朝鲜加强制裁，朝鲜则公开点名威胁中国。这里不谈彼此“鲜血凝成的友谊”的过往今来，只分析一下国内较少议论的中朝关系前景。至于韩国新总统文在寅上任后，中朝韩美四方关系将如何演变，尚待观察，在此不作妄评。



朝鲜为何铤而走险




中朝翻脸的起爆点是朝鲜不断研发试验核武器，威胁东北亚各国、包括中国的国家安全。朝鲜最近警告中国，“不要再无谓地企图考验朝鲜的忍耐的界限”；在这种恫吓的背后是露骨的威胁，所谓朝鲜对中国的“忍耐的界限”，说直白一点，就是“难以忍耐便会报复”。众所周知，中国是朝鲜的主要外援国，朝鲜的石油和外汇来源主要依靠中国，而中国在经济上对朝鲜并无需求，所以，朝鲜若要威胁中国，并没有经济手段可用，唯一可使用的只能是军事手段；而谈到中朝军事冲突，朝鲜那落后而弱小的军队并非中国军队的对手，它唯一的有效打击手段便是使用核武器。从朝鲜这次公开的威胁来判断，朝鲜的核武器并不只是对准韩国或美军基地，同时也可能指向中国。中国处理对朝关系，断不能重蹈近40年前进攻越南的旧路，越南只有常规武器，当时中国以步兵的人海战术，“泰山压顶”，自然占尽先机，虽然伤亡甚大，却也成功扫荡越南北部各省，当年若不是顾忌苏联在背后捅刀子，攻占河内亦非难事；而朝鲜已经手握核武器，中国的对朝战略就必须十分慎重，朝鲜的核威慑与当年毛泽东怒指的“苏联社会帝国主义”之核威胁不同，苏联对核武器的使用比较慎重，尽管曾一度想打击中国，但还要先征求美国的意见，遇阻则退，但金正恩却则不管不顾，更糟糕的是，他竟然以玩弄核讹诈为基本国策，想用核废墟换取外国的巨额无偿援助，走的是一条主动挑衅的铤而走险之路。






从第二代开始即渐显日暮途穷之势，到了金正恩时代，终于选定了世界现代史上核国家当中最无赖的国家战略方针：“核爆—谈判—获取无偿援助—再核爆”。依照此方针，他义无反顾地倾尽国力，研发“两弹一星”，摆出一副准备与周边国家同归于尽的姿态；然后，以此为筹码，试图逼迫相关国家用无偿经援求其让步；倘若成功，便用外援偷偷地进一步开发“两弹一星”，把核威胁不断升级，然后再谈扩大经援；周而复始，金三胖将把朝鲜逐渐变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靠核讹诈生存的核武强国。如此之国家发展战略，不必操心艰难的经济成长，便可维系政权生存，虽谓奇葩，却令周边国家顿生坐以待毙之忧。中朝关系生变，盖出于此。对金正恩来讲，他不能选择任何国家发展的正常道路，因为改革、开发等选项都是对金氏王朝的制度和道路的否定，会导致他个人的灭亡。金正恩就像希特勒和日本军部势力在二战后期的作为一样，为了证明独裁者和军国主义的正确，视民众如草芥，把国人为其殉葬看作“国家大义”。




朝鲜：中国的外敌与对朝政策困境




长期以来中国一向把美国视为最主要的外敌。“美国亡我之心不死”之主流宣传，从朝鲜战争开始唱，到尼克松访华时暂时搁置；“六四”之后再度高扬，至今仍未止歇。正是在这个基本战略判断的基础上，中国长期以来视朝鲜为必要的“盟友”，直到去年底之前，中国的对朝政策一直保守地延续了毛时代留下来的中朝关系架构。然而，时变势易，如今面对朝鲜对中国国家安全的长期而贴近的威胁，中共高层不得不重新考虑对朝政策，因此才有了主要讨论朝鲜问题的川习会。可以说，这个转变标志着，中国的对朝政策从“以不变应万变”，改成了“搁置历史话语，转向现实考量”；也因此，中国的少数学者开始发表一些与官方对朝政策传统立场不同的观点，他们以个人身份表达出中国政府不方便说出来的话，也是给国内民众下一场“对朝政策可能改变”的“毛毛雨”。




总体上看，当前，中国面对朝鲜的核武威胁，实际上处于一种两难困境，既不希望朝鲜半岛出现军事冲突，又无法对朝鲜玩弄核威胁的危险意图加以有效控制。进一步分析，中国的对朝政策困境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中国长期以来养虎遗患，现在朝鲜这个老虎越来越张牙舞爪，甚至冲着中国龇牙，朝鲜正在变成中国的敌人；第二，中国主张的所谓“六方和谈”，本意是帮助朝鲜渡过国际压力的难关，偏偏朝鲜却最不买账，中国正在失去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手段；第三，中国对彻底解决朝鲜问题，既无充分的思想准备，亦无相应的“沙盘推演”，而威胁日增，和谈无望，确有束手无策之虞。中国对朝政策的转向才刚刚开始，现在并未真正完成这一政策转向；更重要的是，中国并没有下决心考虑解决朝鲜问题，自然也谈不上如何解决朝鲜问题的思路，而在十九大之前，真正解决朝鲜问题这个议题，大概不会摆到政策讨论的台面上。




解决朝鲜问题的四大难题




四月初川普与习近平在佛罗里达会谈之后，美国和中国政府同时改变了过去多年的对朝鲜“消极观望”的姿态，改为“面对现实，积极谋求解决朝鲜问题”的基本面向。然而，对中国来说，若要彻底解决朝鲜问题，绝非易事，至少有四个难题尚无答案。




首先，朝鲜为何成了唯一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敌意邻邦，中朝友好从此终结，对朝鲜不得不考虑兵戎相见的可能性，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话题，讲浅了，令国人疑惑，讲透了，会引起东北地区的恐慌。而相比后面的三个难题，这第一个其实还是最小的。




其次，朝鲜问题远比美国在中东地区实行过的“斩首行动”复杂艰难得多。作为朝鲜的紧邻，部分国界涉水可过，朝鲜一旦发生任何失控、动乱、难民外流，中国必将成为最大的受害者之一。因此，中国既要准备应付金正恩所有负隅顽抗的手段及其后果，也不得不为稳定后金正恩时代的朝鲜政治、经济、社会作好准备，而不能对后金正恩时代的朝鲜重建袖手旁观。美国智库兰德公司去年发布了一份关于朝鲜危机善后问题的研究报告，该报告指出，一旦金家王朝崩溃，朝鲜很可能发生高层不同政治势力之间的武力对抗、军队抢劫、经济崩溃、社会秩序解体；面对这样的混乱局势，首要问题是能否重建政治、经济和社会秩序，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以巨额人道援助铺路，换取人心，以消除朝鲜国民对外部力量的敌意。兰德公司的报告没有提到的是，朝鲜70多年独裁统治下的国民，其社会价值观的重建需要多长时间，其实谁也不知道。朝鲜不同于苏联东欧国家，外部资讯从未充分渗透进这个彻底封闭的社会，倘若有朝一日给民众选票，而他们对自己将选择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又一无所知，那时候朝鲜会否内乱、动荡，是必须有预案应对的。彻底解决朝鲜问题，或许需要几十年的时间，被这样一个大包袱长期拖累，实在也是令中国头痛无比的事。




再次，中国的经济泡沫问题和金融风险就已经够麻烦的了，所以现在中国政府对朝鲜问题采取了继续拖延待决的立场；可是，考虑到彻底解决朝鲜问题的难度和长期性，如何判断解决这个问题的各种可能性和意外、代价，中国政府其实也不托底，至少，朝鲜问题究竟是趁早解决代价小，还是推迟解决代价小，目前并没有任何现成的答案。




最后，韩国对如何解决朝鲜问题的态度始终很暧昧，它虽然空喊统一口号，但到底准备牺牲多大的财富和国力去帮助朝鲜脱困，恐怕韩国国民的意见分歧也很大；毕竟，人口有限的富韩国去长期援救规模相近的穷朝鲜，韩国势难独自承担重负。这方面两德统一的教训相当深刻，落后的东德从富裕的西德获得了人均数万美元的援助，东德社会里却出现了对西德的大量怨气和不满。一方面东德人认为，自己的生活水平仍然低于西德的水平，西德给得太少了；另一方面，东德人又不满西德人的优越感。这种社会现象就是中国民间所说的“升米恩，斗米仇”。韩国为了减轻自己的经济负担，必定希望中国给朝鲜也提供长期的巨额经济援助，而中国长期援助金家王朝，今后在朝鲜重建阶段似乎也难辞其责。可是，中国在出钱出力的同时，肯定想影响朝鲜的政治制度和政治走向：韩国的目标自然是统一后的朝鲜半岛能建立民主制度，而中国则不希望朝鲜出现政治变天。韩国既希望中国分担朝鲜重建的经济负担，又排斥中国在政治上干涉内政，双方之间缺乏信任，难以合作；而没有双方的充分合作，朝鲜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解决朝鲜问题，开头并不太难，难在善后；中国只要不断全面强化经济制裁，就能产生巨大的经济压力，但朝鲜一旦进入动荡之后，如何稳妥地彻底解决朝鲜问题，取决于帮助朝鲜和平重建的努力。而这个并不轻松的任务，交给朝鲜的任何一个邻国，恐怕都不堪沉重。朝鲜金家王朝种下的恶果，其邻国将如何痛苦地咽下去，这绝非一个令邻国民众愉快的过程。




   《中国人权双周刊》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208期，2017年4月28日—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