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成瘾的人

kindwater

张鸣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世界，有喜欢运动的，有喜欢遛狗的，还有喜欢跟猪一起吃一块睡的，当然，也有喜欢告状的。在美国，动辄告状的人也挺多，但大多涉及公共事务，如果你虐待了孩子，你虐了狗，随意倾倒垃圾，让人家看见，被告的可能性相当高。但是，我们这里的告密者，不是诉诸法庭，大多无事生非，专门坏人家的事儿。这种事儿，还不见得是坏事。

在过去的时代，发现街上有个人长得像电影里的特务，有人会告；听见哪个人说了“反动话”，有人会告；看见哪个男孩子和女孩子手拉手了，有人会告；哪个男孩子偷了公社的香瓜，有人会告；甚至哪个女孩子穿了件漂亮点的衣服，也有人会告老师。好些人整天没事干，成天盯人，发现点什么，马上就给你告了。哪个年头，只要被人告了，多半都会倒霉，无论冤与不冤，反正要挨整，整狠了，为了丢了性命的，也大有人在。

那个时代，最可怕的，要数家人之间的告发，夫妻互相告，父子相残。平时说话，再小心，也瞒不了家人。家人要告发，后院着火，死无葬身之地。告倒了丈夫的妻子，告倒了父母的孩子，得到一个大义灭亲的夸赞，转身自己的家也就没了。

文革过去了，告密成瘾的人，都变老了。但为此而忏悔的，如凤毛麟角，可是，风气却传了下来。哪个角落，都有告密成瘾之辈。这种人，没有能力，吃不了辛苦，挣钱无能，干事无力，成事更没那个本事。但是，眼睛红红的，人家干什么，他们都看不顺眼。一个单位，哪个能干，哪个就被告，如果有人要改革，那更不得了，告密信，像雪片一样飞往上级单位。以前告，还要贴八分钱邮票，现在这个都不用了，找个网吧，注册一个信箱，想发多少信就发多少。反正，没准就有一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把人黑了，不像西汉的告缗，告了之后能获利。告了人家，自己一丁点好处都没有。但是，别看损人不利己，但照样乐此不疲，这样的人，看着别人倒霉，就是自己最大的快乐。

以前有一段时间，这样的滥告没有多少人理会了，但是，最近这些年，风水变了，告密又吃香了。能干事，乐意干事的领导，心有余悸。传播领域，更是麻烦。有的编辑告诉我，他们的杂志，一直有人盯着，看见不顺眼的文章，就去告状，过去没有人理，现在一告一个准，好几个主编副主编被撤职，害得他们几乎都快办不下去了。

鼓励告密。让干事的人，心灰意冷，让心理阴暗之辈，洋洋得意。体系内，生态恶化。最终，这个社会，什么事儿都成不了。道德败坏，还倒在其次。毕竟，古今中外，事实上没有人喜欢告密者。告密泛滥成灾，这个社会也就成了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