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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二号“淫妇”:“性情”中人李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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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2 20:3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瓶儿是《金瓶梅》“淫妇”列传中的第二号人物,是作者用来与潘金莲对比、“抗衡”的主要角色。

  她同潘金莲相近的是:长得漂亮,生性贪淫,因淫作孽。她长着“细弯弯两道眉儿,且自白净”,“身软如棉花,瓜子一般好风月”。可是命运安排她的是,先嫁给“夫人性甚嫉妒”的梁中书为妾,“只在外边书房内住”;后来名义上嫁给了花子虚,但实际上“和他另一间房里睡着”,而被其叔公花太监霸占;再嫁给蒋竹山,蒋又是个“中看不中吃蜡枪头、死王八”。她“好风月”,但在风月场上迟迟得不到满足,直到遇着了西门庆的“狂风骤雨”,才深深地感到满意。

  她狂热、痴情地追求西门庆,一而再再而三地罄其所有来倒贴他、巴结他,而另一方面则对自己的前后两个丈夫心狠手辣,可以说与潘金莲毒死武大郎异曲同工,同样犯下了深罪恶孽。因此,作者从这一角度出发,把她打入“淫妇”之列,是一点也不冤枉她的。

  然而,李瓶儿与潘金莲毕竟不同。她们经历不同,地位不同,性格不同,最后的结局也不同。裁缝之女潘金莲出身比较低微,先前的经历主要在社会下层。而李瓶儿先与堂堂蔡太师女婿、大名府梁中书为妾,后来出逃时,竟能“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再嫁给花家,其花太监乃“御前班直,升广南镇守”,家中有的是钱财宝物。显然,李瓶儿是一个沉浮在较高级社会层次,比较见过大市面的女人。当潘金莲第一次查明西门与瓶儿“弄了鬼儿”而发作时,西门庆就拿了一对寿字簪儿塞给金莲,说是瓶儿给她的礼物。这在瓶儿说来只是件小小的玩意儿,而“金莲接在手内观看,却是两根番纹低板石青填地金玲珑寿字簪儿,乃御前所制造,宫里出来的,甚是奇巧”,一下子把她的妒气冲到九霄云外,变得“满心欢喜”,后来她戴在头上,使西门家的女人们都大开眼界,羡慕不已。李瓶儿凭借她压倒众妾的富有、天生的白嫩软绵,以及为丈夫生了个传宗接代的宝贝,自然成了西门庆最宠爱的女人;同时也使她成为一心想独霸汉子的潘金莲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尽管李瓶儿嫁去时,开始把潘金莲当作好人,要求与她住在一起,说“奴舍不得她,好个人儿”。以后则处处小心忍让,但都无济于事。一场残酷的斗争势在难免。

  在这场斗争中,瓶儿显然不是金莲的对手。瓶儿之所以失败,其原因之一是,先前作的孽给了她沉重的精神负担,压垮了她的心灵。她不像潘金莲那样,杀了人,作了孽,一转眼就被新的追逐和欢笑冲得无影无踪,在良心上留不下丝毫瘢痕。她内向、深沉,进西门家后的新的生活,尽管使她指望“团圆几年”,“做夫妻一场”,但花子虚的阴影一直萦绕在她的脑际,她自觉心亏,难免心惊胆颤。她做梦“见花子虚从前门外来,身穿白衣,恰活时一般……厉声骂道:‘泼贼淫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告你去也!’”她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饶我恕我则个!”(第五十九回)这场梦境正真实地反映了她精神上的痛苦。后来,在官哥夭折、自己病重期间,恍恍惚惚、几次三番觉得花子虚来同她算账。她感到罪孽深重,沉重的精神负担早把她的精神压垮了。

  失败的原因之二是,她懦弱、忍让、无能、简单。李瓶儿“禀性柔婉”。吴月娘说她“好个温克性儿”,西门庆赞她“好性儿,有仁义”,连仆人小厮都说“性格儿这一家子都不如他,又有谦让,又和气”。然而,她生活在一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环境里,特别是面对着一个伶嘴俐牙、工于心计、阴险毒辣、步步进逼的潘金莲,有什么“仁义”可言?那种温良、谦让实际就是软弱、无能的代名词,它最多只能得到周围一些人的同情,但这种同情又有多少实际的价值呢?人们往往囿于自己私利,有多少人挺身为仁者仗义?包括那个口口声声说她好的一家之主西门庆,也不敢怎么去得罪强悍的潘金莲,而对瓶儿却乘其软弱不顾其身体情况硬要发泄兽欲,终于引发和加重了她的“血崩”症。软弱的瓶儿,咽着泪,一天不如一天。她被潘金莲欺负了也不敢向西门庆吐露一声。这个原来一心贪图床间“医奴的药”的“淫妇”,到如今为了少挨金莲的骂,少受隔壁的气,不得一次又一次地撺汉子到五娘房里去。第六十一回写她又一次硬把西门庆推到潘金莲那边睡去后,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这瓶儿起来,坐在床上,迎春伺候他吃药。拿起那药来,止不住扑簌簌从香腮边滚下泪来,长吁了一口气,方才吃那盏药。正是心中无限伤心事,付与黄鹂叫几声。”一切的一切都完了,她深感到自己无力挽回这悲惨的结局,等待着她的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李瓶儿死了。她不像那个强横的潘金莲死于刀下,而是死得那么凄凄惨惨、缠绵动人。临死前,她把身边的贴身丫头迎春、绣春,奶子如意儿,一一安排妥帖,就是从小跟她而如今攀附新人的冯妈妈,赶来沾便宜的王姑子,乃至久已不来的干女儿吴银儿,都留下了纪念物品及银两。请看她嘱咐迎春、绣春道:“你两个也是从小儿在我手里答应一场,我今死去,也顾不得你每了。你每衣服,都是有的,不消与你了,我每人与你这两对金裹头簪儿,两枝金花儿,做一念儿。那大丫头迎春,已是他爹收用过的,出不去了,我教与你大娘房里拘管着。这小丫头绣春,我教你大娘寻家儿人家,你出身去里,省得观眉说眼,在这屋里教人骂没主子的奴才。我死了,就见样儿来了。你伏侍别人,还象在我手里,那等撒娇撇痴,好也罢,歹也罢了,谁人容得你!”那绣春跪在地下,哭道:“我娘,我就死也不出这个门。” 李瓶儿道:“你看傻丫头,我死了,你在这屋里伏侍谁?”绣春道:“我守着娘的灵。”李瓶儿道:“就是我的灵,供养不久也有个烧的日子,你少不得也还出去。……那迎春听见李瓶儿嘱咐他,接了首饰,一面哭的言语说不出来,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人之将死,其言亦哀。这是多么令人心酸的充满着人情味的一幕啊!


  是的,李瓶儿不像潘金莲那样无情无义。她是重情的。李瓶儿追求西门庆的基础尽管只是生理上的满足,但她一旦嫁给西门庆后,其爱情是专一的、真诚的。她病重时同西门庆的几段对话,都是动人肺腑的。最后一夜,她用那“银条似”的双手搂抱着西门庆的脖子,呜呜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声,说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并头相守,谁知奴家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闭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儿。你家事大,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凡事斟酌,休要那一冲性儿。……今后也少要往那里去吃酒,早些儿来家,你家事要紧,比不的有奴在,还早晚劝你,奴若死了,谁肯只顾的苦口说你。’西门庆听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虑我了。我西门庆那世里绝缘短幸,今世里与你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天杀我也。’”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哭了又哭,把声都呼哑了。口口声声只叫:我的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人非木石,孰能无情?这个“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实在被李瓶儿的真情所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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