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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愚
返乡前的一夜,很难睡个安稳觉。在我,这几乎已经成为常态。
入睡前,自觉有一颗平静的心,但一入梦乡,却时时惊醒。倒不是怕耽误了航班,只是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思绪左右着,处于浅睡眠状态,要让自己时刻清醒。
或许是老了的缘故。
老了也许就是这样。
网约车司机按时叫醒了迷糊中的归乡者。夜里,他已经往返机场三次。一路上,四十五六岁的他时时用微信和儿子通话,在反复商量买一张便宜出国飞机票的事情。
尾灯闪烁,机场高速上挤满了左冲右突的车子。
飞机划过黎明前的星空,它们睁着猩红的睡眼。
收费口照例要堵几分钟。司机说,偶尔会有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质疑自己:这五块钱的高速费该由谁出?
从各色车子上下来的人,一边疾走一边将口中物吐向痰迹斑斑的地面。
拖着大包小包的,像奔赴战场一般,急匆匆钻进玻璃门。
一进门即有手持警棍的男女声称防爆检查,人们不得不止住回家的脚步,等待他们放行。
安检口一派紧张气氛。虎视眈眈的安检员用力揣摩乘客的身体,皮带、裤脚、裤兜等嫌疑地带,更是来回探寻,让人产生强烈的不适感。当权者制造的日益敌对的社会氛围,令每一个人利益受损。倘若孙悟空再生,也得慨叹行路难。
人们早早就在值机柜台前排起了长队。
上了摆渡车,却迟迟不见关门,也没有任何告示。冷风抽打着归家心切的人。
买经济舱的从头等舱走过,因担心被对方轻蔑,便把眼神投向别处。
头等舱的男人随意伸展身体,给人以养尊处优的闲散感;女人故作矜持,用馀光检阅路过的低等级乘客。
阶级的鸿沟就在每架飞机的机舱裂开。
座位左边的男子目不转睛阅读一本发黄的大字号书,打开的文章叫“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封面上印有毛选第一卷的字样。
组织安排学习?
不是,自己有兴趣。
能看进去?
当然能。
行程中,这位三十来岁的清瘦汉子一直手捧此书,时而沉思,时而面露喜色。
又跌了!短短十几天股市跌成熊了。
我给他看扭曲的K线图,他不解地问道:
股市是什么?我不懂。
临下飞机,他从座位底下拖出一个硬文件包,紧紧攥在手里。他向空姐打听,转机到西藏行李是否需要随身携带的问题。
原来是驻藏军官。
座位前右坐了一个二十七八的女子,一刻不停地在用右手敲击键盘,发出密集的信息。
等飞机起飞了,她又打开电脑,页面显示的是北京某区民政部门文件,她在上面涂涂改改,随后又是一连串微信电话,好像在听从某人的指令执行公务。
坐在右边的胖男子,飞机降落时才开始动作,他来回扳动安全扣,发出乏味的响声。
左前方端坐的空姐,眼睛睁着,心却不在机舱里,她都懒得小觑一眼身边这个无聊的家伙。
下机时,空姐向每个人问好,来自腹腔的浊气袭击了我。
出了机场,我长长吐了一口气。
故乡啊,归巢的鸟儿,正在扑楞着翅膀靠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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