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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锐这一生多灾多难。59年庐山会议后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发配北大荒,时值大饥荒,险些饿死。文革中更被关进秦城监狱长达八年之久,还是单身监禁。一个人的身心遭受如此严重的摧残,还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还能像一般人正常工作就很不容易了,李锐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越活越健康;李锐不但能正常工作,而且成就非凡,越做越辉煌。李锐的一生,越到晚年越精彩。李锐竟然活过百岁,而且不像其他百岁老人那样悄无声息地走向死亡,在临近人生终点之时,仍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看李锐今年4月13日在北京医院病榻庆祝101岁生日接受美国之音采访的视频,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那敏锐的思维、犀利的见解与清晰的表达,真令人叹为观止。人活到这份上,那便是臻于至境了。这样的一生就是一个奇迹。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李锐讲到:“中国这个国家,本来,五四已经解决了缺乏什么(的问题),就是人权,同科学。五四运动已经解决了,结果又来了一个马克思。马克思是一个空想的社会主义。”短短一句话,表明李锐已经告别马克思,回归人权与科学。对于一个有81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自我超越。
李锐还对记者说:“有一次大概是习上台不久,我与一位老朋友的女儿在一起闲聊,她讲了一句什么话呢?她说,现在网上就有这样的话——毛病不改,积恶成习。(这样的话)传到美国去了,美国把它公开了。搞得我很麻烦(笑)。知道吗?”记者问:“你对他(习近平)有没有什么忠告?”李锐沉默片刻然后说:“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嘞…… 这个人他现在能接受。(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此前一个月,习近平修宪取消任期限制,李锐当时就直指“习近平要搞终身制”;“现在哪一个省的干部不拥护习近平?报纸上天天吹捧,我看都不看”。寥寥数语,掷地有声。
李锐晚年力主民主宪政,“唯一忧心天下事,何时宪政大开张”。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当李锐说“对得起党”、“为党好”,那绝不是为了维护一党专政,而是希望中共顺应历史潮流,接受普世价值。和我辈体制外人士不一样,李锐仍是体制内立场,然而他这种体制内立场却是指向从根本上改革体制的。我们之间的差异不重要,我们之间的一致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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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1日,我打开电脑,看到李锐之女李南央发出的一封短信“约字”。信上说:
一般的习惯做法是等某人走了以后,由亲友们为逝者出本‘纪念文集’,以表怀念和追思。
刚刚过去的四月,我在北京医院陪伴父亲的日子里,痛切地体会到,他对所在的党将他这个有着八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划入‘另类’,将他为了老百姓、为了国家,苦口婆心地对接党班的后来人说的那些泣血之言看作‘不稳定因素’,是梗在心头的。因此我想以违反传统的方式,現在就开始向你們約字,在征集到十几万字时立即成书,让父亲在世时能够看到人心的公道。我觉得这会比他走了以后再做这件事有意义得多。讓父親在世時能夠看到人心的公道。我覺得這會比他走了以後再做這件事有意義得多。
所约之字形式不拘:一个字、几个字、一行话、几行话,一副挽联、一首诗词或是一篇文章都行。
……
李南央又说:5月19日杜导正老和王彦君去医院看了我爸,他们感觉不太好。我爸的主管医生每周五告知我一次我爸病况,我的感觉还能维持一阵,但是头脑还能有多长时间清醒则很难说了。盼能早点得到您们的”赠字”。
我立即给李南央回信:遵嘱。尽快。
记得14年前,杨小凯病故,我代表《北京之春》给小凯的妻子吴小娟发去一封慰问信,其中表达了我们的后悔,后悔没有在小凯活着的时候,让他知道我们对他是何等的敬重,何等的钦佩。4年前,我们在纽约举行陈子明追思会。会上我总在想,如果子明能听到朋友们的这些话,那该多好;如果我们能在子明生前就对他讲出这些话,那该多好。这也难怪,小凯和子明都走得太早了,我在和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时心里总还想“这不是最后一次”。再有一种纠结,明知对方时日不多,有些话再不说出来,以后就没机会了;可现在就说出来吧,那好比对一个活人念讣告,合适吗?
台湾一位女作家曹又方身患绝症,一天,她给朋友们送上一封请柬,题目是“曹又方快乐生前告别式”。曹又方说:
“人一死,大家去致辞,
都会说很多好话,
这个人突然伟大了很多倍,
这些好话我想活着听到。”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干嘛不呢?
李南央提出的违反传统的方式,对李锐尤其合适。且不说李锐的达观,就凭他连101岁的生日都过了,生命早已严重超标,想必早就把生死之事看透了,想必会对亲友们表达最后的敬意笑而纳之,不会见怪的。
我写下这篇短文,希望李锐能看到,能听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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