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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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杰



                副总统彭斯宣言，内藏英文写作、世界史、鲁迅金句、中国古典文学箴言，含金量极丰，适宜高中学生当通识课一样阅读。
一百年来的美国总统，由罗斯福国会演说宣布向纳粹开战到列根的邪恶帝国宣言，均未与彭斯这一篇浓度之高，份量之重，怒意之盛，命意之远。
宣言涉及西中文化之间，翻译神意难及之处。譬如，“人见目前，天见久远”：Men see only the present，but heaven sees the future，英文里的heaven，虽然那个H用了小楷，是上帝应许人死之后永生的所在，而不是中国文化里所讲的有人格的“天”。西方文化里只有God可以“见”（See），Heaven并无灵视之力。
讲到这一点，说来话长，因为中文一个“天”字：天命、天理、天意、天子，哲学含意之宏大，非神学和天文学的西方所能接壤。这一点算是小小的瑕疵，否则就是一百分。
大陆许多清醒的网民，知道这是美国人真正的亮剑之作。美国人的文化不同，不喜爱吹嘘，讲得出来，必有后着，而且必做得到。因此大陆的网民窃窃私语，不知几时大战爆发；香港人则因在彭斯的宣言全无提及香港而担心，恐怕会有战争爆发，而且一旦如此，香港要不要效法当年八国联军的李鸿章，独善其身，希望“一国两制”能得美国人赏脸，从轻发落，从而能达到一定的“东南自保”。
然而，香港人拥有了战后黄金般的繁荣，自此初见乱世的凶兆，富贵惯了，暖风熏得游人醉，不知人间何世。收音机的股票节目，还有许多主妇打进来，问手上的股票价格几何，是否应该出售。有如太平洋战争前夕，女记者陈香梅记述她中环高罗士打行喝下午茶，虽然远方传来空袭的警报，但电台的英文新闻说，英军可守牢鲤鱼门，首相邱吉尔保证，决不放弃远东。
世界开始大变，历史到了转捩点，而凡间苦无哲人，有如津渡迷茫之处，露气漫生，有如挂起一盏灯，耀向苍生。我想起胡兰成先生的感叹：“中国文明是有人世风景，还比形势更大。提心吊胆的讲把握形势，必有一次失手，而能生在一个大风景里，则虽阻于形势，亦连环可解，且可形势自我而生。”
此一连环套结，又是如何解法，天见久远，而又如何开天眼、窥红尘，使形势操之在我？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只等一个蓑衣舟子，撑一竹篙，自远飘至，你在这头，举起一盏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