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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消失的工牌:一锅端的裁员是最惨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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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31 11: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8年年底和寒冬一起来的是裁员的消息,社交平台上的爆料此起彼伏,传出裁员公司的名单不断扩大,从BAT、京东、知乎、锤子、滴滴、斗鱼、美图,到美团、摩拜等,无一幸免,一时间裁员的微信搜索指数冲至年内最高。


像是说好了似的,对于裁员的传闻,没有一家正面承认,官方给出的回应都是“正常优化”,但每一天都有人在收拾东西从曾经工作的岗位上离开,数目难以统计。被裁的人中,有的是应届生,有的是职场老人,有的是部门领导,覆盖面很广。

曾经人人艳羡的互联网圈,突然急转而下。这是一场无差别裁员,有的公司把一个部门裁掉了,有的把整个分公司都端掉了。不管是巨头、独角兽还是初创公司,寒冬来临最重要的都是活下去。

01

坏消息从脉脉上流传开来,美团、应届生、三分钟裁员,几个关键词将恐慌的基调定了下来。

圣诞节前一天,周深和往常一样在单位上班,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嘟”声,改变了一切。消息来自HR,通知一个小时后会议室开会。一瞬间,电脑显示屏后的同事们纷纷抬起头,交头接耳,空气变得躁动而压抑。

坏消息从知情者口中蔓延开来,刚刚还埋头苦干的人突然醒悟过来,他们将失去手头的工作。这些在美团打拼的人突然感到迷茫、不知所措,一些人跑到公司楼下,点起香烟,猛抽一口,背对着公司大楼,看向远方。大局已定,他们最关心的是赔偿、缓冲期与年终奖,一切与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

时间到了,他们掐灭手中的烟,来到HR指定的会议室,长桌两旁围坐着30多人,主持会议的是HR和部门VP。三个月前,他们还一起见证了美团的高光时刻,在港交所上市,如今却要分道扬镳。周深突然觉得:“很悲凉”。

摆在现场员工面前的是一份解约通知书,HR在会议前半小时一直强调的是,合约的解除并非个人业务不达标,而是出于公司战略的变化。周深拿出手机,悄悄摁下录音键。


HR话音一落,还有人不愿相信,惶恐不安地问:“什么意思,我们被裁员了吗?”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的眼神暗了下来。HR随后告诉大家,美团会提供N+1赔偿,给一周缓冲期,提供内部转岗机会,没有年终奖。

会议结束后,这群平时要加班到八九点的员工,停下手头的工作,收拾东西六点左右就回家了。

美团总部北京之外,上海站也没能幸免,被收购的摩拜也赫然在列,这是一场无差别裁员。

AI财经社了解,美团点评本轮裁员涉及产品、运营、开发、测试等多个职能,到店综合事业部的平台、丽人、休娱、家装、教培等部门,美团平台、点评平台下的内容运营组、内容产品组、业务运营组等,都发生了较大面积的人员调整。被裁的有的是应届生,有的是社招的,有的已入职两三年,也有入职超过五年的老员工。

工作三年的马佳逃过这一劫,几个月前,他因个人规划原因辞职了。短短的职业生涯里,马佳见证过公司快速融资,扩大规模,但没有想到带过的员工会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被裁。一些人当天被通知解除合同,就要签字走人,名字从内部通讯系统中消失。

马佳的前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曾经的战场:“有人彻底崩溃,有人超级愤怒。”美团的这波裁员还在继续,内部还没有到此为止的说法,脉脉上甚至传出年后要调整高级别员工的传闻。所有员工都人心惶惶,无论是被通知的,还是未被通知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02

“一点防备都没有”、“上午还在改bug,下午就接到消息”、“不用交接”,“必须离开”,知乎早期员工黄海均早已离开公司,听说知乎在大面积裁员时,他还是被震惊到了。

正在从事职业社区创业的黄海均,决定帮兄弟们一把。他写下《致知乎被裁员工:让我们抱团取暖,相互拉一把》一文发到公号上。几个小时内,上百人加他微信,微信系统一度因操作频繁而无法加人。

加他的除了知乎员工外,还有很多其他互联网公司的,有被裁的,也有没被裁的。有人前一天还在跟他聊知乎裁员的事,第二天就告诉他,自己也被公司裁了。


作为一家知名短视频公司的HR,李清过去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不是招人而是裁员,他和同事分批向员工发出“有事,来会议室”的通知,与他们开展一对一的谈话,内容都是关于解约的,一天最多要进行十二三次。

批量裁员时要快刀斩乱麻,五分钟之内李清把裁员的原因和赔偿方式告诉了大家,谈久了也改变不了事情的发展方向,无非是倾听和安抚。为了避免负面情绪蔓延,李清所在的公司规定,签完字员工可以直接回家,工资照常发到约定的last day。

“钱都不是事儿,人闲着就容易找事儿。”李清说。

面对掌握内核数据权限的员工,李清要花更多精力安抚,节奏相对会放慢一些,但是谈完不管签不签协议,这名员工在后台的所有操作都会被定点监控,不准复制转移。

对于要节衣缩食过寒冬的互联网公司而言,首先被放弃的就是花钱、难以盈利的项目。在这轮人员优化的过程中,和其他互联网公司一样,李清所在的公司也是市场、运营、商业化三个烧钱模块受影响较大。一些部门仅保留个别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或者普通员工维持基本运转即可。由于页面设计开发维护的工作量降低,技术人员也可以随之减少。

落实到个体身上,实习生和应届生首当其冲。相比经验丰富的员工,职场菜鸟不具备跨模块的能力,难以在人员减少的情况下,扛起整个部门。

即便是这波裁员没有被波及,暂时留下来的员工,也不代表完全安全。李清说:“不管是大互联网公司还是小互联网公司,我们HR都打算过完年再扒拉一圈,发现好的求职者可以替换一波。”

亲手送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事,李清唯一能做的是在裁员消息发出前,把同事们的简历批量发送给美团、京东等大互联网公司的HR。但他得到的是失望的回应:“官方说法都是关闭HC,做人力盘点,实际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都明白。”

03

所有裁员中,一锅端是最惨烈的。

“如果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理解。”斗鱼海外运营大全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来,有点沙哑。他上班的地方已被停止支付房租和电费,眼下他正在等公司寄送过来的解约协议,其他70多位同事也在等。一个月前,斗鱼总部空降的两位HR带来口信,分公司所有人必须在一周内离开办公室。

大全说:“刚接到消息那几天,很迷茫,就像全力冲刺时突然被刹住了一样,不知道要干什么。”被辞退前,他正在卖命推广新产品,这款产品上线两个月后,曾实现日活1万的佳绩。


这份成绩却不被斗鱼其他员工认可,有员工在社交平台上指责他们折腾半年,才有1万日活,效率太低,活该被裁。大全很委屈,“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个项目的背景”。

这是个崭新的团队,新项目独立开发,总部没有提供代码支持,部分技术求助于外包团队。对于直播项目而言,这等于自断左膀右臂。为了发展,他们从竞品、BAT挖了一些人,直到裁员前公司还在招人。每个人还扛着“不可能完成”的KPI:到年底日活要达到10万。

别人从立项到上线要用半年以上的时间,他们愣是给压缩到两三个月,小步快跑,快速迭代,很多功能都是先上线再优化。分公司老大说,可以“残疾人上场”,产品有问题也要抢时间上。

在总部眼中,却是另一番局面。有人说,不是总部不想帮忙,只是分公司老大拒绝了总部的帮助,因为找外包公司,能吃回扣;还有人说,是因为分公司老大嫌弃总部的技术,想要自己干。众说纷纭。

不管是什么原因,斗鱼分公司看起来像是寄养在别处的孩子,一些分公司员工连斗鱼两位大老板的名字都叫不出来;除了职能部门的必要联系,分公司和总部也鲜有人员和业务往来。

“总部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又或者觉得没什么意义,在收缩调整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大全复盘后觉得,分公司被裁在情理之中,人均薪资每月3万左右,有的人看起来只值两万,实际开的薪资有七万,用人成本高昂。

舍命狂奔的项目突然被叫停,分公司解散,在网络上闹得不可开交。所有被裁的人都不满,工资低的想要说法,工资高的想要赔偿。总部给出N+1、部分年终奖的方案,很多人在争取N+3、甚至N+6,有人入职时还舍弃了其他不错的机会,此时又接近年关,工作难寻。

“我不想说了。”谈到维权,大全倦倦的,员工的抗议在公司面前显得无足轻重。“法务部门可能是全公司最完善的,之前我们入职培训时,有人就说,法务部门都快成营收部门了,现在全用到了我们身上。”

脉脉上,关于斗鱼分公司裁员在情理和法理上的讨论盖起了一栋高楼,有的骂蠢,有的骂贪,最终趋于安静。

04

大公司一片人心惶惶,小公司的梦想无处安放。

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工位,在初创公司工作的宋赫心里五味杂陈。一年前,面试时他觉得老板出身BAT,又体察人心,会有前途。不曾想,还不到一年,他心心念念投身的互联网圈,就如此萧条。

一年前,英语硕士毕业的宋赫离开律师事务所,原因是干的事太琐碎,他一度怀疑人生。他想换行,到发展迅猛的互联网圈看看,最终加入这家做出海版今日头条的初创公司。那时有人告诉他,市场竞争太激烈,公司正在转型,刚打发了一波员工。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着来新世界。

很快,他见证公司不断切换赛道,从工具到母婴电商,再到分销,统统试过。每次调整,都伴随着人员调整,一批又一批的人离去,负责海外投放的他是常青树。他苦笑:“公司做啥,我就推广啥。”

他没想到的是,2018年下半年,这家巅峰时有四五十人的公司,北京办公室加老板只剩5个人,他所在的部门只留一人。

李清说,宋赫的位置简直完美,能适应业务调整的变化,低薪单一模块能力强。当公司经营情况好转后,留下的人将来有可能承担更大的职责。“这个冬天能活下来的都是好样儿的。”

宋赫不觉得自己幸运,他说:“我恐怕熬不下去了。”他的领导被裁,入职时的涨薪承诺杳无音讯,一人身兼多职,餐补减半。老板一直在忙着融资,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

仅剩的员工看完《西虹市首富》感慨:“要是有人给老板10亿遗产该多好!”“沈腾可以投给老板啊!”说完几个人一阵狂笑,笑老板,也笑坚持的自己。

对于宋赫来说,这一年他的人生从抛物线最高点出发,一路滑落,只是他不知道眼下算不算最低点。


下半年,宋赫所在的公司从原SOHO写字楼搬到众创空间,寻找“创业的初心”。每回穿过走廊,隔着玻璃都能看到斗地主的,玩游戏的,睡觉的,以及不断撤离的座位……老板在外地搭了新团队,宋赫和同事们偷偷上网查,新公司法人不是老板,北京公司在新公司持股不到一半。

“老板走了,我们人心就都散了,公司都要散了,还干啥呢?混吃等死?”宋赫已经有好几天没在办公室看到老板,有位同事把王兴的《九败一胜》随手放在老板工位上。

临近年末,老板又在张罗新一轮转型,宋赫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要么主动离职,要么被辞退,要么溜出去面试……

刘歆艺加入无锡一家少儿编程公司还不到两个月,就被通知市场部要裁员,从8人减少至3人,留下来的人要承担一部分地推工作。他们都是新校区9月新开后加入的,还没过试用期,没有解约赔偿。

“我在的两个月里,公司每周只有三四个家长来报名,业绩很不好。现在负责招人的HR也主动离职了。”刘歆艺说。

05

一些被裁的员工,把HR当假想敌,有的直接拉黑,有的上网匿名破口大骂。

李清说:“很多人觉得是HR想干掉自己,这很不公平,HR只是出面当个枪,把事儿解决掉,内核原因还是公司要做优化。”他亲手裁掉了一年前自己招来的下属,约谈前把想到的问题全部列好放到一个文档里。

从业八年的李清虽然见过太多比裁员更糟心的事,但坐到会议室面对下属那一刻,他还是很难受,不好开口。下属哭了,拿着纸巾擦着眼泪,让他揪心,他不忍心逼迫对方签字,匆匆结束谈话。直到隔了两天,女孩说想通了,他才如释重负。

“在裁员过程中,HR要照顾好每个员工的情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即便让人家走,也不能怨恨公司。说清楚,公司在这个阶段所承受的多方压力,然后把手续给大家办好。”李清说:“其实HR真需要心理建设,太难了。别人难受,自己也难受。”

况且HR还扛着自己被优化的压力。李清说,负责谈话的HR一般是专门的BP岗位,日常负责一个业务部门的绩效、考勤沟通,很可能前几天还在和员工一起团建,在裁员接近尾声时自己也可能会被裁。

“面对裁员,HR都有心理准备,干完所有善后工作后,再给自己办一个离职,这份工作就算真正完成了。”李清说,“部门都砍掉了,BP还有什么用?”


李清所在的公司裁员压力来自投资人,“爸爸整天对我们说,不能这么花,花太多了,太败家。”其他互联网公司裁员大多也是如此。

在预知寒冬即将来临时,投资人就会向所投公司建议,要及时优化员工,缩减运营成本。如果公司或者行业未来继续下行,再裁员就来不及了,难度也会加大,员工宁愿接受降薪也不会接受裁员。

一般而言,根据要求,经营分析人员会计算出要缩减的人工成本百分比,由内核高管讨论决定产品战略,现有产品线砍哪个;下一步再计算留下的部门要缩减多少成本;最终落到各部门,由部门领导确定裁员名单,最终交由HR审定,排除孕期等特殊群体,有时候会直接按照绩效排名末尾淘汰。

HR不单要给公司当枪,还要为部门领导背锅。

李清说,最好的情况是部门领导和HR相互配合,讲清楚自己部门对裁员的接受情况,和员工多沟通,但是互联网行业的管理人员尚不具备这一能力。“有的leader会直接把锅让我们背,这种我们在后续考核管理岗时也会列入考虑。”

他估计,所在公司的部门领导只有三成愿意和员工沟通裁员问题,不到两成的人能说清楚。因为互联网公司都是爆发式增长,从一线提拔上来的管理人员并不具备良好的管理能力,特别是技术出身的部门领导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06

刘歆艺没敢告诉父母自己被裁的消息,怕他们担心。她想离开无锡去南京碰碰运气,上一份工作教会她再求职时,要尽量贴近公司的内核部门,这样没那么容易被边缘化。

从传统行业跳槽到互联网公司的大全,原本计划在斗鱼待一年到一年半,做出成绩,完成换行的第一跳,没想到只干了半年。眼下,工作已有七年的大全第一次在年底开始找工作。

接到合同无法续约,所有工作被叫停的应届生高扬,正在和公司其他同事以及部门领导等待内部转岗的面试。高扬吃了职场上第一顿散伙饭,没有喝酒,没有动情的告别,和往常一样,“大家还要继续面试呢”。离职前,他去公司把键盘、笔记本、书籍、数据线……一一收进包里,最后拿起一本2019年的日历,伤感地说:“一月一号还没有翻开,我就要走了。”

被通知裁员的当晚,改着简历的周深有点沮丧,又有点懊恼,裁员的声音早就有了,自己为何没有早做准备。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很难受。“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连年终奖都没有。”

经历了轮番面试,周深有些疲惫。临下班前,又接到面试通知,是一个心仪的部门,就是不知能否成功。内部转岗是为数不多的稻草,周深还在还房贷,她不想失业。

几轮面试下来,被裁的应届生们发现美团内部并没有合适自己的岗位,选择余地有限,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外部,裁员群中流传着蚂蚁金服、腾讯、今日头条还在招人,他们想试试。


宋赫接到了头条的offer,原本预计至少比一年前的薪资能多三五千元,现实是算上加班费,只多一千。今日头条HR劝他,“现在过来,还能赶上年终奖。”

听着和一千捆绑的条件——大小周、996、半年试用期,宋赫的心一点点坠到谷底。“他们认准了濒临死亡的小公司出来的员工,现在急切奔向大公司,只能接受这些压榨。”招聘软件上收藏的岗位隔了一阵再看薪资已经打折。

李清说,现在市场上开放的职位少,尤其是对于小公司员工来说,没有背书,唯一的优势就是接受低薪、高工作强度,如果连这些都不沾,那更不可能有机会了。

对于职场人士来说,这波裁员并不全是坏事。因为,用人单位不会对在寒冬被优化下来的员工持特殊看法。黄海均认为,这轮裁员对行业是一种调整、一种校正,市场和个人将产生新的调整与匹配。

在李清看来,互联网泡沫被戳破,可以让人重新审视自己,投入再学习,这是在回归正常。毕竟,之前在互联网鼎盛时期,很多人频繁跳槽,却没有应有的沉淀,能力与工作年限不成正比,而寒冬可以帮大家练好内功。

今年年初被裁后,琪琪没有再就业成功,因为没有合适的岗位。已有十年职场履历的她索性踏踏实实地学起了专升本课程。“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记忆力本来就差,在职学有很多困难。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通过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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