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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涟
熟悉近三十年以来的中美关系,都会知道拥抱熊猫派是美国国内长期主导中美关系的政治力量。那么,拥抱熊猫派罔顾中国现实,一力主张对华友好,其驱动力仅仅只是他们对中国的美好想象吗?当然不是。
拥抱熊猫派长期主导中美友好关系
在美国,影响白宫对华政策的至少有四支力量:一支是以两国经贸关系为优先考量的财政部与商务部(支持者为美国金融界与产业界的跨国公司),代表美国的即期利益需求;另一支以国务院为代表,从柯林顿时期的人权外交开始,一直希望通过“接触、合作、说服、影响”来引导中国进入西方体系。上述两支力量的主要人物卸下公职后,不少人进入各种智囊机构与“K街游说团队”——即第三支力量。
中国人熟知的“基辛格顾问公司”(Kissinger Associates,Inc.),由前国务卿基辛格创办,他雇佣的人有不少退休外交官,其中包括前驻华大使芮效俭、老布希总统的国安顾问史柯柯洛夫特(后来自己自立门户开办一家咨询公司)、前国务卿伊格柏格等人。这一现象在美国称为“旋转门”(Revolving door)。据美国非政府研究机构Public Citizen的一项统计显示,从1998年到2005年,在198名从美国联邦众议院离职的议员中,有43%成为了职业说客;在36个退休离职的参议员中,一半都成为了职业说客。以美国第111—113届国会(国会两年一届,这三届时间跨度为2009年-2015年)离任成员任职去向为例,根据CRP资料统计,离任的国会议员中有超过30%的人选择加入游说公司,超过15%的人会充当私营部门在华盛顿的游说代理人,约20%的人会去私营部门担任顾问。
上述情况在川普总统上任后略有好转:2014年,国会议员退休后,其中16%选择当说客,13%留在DC,2%回家后准备做说客。因为他在竞选时就承诺要“抽干华府沼泽”,美国前政府官员在离职后5年内不得做游说工作(原来规定的年限为2年),并且终身禁止美国前政府官员为外国政府进行游说。2016年底退休的国会议员选择留在DC的只占5%,选择当说客的降至8%,回家后准备进入游说行业的占3%——这只是小小地触动了两党建制派与公职人员的乳酪,引起的反弹就非常之大,这是目前两党及精英群体一致希望在2020年“干掉”川普的原因。
政府高官同样如此,小布希政府的国务卿赖斯、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哈德利、国防部长盖茨在离任后迅速创立了公司。像前众议院拨款委员会的主席、前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的主席都是在离职后马上注册了自己的游说公司,转身向原来的老同事或下属作起了游说工作。
这三支力量加上主张接触政策的企业界人物,以及深谙中国事务的“中国通”们——中国通包括学术界、新闻界、政策研究与咨询机构的中国问题专家,他们主张通过增加同中国的接触影响中国,实行“和平演变”,使中国在意识形态、价值观和社会制度方面同美国更为接近,从而减少今后中国强盛后与美国为敌的可能性。这一派老布希时期被称为“接触派”,在柯林顿总统至小布希总统时期因这一派明确主张对华友好,被命名为“拥抱熊猫派”。在这一派的全盛时期,对他们略有批评,就会遭遇到猛攻。2007年,经济学家、香港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部教授Carsten A. Holz曾在远东经济评论上发表一篇文章,题为《从事中国研究的学者都被收买了吗》,该文指出:“从事中国研究的学术界人士,包括本文作者自己,习惯性的讨好中共,有时自己明确意识到了,有时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的动机是为了适应生存环境,我们通过以下方式讨好中共:提出某些研究课题或者不提出某些研究课题,报告某些事实或者忽略某些事实,我们使用的语言,我们讲授什么以及如何讲授。”这篇文章触到全球中国研究学界的痛处,我亲眼见到作者曾在一个China Scholar的讨论圈里受到围攻与嘲笑。
川普入主白宫,屠龙派陆续登场
第四支力量就是与接触派相对应的是对华“遏制派”,其主力是20世纪90年代后期崛起的新保守主义“外交政策共同体”(foreign policy community),最初只是七、八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纵论国是的私宅聚会,后来便发展到四十来人的“精英圈子”。他们并无正式组织形式,因为它并没有正式的章程和成员,也没有办公机构和领导人,但却有毫不含糊的纲领和影响力。它的纲领非常明确,就是要把在冷战后“迷失了方向”的美国外交“拉回正确轨道”,尤其把重点放在美国对华政策的“纠偏”上。这一派后来被命名为“屠龙派”。到了小布希第二任期,有人觉得这一冠名对以龙为图腾的中国来说显得杀气太重,一度改称为“敲打熊猫派”。
小布希执政以来,一批鹰派人士进入政府出任高级官员,但由于“接触派”以及有钱有势的“中国游说集团”(China Lobby)多年来居于主流地位,在美国朝野根深叶茂,1966年中国文革时期就成立的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National Committee on United States -China Relations)成员多为拥抱熊猫派主力,小布希只能采取居中的“熊猫避险”策略。
2016年总统大选之后的40天,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在纽约联合国总部补办了该机构成立50周年的庆典活动。说是“补办”,是因为该委员会成立于1966年6月,周年纪念活动本应在6月举办,迟至12月15日补办庆生活动,当然是向候任总统川普展示其政治力量。中国媒体大书特书这次活动,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会场景象: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会长欧伦斯,在向参加庆祝餐会的500多位嘉宾致辞时,用中文字正腔圆地念了一段毛泽东语录:“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美媒称,嘉宾们的掌声显示了大家都理解了会长的潜台词,也反映了美中关系所面临的压力,并反复从各种角度报导了基辛格声称“一个中国”是美国毫无争议的主张。中国官媒环球网于2018年重提此旧事,当然是对拥抱熊猫派重归中美友好大政治舞台充满期待。
从川普入主白宫后,屠龙派人士开始一伸其志,现任总统助理、贸易顾问纳瓦罗号称“鹰派中的鹰派”,现任国家安全顾问波顿更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主义者,不仅视中国为俄罗斯更大更危险的敌人,还经常批评联合国。这些人物进入白宫团队,给华府众多智库一个明显的信号,屠龙派人物纷纷浮出水面,经过一年多准备,才有了将近十来份重击中国的各种报告,从反间谍到反渗透,无所不包,拥抱熊猫派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被迫噤声。
中共极权显化让拥抱熊猫派失去辩护理由
拥抱熊猫派这一困境,归根结底是由中国造成。长期以来,拥抱熊猫派主张对华友好,甚至成功地让1998年反经济间谍的《考克斯报告》束诸高阁,为中国赢得二十年推出千人计划、盗窃美国智慧财产权的时间,其理由只有一个:通过促进中国经济发展,将中国引导进入国际体系,实现民主化,成为负责任的大国。这一借口早在胡温时期就被胡锦涛的反颜色革命、五不搞所否定,但欧巴马与拥抱熊猫派对此装糊涂。习近平统治时期的扬毛抑邓、各方面加强专制,让拥抱熊猫派彻底失去了为红色中国辩护的任何理由。
川普在当选后公布一个“百日计划”中,明确提出要“抽干华盛顿的沼泽”(Drain the Swamp),《2018年:中国缘何失去了美国?(上)》所列举的各种报告陆续公布,打击外国代理人的防谍工作列上美国政府的工作日程,在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内,美国朝野终于在中国问题上达成共识:一,美国各界全面检讨对华政策,承认美国几十年来对华政策失败;二,承认中国是美国现代史上面临的最有力和最可怕的竞争者。参议员鲁比奥视中国为美国建国以来体量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这种观点的代表言论。因此,美国必须采取行动,否则就会输掉与中国的战略竞争。三,美国不需要放弃与中国接触的政策,但必须用抵制、惩罚甚至报复的方式,重塑中国的行为,逼迫中国改变。
在这种氛围中,拥抱熊猫派占主流的美国中国研究圈被迫对中国研究现状做检讨。2018年11月29日,美国史丹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美国亚洲协会美中关系中心与安纳伯格基金会阳光之乡信托在华盛顿共同发布《中国影响和美国利益:推动建设性警惕》(Chinese Influence &American Interests:Promoting Constructive Vigilance)报告,该报告由美国的中国研究圈30多位顶级学者共同撰写,承认过去几十年对中国的情况误判。(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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