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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维吾尔“亲戚”学习19大报告(白道仁提供)
他们有没有神情慌乱,言辞闪烁?家中有没有可疑的外人?厨房里有没有多余的菜刀?墙上是否挂了宗教装饰?有没有和经济状况不符的物品?他们的汉语如何?平日里是看CCTV还是维语VCD?
这些远道而来的男女们一进门,就打量起眼前的这些“亲戚”和周遭的环境。
他们以兄弟姐妹相称,却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语言也不通。这些多为汉人的政府公务员是中国当局“结对认亲”计划的一部分。他们进驻维吾尔人和新疆其他少数民族的家庭,一连数天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有时甚至同睡一个炕头。
中国官方媒体《环球时报 》星期四(1月3日)发布的一条英文推文说,自2016年10月以来,中国西北部的新疆有112万多名干部和政府雇员与169万户不同少数民族结对认亲。
另有官方数字说,从2018年1月到11月底,全疆干部职工“走亲戚”的次数累计3149万次,入住“亲戚家”的次数约1050万次。
“亲戚们”除了自带铺盖卷、伙食费(每天20-50元不等)、米、面、水果等礼物外,还带来了“党妈”交给的任务。
“这些‘亲戚’要负责评估他们的维吾尔主人,测试他们对维吾尔人和伊斯兰身份的忠诚度,向他们传授基本的‘素质’,鼓励他们只讲国语,只参加汉文化活动,”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人类学讲师白道仁(Darren Byler)告诉美国之音。
白道仁研究维汉社会生活,从2011年起在新疆做过两年实地考察。去年春天他又回到那里,和十多位直接或间接参与过“结对认亲”计划的人交谈。
白道仁了解到,“亲戚们”有时候会故意让维吾尔人喝酒、抽烟。一起包饺子时,他们会测试维吾尔人是否问起这些肉类是不是清真。
“汉人给你食物时,你要强迫自己吃下去。这让人们处于一种尴尬和极为痛苦的状态,” 白道仁说,“很多人告诉我,咽下那些来路不明的食物让他们觉得恶心。”
中国官方将这些“结对认亲”包装为充满温情的民族融合政策,但批评者说,这些貌似柔性的政策事实上强化了当局在新疆的高压政策。
“(共产党的)手脚伸得太长,”美国维吾尔人协会主席伊利夏提说,“没有人会欢迎这些编造出来的‘亲戚’。”
他对美国之音说,家是每个人最后的庇护所。不管在外面遭受了多大的不公和磨难,家是唯一可以让人保留一点自由和尊严的地方。
“如果连家里都被陌生人侵占,那么人们就像生活在一个没有墙的监狱,” 伊利夏提说。
“人权观察”中国部高级研究员王松莲说,把新疆穆斯林的日常起居都暴露在当局的监视下,这种“极具侵略性的强制同化政策”不仅侵犯基本人权,还可能加深该地区的不满情绪。
和毛时代的“下放劳动”不同,这一次,城里来的人不是去向贫下中农学习,而是去评估和教化那些接待他们的人。白道仁对美国之音说,这些“亲戚”的背后是强大的国家政权,这让维吾尔人体味到巨大的威胁和无力。
一些维吾尔人告诉白道仁,在他们看来,那些登堂入室的“亲戚”都是政府派来的探子,假装友好而已。他们是永远不会信任这些人的。
不过,表面上,维吾尔人还得装得客客气气,竭力款待这些“亲戚”,害怕万一哪里做得不对,就会被“亲戚们”上报,惹来被关进“再教育营”的厄运。
哈密市穆斯林青年热买提对在线杂志《寒冬》说:“政府给我和妻子共结了四个亲戚。每个礼拜换一个亲戚。家里天天都有人住,这个还没走那个就来了。”
热买提说:“我现在不敢乱说话,因为我不知道哪句话可能会被他们认为是错的。”
维吾尔人的恐惧并非杞人忧天。事实上,“亲戚们”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记录他们的言行。
新疆自治区纪委监委网站2017年的一则报道记录了“结亲”干部的日常:每天早上,各组要开晨会,中午不休息入户走访,下午碰头汇总情况,整理材料,晚上座谈讨论,由专人收集专报、整理台账、报送专报,“白加黑连轴转的工作节奏,让大家找到了在机关加班加点的感觉。”
新疆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给“结亲”干部提供的“攻略”说, “孩子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家庭成员中如果有孩子,记得带上玩具和零食”,“先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乔治·华盛顿大学人类学讲师白道仁说,为了免受处罚,维吾尔人鼓励自己的孩子接纳这些陌生的“亲戚”,拥护他们带来的国家宣传和汉文化。有时孩子要充当翻译的角色,因为他们的汉语往往比长辈们好,但这也把他们推向一个两难的处境——一边是握有他们命运的客人,一边是自己的父母。
不久前,在为《纽约时报》撰写的长文《不请自来的客人:闯入维族家庭的百万公务员》中,白道仁写道:“‘结对认亲’最痛苦的部分,或许是它削弱了维吾尔父母的权威,并摧毁了家庭。”
他援引一位中年维吾尔人的话说:“他们夺走了我们的家庭和信仰。现在我们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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