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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的手指头
这是一位曾被诬陷为“国民党”的M县县委干部讲述的一件令今人心惊肉跳的往事。
一九六九年春天,春寒抖峭,残雪斑斑。不见花香,不听鸟语,不闻春的气息。疾风暴雨式的横扫“国民党”的高潮已经冷却下来,但压在人们心头磨盘般的重负并没有解除,如同早春的气息远不能抵御严冬的淫威一样,人们在胆颤心惊中渡过了一个悲凉死寂的传统春节。
他被从“牛棚”解放出来。一天,他去办公室取报纸,忽然发现窗台上有个玻璃瓶,上面落满了灰尘。他信手拿过来一看,不禁惊愕地张大嘴巴,一股透心的凉气直冲丹田。
玻璃瓶里,浸抱着一节手指头。
现代医学解剖学是高超和先进的。通过各种病理解剖,向人们展示人体的五官、内脏、四肢,这些实物标本,装在特制的玻璃器皿里,用药液浸泡着。还有胎儿发育每个阶段的标本及各种怪胎,还有完整的男人体、女人体……科学帮人们揭开许事神秘的面纱。
这里非病理研究,保存这节手指干什么?
可是,科学一旦让魔鬼利用,便会产生巨大的摧毁力。
事情还得倒回去叙述。
M县有一位被打成“国民党”的干部,多次受刑,命其交代“国民党”反动罪行。六月天已经很热了,空气显得沉闷压抑。这位干部浑身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三代会”虽有个医生,但却是个完全丧失救死扶伤医德的狂妄之徒。对受刑人员,他不是真心实意地为其治伤,而是出谋划策,让你更惨痛地受刑,真谓是为虎作伥。伤口撕裂,他不给你缝合,用剪子四下一剪,伤口更大更难愈合;刚刚结疤的伤口,他会残忍地用剪子再给你揭开,让你疼上加疼。这位干部已气息奄奄,还被逼着写交代。一份交代没写完,便吐尽了最后一口气。
“三代会”头头心急火燎地问专案人员:
“他的揭发写完了没有?”
“大部分还没写完。”
“把他写好的较有用的材料全按上手印,再盖部分空手印备用。”
专案人员遵命而去,单空白手印就盖了厚厚一本稿纸。
人死总要掩埋,专案人员为了“方便”今后的办案,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割下他的大姆指头,装进玻璃瓶里,用福尔玛林药液浸泡起来,啥时需要他的手印,随时即可捞出来使用。
他的死是悲剧,但悲剧并没有因为他死了就结束就闭幕。谁都懂得,世上人的手纹绝少相同的,鉴别指纹是公安侦破定案的重要手段,在重要的材料上按手印比印章要准确可靠得多。但死人的指印居然在死后还能长久发挥效用,让悲剧继续演下去,的确是亘古未有的。
用这根指头按下的手印,不是蘸着红红的印泥,而是蘸着鲜红的人血!
情报员名单
谁都知道,群众路线是我们的组织路线,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不论干什么事情,总热心有计划地层层组织,既表明了各级领导的重视,又有严密的组织保证。以条条为线,上下左右形成网络。多年的实践表明,这样做对促进工作确实带来过“轰动效应”。
灾难也由此而生。
从一位在老管理区担任过会计的人家中,抄家时抄出个旧笔记本,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情报点名单。下面,整整齐齐写着姓名。一数,二十六名。
专政组立即提审老会计。
“这二十六个人是干什么的?”
时间已经过去七、八年了,记忆早已减退,猛听这没头没脑的斥问,老会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装什么蒜!”笔记本“啪”地甩到他面前。“快老实坦白交代!”
老会计仔细端详着笔记本上的名单,又看看上面的标题,终于想起来了,忙解释道:
“是这么回事。这二十六个人是当时管理区确定的各村负责向公社汇报虫灾情况的人员。是根据上面要求搞的,保人保畜,防虫灭虫,尽早掌握各村虫情,是管理区建有的‘情报点’。”
“胡说!”一声怒吼,老会计被捆吊起来。
旧笔记本被送到县革委会,主任看罢名单,厉声说:
“哼,虫情人员名单?咱们头脑里可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呀!处处、事事从‘路线斗争’和‘阶级斗争’的高度来认识,用‘阶级斗争的显微镜’来看待一切问题。我看这份名单大有来头,不信审审看!”
按照名单,二十六个人被逐个提审。
可叹他们稀里糊涂就身陷囹圄。
本来,一切是非曲直,当以事实为依据。但在那疯狂年月,事实并不重要,“审讯”却是万能的。不少人压根儿不知道为啥被抓、被审,先挨一顿揍,先从精神上压垮你。于是,审一阵,整一顿,变着法子折磨你。
革委会主任果然“火眼金睛”,酷刑审讯之下,二十六个人全招认是“国民党”情报点人员。
(选自刘兴华著《疯狂的岁月——文革酷刑实录》,朝华出版社,1993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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