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文化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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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之与欧洲人犹如茶之与中国人,是一种饮料,也是一种文化.

住在欧洲的时候,每天早晨步入餐厅,侍者总是客客气气地,用着千篇一律的句子问候你:"咖啡?还是茶?"那是一种在欧洲非常普通的带有早餐的旅馆,那里的茶,是极其异国的,而咖啡,却是十分正宗的.

早餐时刻的阳光,咖啡般新鲜而热烈,透过落地玻璃窗,斜斜地飘洒进来,铺在有条纹的地板上.窗外的院子在这个时候总是红花绿叶互相扶持,流水潺潺,风停云静.

餐厅角落的位子常常是冷的,而握在手中的咖啡却是热的,就象在天涯海角的旅途中突然遇到了久违的朋友.

如果是在英国,你就会体会到英国人对于咖啡盛器的讲究.这是有传统的,就象他们对于礼仪的讲究,对于品味的讲究,对于身分和地位的讲究一样, 大凡与咖啡有关的一杯一盏一勺一盘无不精雕细刻.

而对于意大利人而言,喝咖啡莫过与一个仪式.三五好友午餐之后,便蜂拥着来到咖啡店,站立在柜台前,取过小小的一杯Expresso,昂然一尽,举手抬足之间充满了豪情壮志.

法国人的咖啡则是享乐,悠闲的,无拘无束自成一格的.美国作家海明威就是带着这样的风格在巴黎的百年老店"Brasserie Lipp"咖啡店中饱餐过一顿.可惜,海明威是个美国人,他在咖啡店中欣赏的并不是咖啡,而是"冷啤酒","香肠","土豆"和"面包".

难怪,德国人虽然将咖啡喝得很平常,却更愿意讥笑美国人在喝咖啡方面的毫无修养,有的只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粗俗.我的德国同事一见到我喝咖啡便说:"对了,你们是用Mug牛饮的".

说起来,真正的咖啡并不在旅馆,车站,路边,而是在一些小小的充满了烛光音乐诗情画意的咖啡餐厅中.所谓的情调,所谓的气氛,所谓的品味并不在咖啡本身,而在于环境,由一个幽雅的环境烘培而来,衬托而成.否则,咖啡无异与牛奶,桔子汁,啤酒,矿泉水,以及其他任何饮料.

假如这个幽雅的环境再渗入些微历史的社会的文化的背景,那么,咖啡的味道便更加香而纯而浓了.

这,便是维也纳的文化咖啡了.

维也那的咖啡渊源流长,从当地的第一杯黑而苦的咖啡到现在,大概三百年左右过去了.在三百年的历史演变中,维也那的咖啡,已经不再是当初因为好玩因为好奇而制造出来的单纯的饮料了,而是通向社交的一张"入场券".

奥地利诗人StefanZweig便是这样来形容当年的维也那文化咖啡:"咖啡馆始终是一个接触和接收新闻的最好场所.要了解这一点,人们必须首先明白维也那的咖啡馆是什么.事实上,维也那的咖啡馆是一个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找不到的文化机构,是一个民主俱乐部.而入场券不过是一杯咖啡的价钱."

极盛时期的维也那咖啡馆可谓藏龙卧虎,出入的有作家,记者,诗人,医生,音乐家,政治家,银行家,科学家.他们把这里当成家,当成家中的会客厅和书房.许多著名的篇章在这里成就,许多浪漫的故事在这里演变.到今日,维也纳的咖啡馆依然三步一个,五步一座.莎士比亚,莫扎特,以及其他的历史名人常常被用来命名咖啡馆,从而增添了咖啡的文化气息.

我去过维也那的弗洛依德故居,这位德高望重的心理医生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大楼犹如外国的领事馆,大门深锁,庭院幽重.旁边,却开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咖啡馆,门楣上写着"弗洛依德咖啡馆".

"弗洛依德咖啡馆"的门前,是一条极其幽静的处于低坡的街道.没有客人的上午,闲置的咖啡桌,咖啡椅,三三二二地,在淡淡的太阳下,轻轻的风声中,散发着一种铭心刻骨的寂寥.

它让我想起弗洛伊德诊所中一条细而平而长的沙发,在西窗斜阳之下,孤零零地躺在客厅的当中.我忍不住地想,曾经来到这个诊所,躺在这张椅子上的病人都会是一些怎样的人,遭遇了怎样的故事,又有着怎样的心境呢.

我的一个德国朋友告诉我,其实,欧洲人向心理医生求助的情形要比美国人好很多,就是因为欧洲人喜欢到咖啡馆去,聊天,交流,三五人聚在一起,讲讲讲,一讲便是一个下午,还需要心理医生干吗.

当然,我也相信,永远有这样的大多数人,他们孤独地到咖啡馆去,在一些雾蒙蒙的有雨的晚上,因为忧郁因为失意因为伤心.而咖啡馆,大概是最好的疗伤和沉思的去处,那里的气氛使这些人在与自己的内心独处的同时也能够与其他的群体相处.

今日的维也那,人们变得乐观开朗,游人们更是欢天喜地.到咖啡馆去,尤其是到那些最有传统最负盛名的文化咖啡馆去的,几乎只是为了去听一段历史的回响.在经历了上世纪的战争和战乱之后,那些历史悠久的咖啡馆到如今已经曲指可数,面目皆非了.而其中的"Central Cafe"至今依然人潮汹涌,成为维也那这个城市的座标之一.

推门进入"CentralCafe",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真人般的塑像:老人,左手按着膝盖,右手搁在一张小而圆而矮的咖啡桌上,笑咪咪地斜着头,自得其乐并且津津有味地观看着进入咖啡馆的人们.这个老人的名字叫做"Peter Altenberg", 是十九世纪下半叶奥地利著名的"咖啡馆诗人". 他 "Central Cafe"中喝咖啡,写诗写信写散文,一边回忆逝去的童年,一边结交新来的朋友.他喜欢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他一生中所收集的艺术绘画和摄影作品至今还保存在维也那和墨尼黑的城市图书馆中.

"CentralCafe"的氛围是非常古典的,紫红和金黄相间的沙发和窗帘散发着厚重的贵族气息,大理石般玉色的廊柱和墙面完美地支撑着拱形的建筑.高高悬挂的吊灯将暖色的光采照射在屋子正中的钢琴上,这架用黑布遮盖的神秘的三角钢琴总是在下午的时候,敞开心胸,流淌出水一般温柔的的音乐.

我坐在"PeterAltenberg"邻近的咖啡桌前,义无反顾地要了一杯清咖啡.出门在外的日子里,我永远只喝清咖啡,用来比较.比较起来,这里的咖啡比其他地方的显然要贵一些,但味道却没有特别的不同.

蛋糕.这里有着各式各样非常棒的蛋糕.我要了两份蛋糕,一份是咖啡蛋糕,另外一份是水果蛋糕.我喝着咖啡,吃着蛋糕,一边在"Central Cafe"的白色餐巾上涂涂写写,那情景实在与一百多年来的文化咖啡无异了.

我抄了一段当年维也那文人的一句话,描写的是一杯好咖啡的境界:"热得犹如地狱,黑得犹如魔鬼,纯得犹如天使,甜得犹如爱情".

这时候,"CentralCafe"馆的门外响起来一串马蹄之声.笃,笃,笃,笃,又是一批游人,坐在三架马车上,从咖啡馆前经过.

可是,时代毕竟不同了.今日的文化,不是在马背上,其实也不在咖啡馆中.今日的文化,由电视,电脑,网络,移动电话组成.人们需要的,除了文字之外,还有速度.

然而,"CentralCafe"还在,维也那大街小巷中其他的咖啡馆还在.人们来到这里,除了喝一杯,坐一下之外,还能够缅怀历史,凭吊古人,就象走进一座价值连城的博物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今日的咖啡馆实在还在延续它的文化.

是的,只要历史还在延续,咖啡和咖啡馆也就会延续到很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