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夺牺牲的权利(一)

谢桥一梦

(一)

      年少的时候,因为无知继而无畏.这无畏当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地目中无人,也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般地仗势欺人,而是将自己连同未知的世界,幻化`迷失于无边无际和无穷无尽的自许之中.那时的"我",总以为会与日月同辉`与时光同在的.发育不全的大脑,虽不明白什么是幸福,却又时刻感受着快乐;而偶然的不高兴,也不会上升或者恶化为忧愁.生命在眼前流动`在身边精彩,却从没想到它要回归于死亡`终结于虚无.直到有一天,自己也有了制造生命的能力,才知道生与死的区别,并不是站着和躺下的不同,而是永不交集的两极`永无希望的失去.从此,才有了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恐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但当得到任何牺牲的消息,才不再象从前那样,仅仅停留于肃然起敬,而是增添了莫名的悲哀和痛惜.

       死亡即是失去生命.如果生命是平等的,那么死亡就不该分三六九等.无论是"驾崩"`"牺牲"`"殉难",还是"毙命"`"丧命"`"嗝屁",都改变不了阴阳相隔这一残酷而无奈的事实.如果我们把不同的人生输入同一部计算器进行推演,并把死亡设定在归零键上,我们将会发现:推演的过程和结果纵然千差万别,一旦按下归零键,显示器上便什么也不会留下.换作文字的表达也许更通俗而且易懂--死了死了,一了百了.由此看来,对于逝者而言,死后哀荣和开棺鞭尸一样地滑稽可笑--当然我们并不打算让死人发笑.

      目前为止,恐怕还没有人知道人类的诞生,到底是上帝的有心还是他的无意.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作为个体生命,它无一例外的是在一个偶然事件中赢得的一次偶然成功.任何一个生命的开始,事实上都没有经过精确的计算,也没有通过周密的安排,更不可能赋之予世俗的意志.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的生命本该是平等的.

      然而不幸的是,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总有一部份人放任其自私`贪婪的本性,粗暴践踏`蓄意破坏这种平等,从而演变出生命价值的高低贵贱.这些人不仅强迫另一部分人顺从其严密操控的角色安排,甚至也不允许另一部分人去怀疑这一野蛮的法则和同样野蛮的价值观.这部份人,便是在当下的社会结构中,能够对公共道德产生深刻影响`能够左右人们的价值取向`手中紧掌握着公共权力的特权阶层.

      有限的哲学探索表明,社会分化和社会诉求多元化促成了国家的建立,而社会的进步则加速了社会的分工,因此各社会成员和其职业本身,本不该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哪怕是为国家各级权力部门设置的职位,也不过是职业的一种,其工作人员与从事其他职业的人一样,都是在社会这大个平台上,进行必要的劳动,履行相应的义务.

       但是,由于不同职业要求不同的技能,简单劳动与复杂劳动所需要的个人付出与个人能力,也有相当大的差距.因此在现实社会,以职业决定社会地位自然就会得到广泛认同.人人都知道,付出越多`能力越强,对社会的贡献就越大.而根据贡献的大小,人们也乐于见到不同能力的人,获得高低不等的地位,以及厚薄不同的报酬.这也是一个正常而理性的国家社会,对个体社会价值合理的回应和不可或缺的尊重.到此为止,个人和社会已经帐目清楚,互不相欠.哪怕官至国家主席,也不可以再向社会索取,不管以什么名义.别以为你是第二根葱.

      然而,作为人的最本质的属性--自然属性[生物性],它却是`并且只能是优先于社会属性[工具性]的.它应该具有绝对的`恒定的和平等的价值,这一价值又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颠覆人的生物性与工具性的关系,生命的尊严就将不复存在,所谓保障人权也只能是自欺欺人.可我们的问题恰恰就在于:深受儒家文化毒害的中国,已经习惯于人的工具化.或者在愚化民众的同时神化强权,将自然的赋予篡改为权力的恩赐.千百年形成的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社会阶层也是泾渭分明,权力崇拜与奴隶人格成为一体的两面而共生共存......所有这些亘古不变的特殊国情,直接导致了为推动平等所付出的努力,一次次地无功而返`胎死腹中,甚至连平等的梦想,都失去自慰的功效.

       放眼这片古老`神奇而辽阔的土地,人们不禁为山川秀丽`景色怡人而开怀.可是当有人去迎接"平等"的降落时,却找不出一块可以落脚的空地--儒毒致死的僵尸,占据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尽管随着文明世界的主流跨入了二十一世纪,但朝野内外`官权民意,依然在漠视个体生命的平等,漠视个人权利和个体人格的平等.这种遭遇不平等和享受不平等的双方,能够自觉自愿地达成友好共识`一致把不平等当作常态并且合法化的情境,可算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而身陷如此滑稽的场景,我们该选择祝贺前者呢,还是同情后者?当"同命不同价"被认为体现了一样的关怀和一样的温暖时,我们又该赞许一方的顾全大局,还是讴歌另一方的英明伟大?当付出相差毫厘`收获却失之千里时,又谁能肯定自己不会受困于靠拢组织`要求进步与愤世疾俗`清者自清之间?

       答案或许是现成的,只是大多数人又都无可奈何,本能地选择沉默.这种沉默固然无声,却隐约传出民族性格的呻呤.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一代代集教主与国君于一身的真命天子,治国理政也许可以注水渗假,但教化万民却决不含糊.天子们勤于施教,总能够在基本原理的基础上,不断提出新理论`新思想`新主义,从而保证了天下臣民的愚昧`世故`忍让`柔弱`温顺`猥狎等等品质,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失,只会在新的历史时期,焕发新的活力`赋予新的内涵.而庶民们的这些品质,恰如上等优质饲料,大大地缩短了绝对权力由家禽进化成为猛兽的时间.在约束缺位的情境下,它完全有机会膨胀或者嚣张到自以为可以蔑视人世间的一切生灵,自以为具备了与上帝称兄道弟`同座一条板凳的资格.

       可惜不少人只顾享受毛老人家打下的红色江山,却忘记了故领袖那句警世名言:"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这些人有勇与上帝比肩,却无谋修得上帝的智慧和歉荪.得意中常常忘了形,放任权杖的粗暴与野蛮践踏社会伦理的底线`超越常人可以容忍的极限,结果当然会是自取其辱,甚至搭上性命也未可知.京都的城管`沪上的警察,就有拿手里的石头,要往自己脚上砸的愚蠢.他们的牺牲,除了把痛苦留给他们的亲人之外,看不出还有其他更深刻的意义.若以现实政治对生命的诠释,顶多也就是重如泰山`活在心中`化悲痛为力量而已.光荣的岗位稀缺,惦记着光荣岗位的却不计其数.说不定烈士们尸骨未寒,就已经有成千上万名打小就立志要当一名人民警察的进步青年,或由其本人`或由其家长,或由那些有名无实的亲戚,去寻找和收买权力的承诺,争取有机会把烈士的遗志继承名下,好去着力维护社会稳定......

     "我悄悄的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沪上的六个牺牲,连同一个将至的毙命,这七个鲜活的生命,竟然就在`和即将要在一瞬间消逝.人们在惋惜之余,或许还有怜悯`还有哀叹`还有追问与反思.然而在这之后呢?怜悯和哀叹决不会在天国里传播;追问的声音早已从四面八方蜂涌而致,但就算你能力把它无限地放大,想必也如落入黑洞.至于反思,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们,除去好了伤疤忘了痛之外,一般不会有第二种现象发生.只要不变本加厉,就可算作行善积德`赐福人间了.
   牺牲的已然牺牲.除了闲谈中多了个话题`新闻里多了些消息`网络上多了份热闹,沪上的治安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当然也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坏;熙熙攘攘的大街在该堵地方还是堵,在该通畅的时候同样通畅.流动的城市不相信眼泪,更多的生命不会因个别的牺牲就改变原来的轨迹.生活还在继续,世界不失原来的精彩,未来依然那样地模糊......生命如同白驹过隙,只有好好地活着,抱点希望去寻找机会,可能的话,顺便一展你别样的风采,也便不枉人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