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无路 无处安放的武汉人 冒险搭乘火车返家(图)

Macedon

记者 周远征 重庆报道

“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想回武汉。”1月26日下午，网名“胖嘟嘟”的武汉人发了朋友圈，“不少人问我，为什么还回来？”
这一天夜里，湖北省召开新型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疫情紧张的武汉，这是一场颇为特殊的新闻发布会，口罩戴反的武汉市市长周先旺介绍：“截至今天凌晨，武汉累计报告618例，已经治愈出院40例，死亡45例。”“胖嘟嘟”选择这个时间返回武汉，家人朋友为她捏一把汗。

然而，尽快回家，却是众多滞留他乡的武汉人心中的渴望。1月26日晚，“胖嘟嘟”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我们在外面没有地方住啊，我们订的酒店知道我们是武汉人，不让我们续住啊！”她有些伤心，“开始我也这样觉得，在外面好好待着，但是到后面酒店不让湖北籍入住，配合检查也不行，就是不让你住，晓得你是武汉的像瘟神一样。”



1月26日，周先旺透露了一组数据，因为春节和疫情的影响，目前有500多万人离开武汉，还有900万人留在城里。这些离开武汉的人中，正在经历一场人心的隔离而无处安放。

像往年一样，春节前后，数百万人都会离开武汉。
家住汉口的市民包女士，也计划着除夕之后离开武汉。大多数人，早在包女士之前就已经通过各种交通工具向全国疏散。周先旺发布的数据显示，春节前，约有500多万人离开武汉，留在武汉的约为900万人。

武汉市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末，武汉市常住人口1108.1万人，比上年末增加18.81万人，其中城镇常住人口889.69万人。年末全市户籍人口883.73万人。显然，周先旺发布的上述数据，包括了大量的流动人口，数据如何得来尚不清楚，其准确性也需要有关部门进一步核实。《中国经营报》记者查阅2016～2018年春节黄金周数据，2016年春节黄金周出发的旅客为267.18万人；2017年春节黄金周出发的旅客为255.88万人；2018年春节黄金周出发的旅客为232.82万人。显然，2020年1月23日10时“封城”之后，其实截断了至少200万名以上的武汉旅客的出行。如此庞大的截断，对于全国防控疫情的意义可谓重大。此外，近三年的春节黄金周数据显示，春节黄金周期间亦有超过200万名以上游客抵达武汉。“封城”达到了双向切段数百万人的往返人流。

出行的500多万人中，到底去了哪里呢？ 百度地图慧眼的迁徙大数据显示，2020年1月10日至22日春运期间（武汉封城之前），每天从武汉出发的人群中有6至7成的人前往了湖北省内的其他城市，其次是河南省、湖南省、安徽省、重庆市、江西省。除互联网提供的数据可以佐证之外，更重要的数据其实来自于手机。近日，流传出一些地区流入的武汉手机用户数量信息。对此，《中国经营报》记者从某省的通信运营商处了解到，当地政府要求三大通信运营商提供流入当地的武汉用户信息，并进行精准锁定。显然，通过交通运输信息、手机号、互联网大数据、酒店登记信息，进行数据综合分析，最终各地可以极为精准锁定离开的500多万人在哪里。为防止疫情进一步扩大，技术手段的作用不可小视。

流落他乡的武汉人与“胖嘟嘟”一样愤愤不平。《中国经营报》记者连日来与许多流落他乡的武汉人进行了采访，他们要么找不到住处，要么受到了种种歧视。



一位在日本的武汉人，签证即将到期，他回到了上海。上海的确诊病例并不像武汉那样多，然而这位武汉人却时刻想回到武汉，他说：“我现在只想回到武汉，在外面就像逃犯一样。”他在日本一上飞机，得知这趟飞机上有22个湖北人，上了飞机之后就遭遇了其他乘客的谩骂：“为什么让湖北的上飞机？”他说：“我有什么办法吗，日本签证要过期了。”下了飞机呢，原来预订的酒店又不让他们住。他着急地四处问询。长沙、珠海甚至曾经旅游去过的丽江，谁能够收留他们，就飞向哪里。然而，截至记者发稿，他只能滞留在上海的机场酒店。

他的朋友Z先生也在发愁，出来旅游滞留在威尼斯。1月26日，Z先生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我每天95欧住宿费，每餐吃最基本的也要20欧，住个把月要卖房子的节奏。”他的朋友打趣地对他说：“你想多了，卖房子现在也没人要，我出一块，不可能比我更高了。”直到记者截稿时，Z先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家乡。

众多的武汉人遭遇的歧视在武汉人乃至湖北人的群里，不断地蔓延。AN女士，一周多前离开武汉回到了深圳，自我隔离的她也听到了不少朋友的事。她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我的同事一家三口21号从武汉开车到了重庆，鄂A的车停在楼下，第二天一群社区的邻居就来敲门，让他们离开。但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去医院查血、量体温发到社区群，大家才让他们待下来。”这算是相对较好的，AN女士的姐姐在乐山，跟她说，当地的居民又撵走了一辆湖北来的私家车，因为车上有4个湖北人。

事实上，众多的湖北人在外地的群里，一些地方采取封城以及撵走湖北人的信息也在如病毒般传播。这让众多的湖北人感到恐慌。他们想回家，但是家乡的亲人朋友，又担心他们回来。一位家住武汉硚口的武汉人士说：“长航医院的朋友要我坚守莫回去，等疫情解除再回去，每天他们还给我打气，鼓励我乐观起来。”

“总是这样，这样无处安放，我去到来时的路上，还是那躺在公路尽头的月亮。”（汪峰《无处安放》）无处安放的武汉人，他们该怎么办？

“胖嘟嘟”在大年初二回到了家。

这样的情况，让不少滞留的武汉人看到了回家的希望。然而，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归家路。新中国成立以来罕见的“封城”，就是想隔绝更多的人受到伤害。疫情尚未回落，回到“孤城”武汉，危险的系数势必陡增。


但是，无处安放的武汉人依然想冒险回到家。《中国经营报》记者了解到，目前冒险返回武汉只有两条途径：公路和铁路。公路由于大量的道路已经封堵，鄂字牌照的车很难通过层层隔绝的城市，无论南向北向都基本不可能。唯一就是搭乘运送物资的车，跟随进入武汉。但是，这条路也难如登天，重重检查之下，物资运送车辆很难让武汉人搭乘。即使一些流落异地的学医武汉人，想以志愿者身份返回武汉救治也难以返回。

另外一条途径则是铁路。武汉作为重要的铁路枢纽，1月23日10点，武汉当地的火车站不再发送乘客之后，当地站点除了运送物资之外，不再运送旅客抵达武汉当地站点。《中国经营报》记者就是否可以停靠在武汉站点时下客进行了解，接近铁路系统的人士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不能进不能出。
然而，《中国经营报》记者了解到，1月26日亦有一定数量的武汉人搭乘在武汉当地站点停靠的列车回到了武汉。其中一位武汉人带着一家四口于当日下午在武汉站下车。这位武汉人给其他人教授的经验是：“昨天知道买过路车可以回，就试了一把，确定可以回。”她说，这车只上不下，买不到在武汉的票，因为已经停售，买超过武汉站点的票，就可以在武汉下。除她之外，当天亦有搭乘广州南发过来的车，在武汉站可以下车。然而，面对如此危险的事情，她还沾沾自喜：“大家有信心，是可以想办法回的。”“胖嘟嘟”也在当天夜色来临时，回到了武汉，回到了家。

面对什么都不怕、只想回家的人，谁又能忍心不让他们下车呢？从广州南出发的那位武汉人说：“我没有隐瞒情况，说是武汉人无家可归，要回家！”然而，巨大的危险下，有关部门应该将这样的冒险之路尽早堵住。

被歧视，甚至想冒着巨大风险回家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乡的武汉人也慢慢看到一些希望。

《中国经营报》记者从一些武汉人在外地的群里，也不断看到武汉人发来哪里可以居住、什么地方政策更好，以及一些拥有房屋资源的武汉人也在为老乡提供有偿的住宿帮助。

包括浙江、云南、广东一些相对包容的地方，则让这些无处安放的武汉人兴奋。武汉网友分享的信息显示，杭州已经成为了武汉游客的重要落脚聚集地，因为不像有些地方或明或暗地采取毁路等方式禁止武汉人进入或劝返，杭州管理得特别人性化规范化，生病的马上入院，其他隔离的都把吃喝住安排得很好，还提供大衣、小孩尿不湿等等，街上都买不到的口罩给他们4个小时发一次。网友说，只有有义气的城市才有希望，只有在生死关头才知道谁是真的兄弟。

此外，云南省各州市也为湖北游客提供集中住宿。云南省现任省长是被称为“满城挖”的阮成发。他曾担任武汉市市长、武汉市委书记，这位实干能力极强的省长在武汉时期做了不少实事。1月26日，云南省文化和旅游厅发布关于妥善安置疫区滞留在滇游客的通知，要求各州市在2020年1月26日下午18﹕00前确定一家宾馆饭店统一提供给滞留游客。广东一些地方，也为流落他乡的武汉人提供免费住宿。

各地政府层面在逐步开展努力时，一些连锁酒店也在为武汉人提供入住。相关连锁酒店集团在给医护人员提供免费住宿之外，也意识到流落他乡的武汉人需要得到各界的帮助。

一些地方的楼盘开发商和物业，也从最初的恐慌到积极开展实质性帮助。重庆一个名叫十年城的楼盘除夕入住几位湖北人。所在楼盘居民感到恐慌之时，物业也颇为紧张，安排24小时值守保安和加装摄像头。然而，唯有妥善柔性处理才能够更好地缓解矛盾。《中国经营报》记者与相关地产企业联席总裁沟通后获悉，物业首先报告了社区，现在给他们提供全方面服务，生活所需由物业全部提供，沟通后现在对方情绪稳定。

而在湖北人和武汉人的一些群里，还发布了国外如何处理武汉人的方式。大年初二，一位来自武汉的女士抵达美国圣贝纳迪诺之后，主动联系了当地的疾控中心，然后被安排到医院进行检查，总共5个小时，碰到的所有老外，都对她鼓掌，说她非常棒，最后暂时排除风险，要她自我隔离一下，暂时不要出门，记录了联系方式等。显然，各地在最严格防范之时，也应该借鉴下其他国家柔性处置的方式，缓解情绪的对立。

面对一些地方对于流落他乡的武汉人采取的措施，以及一些城市封路撵人等极其硬核的方式，知名文化传媒人朱学东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我发过也转发过一些看到的支持湖北人的内容，这代表了我的态度：人性良善，寒夜的温暖，也是一种体面。”

封城之后，一位坚守在武汉疫情一线的武汉人除夕夜写了一首诗“我从未为武汉哭过：这是一城的悲伤”：你们在欢笑，我也陪着欢笑，可我心里在滴血；你们在畅饮，我也举起了酒杯，可我举起的全是泪水。

“回望这纷乱的生活，有太多人在我心底匆匆掠过，可当我想念的时候，却只有你让我静静地流下眼泪 。”（汪峰《无处安放》）数百万从武汉出来的人们，不要再让他们在无处安放的悲伤下冒死返城；请带给他们寒夜的温暖，不要让他们举起的全是泪水，这确实是一种体面！

（为保护文中相关人的隐私，故未具实名，网名和相关车次亦进行了处理，真诚期望回到武汉的和还在流落他乡的武汉人，以及那些出于好心帮助他们的人都平平安安。）


《中国经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