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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正像对浩瀚的宇宙充满好奇,人们不断探索历史,现状与未来。我所生活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中国未来会怎么样?类似这样的问题,相信每个人都思考过。
按照马克思学说,中国是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共和国。在建国初期,中国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在改革开放后,因为实行市场经济,允许私营经济的存在,又进一步引申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而且是长期处于初级阶段,然后才会实现共产主义。
对于人类发展的几个社会形态的划分,钱穆指出:
“由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再进入资本主义的社会,才乃西方史学界中之某一派,根据西方历史而归纳为如此说法的。这种说法,也并未为西方史学界所公认。。。因此这一观点,在西方史学界中便已很少应用了。”①
相比之下,国内仍然坚持这个划分方法,并强调资本主义必将被社会主义取代。显然,如果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应该是资本主义国家解体,而不是前苏联。
除此之外,学术界也有各种说法。有人认为中国是“马表法里”,即表面上是马列主义的社会主义国家,实际上是以中国传统法家思想为核心的专制国家。还有人根据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中国在改革开放后变为了权贵资本主义。
我们不能再采用马克思主义的学说来分析中国社会。
首先,要考虑分析问题所采用的标准。同样观察社会,马克思写出了《资本论》,而亚当斯密写出了《国富论》。前者的理论被一些国家付诸实践,结局很明显,只有少数几个国家还在坚持。而后者,其贡献之大,不必赘述。两者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呢?根本原因就在于马克思不了解,也不尊重人性,他的阶级划分方法,以理性的人和群体为假设,而忽略了人的本性,即人的行为并不是完全理性的,作为阶级的群体,其群体行为也不是理性的。因此,马克思理论的集体主义和生产资料公有制,完全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之上,遭遇失败是注定的。而亚当斯密的理论则建立在个人自由的基础之上,进而发展出自由市场理论。他对人性研究很透彻,他写的《道德情操论》非常深刻的揭示了这一点。
尤其可怕的是,大陆推行的马列思想,已经不是单纯的马克思主义,而是以马克思主义为表,而以列宁的专制思想为里的混合体,其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成为维持专制的理论基础。这一理论,成为人们唯一的理论标准。教材,书籍,都是按照马列主义理论编写,因此,接受这种教育的人,头脑中充满的都是错误的观念,以至于在思考和解释一个问题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使用马列思想。结果就是,错误的理论得到错误的结论,按照这个错误的结论来指导自己的行动,就遭遇挫折和失败。而要清除错误思想,需要持续不断的否定自己
①:钱穆,中国社会演变
过去以为无比正确的思想的过程。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往往陷入迷惘。更重要的是,大多数人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
其次,不能从性格的角度来解释中国社会的问题。
秦晖先生并不赞成“劣根性”之说,他认为这把中国的历史涂抹得一片漆黑。对此,我表示赞同。无论哪个国家的人,只是会有性格上的特征不同而已,不存在优与劣的民族性格。
不可否认,中国人的性格当中确实有不好的一面,但准确的说,这种劣根性是人们适应专制制度下生存环境的各种表现,只是一些不好的习惯是需要改掉,绝对不存在无法克服的劣根性,更不是造成中国社会落后的原因。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东德与西德。在苏联控制下的东德,虽然号称民主德国,实行的却是苏联式的专制统治,因而人们的性格在制度压力下是扭曲的。当柏林墙倒塌后,负面的性格也就慢慢消失了。
但是,反过来说,这种劣根性表现的也仅仅是在现有环境下最大限度求得个人幸福,进而强化了现有的生存模式。这是劣根性副作用的一面。要实现民主,也要对于劣根性进行改造。随着城市化进程以及教育水平的提高,这不再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是这种改变,需要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也需要人们付出艰苦的努力。
如果仅仅从宏观角度来考察中国社会,也难以弄清楚问题的根源。钱穆采用传统的史学方法,分析中国的政治,经济,土地,兵役,科举制度等,娓娓道来,到最后却回答不了很多关键的问题,例如中国社会的一治一乱,甚至认为中国的政治制度很好,例如,明朝皇帝的权力也是受限的。
还有一种时下的观点,仍然只关注眼前的利益,认为讨论这些问题无助于改变事实。事实上,民主的实现不可能一蹴而就,思想的解放肯定要走在前头。就像法国,在大革命之前的几十年,启蒙运动蓬勃发展。我们能说那些启蒙思想家的哲学都是空谈吗?
此外,还有人会以目前经济良好,社会稳定为理由加以反驳。实际上,这种经济势头不会持久,已经越来越获得更多的共识。虽然少数人可以移民海外,但是,绝大多数人注定要在这片土地继续繁衍生息。如果按照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整个社会很可能又会逐步走向衰败,甚至重演前朝的故事。
中华几千年的历史,文化悠久,肯定有辉煌的部分。但是,却并没有优秀到使华夏文明走向民主的程度。因此,仅仅弘扬传统的国学,也对实现民主没有多大的意义。儒家学说,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无数文人志士的钻研,已经非常发达,却在近代的历史中证明,并不能挽救中国。有鉴于此,这本书主要分析的问题,显然并不是会让人读后由衷为中国感到骄傲的。
在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明白民主的重要性,并且不断批评专制。但是,如何实现民主制度呢,总归还是要靠人们的共同努力,仅仅批判而不讨论如何实现,是不行的。人们尝试过制定宪法,组建内阁,总统选举,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今天看来,人们把革命想得过于简单了,以为有了上述机构,再镇压一些所谓的反动势力,民主就会自然而然的实现。事实证明,这种想法行不通。目前看来,仅仅是对政治制度表面上的模仿,也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更进一步的探究深层原因。
中国是一个有自己独特历史发展轨迹的国家,没有任何其他国家的经验可以直接借鉴。各个国家实现自由民主的道路,都是经过不断探索,有自身特性和历史原因。而民主的发展,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历史进程,绝不是一场革命,一个领袖的几次改革就能达到。
何清涟女士说:对中国的思想家们来说,还有一个要倾力研究的问题则是:考察中国现时所依赖的“路径”,即历史文化源流,看看中国究竟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法制的法治社会”,而不是一个“人治的法制社会”。因为这两种社会的治理方法完全不是一回事。可以说,解决好这一理论问题,是解决好现在中国所有问题的基本认识前提。①
从最根本的个人幸福角度出发,来考察中国社会,有助于看清问题的实质。毕竟,任何一个制度或文化,都是为了保证人们获得幸福。
本书所有内容的出发点,建立在一个自下而上的个人权益基础之上:即社会上每个人的行为,都是趋利避害,为满足自身权益,使自己幸福。这些要素包括衣食住行,性需求,家庭,尊严等等。人有七情六欲,有贪婪,邪恶,懦弱的一面,也有善良,勇敢,利他的一面。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景下做出不同的选择,构成竞争,合作,冲突等人类生活的各个场景。从这一出发点来了解和分析中国,能够清晰的理解很多问题。
李鸿章说中国面临着“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局,就是适应了专制的模式,而且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这个变局,从根本来说,意味着中国人的生存模式必须改变,而不仅仅是政治制度。杜威说:
“如果没有一场基于理念转变的社会转型,中国是不可能改变的。中国政治革命是一场失败,因为它是外部的,形式上的,只触动社会运作机制,而没有影响实际控制社会的生活观念。”②
杜威的观察,可谓深刻。生活观念这个词,似乎不够全面。相比之下,如果代之以生存模式,会更恰当。
生存模式,是人们为实现个人幸福而采取的各种解决方案的汇总,进而构成一个整体,形成中国特有的制度与文化。这正是本书讨论的主要内容。
导致中国落后的最主要因素,恰恰就是中国人的生存模式。如果不改变这种生存模式,中国社会就无法摆脱一治一乱的循环。
生存模式,体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每个朝代,在建立初期,通过暴力手段确定了最利于统治者的制度模式。显然,总有一部分人从这种模式中受益,但更多的人却是受损。因而,改变生存模式,不仅受到长期以来形成的文化思想的影响,而且需要触动更加现实的既得利益,并不容易。
写这本书的时候,没有任何现实生活中的人可以交流,我清楚这种交流是很有益处,但是由于本书内容的敏感性,很难找到可以交流的对象。因此,主要就是参阅大量的有关书籍,以努力避免思想偏差,陷入闭门造车的局面。为了阐述观点而引用了一些数据或实例,以及一些前辈的成果。写作也是断断续续的,思想的总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需要阅读,更需要花时间来思考,幸运的是,能够搜集到一些非常有裨益的资料,不断修正自己的一些观点和表述,使之更为准确,容易理解。
费正清,林语堂以及米塞斯,都认为家族化是中国社会的主要特点。这也提示我,写作思路是正确的,必须跳出固定的思维套路。其中一个重要套路,就是唯物史观。人类社会的发展,没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恰恰相反,人类社会的活动,就是人与人为谋得幸福而不断冲突,妥协。
对习惯于用马列思想理解和分析问题的读者来说,阅读本书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认为自己的观念是正确的,要接受一种与自己观念截然相反的理论,第一反应就是排斥。接受新思想是件极为困难的事。因此,有必要在此提醒读者做好心理准备。
①:何清涟:《现代化的陷阱》(第四章)
②: John Dewey, ”New Culture in China,” Asia, XXI:7:581(July 1921)
胡适说,我说如果我们不去实地研究我们自己现有的社会、政治和文化的需要,单会空谈一些外来进口的抽象主义,是毫无用处的。因此,我也不打算把这本书写成一本学术专著,而是尽可能的通俗易懂,倾向于尽可能清晰详细的分析。
而对于生活在民主国家,已经习惯自由民主思想的人来说,有的内容可能过于简单,甚至罗嗦,事实确实如此。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中国目前的民主水平就是这个程度。 显然,社会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然地变得民主。
当人们千百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种生存模式之后,必然本能地继续下去,形成路径依赖。历史已经昭示,中国的生存模式,早已经大大落后于民主国家,不幸的是,今天的中国,依然在延续着旧的生存模式。唯有打破旧的生存模式,中国才能实现真正的民主,人民,才能获得真的自由。
第一章 权力中国
1.1 恐怖专制-权力的真面目
权力,是中国人自古至今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孟德斯鸠认为,政体分三种,即君主政体,共和政体,和专制政体。对于中国,他说:“中国是一个专制国家,它的原则是恐怖。”①
虽然未曾来过中国,孟德斯鸠的观察却十分准确。即使这个领袖的称谓在不同的时代有所变化,专制的本质上却从未改变。在皇帝为最高领袖的时代,就是帝制。
恐怖专制离不开屠杀与酷刑。在乱世依靠屠杀;在治世则依靠酷刑。
人类历史上导致人口大规模减少的十次大屠杀中,中国占了一半还多。
中国人的酷刑,也只能用举世无双来形容。有很多书籍详细介绍各种刑罚,即使拍一部酷刑下的中国,也肯定有足够多的素材。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诛九族,如此残忍的刑罚,在整个中国历史中缺屡见不鲜。早在商代,就有了“罪人以族”的连坐刑法。而据《史记》,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诛三族。随着历史的发展,实现民主的国家都是废除酷刑,越来越人道,中国则恰恰相反,为维护专制总是变得越来越残酷。从诛三族发展到诛九族,到明朝朱棣杀方孝孺,甚至诛十族。此外,各种刑罚,如凌迟,腰斩,车裂,剥皮,可谓花样百出。文化大革命时期,甚至把已经自杀的女人剖腹,试图找出所谓的发报机。
从权力分配角度来说,中国政治,没有三权分立的说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权力都归于皇帝。
皇帝的圣旨就是最高的法律。此外,皇帝还以“天子”自居,代表天来管理万民,拥有祭天地的特权。皇帝以儒家学说为治国思想,历代大儒们也对儒家学说进行创新,以迎合统治需要,不允许任何与儒学相悖的思想出现。儒家思想事实上已经发展成儒教。(详细分
①: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第一卷第八章第二十一节
析请参阅第五章第一节:宗教)
最重要的一点,皇帝还是最高军事首领。虽然行政上实行文官制度,武将的地位低于文官,但是,这种安排只是为确保军权只掌握在皇帝一个人手中,实际上还是实行军事独裁。 总而言之,中国不仅仅是政权与教权合一,而且是政权、教权与军权合一。
对皇帝来说,具有制约力的因素主要有三种,即天、儒家思想和祖宗。
皇帝以天子的身份统治天下,当然不能违背天意。士大夫们将天意阐释为民意来劝谏皇帝施行仁政。当有大的灾难发生,皇帝认为这是上天在惩罚自己,于是下罪己诏。同样,儒家的思想,也是士大夫们用来限制皇帝权力的理论依据。而祖先崇拜则要求皇帝遵守祖宗,如开国皇帝或父亲在位留下的祖训。
但是,这几种方式对皇权的约束,效果还是非常有限的。真正起作用的往往是政治形势,皇帝不得不考虑政治后果。无论是天意还是儒家思想,士大夫们都只能对皇帝进行劝谏。相比而言,祖训的约束力更大一些。例如,康熙规定永不加赋,后世的皇帝就不敢逾越。当乾隆皇帝私房钱不够用时,不敢加税,只好另辟蹊径,以“议罪银”和官员进献的方式来获取。当然,成本最后还是要转嫁给老百姓来承担,本质上与加税一样。
如今,中国建立了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法院,国务院,检察院。实际上,权力仍然归于最高领袖,甚至在现代科学技术的帮助下对整个社会的控制更为严密。在政治生活中发挥实际作用的不是法律,而是红头文件,领导的批示。每一任领袖,都要发展出自己的思想理论,实现对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导权。在军队方面,最高领袖必然担任军委会主席,这是最重要的职位。
中国的专制,权力几乎是无限制的,在本质上是最接近极权主义的政体。
因此,当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纷纷抛弃共产主义时,中国仍然坚持。毕竟,几千年形成的路径依赖,很难在短期内摆脱。
而西方的民主国家,以英国为例。英国自征服者威廉时代起,并没有形成国王的绝对权力,国王在很多方面必须得依靠贵族。贵族们联合起来组成议会,以法律形式限制王权。国王虽然能指挥军队,但是却没有财政权,为筹集军费而增税必须得到议会的批准。
“大约在14世纪后期,议会基本控制了国税的征收权。”①
宗教方面,基督教的存在,使得国王难以进行思想控制。国王也曾一度实行书籍审查制度,但是受各种条件制约,最多的时候也只能审查全部发行书籍的三分之一左右。
与英国相比,法国国王的专制程度更大些。法国的贵族们,并没有像英国那样团结起来形成对抗国王的力量,而是被国王召集到巴黎享受奢侈的生活。但是,法国存在三级会议的传统。即使在国内,国王也从未实现绝对专制。有的地方已经通过赎买实行了城市自治,国王无权干涉。国王没有掌控思想领域,思想启蒙运动就是最好的证明。国王路易十六为了解决财政危机而被迫召开三级会议,经过启蒙思想洗礼的民众,奋起反抗,从而拉开了法国大革命的序幕。
因此,中国专制,与西方的封建社会是有本质区别的。对此,孙隆基说:
“中国两千多年的混乱局面,是被指鹿为马地称作‘封建社会的’。事实上,在西方的封建时代,君主的王室特权、贵族的特权、教会的特权、市民阶级与自由市的自治权,都有宪章式的明文规定,彼此玩政治游戏都有公开的法则可循。而且,正因为这个权力分立与抗衡的背景,才为近代多元化的民主政治与地方自治奠下了基础。”②
①:阎照详:英国政治制度史,P59
②:孙隆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P326
1.2 军队国家化是民主的前提
实现三权分立,必须先实现一个先决条件,即军队的国家化。
如何在走向民主的过程中实现军队国家化,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让我们看看英国当年是怎样解决的。
英国的议会于国王斗争过程中,逐步实现了军队的国家化。在战胜查理一世后,克伦威尔掌握军队,内战结束后压制议会,进行军事独裁统治(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人们如此痛恨克伦威尔,乃至后来把他的遗体搬出威斯敏斯特教堂)。对此,议会奋力反抗。事实上,这种军事独裁比国王统治更加倒退。毕竟,议会还能够根据传统法律限制国王。但是,对于克伦威尔的独裁,人们不知道怎么办。如果克伦威尔称帝,人民也不会接受。毕竟,克伦威尔没有皇族血统,显然不具备当国王的正统性。如果克伦威尔称帝,就会开创一个先例,即任何掌握军权的人都有资格当皇帝。这必然会导致人们抢夺军权,进而陷入“枪杆子里出政权”圈子,导致政治混乱。
好在英国的民主基础已经十分牢固。克伦威尔死后,军事独裁因找不到支持力量而瓦解。于是,议会迎回查理二世,双方达成限制王权的协议,这在当时就是最佳的选择。大陆的历史教科书认为复辟是倒退,显然并不正确。但是,查理二世去世后,新国王詹姆斯二世并未遵守誓言,企图进行独裁专制。议会又一次面临艰难的抉择。显然,如果议会使用武力反抗国王,那么就会再次陷入内战,而除了生灵涂炭之外,即便议会获胜,也无非再次重复克伦威尔的老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更何况战争胜负难料呢。
在历史的关键时刻,英国人没有重蹈覆辙,而是采取新的解决方式。议会与詹姆斯二世的女儿玛丽和威廉夫妇达成一致,二人同意接受“权利法案”。这样,既解决了王位继承的问题,能保持政治稳定,又解除了国王的兵权,使之无法再兴风作浪。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体现了英国人民的智慧。因此,当威廉率领军队登陆英国时,自由议会发出声明,称威廉是受到重要人物邀请而来。人们心里明白,这是一次正义的行动,英国军队没有做丝毫抵抗。詹姆斯二世已经得不到任何支持,只能狼狈逃走。中国的历史教材称光荣革命为“政变”, 批评其革命不彻底。这种故意贬低,目的在于强调其妥协性,为中国实行“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理论站台。而这个所谓的革命彻底,无非就是不断的杀人,杀光所有反抗力量,由统治者奴役其他人的方案。
光荣革命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彻底落实了军队国家化,确保军队掌握在议会手中。
法国大革命的整个过程,也秉承了权力归全体人民的原则。无论哪个派别执政,在颁布宪法时,都是全体公民投票通过后方能生效。每当革命陷入危机时刻,人民总是能团结起来,发动起义,捍卫革命果实不落入某个独裁者手中,保证法国大革命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朝着民主的方向不断深入,最终确定共和制度。
中国在探索民主的道路上,必须首先解决军队国家化的难题。否则,其他措施,都将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
不可不说的人物就是宋教仁。这位为民主献身的政治家,是一个伟大人物。他的英年遇刺,是中国的悲剧。
在日本,宋教仁阅读了很多政治改革的书籍,认为内阁制是比较适合中国的制度。但是,囿于当时的条件所限,他不可能认识到政治制度形成所需的社会基础,即面向全体国民的思想启蒙过程。当时的中国内忧外患,根本无力解决军队国家化的问题,以至于他通过政党和议会建立内阁制的努力归于失败。
在他的努力下,国民党控制的议会通过了“临时约法”,将权力从总统转移到责任内阁,希望借此限制袁世凯,却并未达到目的。当选总统后,袁世凯修改宪法,从内阁手中夺回了总统的权力。实际上,国会议员们根本无力抵挡袁的军队,反对袁世凯的议员们遭受袁的打击,死的死,逃的逃。第二次总统选举,议员们被袁指派的便衣警察团团包围,不投票给袁世凯就别想离开。
1949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也没有解决军队国家化的问题。
掌握军队指挥权的,既不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也不是国家主席,尽管后者在名义上是国家元首。实际领导权掌握在军委主席的手中,或者更准确的说,在掌握着军队的人手中。宪法规定了国家主席最多只能连任两届,不得超过十年。但是,对于掌握实际政权的军委主席,却并无任何时间限制,可以终身连选连任。因而,这种权力制约只是表面上的文字游戏,规避了实质问题。毛泽东可以让刘少奇担任国家主席,但至死都占据着军委主席的职位(以及中共中央总书记职务),而且绝不让刘少奇在军队建立根基(这也是毛泽东能顺利打倒刘少奇的根本原因)。此后,毛泽东认为国家主席这一职位会导致权力分散,提出不设国家主席,希望借此阻止林彪扩大势力。国家主席这一职位悬空很久,甚至一度被取消。在经过邓小平时代短暂的分权后,党权,行政权,和军权又归于最高领袖一个人。
由此可见,政治权力中,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军事实力。如果没有解决军队国家化,无论是内阁制,还是总统制,都不过是形式而已。议员或者人大代表,最多不过几千人,可以使用各种手段进行控制。军队成了统治集团排除异己,镇压人民的工具。
而社会力量的根本,来自于每个社会成员具备民主思想,反抗暴政。如果全社会的成员都能反对专制,那么支持专制的力量就很小,民主也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印度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是一个成功的典范。
“提拉克此前曾反复考虑在印度实行武装斗争的可能性,他的结论是,对这种可能性原则上不应排斥,但现实没有条件实行,因为人民还没有组织,没有武装,没有团结起来。。。1905年末,他提出了消极抵抗道路的主张。。。即:为数不多的英国人所以能对这个有三亿人口的大国实行统治,是由于得到印度人的协助。如果印度人都起来说“不”,英国统治就会垮台。
民族主义的浪潮继续扩展。到1946年初,把军队也卷了进来。这是印度政治形势发展的一个新因素。”①
经过多年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人们越来越团结在民族主义的周围。当英国失去印度军队中土兵的支持后,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维持其殖民统治了,印度也因此获得独立。
每个国家解决军队国家化,都因国情不同而有所差别。是否允许公民持枪,是一个必须正视的关键问题。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形成了公民使用枪支来捍卫自身权益的传统。
二战后,在美国的帮助下,日本清除军国主义,彻底实现了军队国家化,保证日本的民主权力掌握在人民手中。日本政府的效率和清廉指数,都位居世界前列。正因如此,虽然允许公民持有枪支,但是日本的持枪率却特别低,枪击案更是少见。据统计,2010年,日本持有枪支的人数还不到20万人。由此可见,允许公民持枪,并不会导致社会变得混乱。这和枪支管理是否严格没有关系。
①:林承节:印度史,P272 ,P 324
对于中国来说,在解决军队国家化这个问题上,是否允许公民持枪,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如果不允许公民持枪,如何保证中国的军队不会被独裁者掌握?许多国家在解决军队国家化的过程中,都发生过军事独裁的情况,以中国的专制程度之深,实难避免。一旦独裁者掌握军队来镇压手无寸铁的百姓,中国必将再次陷入专制的深渊。中国历史的历朝历代,哪个在掌权之前不是信誓旦旦?一旦坐稳天下,则立刻大开杀戒,依靠军队维持专制统治。
如果允许公民持枪,那么,中国社会也可能面临枪击案增多的局面。凡事有利必有弊,这也是维护自由而必须承受的代价。
大陆的官方媒体大肆宣扬枪支泛滥导致社会治安混乱,这只是一种心理战,恐吓百姓不要持枪。其实,杀害普通人,不需要枪也可以办得到。从新闻报道看,灭门惨案时有发生。中国社会不会因持枪而更加混乱,混乱是因为专制的压迫。事实上,大多数发达国家都允许公民持枪,但并未影响社会安定。
但是,对付政府的迫害,是否拥有枪支就非常重要。在各地频发的强制拆迁案件中,被拆迁者想尽办法保护房产。有人高举宪法,有人用烟花当武器,有人把领袖画报贴满墙壁,有人自焚,有人阻挡挖掘机而惨被碾压成肉饼,种种手段均无济于事。另一方面,强拆者雇佣流氓,断水断电,泼油漆,纵火等等,则无所不用其极。
因此,公民持枪,对统治集团最不利。显然,面对持枪的公民,怕招致报复而不能任意欺凌了,从而大力禁枪。从目前的一些案例,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这种压制的思路。政府不断加大清缴枪支的力度,枪支认定标准也越来越低,量刑越来越重。近期比较轰动的审判案例就是某少年因购买仿真枪而被判无期徒刑。显然,这种冤案的目的就是制造恐怖气氛,警告百姓拥有枪支的严重后果,对社会各界的质疑和呼吁充耳不闻,已经顾不上是否符合法律精神了。这是不得不撕下伪装面具的时刻。
那么,能否在现有条件,通过和平手段实现军队国家化呢?
2014年,军报驳斥了“军队国家化”的提法。显然,这是针对一些人建议军队国家化的反击。毛泽东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军队国家化就等于交出政权,怎么可能自动交出权力呢。道理谁都明白,但利益谁都不会放手。
无论把党指挥枪的理论说的多么冠冕堂皇,都无法抹杀被自己打脸的事实。当年,新华社就大谈军队国家化:
“人民的军队才是国家的军队,军队国家化是新中国的基本国策,党卫军是法西斯和蒋介石才干的事情,是欺骗人民的卑鄙手段。”
这正气凛然,可谓掷地有声。但一旦自己掌握军队,谁也不可能就交出军队指挥权的。
军队国家化是目标,而不是手段。打比方来说,射中靶心是目标。如果解决办法是,朝着箭靶中心射箭,那就犯了把目标当手段的错误。应该采用瞄准,测风速,拉满弓等手段。类似地,解决军队国家化,需要考虑公民持枪,思想启蒙等手段。呼吁统治者放弃权力,无异于与虎谋皮。
既然军队效忠国家,那么,在目前的状态下,谁能代表国家呢?
如果是国家主席,那么将变为个人独裁。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就说过,朕即国家。
如果是人民代表大会,显然,共产党会毫不费力把大会里塞满自己的代表,保证党永远当选。中国有哪个政党能和拥有8000万党员的党相竞争?事实上,每个民主党派里都有
①:1944年2月14日,新华日报
一位特殊的副主席。大家对他的真实身份和任务心知肚明,但是只能假装不知道。
因此,要实现军队国家化,必须解除一党专政,实行真正的选举。但是,不解除党指挥枪,一党专政就会持续。这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如果有少数民主斗士呼吁进行全民公投,等待他们的,无非是贪腐调查,被嫖娼,寻衅滋事,乃至逮捕,失踪。因此,除了极少数人为此牺牲以外,基本不会有什么收获。
军队国家化的提法,目的在于实现多党选举,轮流执政。目标是对的,但是,以目前的条件,没有可以实现的途径。
1.3 中国为何没有独立发展出民主?
今天的人们,已经明白民主的重要性。但是,如何实现权力的制约,却仍然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话题。
只有解决了军队国家化的问题,才能够实现三权分立。
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中国并非没有过贵族时期。从周代到隋朝,氏族,贵族,士族势力都存在过,却没有发展出权力分立。原因何在呢?
在解决权力斗争这个问题上,中国人选择了屠杀这种解决办法。成王败寇,为了攫取权力不择手段。政治稳定依靠的是以武力为后盾的恐怖统治,压制反抗力量。一旦皇权衰弱,各种政治势力彼此残杀,社会又陷入混乱。
在斗争中暂时无法消灭对手时,就假惺惺地缔结合约,或封官许愿。等到时机成熟,就一举歼灭对手。历朝历代的权臣,几乎没有一个得到善终,就是证明。人们不仅不讲信用,而且得意的奉之为“缓兵之计”。
儒家看到了人们彼此争斗不休,提倡“和为贵”。但是,这个方案只能从表面上解决问题,将公开竞争变为不公开竞争,人们看起来一团和气,背地里却依然互相争斗。这就形成了中国人善于欺骗的生存模式。公开竞争的话,人们会制定共同遵守的规则来保证公平,惩罚作弊者,这样就会慢慢形成契约精神,进而发展为法律精神。“和为贵”的约束下,人们无法撕破脸进行公然对抗,既然不能使用阳谋,也就不能形成公开公正的规则,契约精神无从发展,相反,只能借助各种阴谋。以三十六计为代表的计谋已不仅仅是兵法,显然,如果三十六计仅能服务于军事目的,不会有如此广泛的普及程度。三十六计中,近一半计谋的基本原则都是欺骗。
假设贵族们选择以法约束皇帝,皇帝明里暂时答应,暗里也会找机会报复,废除誓言。这就要求贵族们守约才行。英国贵族就形成了契约精神。签订《大宪章》后,国王兴兵,试图毁约,在贵族们的一致抵抗下失败,为后世树立正面榜样。
而在中国的阴谋模式下,贵族之间不能互相信任,每个人都信誓旦旦,但每个人又都可能背约,其他人无从知晓。一旦有人背约,那么其他恪守诺言的贵族只能引颈就戮,这就形成“守约者死”的囚徒困境。 楚汉相争就为后世开创了一个负面典型。当起义军灭秦,分封诸侯之后,项羽杀害了楚怀王。这就背弃了天下共同拥戴怀王的誓约。因此,其他诸侯攻打项羽,有正当的理由。消灭项羽后,刘邦势力最大,却破坏了誓约。当楚汉相持不下时,有部下劝说韩信背叛刘邦自立为王,被韩信拒绝。刘邦平定天下后,却到底杀了韩信。韩信感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个事件对中国历史的走向造成巨大影响。世人看到,项羽违约固然导致身死,韩信守约也同样没好下场,谁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呢?就像勾践灭吴,人们选择了弱势时隐忍,强势时残酷的解决方法。有人不信邪,比如董卓就走了项羽的路子,结果失败了。曹操则比较聪明,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曹丕继位后,势力稳固时才篡权。
这就导致了权力斗争进入了一个你死我活的状态。因此,不仅必须“先下手为强”,而且要“斩草除根”。这种思想可谓是流毒匪浅。毛泽东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还赋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雷锋在日记中甚至写到:“对同志像春天般温暖,对阶级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相信很多人对这样的话一定不陌生,因为这样的话被当成天经地义而广泛传播。
从社会发展的长远利益看来,阴谋就远不如阳谋,支持就是支持,反对就是反对,一清二楚,敌对的压力迫使人们自然地结成利益共同体,只有守约才能在对抗中获胜。在阳谋下,即使抓内鬼也容易得多。而在阴谋模式下,人们表现得都表示支持,分不清敌我,因此只能人为制造敌对的压力迫使人们表忠心,结成利益共同体来遵守契约,即依靠纳投名状的方法。在军阀混战时期,蒋介石收买对手的盟友或部下,分化其联盟的计谋屡屡得手,阴谋诡计成为权力争斗的重要手段。
水浒传中,林冲上山入伙,王伦就要求林冲杀人来纳投名状。类似地,中国的太监,其实也是纳投名状的一种变体。任何人想当太监,都不得不接受阉割以表诚意。皇帝与太监之间的潜在对话如下:
太监:陛下,小人愿意当牛做马为您效劳。
皇帝:我怎么信任你?每个人都这么说。
太监:我是遵守礼法的人,只会努力工作,不会乱来。
皇帝:不行,我还是信不过你。没有人能面对那么多美女会无动于衷。我们必须保证皇家血统的纯正。要我相信你,只能阉割了自己。
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维持了几千年太监制度的国家。
太监制度证明,中国实行的是恐怖专制。人们之所以当太监,就是因为这是唯一可行的谋生手段。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谈什么保护人权呢?只能证明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生存模式。胜者拥有一切,败者只剩下两个字:活着。
从表面看,所有大臣都表现得忠心耿耿。但皇帝不相信大臣不会造反,于是稍有权力的大臣,就会受到皇帝的猜忌。因此,就很有必要发展特务系统监视大臣,以便获得大臣对自己的真实想法。
数千年来,在历史教训和这种思想灌输下,人们没有形成契约精神是毫不奇怪的。这也塑造了中国人的性格,表面上像儒家提倡的那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骨子里却不守信用。一旦涉及切身利益,马上变得残忍好斗。
没有契约精神,就不能形成团结一致的力量,自然无法抵抗斗争的压力,为各自利益进行窝里斗,也就是团队分化瓦解成为一盘散沙,容易被外族入侵者征服。
既然贵族无法完成限制王权的任务,中国历代农民起义,按理说有理由像法国大革命那样建立起法治的社会,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虽然总是打着均田地,解放人民的旗号,农民起义却从未摆脱这种成王败寇的斗争模式。无论是秦末农民起义,元朝末年农民起义,明末农民起义,太平天国,还是共产党,都伴随着起义军内部的互相杀戮,一直到某个最大的势力消灭所有对手,统一天下。即便平定天下,也继续要把威胁自己权力的功臣诛杀殆尽。这不是偶然现象,而是这种屠杀为解决手段的必然产物。
这种模式只能产生专制,怎么可能产生法治和民主呢。要实现法治,各种势力从斗争初期就应该以法律契约的形式结成联盟,来对抗皇权,就像北美十三个殖民地谋求独立那样,通过大陆会议达成一致,发表权利宣言,走向独立与民主。反过来说,按照中国人的生存模式,这十三个殖民地就会成立13支军队,互相杀戮,直到某人消灭其他12位对手,统一天下为止。
正是这种解决问题模式不同,导致两国走向不同的方向。一个成为自由民主的国家,一个则陷入专制的泥潭无法自拔。
1864年,美国内战结束后,南方士兵被特赦,只要宣誓不再叛乱,就可以保留私人的武器返回家乡,重新开始生活,罗伯特﹒李将军,也担任校长,没有受到所谓的战犯改造,更没有被判刑。南方士兵的墓地,与北方士兵一样受到保护。
正是这种宽容的民主思想,使美国变得越来越强大。
这在中国人的思维逻辑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对谋反之罪,中国历来的解决办法都是诛杀九族,怎么可以放虎归山呢?更何况还带着武器,这简直就是埋下祸根。因此,1864年前后,太平天国运动失败,湘军攻破天京,别说战俘,对于妇女老幼也是屠杀殆尽。石达开投降,与清军议定编入清军大营。结果石达开遭凌迟处死,而投降的两千多士兵,也被清军悉数杀死。按统治者的逻辑,这不是背信弃义,而叫兵不厌诈,叛逆者都是死不足惜,无须讲信用。
但是,这种血腥杀戮并不能阻挡清朝的灭亡。对此,统治者们也很清楚,嘉庆皇帝甚至也认为有些起义确实是“官逼民反”,但也毫无办法,毕竟江山是靠屠杀得到的,而且成功维持了两百年江山,无论如何也没有放弃的理由,只能继续镇压,直到耗尽最后一点资源。
即便在100多年后,中国依然采用这种生存模式。曾参与抗战的国民党老兵,在历次运动中遭受了残酷迫害。甚至连党的两位接班人都因权力斗争而死于非命。
这种恐怖专制下,当然不可能存在正义。受欺负一方,没有可以反抗的力量,只能逆来顺受。中国人冷漠,缺乏同情心的性格就是这种压力下形成的。
显然,一旦人的正义感和同情心被激发,势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中国百姓实际上没有刀啊,武器都被官府收缴了,连玩具枪也被禁止。而且,这些坏蛋,除了非富即贵,就是黑社会,哪个都不好对付。血淋淋的现实也一再教训人们,逞英雄的下场就是既流血又流泪。代表正义的侠义精神,早就被专制压缩到几乎不存在。如今,这种正义的谴责也被当做传播负能量,只能转化为调侃,无论多么大的义愤,都能编成搞笑的段子,侠客也进一步退化成了键盘侠。
早期来到中国的西方人认为,脱掉裤子当众打屁股的刑罚,对人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但是,中国人对此已经麻木了。在清朝,上级官员可以对下级官员进行除了死刑以外的任何惩罚。一不小心,下级官员就可能当众被上级摘掉顶戴花翎。
因此,专制在消灭了正义的同时,使人变得势利。弱势方如果想不受欺负,只能努力获得更强势力量的庇护,也就不得不放弃尊严,趋炎附势,乃至唾面自干。而强势的一方,往往表现就是暴戾,进而变得肆无忌惮。中国的墓葬,就是最好的证明。
根据考古学,在公元前5000年前黄帝时代的墓葬中,考古人员发现,贵族墓穴的陪葬品极为丰富,而平民的墓穴空无一物。当时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贫富分化。那时,中国仍然处于部落时代,还没有文字,这说明,厚葬这个传统,是上古时代自然形成的。在之后的两千多年中,这种墓葬习俗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皇帝与贵族们,不仅生前享受荣华富贵,死后也要带到地下。墓葬越是丰厚,证明统治者对百姓的搜刮越深。最暴虐的秦始皇,也就这样创造了秦始皇陵这个世界奇迹。
而后代的人,则秉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疯狂盗墓。中国的墓葬之多,直到今天都没有盗完,甚至带动了盗墓小说的红火。
人们只认权力,对于失去权势的人也自然冷眼相待。所以,人们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罗素说了1921年前后自己的见闻:“当我在北京的时候,三个重要的督军正在北京开会分配战利品。他们对总统和总理极其傲慢无礼,尽管后者在外国列强眼中还代表着中国。”①
这里所说的督军,应该指的就是军阀,其中包括张作霖。罗素提到的没有权力的总统,在中国人眼里一般会被称为“傀儡”。历史上,这种傀儡皇帝总是被操纵者暗杀。总之,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谁失去权力,谁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因此,中国的政治斗争,也就最
①:罗素:中国问题,P 52
残酷。
斗争残酷到什么地步呢?我们从几个历史片段就可以知道。
春秋战国时期,天子失去权威,诸侯并起称霸。诸侯国内部,一旦权力落到公卿手中,一样被弑。例如,晋国的三位公卿韩哀侯,赵敬侯,魏武侯联合灭晋,分其土地而各自称王,成为战国时期的韩国,赵国和魏国。
同样,公卿的属下,如果势力强大,一样反叛。例如,鲁国的公卿季氏,势力庞大,却被他的下属阳虎专权。后来季氏得到临南相助,才击败阳虎
南北朝时期,石虎的儿子宣阴谋弑父被告发,石虎将宣挖眼,割舌,剖腹,断手足,然后活活烧死,宣的妻小全部被杀,石虎很喜爱的小孙子抱着祖父不放,石虎有意赦免,但大臣不同意,他们担心将来会遭到报复,遂将其杀死。但是,威胁皇位的力量不仅仅来自内部,还来自外部。多年后,石虎也被敌人灭族,三十八个孙子无一幸存。
对南北朝时期的宋代,钱穆说:
“宋诸帝自屠骨肉,诛夷唯恐不尽。宋武九子、四十余孙、六十七曾孙,死于非命者十之七八,无一有后于世。其宫闱之乱,无复伦理,尤为前史所无。”①
相比之下,日本人没有采取像中国人这样的解决模式,而是维持皇室的万世一系。日本一直到近代,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社会,幕府与藩之间大体维持了权力平衡,再加上村民自治形成较高的国民素质,也就比较容易过渡到三权分立,具备实现君主立宪制的政治基础。
“19世纪初,形成了纺织,造纸,酿酒等行业,并出现了许多工人分工制造同一产品的手工业工场。经济先进地区的大名,统治并利用领地内农村商品生产的收益加强藩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此后,活跃于维新时期的强藩,成为与幕府独立的新势力,西南强藩成为维新的重要力量。”②
而中国的集权专制,彻底打破这种维持封建制度的权力平衡,因而也就更难回到需要维持权力平衡的民主制度。这是中国没有独立发展出民主法治的根本原因。
①:钱穆:国史大纲第4编:魏晋南北朝北朝之部,P30
②:吴廷璆 :日本史
1.4 从专制走向更加专制
事实上,中国的集权专制制度,是不断加深的过程。
周朝,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王朝。
秦朝建立中央集权制度,但是过于残暴,很快灭亡了。
刘邦铲除异性王之后,吸取秦朝的教训,放弃集权制度,而是采取了分封同姓王的办法。但是终究没能维持权力平衡,而爆发了七王之乱。这之后,中央政府一直努力想办法削弱分封制,直到实行“推恩令”,将同姓王的土地继续向下分封,才又巩固了中央集权的制度。至此,中央集权制度彻底取代了分封制,成为历朝历代的基本模式。
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朝代,不是唐朝,而是宋朝。而宋朝的繁荣,根本原因在于不杀大臣的原则。
宋太祖制作了誓碑,新君即位,必须默诵誓词。誓词共三行:
一: 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内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二: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三: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这几条誓言,在此后的宋朝三百年基本上得到了很好的执行。祖训禁止皇帝杀害士大夫,使得客观上形成了士大夫们制约皇帝的力量。即便是诛杀岳飞,也不得不假秦桧之手,而且也并未株连九族。和其他帝王任意残杀大臣相比,还是相对宽容的。
重文轻武的治国策略,使得科举制度具备了现实意义。在隋唐,科举制度由于录取人很少,唐太宗时期,每年进士科仅录取十余人,科举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 到了北宋中期,进士科录取人数增加到平均每年二三百人。
这个录取比例是非常高的。即便到了清朝,平均每年录取的进士也就在一百人左右,而清朝的人口有四亿多,几乎是宋朝的四倍。
做官没有风险,教育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而且宋朝不抑制工商,允许农业人口自由迁徙,宋朝的海外贸易十分发达。知识的普及,经济的富庶,政治开明,使人们有动力有条件去从事科研与文化,指南针,火药,活字印刷术都在出现在宋朝,不是偶然现象。
但是,蒙古族的入侵,打断了中原文明的进程。蒙古族以屠杀手段夺取江山,杀戮之残酷,堪称世界之最。
“他(成吉思汗)是个游牧人,他难理解定居生活,他有毁灭都市文明,取消农业,把耕地变成草原的倾向,因为草原会更符合于他的生活方式,会容易管理。”(勒尼·格鲁塞,草原帝国,P174)
平定天下后,统治集团内部斗争也是以杀戮为手段,为争夺皇位互相残杀,对百姓的压迫也非常残酷,以至于不久就灭亡。
从历史的角度看,中国的帝制,在元朝开始,越来越走向恐怖专制。有学者称“崖山之后无中国”,是有一定道理的。
朱元璋在诛杀所有起义军对手后,继续屠杀功臣。结果就是,当朱棣造反时,朝廷已经没有能够进行抵挡的文臣武将。
在胡惟庸案后,为了防止丞相权力过大危机皇权,干脆取消了丞相一职,改由皇帝亲自处理朝政。但是,后世的皇帝未必都如朱元璋这样精力旺盛,能独自一个处理朝政。这种权
力真空当然需要填补,有的皇帝依靠内阁学士,有的依靠宦官,结果导致了朝政的混乱。锦衣卫对民众的监视,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密程度。
清朝入关,也是一路屠杀汉人,各种屠城不亚于蒙古族。为了驯服汉人发明辫子:“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暴力杀戮威胁汉人做奴隶,并又一次取得了成功。清朝统治者吸取了元朝的教训,在统一后采取了怀柔的政策,以儒家思想治国,科举考试,提拔汉族官员等。
清朝所谓的康乾盛世。按照儒家传统来说,算得上盛世。毕竟中国自古以来战乱不断,只要是免受乱世之苦,能填饱肚子,就很难得了。但是,从权力的角度来看,经过康熙,雍正,乾隆三位帝王的努力,中国的皇权专制达到了顶峰。
对外,通过军事行动灭绝了准噶尔部。对内,皇帝打击官僚集团中的朋党势力,通过监视官员等手腕牢牢掌握权力。禁止宦官,外戚和皇族的势力干政。再通过文字狱,禁止民间结社等手段,打击社会底层人士的反抗。这样,就把传统上对皇权造成的威胁全部扫除。
乾隆得意洋洋的自诩为“十全老人”,认定自己创造了一个空前的盛世。只是,他没有想到,正是他,将中华民族推向了奴役的深渊。
张宏杰说:
“经过元代蒙古人的高压,明代太祖皇帝的挫辱,清代开国过程中的屠杀,中国官僚集团的素质和心态已经大大不同于唐宋时代的士人,他们整体上放弃了人格尊严,放弃了社会理想,蜕变成了唯利是图的‘奴才’。乾隆发现,一旦他把这些饱读诗书的‘大人先生’们准确定位为奴才,在他们面前悬起官爵和财富,同时收紧绳索,举起皮鞭,以‘法’‘术’‘势’来统驭他们,一切就迎刃而解了。”①
也就是说,几百年的专制高压彻底征服了中国人,形成了中国人现在的的生存模式。
恐怖专制,确实达到了一个人决定几亿人命运的程度。
当年英国派使节马戛尔尼到中国拜见乾隆皇帝,带来了当时最先进的科技,包括蒸汽机,枪械,舰船模型等等。但是乾隆认为这些都是“奇技淫巧”,根本不予理睬。当八国联军攻进圆明园,发现这些贡品落满了灰尘,显然,它们从未被使用过。
乾隆一个人的昏聩,错失中国与世界接轨的机会,导致此后百年间数十亿人被奴役的命运。这就是中国人的皇权专制所付出的的代价。
与乾隆相比,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大跃进造成的大饥荒,以及鼓励生育造成人口失控,对中华民族带来的灾难,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民主制度下,却恰恰相反。人民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
二战前夕,英国首相张伯伦对德国准备发动战争的事实视而不见,继续采取绥靖政策。在历史的关键时刻,英国议会罢免张伯伦,拥护丘吉尔出任首相。在丘吉尔的领导下,英国人英勇战斗,直到取得胜利。
①:张宏杰:饥饿的盛世:乾隆时代的得与失,P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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