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好吗？

倚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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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离婚吧？”说这句话时，她紧盯着他的表情，希望能看到一丝意外。

　　他正夹着一口菜往嘴里送。眼皮都没动一下。

　　以为他没听到，她又轻声但清晰地说了一次。“我们分开吧。我想离婚。”

　　这次，他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瞟了她一眼。眼睛里什么成份都没有。像是听到她问“明天吃什么饭？”一样。之后手中的筷子又夹起一条黄瓜，若无其事地放进了嘴里。

　　她屏住呼吸，感觉到血液正往头上涌。像在听一个判决。

　　她以为他会吃惊，以为他会愤怒，至少，会问一句“为什么？”。

　　但，在她目光的逼视下，他只是淡淡地应了句：“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酝酿了好久才培养起来的情绪，被他的漫不经心一下子击溃了。她知道再谈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这样的场面，重复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不了了之。

　　她不再说话。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尽量平静地草草收拾了桌子，尽量平静地拉开门，尽量平静地回过头对他说：“我出去散步了。”

　　他已经惬意地躺在床上看电视了，体育台正重播着陈年的世界杯。连她都知道最后的比分。可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看着，专注到根本没留意她的话。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轻轻带上门的刹那，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就是她的生活。让她绝望，却又无力回天，无法改变。

　　沿着经常散步的公路茫然地向前走着。很冷。零下几度的寒风中，景色不错的公路失去了往日的人来人往。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在夜色中擦肩而过。

　　她极慢地走着。外面虽然寒冷，心却是轻松自由的。家里虽然暖和，却让她喘不过气来。如坠入冰窟。

　　离婚。提过无数次。也试过很多次。对他们来说，已不再痛彻心扉了。像走入死胡同。前面，无路可走。只有原路返回。

　　他们像是地球的两极。像是火和水。他沉稳懦弱，内向寡言。但脾气暴躁。她开朗活泼，任性好强，敏感又有些急躁。性格的不合在结婚之前就显露出来了，但那时他们却相爱着。

　　每次的矛盾和冲突，都像世界末日。他狂燥，暴怒。她哭泣，恐惧。但提到分手，他们都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后，他们更加渴望拥有对方，得到对方。他们会疯狂地做爱，热烈地给予，贪婪地索取。

　　婚后仍然争吵。每一次的冲突最终都演变成眼泪、委屈、愤怒、失望和心痛。最后，通过身体的渴望和纠缠来解决。因为有爱，每一次的伤害都是真切的。因为有爱，他们都想说服或改变对方。但最终谁也没能改变。

　　一年后，一次激烈的分歧让他们提到离婚。她说，离婚吧。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受伤的。他说，好。既然谁也不可能改变谁。在一起只会痛苦。迥异的性格让他们绝望了。

　　她还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心痛。甚至正式谈到了财产的分割。虽然当时并没什么共同财产，但因为依然不舍，潜意识里也就必须找一些不容易离婚的原由。

　　他们郑重其事地谈着。就像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面。她终于忍不住心如刀绞的痛，哭着扑进他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泪如雨下。他们约定再不提分手。

　　结果是相亲相爱了一段时间。如新婚一般。

　　可磨擦依然不断。他们中间似乎隔着层毛玻璃。总是无法清晰地了解对方的意图，也无法真正进入对方的世界。他们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他们决定要一个孩子。希望用他把他们的一生永远拴在一起。果真，因为有了孩子，谁都不忍再说分手了。

　　孩子一岁多时，他终于又一次提出离婚。她各方面都比他优秀，他觉得压抑和自卑。而且夹在冷漠自私的父母与懂事善良的妻子中间，他左右为难。他明白她的委屈和忍让，但又不能违背孝道。他不想再拖累她。

　　那天一进门，他就用不容更改地口气说：“我们离婚吧，我从来没能带给你什么，我不想连累你了。”

　　她哭了。抱着他不停地摇着，吻着。像永别就在眼前：“我不离，我们分开了孩子怎么办？”她的眼泪没有让他改变主意。

　　晚上，她用身体诱惑他，他从来无法抗拒她性感的引诱。激情过后，她偎依在他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别离开我，好吗？”

　　他流着泪，立场却很坚定。他说，我们都不幸福，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他的态度让她冷静下来，她同意了。

　　第二天他们真的去离婚。抱着孩子。

　　没想到离婚竟会那么繁琐。孕检，写证明，签协议……。上婚检中心，去街道，到区民政局……。很多地方领结婚证时曾到过，如今物是人非，事过境迁。她悄悄地流着泪，又不声不响地擦去。

　　机械地在一个个单位，一次次地解释离婚的原因。除了一句“性格不合”之外，他们什么都不说。

　　他的母亲守在居委会里哭天抢地，阻止给他们写证明。他们尴尬地听着居委会大妈无休止地劝解。最后一关是民政局，那个和善的大姐说必须进行调解，这是工作程序。让他们回去再试半年，如果还想离再说。

　　一天的折磨和委屈终于让一向坚强的她在外人面前失声痛哭。他筋疲力尽的带着她又回到家。

　　之后，生活依旧。时间和伤害让曾经的爱情变成了难以割舍的亲情。

　　性格很难改变，生活却已成了一种习惯。新伤旧创，让他们的心上伤痕累累。

　　为了避免影响孩子，他们尽量克制。但却心情焦虑，烦躁压抑。交流和沟通少了，关系更加生疏和冷漠。这种平静的状态是脆弱的，只要有一个人再坚定地向前一步，平衡就会被打破。

　　想到孩子，经济，这些年共同生活的日子，还有上一次离婚的经历，谁都惧怕再向前走这一步了。离婚，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

　　他们努力过，想改变这种状态，但改变自己真的太难。问题的根本在于他们本身的不适合。

　　她在是否离婚之间徘徊。就像他们的生活在可忍和不可忍之间游荡一样。这种死水般的生活让她觉得窒息。当忍耐达到临界状态时，就会有分手的想法。

　　她会用心平气和地语调说，我们还是离婚吧。起初他们还会非正式地讨论一下细节，比如分手的好处，比如经济，比如孩子……。

　　但谈到孩子，这个念头就被卡住了。只有一次他在气头上时同意孩子归她，条件是从此孩子他再也不管。想到幼小的孩子再也得不到父爱，她觉得自己太残忍，吓得退缩了。

　　话题就此止住。争吵变成了冷战。而消除冷战的办法还是做爱。

　　他需要利用身体的亲密无间消除心理上的疏远。通过夫妻特有的形式肯定他们的关系。每当感觉到她的消沉和远离时，他总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拉近他们的距离。

　　周而复始。

　　因为谁都清楚，已经变成习惯的生活状态是很难更改的。有时，放手也是一种勇气。他们没有勇气改变已经适应的生活习惯。

　　彻夜无眠时，她曾想象过离婚后的情景。想到某天他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另一个孩子的父亲，享受那个家庭的天伦之乐，她的心就有一种被切割的感觉。不知是否因为还爱着他，还是因为自私的占有欲。

　　他们的关系又一次进入了冰河期。看着镜子里日渐衰老的容颜，她又一次下决心，结束这种状态，给自己下半生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次依然不会有结果。他根本没当回事。他的态度也让她看到了自己的虚弱。失去了争取下去的心力。

　　错误已经存在十几年了，再想纠正无异天方夜谭。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将来的生活。


　　她慢慢地走着，几点零星的水滴在脸上。抬起头，夜空发着暗红的光，散散漫漫地雪花在风的吹送下迎面来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雪，她喜欢雪。喜欢它纯洁的宁静，安谧。

　　她不知多久没让自己享受一下这种平和安详的轻松和自然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遮住了她的双眼。她想起同样迷恋雪的儿子。还没到冬天他就闹着要看雪。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带儿子感受一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返身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