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街头的美国大兵
作者:钱钢
……中国的黄浦江边上,辗转于各大海洋上,艰苦战斗的美国兵舰,抛下了休息的铁锚,甲板上跳下了无数的白点,这无数的白点,又跳上了“吉普卡”,风驰电掣地窜进了上
海的都市,燃亮了无数BAR门前与舞场门前的红绿霓虹灯,同时也惊动“吉普女郎”、“罗宋姑娘”、“咸水妹”……(《美国兵在上海》,1945年12 月 18日上海《时事新报》)“美国兵”加“上海滩”,等于什么?你任意想象吧。美国大兵在上海干了太多的事:怪事、丑事、祸事、让人捧腹或遭人咒骂之事。不过也别忘记,那时的大上海并非今天的巴格达。
据中国战区美军总司令魏德迈(Albert C.Wedemeyer)报告,当时在上海有美军1.2万人。出生入死的战士杀到,十里洋场的酒气和粉香激增。洋货店、时装店、理发店,一夜间改头换面,成为雨后春笋般的酒吧。徘徊在静安寺一带,“哈罗!哈罗!”揽客的,许多是刚换过行头,几个月前还以车夫小工为目标的底层妓女。以前麇集在虹口的“吉普赛女郎”,现在游荡于灯红酒绿处,当“巴格儿”(Beggar,行乞者),或用扑克牌算命。
美国大兵干的坏事主要有:醉酒斗殴,驾车撞人。这是魏德迈将军在记者会上宣布的。短短两个月,美军交通肇事已达百余起。其中12月8日在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发生“美卡车如疯如癫辗毙人命惨案”,三死四伤,司机逃逸,美军司令部悬赏10万元缉拿。魏德迈吁请市长钱大钧,令警方“采取严峻迅速步骤”逮捕肇事美国兵。
那一天,刚刚参加完记者会的《时事新报》记者走下大楼,迎面碰上两个美军,踩了他脚。他们似乎没有觉察,径自走去,走出不远,其中一个掏出一个‘甩爆’(爆竹)来掷,把路人吓一大跳,然后“哈哈哈”幸灾乐祸地走了。
旧报记载,比较起阴鸷的“皇军”,上海人倒是宁愿接近这些盟军。《时事新报》称,“美兵有一种天性的活泼轻松之感觉”。来到上海,他们到处好奇地寻找女人的小脚和男人的长辫。他们常穿起京剧的旧龙袍,头戴西瓜帽,手持水烟袋,乘坐三轮车或黄包车(洋车)招摇过市。有时,他们会令车夫坐在三轮车上,由他们来蹬车取乐。11月30日,驻沪美军隆重举行“人力车皇后”竞赛,让中国车夫拉盟军女兵,从外滩竞跑到亚尔培路。是日,中美国旗招展,路边观者如堵,在一片欢呼声中,车夫姜二毛拉着加拿大籍的珍妮兰小姐获得冠军,赢得魏德迈将军颁发的1万元奖金(当时一份日报的售价是30元)。
我看到作家徐迟先生的《美国的大兵》一文,他分析美国兵——这些战前的矿工、电梯工、拳击手,“在全世界的军人里大概是最茫然于政治的”;可他们却能赴死如归。无论在吃饭、打牌,只要听到一声“Mail!”,他们便跳起来,去抢自己的家信或情书。他们是“那样的天真,而且不怀恶意地做坏事”(1945 年12 月20日《时事新报》)。
当时的报纸,在批评美军的同时,仍把他们称为“患难之交”。这样的描述,和内地教科书对“女生沈崇遭美军强暴”、“车夫臧大咬子被美军打死”等“美军暴行”的记述,色彩显有分别。在国共恶斗的大背景下,美国大兵的种种顽劣表现迅速上升为敏感的政治,引发后来的反美风潮(直至如今,一到骂美国时,网上还会有人详列“美军侵华罪行”)。所以不奇怪,在我辈儿时的记忆中,抗战胜利后,美帝国主义是来侵略中国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