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进法国政潭的巨石 -- 谈禪木（Eric ZEMMOUR，简称EZ）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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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进法国政潭的巨石 -- 谈禪木（Eric ZEMMOUR，简称EZ）现象
             井中想


谈EZ现象之前，有必要绕些弯弯简单回顾一下近四十年的法国大选历史，不然就很容易看走眼，把这一现象又看成民意调查中数次出现的极右泡沬；或即使不算泡沬，也会像老勒庞父女双双遭遇过的，到2022年大选时终将碰到玻璃天花板。

一  1981年 - 2017年

从八十年代起直到2017年总统大选，法国政坛基本上是两党轮流执政，即左派社会党和右派现共和党（LR, 以前还叫过RPR,UMP），但各自都有一个“坑”要填。
社会党需要填平法共，密特朗81年一上台就用一招联合政府将其封喉。虽然法共不像其他欧洲共产党，直到现在也没改名，也不见它真正反省，要知它祖上可是起劲吆喝过马拉列车的，现在也不乏此类把式：红色光环的确是迷唬人的护身符。

共和党则要填平愈见壮大的极右翼“国民阵线”，但这个坑不用说填，就连拿着铲子靠近都不行。普遍认为这个坑是密特朗为共和党精心准备的，夲人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倒认为因为这是法国上下左右达成的共识红线：极右法西斯绝对不能碰，没有人有异议，因为这是全民需要共同坚守的底线，是真正的政治正确，有别於自欺唬人忽悠人的假政治正确（浑号镇智怔雀）。

中间也出过一次翻车“事故”，引起法国政坛的不小震动，震波直到现在还未散尽：2002年老勒庞以16%的得票率取代社会党进入决赛，当然最后被希拉克以超过80%的得票率打趴。其实与其说大家支持希拉克，不如说反对老勒庞。

二   2017年总统大选前

这种状况在2017年总统大选前已经大大改观。

先说左边的。
因为在位的奥朗德的糟糕政绩，社会党每况愈下，不用说保第二大党地位，恐怕连老三也保不住。
曾经被社会党摆平的共产党一部分钻进环保党，把该党经营成“西瓜党”（绿皮红心）,其言行和环保离得实在太远，并不卖座。
另一部分和社会党极左翼结合，另立“法国不屈服”党(LFI,La France Insoumise),该党躲在一系列假政治正确后面，明曰反全球化，实则反美反西方价值；明曰反种族歧视，实则主张边境更开放，反犹反美言论不断，不只打“擦边球”；更奇葩的是，每次在伊斯兰原教旨暴徒的恐怖袭击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谴责暴徒，而是怎样“保护”法国境内的穆斯林，让其免遭“极右法西斯”的报复。他们看似占据道德高地，其实只是出於极其阴暗的政治计算：法国境内有600万穆斯林，但只有40万犹太人，所以在他们看来，往哪边投注是用脚都可以想清楚的。

值得注意的是，2017年的法国政坛受到川普胜选的大力冲击。极右受了正作用力：川普是应该学习的榜样，是正面例子；而极左则受了反作用力，川普是万万不能学的反例，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法国不屈服”党(LFI）会后来居上，大有取代社会党之势。
来句马后炮，如果社会党当时真的响应LFI的号召，接受招安，组成“左联”，那么肯定会变成第一大党，进第二轮决赛肯定没问题。只要能进决赛，就肯定胜选（后面再解释为什么）,混个总理当当应该没向题，总统自然当不上了。只是社会党恐怕连做最恐怖的恶梦时，也不会接受被借尸还魂的共产党摆平，不然今后在江湖上也就没得混了。

再说右边的。

传统共和党（当年是UMP）经过上次2012年萨科齐竞选连任失败后，党内纷争日益加重，学了美国党内提名初选后(社会党也学了)，分化就更加严重，获得提名的飞永(FILLON),还没正式宣布参选就被紧急进行司法调查，挨了法官一闷棍，只好带伤跛足上场。奇怪的是，这件紧急官司直到现在（四年半后）还没有完全结束，足让共和党永世没忘，这里就省了。

右边的最大变数是极右“国民阵线”已由老勒庞於2011年传给其女玛丽。
魔鬼往往就藏在细节里。
如果说老勒庞的民族主义除了反外来移民（尤其是阿拉伯穆斯林)，的确有反犹和亲法西斯的倾向，不只打“擦边球”，虽然嘴里绝对不敢说崇拜希特勒或欢迎纳粹。
那么他女儿玛丽已经为此（加上党内路线之爭)和他决裂，为了让该党“正常化”，甚至不惜对薄公堂将老爸开除出党（个人认为并不是双簧戏或苦肉计），同时坚决清除不时冒头的反犹分子和新法西斯分子(2018年更把“国民阵线”改为“国民同盟”)。她提倡的民族主义实际是反全球化反欧盟的贸易-边境-文化保护主义，她的经济政策更是偏向极左的大政府高福利加，这也是她的最大软肋。问题是她离婚后不曾改姓，所以勒庞的称号包袱一直甩不掉，或许改了也没用，反正相当一部分人认定有其父必有其女，但也有不少人不得不承认此女的确不同於其父。平心而论，她的言行不但符合共和民主等“主流价值标准”，而且的确不反犹，光在这方面，她就比一般左派尤其是极左做得还要好，她的弱点应该是个人能力和经济政策。

         小结一下。

2017年大选前一年，国民阵线几乎可以肯定进入第二轮决赛，剩下在野的共和党最有希望，在位的社会党和极左的”法国不屈服”党(LFI）当然也都有希望。根据2002年的经验，任何一个政党只要进入第二轮对决国民阵线，就可独享全民组成的“共和阵线”红利，剩下只是小贏(60%)或大赢(80%)的问题。

   半路杀出程咬金

正值各党紧张算计角力之际，年轻的经济部长马克龙辞职了，开始奥朗德还沾沾自喜：好小子，有眼光!，不愧吾之锺爱! 看到社会党这条船四处漏水，赶紧另造一条新船，改日好为我保驾护航。一来或许他们私下有交易，二来算准马克龙一无从政经历（一年前才被自己一手提拨），二无属于自己的党派和竞选班底，这在从1958年成立的第五共和国是不可想像的。直到马已经自己组党，据说奥还不敢相信居然被背叛。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马克龙的声势急速长升，奥朗德也就没法再宣布参选连任，因为根本没有空间了，社会党也只好被迫组织党内初选，匆忙推出一位候选人，此人2017年只得了6%的选票。

再来一句马后炮，现在大家都清楚地看到，如果不吃那一记闷棍，共和党会大概率对决国民阵线并大胜。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三，2022年大选。

直到今年夏天，法国政坛和2017大选前有不少相似之处。

共和党因为上次大选第一轮破天荒惨遭淘汰，内部更加分裂，甚至连两位最有潜力的竞选者都一度退党，最近才勉强达成共识，准备12月4日召开党内大会，推出一位候选人，比其他党要晚几个月。
左边总共加起来都希望大，更何况多党林立，极左LFI最大，社会党不要说进第二轮，就连保命都成问题：如果不过5%,就血本无归，因为根据规定，所有竞选费用不予报销，全部自付。
而在位的马克龙肯定会竞选连任，应该大概率进第二轮对决国民阵线。马应该志得意满，坐等“共和阵线”红利，连任应该无惊无险。

看来大局已定，虽然不满和失望上升，但不少人因为在政治市场上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好要么无奈认命，要么观望，要么干脆准备选极端党或投”弃权党”（已成法国最大“党”），汇入汹涌的暗流。

不料夏天一结束，法国政潭横空飞来一巨石，众人被溅了个劈头盖脸，EZ出现了，虽然直到今天(10月20日)尚未正式宣布，但没有人再怀疑他会参选了。根据十月初的民意调查，他的得票率已从最初的3%急升至17%,直追马克龙，压过其他一切政党。

其实几个月前坊间已有传闻，笔者当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以为只是小道消息，一笑了之：放着好端端的当红媒体明星不当，动动嘴皮子摇摇笔杆子即可名利双收，去趟这潭混水做甚!?

63岁的EZ, 生於巴黎郊区，祖上系法属阿尔及利亚犹太裔。
要知此公虽是政治素人，但绝非无名小辈。79年政治学院毕业后，从业新闻界已将近40年，做过政治记者，报刊政论家，电视电台名嘴。笔者20多年前读过他的一些政论，近十多年也看过多次他和一位左派搭档的辨论节目ZEN（和禅译音相同） ，此节目每周 邀请各类人士，一般受邀者都带着自己的新书前来接受“拷”问。

根据笔者多年观察，此公目光敏锐，悟性极高，一向独立特行。其辩论风格更是单刀直入，清晰无碍，不沾半点相互捧场的习气，完全不顾对方的面子和地位，观众看得很过瘾，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因为博学善思，他对法国社会和历史方方面面都有精准细致的分析，听他的节目非常提神，你可以不同意，但绝不会无动於衷，他刨根究底的思辩“拷问”方式往往让本来自信的对手招架不住；自然也有对手预先给他贴上极右标签，也就省得和他过招了；当然也不乏内功底气充足的，以能和他过招为荣为乐事。

EZ现像出现后，大家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一无从政经历，二无党派根基和班底，三无竞选纲领。其实大家都忘了，当年马克龙也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民气民意还不如他。

更要命是他已被不少人贴上极右标签，如“种族歧视，反伊斯兰，反女权，反全球化和反欧盟”等不一而足，和当年的川普简直有得一拼，只是EZ的学理和知识储备更胜一筹，光凭他从2006年来写的6本反响巨大的畅销书，老川应该没法比。
至于各种标签，他则一笑了之：对待不同政见者，这是左派或极左把持的媒体的一贯做法，何况连戴高乐当年也被“法西斯” !

问题1 :  前面说过，右边有一个极右坑要填，但四十年过去了，连铲子都不曾动过，现在该怎么办？

我对EZ的理解，“密特朗挖的这个坑”，至少从2011年玛丽接手国民阵线起，就已经不填自平。前面已解释过她和老爸已经决裂，根本不一样。
现在的国民联盟充其量只能算保守党，而不是极右，因为极右是以颠覆共和政体为宗旨的政党。
所以必须刻不容缓地大胆组成共和党和“国民联盟”大联盟，整合右边上层和草根。

问题 2：由谁来填？

平心而论，个人认为他原本并无意从政参选，因为笔者不止一次亲眼看到，在ZEN节目中，每遇受邀的共和党大佬，他都热切呼吁他们赶紧做这件事。笔者揣测，恐怕他 每每望眼欲穿，恨铁不成钢，最后只好自己亲自上阵了。

问题 3 ：填完坑后，头等大事是 什么？

EZ的答案是彻底限制外来移民，尤其是穆斯林移民。

这个被其他政党（包括国民联盟，因为要变成“体面的正常化党”）一度刻意迴避(或假装看不见)的问题，现在因为EZ的出现，又被提到中心地位，而各种民意测验都显示出，60-70%的民众都认同EZ的看法，所以各党派都被迫要给出自己的答案。

问题 4 ：为什么是头等大事？

我对EZ的理解，，近150年来，法国曾大批接收并成功同化过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波兰和俄罗斯等移民或难民。但近50年来接收的穆斯林移民数量远远更庞大，根据国家统计局数字，已达600多万，加上第二第三代己1800多万，占总人口27%, 这一趋势还以每年40多万人的速度递增，以上数字还不包括非法移民。更重要的是这些穆斯林移民完全不同以往的欧洲移民，正像摩洛哥前国王哈桑二世亲口所说，你们（指法国）永远不可能同化穆斯林，更有甚者，不但没有被同化，而且正在反客为主，反噬法国文化和社会，变成国中之国，更利用民主的包容宽容等“弱点”，大举扩教，利用人口和宗教对法国甚至西方进行极具侵略性的“新殖民”。
如果不立即改弦更张，採取有力措施，那么20年后（不用50年），法国將国将不国，法兰西文明将无声消亡，所以这次大选是攸关法国和法兰西文明的存亡之战。

问题 5 ：EZ现象会不会变成新泡沫？

因为目前尚未正式宣布参选，当然也没有公布竞选纲领（其他竞选人目前也没有），他团队的解释是并不想过早公布，免得底牌让别人看光。

EZ的粉丝除外，不少人其实对他的其他主张，尤其是经济政策还有不少疑问。
虽然自认为对他有相当了解，但这一个月来，在网上听了他一系列在法国各地的巡回演讲后（包括和听众的问答互动），还是惊讶他的确是有备而来，而且还不停充电，对各种议题都有深入全面的思考了解，诸如经济（包括重新工业化)，司法，教育，环保（包括重建核能），军事战略（包括重建军备，退出北大西洋公约），外交方略（包括和欧盟，中国，美国，中东等的关系），治安，传媒等等，不一而举，当然他的强项历史就更不用说了。

关於 EZ 的缺点，已有人善意的提醒过。
虽然应该三倍回击无端恶意的攻击，但是还得顾及身份，最好用幽默化解。笔者记得他自己2000年代当记者时写的关於希拉克的趣闻：有人在街上碰到希拉克时，破口大骂 “Connard !”(混蛋)，希拉克却笑着伸出手说，“enchanté!  moi, c'est Jaques Chirac” (幸会! 我叫希拉克)。
另外也不应该过多纠缠历史枝节问题，钻牛角尖，一来分散精力，二来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利于争取更多的粉丝。

还有他坦承自己私下和公开场合言论一致，自然轻松。话虽如此，但人心叵测，还是要注意内外有别，没必要白送给对手把柄。

EZ明年前途如何 ？

笔者斗胆放几通马前炮，反正不吃媒体饭，况且2022年4-5月即可见分晓。

1. EZ 现象绝不是泡沫。
不论他能不能进第二轮，也不管他能不能最终胜选，他提出的所有议题尤其是中心议题，正是广大选民所真正关心的，是任何候选人都不得不认真对待的。从这个意义上看，不管EZ个人前途如何，他对法国政治和社会的影响，应该盖过近50年的所有政治家，直追戴高乐。

2.根据所有大选的规律，谁主导了中心议题，谁就占领了大选的制高点，从这个意义上看，EZ 会大概率进第二轮，如对决马克龙，取胜的机会至少是50%, 而不是目前民意测验的45%。
网上已有 EZ 的粉丝喊出ZZ0Z。


再说几句题外话。

其实他的眼光还不只局限在明年大选，还有以下几个看点：

1. 整合右派后，他的中心政治主张是要回归戴高乐的第五共和国传统。

2.法兰西文明（甚至西方文明）需要重新注入清流活水，源头当然上溯到古罗马古希腊和犹太-基督教。

3.要重新审视68年西方版的“文化大革命”，重建被各种“解放”破坏的传统和家庭。


结束语

本来了无生气毫无看头的2002年法国大选，因为EZ的出现，
一下变得热闹非凡，好戏叠出，恐怕今明年的电影电视剧市场会很不景气。
无论如何，跌碎一地镜片后，明年眼科医生和眼镜店的生意肯定红火。

2002年10月写於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