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新时代的来临：写在战火纷飞时

FRANKSTON

欢迎收听自由亚洲电台，这里是《中国最钱线》，我是主持人子朝。欧洲在半世纪的和平之后重新爆发大型战争，这可能是我们“千禧一代”到目前为止见证过的最重大的历史事件了。其实呢就像我这档节目的介绍里面说的，我喜欢以小见大，从细处深处剖析中国社会，并不很热衷于追热点。怎奈眼下的世界加速快到让人眩晕，我们实在无法置身事外。这期节目，我们就来重点讲讲俄乌战争背后的经济脉络，多国制裁对俄罗斯和中国的影响，以及未来有可能在中国发生的事情。

盛世终曲：全球化的暗流

直到2月23日，普京下令十几万俄军向乌克兰全境全面进攻的那一刻，包括我在内的世界上大部分人依然不相信这场战争真的会发生。欧洲已经有七十多年未曾爆发国家之间的大型战争，而铁幕消失后的三十年里，全球化的资本洪流看似扫荡一切。莫斯科和基辅，同样有苹果商店，同样有麦当劳。我们读书时被灌输的那些“供应链和平论”——两个国家同时在以麦当劳为代表的全球供应链上，就不会发生战争，现在看来只是轻佻的抖机灵而已。事实上，这正好是一次被“全球直播”的战争，交战双方都在tik-tok上传宣传视频，全世界都在youtube上看交战城市的实时状况——但是他们真的在残酷交战中，每分钟都有人死去，像80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那些在同样地点死去的人一样。

乌克兰战争的爆发，标志着近十年来极权主义在全球范围的反扑进入最高潮。除了像普京这类强人统治者的某些非理性野心膨胀，中国、伊朗、俄罗斯这类国家存在的与普世价值悖离的“大国复兴”情结以外，这一趋势本身也是全球化的反作用力的体现。当今世界，资金、技术和资讯的流通空前便捷，世界各地的城市看起来越来越像。但另一方面，由于这类有型的东西比以前更容易复制，对于文化背景、社会结构、政治体制各异的各个国家，都能够通过引进资金、模仿技术来实现经济发展。甚至某些国家即使靠一两样关键资源和产业，也能支撑起看似强大的国家机器，并制造出一个与发达国家类似的消费主义主导的中产群体。

在此过程中，政治体制不需要怎么改革，反而因为引进的先进管理监控技术，强化了专制威权制度的管控能力，像中国就搞出了无孔不入的数字极权。各种前现代的思潮并不需要怎么改变，反而借助技术的威力传播得更快。而借助融入全球化发展经济，也往往被用于论证该国政府的统治如何“成功”，或是该国的文化如何优越。这种现象被称为“后发劣势”，用大白话说就是：既然抄袭能得高分，那还要好好学习干什么？从2011年开始，伴随着中东地区的民主化出现的动荡，盛世之下的暗流逐渐显露——全球化并不是市场经济和民主自由的单方面高歌猛进，它同时也壮大了西方世界的敌人。全球消费主义太过年轻也太过浅薄，而那些威权统治者如普京和中国的天降伟人，往往连上网也不会，却能利用最先进的西方技术手段为强化自己的统治。

随着强化对内统治，许多国家政治日益威权化，比如普京掌权二十年的俄罗斯。而这类国家又常常凭借自己某方面的优势，试图打造自己的势力范围，甚至构建出一个与西方平行的体系。作为超级大国继承人的俄罗斯，虽然经济已经严重凋敝，沦为依靠能源矿产等初级产品出口维持的三流经济体。但坐拥庞大版图和继承下来的巨大核武库，以新沙皇自居的普京依然构想了所谓“欧亚联盟”，企图建立一个控制欧亚大陆腹心的政治经济同盟。而作为前苏联第二大加盟共和国、分得第二多苏联遗产同时也是东斯拉夫民族发祥地的乌克兰就成为这个联盟必须要纳入的对象。但这一构想受制于俄罗斯僵化的体制带来的落后的生产能力，根本无法为其中的国家提供足够的投资和就业机会。

而在西面，就是经济总量居全球第一的欧盟。事实上，前华约集团中加入了欧盟体系的国家，如波兰、捷克和波罗的海三国，经济都取得了快速发展，有些已经达到欧盟平均水平。但俄罗斯残存的庞大军事能力使它依然积极控制周边国家的政局，对于像乌克兰这样的国家是无论如何不肯放弃的，这就造成了这些国家长期的政治不稳定和经济停滞。乌克兰作为与俄罗斯关系密切的“兄弟国家”，在20年时间里反俄成为主流意识，就是这种地缘政治和区域市场的分裂撕扯造成的结果。

中国也有自己的体系：“一带一路”。但一带一路到目前为止很大程度仍然是依附于美国和西方主导的全球化分工体系的。中国在亚非拉第三世界的投资来自于中国通过融入全球市场向发达国家出口获得的外汇，更像是一种转移支付，很大程度上是中国转移过剩产能加单方面补贴。但随着中国与西方世界的脱钩和对立日趋明显，“一带一路”受到的阻击越来越强。随着总加速师越来越多在世界各地“亮剑”，开始不断介入“一带一路”国家的政局，未来在这些地区会不会出现乌克兰式的撕扯呢？而随着全球化的逐渐退潮，这些“山寨平行体系”的内在缺陷会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体系内的国家如果出现停滞，会让世界变得更加动荡。

俄罗斯只示范一次：一个大国如何被踢出全球经济

在俄罗斯发起进攻之初，狂热的中国粉红们一度把这当作中共未来进攻台湾的预演。网上流传着“台湾看好了，乌克兰只示范一次”的狂妄说法。但这场计划中的高技术斩首战，在现实中却变成了二战式的装甲运动战，甚至有变成一战式堑壕战的可能性。糟糕的后勤，模糊的战略目标、极低的士气让入侵的俄军面对实力远不如自己的对手，发挥出了令全世界观察家惊掉下巴的表现。

截止本文发稿时，在中国墙内网络上已经被攻占一星期的乌克兰首都基辅依然屹立，据说在开战第一个小时就已经消灭的乌克兰空军还在不断击落俄军飞机。而俄军却补给不济，士兵陷入饥饿纷纷逃亡。大量装备陷在初春融化的泥地里不得动弹，上演了农民伯伯开着拖拉机缴获坦克的荒诞场面。而基辅附近一条长达60公里、几天一动不动的车队，更是被拿来和百年前日俄战争中的第二太平洋舰队远征相提并论。如著名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撰文所说，战前大家觉得俄罗斯是一个中等发达国家，现在啊，大家觉得这个说法太夸大了。

或许是因为俄罗斯暴露了自己已经贫病交加的真实状况，加上乌克兰军民同仇敌忾奋勇抵抗表现出的战斗力，西欧和北美看清了俄罗斯外强中干的底色。即使俄军在火力上仍然占据绝对优势，西方各国仍然放下顾忌，着手对其进行堪称史上最严厉的经济制裁。这一制裁分为三个方面：首先是对俄罗斯实行航空断航、海运停运；其次是对俄罗斯权贵和亲近普京的商业寡头，对其所拥有的企业进行全面制裁，包括停止与其合作的项目、禁止其进入欧美市场、对其在西方拥有的财产进行冻结。最后的大杀器，是前所未见的金融制裁，欧美一致同意将俄罗斯踢出SWIFT系统。SWIFT，即环球金融电讯协会，形式上只是一个全世界金融机构间发送报文的平台，但大多数国际结算必须依靠其进行。

虽然欧元和人民币形式上有自己的类似系统，但其底层都还是基于SWIFT的。俄罗斯被踢出SWIFT，当然不是说国际结算就不能进行，而是国际结算报文只能在金融机构间点对点发送，这样效率低风险大，一般交易就会主动规避以免被踢出SWIFT系统。受到广泛制裁的国家，不是说国际贸易就彻底消亡了。而是贸易量大大降低，且往往只剩下少数几个部门，很多时候退回到易货交易的水平。比如长期被制裁的伊朗，它和中国的贸易就是“石油换商品”，实际上只能通过中石油进行。俄罗斯作为一个人口过亿，并且高度依赖资源出口和商品进口的国家，这样规模和程度的制裁，对其国民经济和人民生活的影响可想而知。

到目前为止，大部分主要的跨国公司都已经中止与俄罗斯的业务往来，连中立了两百年的瑞士也宣布冻结俄罗斯官员和富商在其境内的资产。在当今世界，以武力大规模入侵邻国实在太突破底线，欧美社会对其爆发出的愤怒让各国政府有信心推出严厉制裁，这一制裁的程度远远超过普京集团的预期。这首先体现在金融市场上：莫斯科证券交易所从28日起休市，重开日期截止发稿时尚无法确定；卢布汇率瞬间暴跌超过30%且进一步贬值趋势明显；出于对金融体系崩溃的担忧，银行挤兑潮在俄全境蔓延，为了抗衡挤兑俄罗斯央行将基准利率调至惊人的20%，并限制外汇离境，甚至不准外国主体抛售俄国股票。这种把外国资本当作人质来抗衡制裁的骚操作，将俄国的国家信用彻底清零，国际评级机构对其信用评级已经降至最低等级，以后国际资本市场大概是不会有普通人愿意跟俄国做生意了。

本周一个莫斯科人的生活可能是这样的：在银行排队五小时取钱，然后赶紧去超市囤货抢购以预防即将到来的短缺和大涨价，如果还有余钱，可能会去即将关店走人的苹果或宜家采购一番。当然这都建立在你银行账户里有钱的基础上，而很多俄罗斯人可能这一点都有疑问——俄国的养老金已经拖欠几个月了。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被俄军围攻和炮击的乌克兰首都基辅，物价依然平稳，在简中宇宙里已经灭亡的乌克兰政府在打仗的同时依然按时发放养老金，甚至还有钱给军人涨薪。

在战争刚刚爆发之际，很多人对西方世界的制裁不以为然，因为普京集团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有这一天，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开始就进行各种预防性操作，比如增加外汇储备，并减少其中的美元比重。目前俄罗斯有6000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其中欧元占比32%，黄金约占四分之一，美元仅占12%。可能普京集团预想的情况，是欧盟由于依赖俄罗斯供应能源不会对俄国下狠手，同时拿着黄金觉得安心。但首先外汇储备一般以境外存款和外国政府债券形式持有，如今在空前危机下，西方世界史无前例的团结，欧元资产和美元资产一样被冻结。而拿着实物黄金去国际市场上贸易，交易成本则会高到大部分正常生意无法接受。实际上这种“广积粮”的思路最多只能短时间续命而已，于大局毫无帮助。

下一个是中国？

据西方媒体报道，中国政府很可能事先已经知晓普京侵略乌克兰一事，并有可能为其提供了事实上的经济支持。这也能解释中国政府始终拒绝谴责俄政府，同时在墙内进行完全颠倒黑白的宣传。现在面对俄国已经被欧美全面制裁并被事实上踢出全球经济的局面，坚决拒绝加入对俄制裁，甚至还与其签订了一系列经济合作协定的中国，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养”一个人口过亿的前超级大国？

俄罗斯遭遇深度制裁后，中国几乎成为其唯一的主要贸易伙伴。俄罗斯主要出口的是能源和武器，中国当然可以买单一部分。但俄国一年的能源出口额高达数千亿美元，第一大出口市场是欧盟，中国很难将其全部包下。如果天降伟人——有普京大帝疯狂踩油门，总加速师的头衔只能让贤了——真的大手一挥全部吃进，首先影响的是自己能源供应的稳定性。而且以中共的尿性，很有可能会出一个比国际市场价高得多的价格让十四亿韭菜买单。而作为一个从日用品到高科技产品几乎都需要进口的国家，俄罗斯未来的进口主要通道无疑是中国。

中国虽然号称世界工厂，但实际上只是个加工装配车间，如芯片一类核心配件、高精度机床一类先进设备都需要进口，很多重要的原料也不能自给自足。中国的贸易顺差，就是靠一进一出挣的那点加工费攒起来的。而现在俄国被西方制裁孤立，对俄的出口换不回美元，而生产这些商品需要进口对原料零件却是用美元买来的，实际上对中国来说，形成来一个美元黑洞。俄罗斯的经济规模非伊朗朝鲜可比，2021年商品进口总金额达3000亿美元。中国实际可用的外汇储备并不像账面上那样多，对俄输血对其造成的冲击，真不算小。

这还不要提由于中国过于鲜明的挺俄态度，进一步加剧了与西方之间本已十分紧张的关系，对中国一并实施经济制裁的呼声已经出现。而我们不得不去想，被中国粉红们拿来和乌克兰对比的台湾，也正受到中共日益强化的军事威胁。台湾经济发达得多，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也重要得多。中共一旦对台湾进行武力侵犯，国际社会的反弹必然更加强烈。当然，中国经济规模更大，融入全球经济的程度更高，像对俄罗斯那样的制裁如果施加于中国身上，对西方自己也有非常严重的损失。但也因为中国经济高度依赖外贸，受到最大伤害依然是中国人民。

我们当然希望，普京集团入侵乌克兰面临的战略失败，以及遭受的严厉制裁，会给中共集团一个警示，让他们在一段时间里放弃武力侵台的幻想。但普京发动战争这件事本身，也证明普京、习近平之流独裁者对信息的解读和认识世界的方式，都跟正常人有着相当的差异。自由世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为将来可能发生的各种严重事态做好准备。毕竟，我们这代人的美好年代，已经无可挽回的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