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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二大爷
作为普通人,我们在历史的长河中可能是某个家族的泯然众人的第N代,但也可能是某个支系极为重要的第一代。
我家世居云贵,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但是和曾经所有的中国家族一样,有代代传承的家谱。最具价值的一本,是清朝光绪年间编撰的,我的高祖父花了几斗米,请了一个秀才抄录的,泛黄的宣纸和清秀的笔迹,我小时候当做历史书看过好几遍。我家祖先源自春秋邓国曼氏(在今天的河南南阳),到元朝末年有兄弟二人迁居湖北麻城。朱元璋起兵之后,居于麻城的祖先加入明军,远征云贵,最后混了一个武将的职务,戍守于云南镇雄,这就是迁居云贵的第一代。
这一代迫于生计,乱世求生,也没有想过从此就将自己的子孙后代定格在地处蛮荒、生存艰苦的云贵。十代之后,在清朝乾隆初年,因为家族分裂,我的先祖又从云南迁居更为贫瘠的贵州,到我这里,又正好过了十代。贵州这个地方,交通不便,物产不丰,匪患横行,民风彪悍,我以前在文章中详细的讲过很多有别于中原的乡土故事。因为长时间属于朝廷统治薄弱的化外之地,少数民族众多,割据的土司横行。虽然是家乡,但毋庸讳言,是非常落后的。我在家谱中读到的故事,都是几百年艰辛的开拓和挣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得以立足蛮荒。
我小时候经常设想,如果第一代湖北麻城的祖先还有别的人生选择,或者能够预知在云贵生存的种种艰辛,那么他还会不会选择从军远征。如果他能够遇见后世20代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也会选择别的路子?
中国人传统上,最在意的就是安身立命、子孙繁茂。很多行为的出发点,有可能不是为了自身的需求,而仅仅是为了后代的谋划。在残酷的生存中,宗族意识很强,这才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概念。但是,什么才是真正对子孙后代负责的选择?几亩田地还是万贯家财?
在我赴美之前,我专门回到家乡,陪老父亲住了半个月。自从我读大学离开后,我们父子俩人其实很少聊天,因为毕竟代沟这种东西是切实存在的。父亲这一代人,虽然经历了很多的苦难,也读了书,但是从骨子里,还是和祖父、曾祖父甚至高祖父等没有太大的区别。守土重迁、忠君爱国之类的基因深埋心底。为了多少求得他的理解,我试探着对他说:我们家虽然世居于此,但毕竟还是需要进步和改变。每一代人都应该有一代人的追求,你从农村奋斗,走进了县城;我从县城走到了大城市,下一代,是不是该走得更远,追求更好的生活?
父亲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同意孩子出国。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很多事情,能取得亲人的理解很好,不能理解,那也是不能停步的。
站在二十代传承的末端,我只是一个家族普通的后人;但从我这里开始,对于我的儿女,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而言,我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不需要做一个多么伟大的祖先,但至少得是一个负责任的祖先。我不希望将来子孙看家谱世系的时候,他们对于我的犹豫徒留遗憾——就像我对于先祖的遗憾一样。
今天想起这些,全因为昨天那句火爆网络的话。一对上海小夫妻面对大白们准备强行带走他们时候,坚决不从,大白威胁说,不走影响三代。小夫妻决绝的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代,谢谢”。在某些艰苦逼仄的时代中,如果我们无法对自己负责,那么也肯定无法对子孙后代负责,最决绝的做法,就是彻底斩断苦难的锁链。纵然“到我为止”是一种莫大的传承遗憾,但是,至少不会再有更多无谓的血泪。
我以前讲过一个记载于乾隆版贵州《毕节县志》的真实历史风俗,就是历史上原住民彝族实行的是奴隶制,奴隶们如牛羊一般,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作为统治阶层的“黑彝”手里,甚至包括婚配及子女。作为私人财产,奴隶数目当然是多多益善。所以当奴隶们到了婚育年龄,头人会强行让年轻的奴隶进行配对,以期生育更多的奴隶。但是这种措施经常会遭到反抗,单身的奴隶们宁可放弃婚配的权利,也不想生育下一代继续当奴隶。
这种悲剧,你是万万想不到它还会残忍的延续。
但和那个决绝的年轻夫妻不一样,大多数人,已经在延续血脉的传承。因此,我们的挣扎和选择,可能更具长远的意义。如彝族奴隶的无声反抗一样当然可以。但也许像钢铁侠马斯克的母亲把他从南非带到加拿大,像谷歌创始人谢尔盖·布林的父母把他从苏联带到了美国,也许更好。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我们不太可能有一个光耀万世的超级子孙,但是能让子孙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哪怕是摆脱我们已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做一个平常而幸福的普通人,这就已经非常难得。“我们是最后一代”这样的话,虽然足够决绝,但是终究还是万分的无奈和悲凉。与其绝望的结束,不如尝试另一个开始。如果让我修改一下,我会说,“是的,我们是这里的最后一代”。
当然,我相信,那些狂妄叫嚣“影响你三代”的人,未必有那个机会——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他们也许才是那最后一代!
202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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