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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6日,曾为全球化第一推手、推动WTO体制的创立者、美国前民主党总统克林顿在CBS的“深夜秀”节目中表示了他的担忧:“我实际上认为,如果我们继续做出错误的决定,我们很有可能在几十年内完全失去我们的宪政民主。……我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担心我们民主政府的结构。”这位前总统总算是与民同忧了一回,因为美国人正在担忧“失去民主”。就在克林顿说这番话的前一天,雅虎新闻-YouGov民意调查显示,55%的民主党人和53%的共和党人表示,他们相信美国有一天“可能”不再是民主国家。
克林顿担心的“民主政府的结构”是指什么?
2020年以前,美国对外介绍的美国政治是以个人自由(言论自由为重中之重)、法治作为基本特点的宪政民主,但近几年来正处于岌岌可危状态。尽管The Hill在转引这些话时,从主持人问克林顿“在非常非常黑暗的几年里如何挺过来”,想引伸克林顿直言是前总统川普造成“对民主的破坏”。且不说克林顿并未接过这话头,考虑到川普在位时是位名至实归的弱势总统,其“破坏力”实在有限:行政机构并不听他招呼,他离开白宫后,整个行政系统弹冠相庆。拜登上任虽然只有一年半,但其施政深刻影响了美国与国际社会:美国一年半内增加债务10.5万亿美元,相当于2021年全球GDP总量的八分之一;“喜迎”自1981年以来未有过之高通胀,积极向世界推广的美国主流价值成了LGBTQI彩虹文化,让乌克兰出头抗俄的代理人战争,更是深刻改变了国际社会政治版图,多极世界正在取代冷战后的单极世界;因此,克林顿担心的应该不是川普,而是他的本党继任者对“民主政府的结构”所造成的影响。
民主政府的结构之所以成为克林顿担心的重心,乃因美国政府早已成为一个脱离民意、由专业官僚管理的行政国家(administrative state),也就是川普2016年参选以来不断指出的深层政府(Deep State)。约拿·哥德堡(Jonah Goldberg)在《西方的自杀》(2018年出版)一书中早就说过,行政国家自威尔逊总统主张创立以来,经过百年演变,已经成为不受法律约束的存在。
进步主义并非美国的新生事物
哥德堡在书中指出,美国进步主义思潮起源于更早的十九世纪,当时许多开创新学派、新领域的美国社会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都在德国读过大学,或者是有个德国留学的老师,而那个世纪的德国,到处弥漫着马克思、黑格尔、赫德(Herder)的味道。这些思想家受到德国新一代文艺复兴,也就是德国新兴社会科学的影响。此外,法国孔德(Auguste Comte)的实证主义也深刻影响美国大学学界,当时很多人都相信孔德提出的实证主义,认为人类已经进入了历史的第三阶段,也就是“科学时代”,主张应该让进步开明的专家来引导社会的道路,将人类带向完美之境。这项过程从本质上就注定要走集体主义,而且个人主义根本就是“西方世界所患的病”。
作为那个时代进步主义领袖,其中有一位影响特别特别大,那就是美国第28任总统托马斯·伍德罗·威尔逊(Thomas Woodrow Wilson,1856年-1924年),由于他担任过普林斯顿大学校长,又是曾任美国总统的人当中唯一拥有哲学博士头衔之人,其主张被后人称为“威尔逊主义”。威尔逊留下了两项对美国影响深远的重要政治遗产:
对内,提出“行政国家”(administrative state)的概念并着手建立。威尔逊曾在1880年代说过,“由明智的政治家管理的最专制国家,要优于被蛊惑民心的政客操弄的最自由国家”,因此他主张:第一,要把政策与民意分开,防止人们用投票来决定太多不该那样决定的事情;应该由专业人士组成的官僚管理国家,因为“所谓的自治,并不表示要让人民决定每一件事。管理家务的人未必需要亲自下厨,而是应该信任厨师,把炉火跟烤箱交给厨师来处理”;第二,他希望“政府研究出最佳的方法,让公共舆论得以控制某些事务,同时完全无法干涉其他事务。”第三,“政府应该拥有行政上的弹性和裁量权。组织从上到下都不应该死守权力制衡的旧观念”。能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就是行政国家。行政国家的建立,被称为“美国二次革命”。
自威尔逊以来的行政国家,最后形成了一个庞大且与选民意志无关的公务员系统,这个系统的上层官僚主宰着这个国家的一切,他们才是美国政治的主人,而且受公务员工会保护,不能任意解雇。行政国家过去有时会被称为管制型国家或是“政府的第四部门”,后来演变成一个由官僚、监理者以及他们使用的规范所组成,独立于宪政体制运作的复杂网络,成为“一个照不到光,民主无法监督的‘平行政府’。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行政国家的成员并不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受同一套司法体系所规范”。如今捍卫行政国家的人和那些进步派却认为,要有这种无法课责的权力,才能有“现代化的”良好治理。美国在2016年开始备受指责的“深层政府”(Deep State)指的就是行政国家的极端化。
对外,威尔逊主张美国登上世界舞台来为民主而战斗,支持众多小民族(如波兰)建立民族国家。这成为以后美国外交政策中一个理念,为理想主义者所效仿,却为现实主义者所排斥。不过,二战以后,这就是美国外交政策的主流。我们都知道美国自1950年代以来就主张对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实行和平演变(peaceful evolution)、苏联垮台之后和平演变成了“颜色革命”(向外推广美式民主),2021年以后则被拜登政府界定为向外推广LGBTQI等美国进步主义价值理念。
简言之,当时的进步主义,希望把宪法中的“牛顿原理”(权力由人民授予)换成“达尔文原理”(赢者通吃),希望将政权交给“大公无私”的社会科学家或行政官员来管理,而这些人之所以可以统治国家,并不是因为得到“我们老百姓”的同意,而是因为目光卓越,并且具备威尔逊所谓的“专业知识”。
深受德国(马克思主义)影响的美国各学派,让美国学界传承数代之后仍然对学科初创时代拖着的那条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尾巴钟爱不已,最后通过1968年的“体制内新长征”占领美国大学、研究所、传媒,终于让美国大学系统成为形形色色的新马克思主义的天下。川普上台表示要清理华盛顿沼泽,瓦解行政国家(深层政府)以来,公众了解Deep State这个名词,但大多数并不了解DS其实就是由administrative state发展沿革而来。
美国第一代进步主义核心人物威尔逊的内外政策实行之后,美国事实上告别了华盛顿的“光荣孤立”,在世界事务中担当了重要角色,二战之后主世界沉浮大半个世纪。但左派的特点是唯我独革,认为一切进步都由自己开始,忘恩负义否定一切包括历史是左派的胎里病。威尔逊根本就想不到自己会遭遇一场死后余劫:1930年,普林斯顿建立了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于1948年以这位普林斯顿大学第13任校长、美国第28任总统之名将该学院冠名为“伍德罗·威尔逊公共和国际事务学院”。2020年6月BLM运动中发生美国式文革,美国开国先贤及国歌作者的塑像统统被打倒在地,并以各种方式侮辱践踏。在普林斯顿大学进步主义师生的集体压力下,该校董事会投票决定删除伍德罗·威尔逊的冠名,因为他的“种族主义思想和政策使他不适合成为学校或学院的名字。”——我得特别说明,普林斯顿大学算对自己的老校长手下留情,远比美国第二任总统杰斐逊幸运,雕像没被推倒,也没被用各种方式侮辱。
比较遗憾的是,尽管哥德堡分析的“行政国家”其实是川普竞选以来提出要清理的“华盛顿沼泽”——深层政府(Deep State),但因其对川普的痛恨,他拒绝使用这个被川普经常使用的词。他承认自己是RINO,赞成世界主义(全球化),并将川普的“让美国伟大”贬称为部落主义,更兼此书发表于2018年,而美国政治之病到2020年5月BLM运动之后才充分暴露出来,因此影响了这本书对奥巴马以来深层政府的形成的剖析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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