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悔之先生是自由翱翔的天堂鸟

Macedon

张国庆文章：时间像一条穿越记忆的河流，总会在情感的礁石上，激起晶莹的浪花。

不知不觉间，李悔之先生已离开我们一年了。人的尽头，是上帝的起头，但愿在启示录所预言的那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的新天地里，李悔之先生是一只自由翱翔的天堂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个价值与利益日益固化的时代里，志趣相投的江湖知己日渐稀少，与李悔之先生在这个“日落红尘合，车马乱纵横”的时代相识，是个特别意外的恩典。

2010年初冬，以博客为主体的自媒体，正进入全盛时期，中国人文气象多少有些暖冬。一天晌午，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拗口难懂的广普，张口就以诈骗电话的声音连名带姓地问我是不是本人。我头皮顿时发麻，什么鬼，竟然还知道我姓甚名谁，这不就是警方经常提示的诈骗电话么？


我想都没想就把电话压了。

一连三次，电话仍不屈不挠地挂进来，我警觉的心竟然升起了一丝敬意：咦，狗儿的，诈骗电话都变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敬业了么？我不妨借机戏谑那厮一番——有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普通话，费劲听了好一会，才晕晕乎乎地弄清对方来意。

打电话的人正是李悔之先生。


笔者与李悔之先生

那时的李悔之已是中国布落格里知名的公共作家，他平民化视角，平民化语言和平民化锐意进取的心，有一种“善读可以医愚”的启蒙力量。李·诘诃德还曾俏皮地戏称：拿起笔他是悔之，握着伞他就是润之。

李悔之先生的文章，的确影响了整个网络时代的中国。

不过看多了，读多了，写多了，李悔之先生因着心头挥之不去的社会焦虑症，内心有了极大的负累和疲倦。他此番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找到我，是因着在网上听了王怡长老的讲道，心灵很受震动，很想来成都秋雨教会重新慕道，他希望我作他的介绍人。

之所以称李悔之是“重新慕道”，是因为他老早就看过圣经，但只读到创世纪前几章，看到上帝在伊甸园对人类的咒诅和大洪水对人类的惩戒，就再也看不下去了，非但看不下去，还恶狠狠地把圣经摔在地上……但听过王怡的讲道后，他才发现是自己把公义和爱定义错了。

绝大多数中国公共知识分子，都有这样不明就里的信仰历程。

那一次，我们像久别重逢的兄弟，煲了很久的电话，他还特别提醒我，他翻过年就会来成都，希望我给他引见赫赫有名的四川“双飞”，就是被称为土匪作家的冉云飞和以行为艺术着称的陈云飞。

2011年2月中旬，风尘勃勃的李悔之先生果然如约而至，我们一行在成都琴台路上古色古香的武陵山珍请他就餐，还以待客之道把他捧上C位。因为李先生曾为陷入囹圄的谭作人先生多次发声，作人的夫人王庆华大姐风闻悔之来蓉，也匆忙赶过来致谢。

左起为笔者冉云飞李悔之陈云飞和王庆华

这是我规格最高的一次宴请，虽说彼此从未谋面过，但“铁肩担道义，妙笔着文章”的文人襟怀，使大家一见如故，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有灵犀吧！面对世态怪相和纷繁复杂的中国社会，大家“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此后，李悔之先生每年都会来成都两三趟，有时一住就是三四个月，他常来我们教会聚会，也是设在冉云飞书房的尼哥底母查经班的常客。

或许是行走江湖的疲惫和理想国的幻灭，李悔之的灵魂在世风过滤中得以苏醒，并重拾信仰，寻求对中国文化的更新，这使我们看到，李悔之后期作品充满了忏悔的人文精神。我在一篇文章中说：李悔之先生精神丰盛，有时也难免言辞激烈，但他内心良善，充满宽容与和解的胸怀，这与信仰息息相关。一个摔过圣经，又重新捧起并接受洗礼的人，他内心就是新造的人了。

不过，最令我感慨，迄今仍记忆犹新的，还是李悔之先生参与过我们教会的一项社会慈善事工。

2013年秋，刚参加完高考的乡村女生邢颖，突发急性白血病，入住四川省人民医院草堂病区，经医院专家会诊，认为唯一治愈的希望就是骨髓移植，治疗费预计高达80余万元。这对刚刚迈入温饱的邢家而言，即或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笔昂贵的医疗费，邢颖的妈妈只得沿街跪讨。

人情冷暖中，少女邢颖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神情。

邢颖是父母心中唯一的希望，她有个哥哥，但自幼脑瘫，二十六七岁的人只有四五岁小孩的智力，如果邢颖的人生再有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彻底坍塌了。于是教会决定帮助这个陷入绝境中的家庭，向社会发起慈惠募捐。

我把邢颖的情况第一时间向李悔之先生作了通报，万事互相效力，希望他拿起笔，记录并参与我们教会这项慈惠事工。李悔之感同身受，竟然在电话那头悲伤抽泣到不能自己。第二天他就自费从广州飞到成都，亲临邢家采访，又带着鲜花到医院安慰邢颖……


李悔之先生与邢颖

没几天，他的文章就在各大博客平台和门户网站发出，文采斐然，至情至理，感人肺腑，总点击量超百万，首次募捐就超过30万元。此后，李悔之又联手南方另一大咖杨恒均先生，根据邢颖治疗计划和阶段性手术安排，分两次再为邢颖发起社会募捐，又收到各界捐款35万多元，加上新农合医保可以报销部分费用，邢颖庞大的治疗费得以全部解决。

爱是美德的种子，在社会各界支持和殷切的盼望中，经过半年精心治疗，邢颖全愈出院。

当然，我们念及李悔之先生身前行公义，好怜悯的友爱时，我们也没有忘记，悔之是以极端的方式决然而去的，虽说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是他自决的原因，但这仍构成他对生命尊严的负罪感。今天是李先生离世一周年，瑕不掩玉，我们这个世界，谁都不会有绝对完美的人生，关键还在于有没有更高的盼望，我曾在李悔之先生家里看着那本由我送给他已被他翻烂的圣经，我就明白他信实的确据和笃定的答案。

就如罗马书所说：因为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都不能叫我们与上帝的爱隔绝。故而，虽然李悔之先生告别人生的方式很唐突，就像还没正式蒙上帝恩召就强行往天国而去的信徒，是大有亏欠的，但耶稣的死足够偿还他一切的亏欠。

美哉，面对那只自由翱翔的天堂鸟，我全然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