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票的魅力

广宇

民主是一个时髦的概念，也几乎成为了现代社会最重要的政治正确。问问中国人中国是不是民主国家？标准答案必须是yes。但若再问中国有没有民主？反正没几个中国人这辈子见过选票。在中国是不能随便谈论民主的，这是政治敏感并受到严格审查的。

什么是民主？按照中国政治课本中的定义，民主就是“人民当家作主”，也就是国家政策和对各项具体事物的处理方式应当代表大多数人民的意志。严格按照这个定义的话，绝对意义上的民主只有可能在一个很小的群体中实行。现代国家的人口规模从几十万到十几亿都有，根本不可能通过统计全体民意来做出每个决策，事实上大多数人对国家大事根本就不了解也不关心。有效的国家管理模式只能是通过把权力授予少数人，建立政府来实现。现代的民主，本质上是用民主的方式组建政府，即通过投票大选的方式选出议员和政府首脑（如总统）。民主的实际含义就从“人民当家作主”转变为“人民选择政府替人民当家作主”。

中国是不是民主社会呢？那要看这个政府是不是人民选择的。当然现在中国由共产党一党专政，这是被写进宪法的。共产党的解释是这是中国人民在“历史”上做出的选择。且不论这个历史选择说是否合理，但一次选择就永久有效了？为了防止政府作恶，一般民主国家都给人民选出的政府上了一道紧箍咒——任期制。如果大家觉得这届政府做的不好，可以在下次大选中选择另一个党派组建政府。中国虽然也有五年的任期制，但仅限于党内的人事调整，并不影响共产党执政的原则。中国的所谓人大代表选举也是流于形式，基本都是等额选举。大多数中国人根本不认识自己选区的人大代表，甚至这辈子压根就没见过选票。

对于国外的多党选举制度，中国在宣传上是一贯贬斥的。世界上的民主国家也是多种多样，大致可以分为几类。一类是两大党竞争并轮流执政，像美国和英国。中国的宣传说他们是假民主，因为选民只能在两个大党中二选一，实际上并没有更多选择。而且激烈的竞争带来的高额竞选费用又被看作是有钱人的代理游戏（共产党的话术，不是事实）。另一类是多党竞争，但没有一个党派有绝对优势，许多欧洲国家都是这种情况。这样的国家议会内吵吵闹闹，却很难达成协议通过法案，修一条路这样的小事都可以磨磨唧唧十几年，充分体现了民主制度低效率的弊端（共产党对于自己雷厉风行的体制优势沾沾自喜）。再一类就是印度，学西方搞民主，照样腐败横行经济落后（共产党常年把印度作为讥讽的对象）。最后一类就是虽然实行民主制度但是一党独大，事实上长期一党独裁，比如新加坡。

在中国的宣传中，新加坡一直处于一个独特的地位。新加坡社会以华人为主，一直以来人民行动党一党独大并长期把持政府。新加坡政府廉洁高效，并保持精英治国的理念，能力很强，经济上把资源匮乏的小岛建设成为发达国家。在政治上新加坡一贯保持中立，在很多方面（特别是经济上）甚至偏向中国，获得了多数中国人民的好感。中国政府也与新加坡有良好的关系。由于两国政治形态接近（一党独裁和大政府模式），中国共产党把新加坡的成功看作中国模式能够获得成功的范例和保证，每年派出大批官员到新加坡进修学习。

新加坡模式真的是中国模式的复刻吗？新加坡的发展真的完全是行动党的功劳吗？新加坡一党独大，人民手中的选票是不是形同虚设？新加坡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民主，它和新加坡的成功有没有关系？

虽然目前为止新加坡和中国都是一党独裁，但本质是不同的。中国共产党的专制是人民的“历史”选择，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制度改变之前）也要如此。新加坡行动党的独裁是人民“目前”的选择，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下一届还不一定呢。中国没有反对党，完全没有竞争。新加坡有很多反对党，虽然目前都很弱小，在规模和党员素质上远不及行动党，但是对行动党在大选中形成的竞争压力是实实在在的。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大党对小党的竞选是没有悬念的，选民当然会选择实力和能力都强大的大党。可事实并不符合这种刻板的印象。实际上，尽管新加坡人民行动党拥有对反对党碾压的实力优势，可是在大选中获得的选票优势并不十分明显。最近几届大选，行动党频频丢城失地，在许多选区败选。在最受支持的选区获得的选票也才将将超过60%，更多的胜选选区只有2到3个百分点的微弱优势。新加坡的反对党尽管弱小，却能够获得不可思议的选票比例，这是为什么呢？

大家可以试试从新加坡选民的角度思考，就会发现行动党一党独大并长期把持政府，在选举中恰恰会形成劣势。选民对待行动党和反对党很难做到客观公正。很多人并不关心反对党候选人的具体情况，他们把票投给反对党其实只是因为他们不想投给行动党。大选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对执政党的信任投票。出于人性，人们更加容易注意到别人的缺点而忽略其优点。由于行动党长期执政，人们容易把各种大大小小的社会和自身的问题或困难都归罪到政府和执政党身上：比如男生不想当兵啦，交通拥堵，地铁常常故障啦，加税啦，经济形式变化导致失业啦，甚至老旧小区缺乏车位和电梯，食阁涨价等等。政府做事不可能面面俱到，每项政策也总会给触及到一部人的利益。在如此多的不利因素下，行动党要想保证继续在下一届大选中连任，必须不遗余力的拉拢和讨好每一个选民。

首先，任何规则的制定必须要考虑其可行性，老百姓执行起来会不会有困难，对于特殊的弱势群体如何保护。比如说在新冠疫情的封城期间，新加坡要求大家居家隔离，不要串门，但是可以探望独自居住的老年亲属，可以去超市和菜场购买必需品（有人流限制），可以去食阁打包饭菜，可以去诊所医院看病，公交保持运营。很难想象在新加坡出现楼道用铁门焊死，居民买不到菜吃不上饭，父母子女被迫分居，慢性病患者得不到药品和定期治疗，急诊患者没有核酸结果被医院拒收等中国特色的封城措施。在疫苗推广上，新加坡至今还是采取自愿原则，没有强制。曾经对于未完全接种者进入商城和工作场所采取限制，现在也已经取消，更加不可能像中国某些地方以子女的上学资格来胁迫老人接种疫苗。在海外国民回国的问题上，新加坡在疫情最严重的时期都在鼓励海外国民回国获得更好的医疗和疫苗，而中国至今还在设置重重限制，包括漫长的海外和回国后隔离，无休无止的核酸检查，天价的机票和随时熔断的航班。有人说为什么新加坡不会抄中国的作业？想想下一届大选你就可以理解了。

其次，政府在政策的制定方面也要保持充分的透明性。特别是影响到民众工作生活的部分，要做足解释说明。比如说新加坡要加消费税，政府提前很多年就开始做舆论铺垫，包括解释为什么要加税，会从何时开始以什么步骤加税，如何补贴低收入人群以减低对他们的影响。每年财政部也会发表财政预算案并通过各主要媒体广而告之，让民众了解政府对各经济部门的扶持力度和对弱势群体的补助方案。政府保持透明度不仅仅是让百姓了解政府在干什么，更是让大家监督政府有没有干好，有没有兑现承诺。大家都知道新加坡公务员十分廉洁，这是李光耀从建国开始就定下的国策。可是中国官方也一直强调反腐，为什么就解决不了腐败问题呢？新加坡政府收到人民的监督，特别是反对党恨不得抓住一些把柄在大选中打击对手，执政党自然要严格自律。中国共产党的反腐成果又有谁来监督呢？

第三，基层政府需要尽可能照顾好民众社区生活的方方面面。新加坡的社区由每个选区议员组织的市镇理事会管理，负责该选区的公共设施建设和维护。市镇理事会有专门的经费可以用于为小区内道路建遮雨走廊，为老旧小区加装电梯，修建更多的儿童游乐设施等众多项目。每次竞选活动反对党候选人都会强调自己会如何更好安排使用这些资源来吸引选票。为了维持选票，当选的议员也必须更多的让选民了解自己和为选民服务。除了主持市镇理事会，议员们（或其团队）通常每周会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用来接见民众。类似于中国的上访吧，不过新加坡人去找议员很少是喊冤叫屈，通常是让其帮忙办事。比如有些人文化程度不高，收到一些政府的信件看不懂，就会找议员帮忙解释。有的人拿到了政府发的补助券，但是不会用，也要找议员帮忙。新加坡人都知道自己的议员是谁，议员也乐意帮大家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逢年过节或竞选时期，议员还会挨家挨户走访居民了解大家的困难和听取意见。相比之下中国的基层政府（街道居委会）的具体职能是什么？中国人又有几个认识自己的人大代表，又能通过他们办什么事？

权力总是为其来源服务的。民主国家的人民通过选举将权力授予政府，因此政府利用权力为人民服务。中共通过战争夺取了权力，它也必然只会用权力巩固自己的统治。新加坡模式绝对不是中国模式的翻版，新加坡的成功不仅仅是执政党的能力，更是民主选举制度对执政党的监督和鞭斥。

这就是选票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