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中国的谋杀案：习近平薄熙来权力之争影响深远

FRANKSTON

源: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中文






那是2012年初，对于中国共产党内若干雄心勃勃的人来说，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可能性。

在胡锦涛担任国家主席和温家宝担任总理的十年之后，是时候进行换届了。

由于任期限制和68岁的强制退休年龄，这两个人都在准备卸任。

这些规定也意味着，在手握重权的政治局常委九名成员中，有七名即将离任。

进入政治局常委意味着立即进入中国权力的上层。

这样的机会未来几年不会再出现。

下一代已经准备好不惜一切代价，成为管理这个国家的少数人之一。

对于国家主席这个最高位置，只有两名潜在的竞争对手。

习近平是一位精明的政治家，有着无可挑剔的政治血统，几十年来在党内地位不断提升，很少树敌。

李克强是一位出身平凡的温和学者，被认为机会渺茫。但作为即将离任的国家主席胡锦涛的门生，这一身份使其在竞争中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有一个人威胁要颠覆这一切。

薄熙来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且富有魅力。作为党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被普遍看好，认为他将获得政治局常委会中令人垂涎欲滴的一席。

之后他能做到什么，谁也无法预测。

有传言说，他会逐渐暗中削弱被任命的国家主席，然后自己设法登上最高位置。

他的许多同伙都知道他有能力完成这样一个卑鄙的阴谋。

薄熙来在中国政治的险恶世界中开辟了一条道路，直到2012年他都似乎势不可挡。

但随后，一位英国商人的尸体在重庆的一家酒店客房里被发现，而那名商人可能是个间谍。

这是几十年来撼动中国共产党的一起最大的丑闻，它的发生改变了中国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崛起进程。

两位太子党在官场一路高歌猛进

名义上，习近平和薄熙来的轨迹非常相似，都是作为“太子党”一代，准备继承父母的地位和政治权力。

他们的父母都是共产党在内战时期的英雄，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伊始成长。

薄熙来的父亲薄一波和习近平的父亲习仲勋都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残酷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流放，当时毛泽东政权在全国范围内清除“反革命”分子和资本家。

当时，十来岁的薄熙来和习近平都被送往中国农村进行“再教育”，这种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目的是压制城市青年的反社会主义思想。

但随着毛泽东逝世，文化大革命结束了。曾经掌握权势的家族面临了新的开始。

习近平的学术追求走的是典型的技术官僚路线，而薄熙来选择在北京大学学习世界政治。

随着他们的父亲被释放，每个家庭都开始努力确保下一代能够重新获得权力。

在某个阶段，薄家资助了一个全国性的公关活动，包括在电视上露面和由知名作家撰写奉承文章。

其中一篇文章描述年轻的薄熙来“像基辛格一样有政治家风范，像戈尔一样有环保意识，而且几乎像戴安娜王妃一样受到公众爱戴”。

薄熙来在北京的党中央从事政策工作，而习近平在他父亲的一个朋友那里工作。但两人都知道，他们需要花时间到更远的地方去打造自己的业绩。

习近平一直把中国各省的经验看作是“通往中央权力的唯一途径”，并被派往北方的河北省，在那里他开始建立起作为一个有能力的地方官员的形象。

与此同时，薄熙来把目光投向了沿海的辽宁省大连市，在那里他通过一些地方性的县级职位获得擢升。

作为市长，薄熙来大力引进外资，建造博物馆和酒店，通过颁布法令打击噪音污染，要求司机停止鸣笛，并引入一支全部由女性组成的警察队伍，在城市的街道上骑马巡逻。

他与第二任妻子谷开来经常一起外访。谷开来因身居首批在美国赢得民事诉讼的中国律师而闻名，她后来将这件事写成了一部书，并且拍成了电视短剧。

“他有一定的魅力，有一定的风格，她很有吸引力，作为一对夫妇，他们是现代版的肯尼迪与杰奎琳，”曾与薄熙来在大连密切合作的酒店经营者劳埃德·唐纳森（Lloyd Donaldson）告诉BBC。

正是这时，他们遇到了尼尔·海伍德（Neil Heywood），而海伍德的死亡导致了薄熙来和谷开来的陨落。

决定薄熙来命运的丑闻

到2011年，薄熙来已经在政治阶梯上爬了好几年。

在大连之后，他先是担任省长，然后是商务部长，最后在中共决策机构政治局获得了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位。

气氛正在升温，离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还有一年时间，届时将宣布未来的党领袖。

薄熙来当时是西南部重庆市的中共党委书记，他在中共精英中脱颖而出，成为渴望在最高层获得一席之地的人。

洛伊研究所东亚高级研究员马利德（Richard McGregor）说：“他公开争夺政治局常委的位置，甚至可能把习近平从党总书记人选的位置上拉下来。

“他确实违背了在中国做事的原则，即成为集体的一部分......与其他人一起晋升，不公开竞争或竞选权力。”

但是，当重庆市警察局局长走进美国领事馆时，一切都改变了，他显然对保住自己的生命感到恐惧，并要求去美国避难。

他驱车300多公里，来到邻近的城市成都。据说，他伪装成一个老妇人，一路被警方追捕。

王立军在美国驻成都领事馆大楼里的30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

但在中国警察包围领事馆的情况下，外界相信王立军向美国官员出示了他声称的薄熙来腐败的证据。

当时，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证实，他们拒绝给予王立军庇护。

“他不符合美国给予他庇护的任何类别，”她在2013年卸任几个月后说。

“他有腐败、野蛮行径和残暴行为的记录。他是薄熙来的打手。”

在逃离中国无望的情况下，王立军要求美国官员帮助他向党的领导层发送一个消息。

“他一直说自己想把真相告诉北京，”克林顿女士说，尽管她拒绝透露王立军信息中的内容。

在领事馆内呆了一天多的时间后，王立军终于离开了大楼，并立即被等候在那里的警察带走。

重庆政府官员坚称他遭受了“强烈的精神压力”，他们只是把他带走进行一些“度假式医疗”。

政府迅速采取行动，阻止了大量关于该事件的各种网络版本和议论。

一封据称是王立军发给朋友的公开信也在互联网上流传开来。在信中，他将薄熙来描述为“中国最大的黑帮分子”。

一个月后，面色凝重的薄熙来出现在中国一年一度的人大会议上。

但那时，弱点已经显露，薄熙来的政敌在盘旋伺机。

在会议结束时，温家宝首次公开指责薄熙来，公开将政敌薄熙来及其忠诚的警察局长的狼狈处境联系起来。

他说：“现任[重庆]党委和政府必须认真反思王立军事件并吸取教训。”

随后的几个月里，丑闻的所有细节都涌现而出。

幸运假日酒店谋杀案

在王立军非同寻常的提出庇护请求后，谣言开始大肆传播。

录音显示，这位警察局长因对薄家的调查而与他的上司发生争执。

英国当局要求中国重新审查尼尔·海伍德的离奇死亡，他们最初被告知他是在重庆的酒店房间里因酒精中毒而死亡。

最后，薄熙来作为中国当时的政治明星突然落马。

他被政治局停职，他的妻子因涉嫌参与海伍德的谋杀而被捕。

在持续一天的审判中，谷开来解释了海伍德死亡当晚发生的事情。

2011年11月13日，长期与她共事的尼尔·海伍德登上了从北京飞往重庆的飞机。坐在他旁边的是谷开来的工作人员张晓军。

抵达后，谷开来带海伍德出去吃饭。在回他在南山丽景假日酒店（也被称为幸运假日酒店）房间的路上，他们停下来买了一瓶昂贵的威士忌。

在1605房间，两人开始饮酒。海伍德喝得醉醺醺的，并开始呕吐。

张晓军带着谷开来早先准备好的几瓶毒药等在房外，走了进来，帮她把海伍德放到床上。

海伍德向她要一杯水，但相反，谷开来把致命的毒药直接倒进了他的嘴里。

在将各种药物撒在房间里后，谷和张在晚上11点38分离开了酒店。到了早上，海伍德被发现已经死亡。

当酒店工作人员发现尸体时，他们报告给了当地警察局长。

王立军在前一天被拉入了谷开来的计划中，指示官员带走血样和其他证据。

警方的官方报告将海伍德的死因列为过度饮酒，在征得家属同意后，他的尸体被送去火化，没有进行全面的尸检。

但是没过几天，王立军就崩溃了。

随着他与薄家的关系破裂，他跑到美国领事馆，说出了一切。

生意黄了，多疑还是间谍活动暴露？

多年来，对于谷开来安排和实施尼尔·海伍德谋杀案的动机，一直有不同的理论。

检察官告诉法庭，双方的关系因一笔失败的商业交易而恶化，海伍德要求从薄家获得数百万美元弥补损失，他曾预计在一个房地产项目上赚钱，但该项目因中国政治方面的干预而告吹。

他们称海伍德把谷开来的儿子薄瓜瓜“关”在了“英国的一个住所”里。

25岁的薄瓜瓜打电话向他妈妈求助。

谷开来向警察局长王立军寻求帮助，但后来她认为自己需要出面保护自己的儿子。

据新华社报道，“去年11月的那几天，当我得知我儿子生死攸关[处于危险之中]时，我精神确实崩溃了，”她在法庭上说。

在所有事件版本中，有一条一致的线索，即谷开来的情绪在海伍德死前变得不稳。

海伍德告诉朋友们，在几年前成为一项腐败案的调查对象后，谷开来对自己的核心圈子变得很偏执。

这位大权在握的律师为维持她奢侈的生活方式和儿子在国外的昂贵学费而感到焦虑。

谷开来的律师告诉法庭，她当时患有躁郁症和轻度的精神分裂症，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

海伍德曾为一家以雇佣前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特工而闻名的私人情报公司工作。人们猜测，他一直在针对薄家进行间谍活动。

撇开动机不谈，谷开来承认对策划谋杀承担全部责任，并对起诉书中写的事实没有表示异议。

据报道，她对法庭说：“由我造成的悲剧不仅影响到尼尔，而且还波及到几个家庭。”

“这个案子给党和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我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我永远无法心安。”

在谷开来面临终身监禁的同时，薄熙来迎来了另一个判决。

薄熙来倒台为习近平当权铺路

随着对腐败、贿赂，甚至用窃听网络监视中国高官的指控越来越多，薄熙来在党内的日子所剩无几。

“窃听被认为是对中央政权的直接挑战。它显示了薄熙来......在努力掌握中国更大权力方面准备走多远，”《纽约时报》记者安思乔（Jonathan Ansfield）和张彦（ Ian Johnson）写到。

到2012年10月，薄熙来已被开除出共产党和政府，为其被起诉铺平了道路。

薄熙来一度曾被视为他那一代人中最有魅力的中国政治家和未来领导人，但却成了中国政治腐败的象征，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腐败的替罪羊。

与此同时，习近平已准备好在最高层领导人接班。

但很少有人预料到，他将走上巩固权力并使自己成为中国的终身主席的道路。

马利德说，无论薄熙来的野心是要取代习近平成为下一任党的领导人，还是仅仅利用他在政治局中的地位来分化权力，“它肯定影响了习近平在任时的行为方式”。

在他担任党的领导人的前100天内，习近平发动了一场激烈的运动，打击被指控有各种形式腐败的“老虎和苍蝇” ——也就是高级和低级的官僚。

薄熙来最终被指控犯有腐败、贿赂和滥用权力罪，并被判处终身监禁，他为此付出了最终的代价。

此后几年，学者和记者们总结说，这一丑闻引发了自1989年天安门广场抗议以来中共领导层最具破坏性的分裂。

一些人甚至猜测，谋杀案调查和王立军投奔美国领事馆可能都是一个圈套，目的是为了扳倒薄熙来——他在当时被视为是习近平的对手。

马利德认为，更有可能的是，薄熙来的敌人只是看到了自己的机会，然后扑了上来。

“[习近平]已经在等待了。他需要从这场地震中借力。”

“但我们可能仍未完全了解2012年发生的事件，因为很显然，习近平感受到了威胁。

“习近平如今的权力根基确实源自2012年。因此，这件事对随后的一切造成了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