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作文谈起

广宇

今天偶然在网上看到一篇对比中国和新加坡学生作文能力的文章，深有感触。话题源自一篇新加坡内政部长驳斥某个英国人对新加坡严格禁毒政策的指责。文章是典型的新加坡风格议论文，具有法律文件格式，旁征博引，论述严谨，还加入实例引起读者的同理心共鸣，十分雄辩。作者结合自身经验指出这样的文章正是新加坡学校对学生作文的要求。除了议论文外，作者还谈到新加坡学校对于学生在作文中独立思考的强调和对话题的宽容。作者在新加坡看到当地的一本小学作文范文，其中一篇的内容是这个孩子做了坏事，然后心理斗争要不要告诉老师和同学，最后他决定不说出来！作者感慨说这样的作文在中国是肯定不能这样写的，更不可能成为优秀范文。

说到作文，我不禁想起小时候那些被作文支配的日子。中小学时期，我是特别讨厌写作文的，总是觉得不知道写什么。比如说：记周末做过的有意义的一件事，不少于400字。我就很发愁，每次都面对着只写了一行标题的作文本焦虑。周末做的事情不就是吃饭睡觉写作业看电视，偶尔跟着父母上街逛商店？有意义的一件事？哪件事在我看来都没有特殊意义啊？当然我们都知道老师口中“有意义”指的是什么意义，真实记录自己周末的生活是不行的。最后写什么呢？编一个吧，就写和小伙伴学雷锋做好事去楼道里扫地吧！可这一周这样写，下一周写什么呢？

小学每年都要组织春游和秋游，可是每次我都不快乐，反而是抱着沉重的心情参加。因为回来肯定要写作文：游玩的感想。能有什么感想？要是去烈士陵园扫墓感想就必须是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所以我们必须好好学习报答先烈。要是去游乐园呢？啊碰碰车真好玩，可惜妈妈没有给足够的钱玩得不过瘾。这样写行吗？

现在想来，小时候我“不会”写作文其实不是我的语文能力不行，也不是我不能组织语言记录某件事情或表达我的想法，而是我知道老师想要看到什么样的文章，但我的生活中并不存在那些期待的内容。没有那些有“意义”的事，也没有那些“深刻”的思想，写什么呢？

我们不妨先理性的探讨一下：到底什么样的作文才是优秀的作文？在我看来，作文考察的是学生的语言组织能力和表达能力，包含以下几点：
（1）基础语言能力，包括对词句和语法的正确应用。
（2）基础表达能力，包括清楚记录某个事件的经过和清晰表达自己的观点。
（3）优美的语言，进阶语言能力，让读者欣赏其文字。
（4）雄辩术，进阶表达能力，让读者接受其观点。
最重要的，作文考察的是学生掌握和应用语言的能力，至于学生选择的具体表达内容和观点不应该成为评价作文好坏的标准。

出于考察学生能力的考量，出什么样的作文题合适呢？当然应该是人人都有话说。我曾参加过托福和GRE考试。这些英文测试的作文部分都是出一些有争议但无绝对对错的话题让考生各抒己见，从中考察其语言能力。比如：贫穷的国家应该经济发展优先还是环境保护优先？其实中国自己主办的英文考试，包括高考和四六级之类的作文也是采用类似的选题。可是到了语文作文就完全不一样了。

中国的语文作文什么最重要？字词的准确？文笔的优美？逻辑的严谨？都不是。中国的语文老师会告诉你最重要的是审题和中心思想。什么是审题？说白了就是要搞清楚出题人的想法，他想让你写什么。中心思想是文章的立意所在，但是在中国你是不能随便选择思想的。要想作文得高分，中心思想必须是积极向上的，是有教育意义的，最最重要的是必须是政治正确，符合主旋律的！

记得中国曾经搞过一次高考作文改革，把命题作文改为话题作文。其本意是考生来自不同背景，有些人可能不了解指定命题的内容。而话题作文只要内容和话题沾边即可，不限定体裁内容，让考生自由发挥，更能显示出他们的实力。当然这样的改革是一个进步，但是考生真的能够“自由”发挥吗？

有一年高考作文话题是说一只灰色蝴蝶的翅膀放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色彩。不知道命题组是怎么选择这个话题的，因为这根本就是反科学的。对电子显微镜稍有了解就知道电子信号是不能包含色彩信息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彩色的电镜图片是通过软件上色的伪彩色，只是为了突出视觉效果而已。据说有考生就直接在作文里指出了题目中的科学错误，得分呢？零分！零分作文绝对是中国特色的：零分不代表你没有遣词造句表达的语文能力，而是对你的叛逆，所谓对命题人的不尊敬，思想不正确或不够正能量的惩罚。说严重点，这就叫做因言获罪。

在中国语文课堂被赋予了太多额外的教育内容。孩子们不仅要学习如何使用汉语，还要把握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他们不仅要能够看懂文章字面的意思，还要学会揣摩作者背后的想法和内涵。中共领导人的文章，一定有重大意义，孩子们必须学会“读出”这些意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更糟糕的是，让文章能够雄辩使人信服所最重要的逻辑，恰恰在中国的教育中被刻意忽略。特别是政治教育更是强行抹杀了在哲学中本应着重强调的思想逻辑推理，而变成了对领导话语的死记硬背和强行解读。反应到作文中，就变成了讲政治而不讲科学和逻辑了。

很多人说相比美国，中国的基础教育很成功，特别是数学特别好。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语文教育失败。许多人把教育失败归结于应试教育，其实我不完全这么看。就说新加坡，那也是典型的应试教育啊，为什么新加坡的学生作文就和中国如此不同呢？

应试教育虽然不完美，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其优点。试题的设置和范围直接决定了学生学习的内容和方式。在新加坡，作文试题要求学生表达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严谨的论述，那学生自然在这些要求上下功夫，选拔出来的优秀者自然就具有独立思考和雄辩的才能。中国的作文试题要求学生揣摩出题者的用意，隐藏真实想法而表达考官喜欢的观点，不顾及逻辑而迎合“正确”的思想，那么也就自然培养和选拔出符合其要求的“人才”了。

中国的语文教育失败吗？要看对谁说。按照新加坡的标准那当然就是失败。可是按照中共体制内的标准，我们必须要承认，它可太成功了。你看中共政府和官方的文件，正好就是不讲逻辑迎合上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语气上慷慨激昂，实际上不知所云，普通人看了只会昏昏欲睡。这就是标准的中共特色公文，不是完美符合它对中国学生的语文作文要求吗？

最后我很好奇，就我现在这篇评论中外作文的文章拿给语文老师能给评几分呢？鄙人不敢说文采飞扬，自认为还是文词达意，清晰准确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按照任何一国的标准，最起码及格没问题吧？但在中国恐怕必须是零分了，谁叫我政治不正确胆敢批评中共的教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