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论是如何在中国社媒上传开的

FRANKSTON

美国之音
作者: 文灏

中国多个大城市上周末爆发反对新冠“清零”管控的抗议活动，民众在街头和网络上诉说三年来严格的封闭措施给他们生活带来的伤害。但在社交媒体上，一些民族主义“爱国”博主开始传播一套阴谋论，称这场抗议是美国在背后鼓动，并有5亿美元经费做支持。

美国之音调查发现，美国花5亿美元用于颠覆中共政权的说法从今年2月起就在中国网上的“爱国”圈内流传。这笔原先来自国会拨款用于反击中国虚假信息的预算，在经由一家美国网站报道，被中国官媒、中国民族主义博主和评论人士们层层歪曲后，变成了所谓美国支付抗议者的费用。

指责“境外势力”煽动中国国内的社会不满是中国当局长期以来使用的话术。2019年香港民主抗议活动期间，中国就指责美国是“幕后黑手”。目前为止，中国官方尚未采用这一“5亿美元”的阴谋论。但在审查严格、辟谣积极的中国社媒上，这样的虚假信息例外地没有受到处理。

美国“5亿美元经费”支持中国抗议者？

从上周五（11月25日）开始，因乌鲁木齐一场致命大火而引发的抗议活动在中国多地展开。民众怀疑乌鲁木齐为了防止疫情扩散而采取的严格封控措施造成了10名受害者没能及时逃出大楼。

不久，南京传媒学院的一些学生们在校园内举起了一张张A4白纸，表达对中国不断审查网民质疑“清零”措施言论的不满。很快，包括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在内的高校学生以及马路上的抗议者们也开始响应。“白纸运动”，或“白纸革命”，成为了这次抗议活动的代名词。

但有关“境外势力”是“白纸运动”幕后指使者的流言也在中国社交媒体上传开。网络上流传的几张聊天截图显示，许多人表示“听说”各大抗议现场有人提供每人200至500元人民币的价格，雇佣普通民众去抗议。

一段视频显示，在看似是成都街头的地方，一张放满了白纸和抗议标语的桌子摆放在路边。边上，一名骑自行车的男子告诉视频拍摄者，愿意举一张白纸可获得500元人民币。

拍摄者和自行车上的人的身份并不清楚。视频显里不远处马路对面停放的一辆警车让许多网民怀疑这是在“反串”、“钓鱼”。

周二（11月29日），几张来自通讯软件“电报”的聊天截图开始在网络上流传，截图里，一位用户要求支付他举白纸的80元人民币费用。另一位用户则询问如何可以领钱。有一名用户则“透露”称“听说总预算有5亿美金。‘包工头’克扣太严重了。成都那边好像没有发钱”。

这几张截图立刻引起了微博上民族主义博主们的注意。包括“帝吧官微”、“大象军情”等拥有百万粉丝的账号转发了这些截图，并讽刺说美国雇佣的人拿钱不办事。

5亿经费原为“打击虚假信息”

美国之音调查发现，“5亿美金”其实并不是“白纸运动”开始后才出现的说法。过去几个月里，这个数字常常被民族主义博主和网络评论员们提起。只不过，在这些传言里，这笔钱的具体用途一直在变。

9月，一篇收到两百多条评论的网易公众号文章称：“美国国会表示将拿出5亿美元专门报道关于‘一带一路’的负面新闻。”

8月，一位知乎网站上的博主写道：“拜登联合美国国会通过了发动对华舆论战的五亿美元经费。大概是几个月后，我们国家的疫情开始失控。”这位博主认为，中国网络上出现的呼吁放松“清零”措施、开放国门的声音是美国舆论操控的结果。

美国之音发现，美国用5亿美元针对中国的说法最早出现在今年2月《环球时报》的一篇文章里。

这篇文章引用美国“进步派”新闻网站“美国展望”（American Prospect）的报道称，美国国会两院通过了旨在加强美国制造业竞争力的议案，其中拨款5亿美元以用于为海外受众制作“批评中国的新闻报道”。

“美国展望”和《环球时报》文章里所提到的议案是“美国竞争法”。该议案中的部分条款授权从2022年到2026年间向美国之音的上级单位美国全球媒体总署（USAGM）每年提供1亿美元，以支持当地媒体、建立独立媒体、打击中国境内外的虚假信息、投资颠覆审查制度的技术，以及监督和评估这些项目。

中国网络上流传的“5亿美元”是这5年预算的总和。而这笔预算是用于打击来自中国当局的政治宣传、虚假信息、审查制度，而非在中国境内向民众付钱发动抗议示威。

另外，8月份通过的该议案的最终版本《芯片与科学法案》移除了这笔预算。

“境外势力”不再有说服力

抗议开始以来，民族主义博主们一直试图将抗议和“境外势力”连上关系。但他们没能找到证据。

英国广播公司BBC记者爱德·劳伦斯（Ed Lawrence）上周日晚在上海报道抗议现场时被警方暴力逮捕。劳伦斯被捕的照片刚在中国社媒上传开时，许多博主在不清楚他身份或是不注明他身份的情况下将他作为“境外势力”的证据。

另外，一条来自11月初的推文也受到了他们的关注。这条推文呼吁中国境内的异议人士到各大政治敏感地点，例如天安门，举起白纸或白色纸板并拍照。通过电脑后期修改添加反对当局的政治标语。

这条推文被美国之音找到时只获得了一次点赞。但推文的截图在“墙内”被广泛转发，并逐渐演化为西方媒体策划“白纸运动”的阴谋论。

著名民族主义博主“地瓜熊老六”在微博上写道：“为什么用白纸？…用白纸，方便国外媒体P图，国外媒体想说什么，就在上面P图上什么字。”

其他一些流传的所谓“境外势力”的证据还包括：成都抗议者有广东口音；用蜡烛纪念乌鲁木齐死者是西方文化；基督教徒出现在抗议现场等等。

尽管有不少民族主义博主的宣传，但普通民众对“境外势力”挑起抗议的说法并不买账。

网上流传的视频显示，在北京的一场抗议上，当有一人警告人群里可能有境外势力后，其他愤怒的抗议者反问道：“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吗？是斯大林、列宁吗？”

为反击“境外势力”的指控，有抗议者发明了口号：“我不是境外势力，我是中国公民。”

在微博上，关键字“境外势力”的实时搜索结果也显示，大多数网民并不相信这个说法，认为这是为官方辩护的说辞。

对于这次抗议中官方偏爱的叙事方式不再有效的原因，中国数字时代编辑刘力朋在推特上写道：“此舆论控制过程需要官媒牵头，审查护航，而现在审查掉链子，网民‘好好好’刷屏，拿‘境外势力’编段子开玩笑，用泛娱乐的方式解构回击，也对这种舆论控制术构成了极大挑战。”

2019年香港民主抗议期间，中国当局也曾用“境外势力”攻击这场抗议的正当性和合法性，例如指责美国驻香港外交官是抗议的“幕后黑手”等。

曾在香港工作的美籍律师塞缪尔·比克特（Samuel Bickett）是那场抗议运动的见证者之一。2019年12月，他因为干预一名便衣警察殴打青少年而被控“袭警罪”并入狱。

“在香港，我们经常忽视这些‘境外势力’的指控，因为它们太荒谬了。但也让那些质疑最终没有被回应，我相信那是一个错误，”他在文字采访中告诉美国之音。

今年，完成服刑的他回到了美国。在看到中国民众拒绝相信“境外势力”的说辞后，他感到欣慰。

“中国抗议者立刻对这些指控做出了回应——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嘲弄了这些指控，”他说。“这些是当地的抗议者，他们对当地政府的压迫不满，他们不会让中共用这些指控来逃避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