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与中国互联网——手机支付

广宇

手机支付，特别是基于扫描二维码技术的支付方式是中国互联网产业中少数在世界领先的产品之一，为中国赢得了许多赞誉。相比之下西方发达国家还存在着大量现金交易而显得十分落后。2017年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曾夸赞中国的电子支付，表示新加坡人力部部长在上海买栗子用现金像个乡巴佬。

严格地说扫码支付并不是中国发明的，但确实是在中国得到了最广泛的应用。吃螃蟹者是马云，支付宝在2011年推出了扫码支付功能，使用户之间可以实现几乎零成本即时转账，十分便捷，立刻风靡全国。几年后微信也推出了类似的钱包和支付功能，与支付宝并立垄断了中国市场。扫码支付的实现并不复杂，后续更多厂商（包括银联）也推出了自己的手机支付功能，但都没有获得成功。其实支付宝的成功来自于当时淘宝在网购中的垄断地位，微信支付的成功来自于对微信在社交应用中的垄断地位。他们的用户都是自己的其它产品功能吸引来的，而并不是扫码支付本身，这也是其他厂商的手机支付无法获得市场的主要原因。

为什么扫码支付在中国迅速发展，但在海外却长期没有获得重视呢？这与历史上中外银行服务水平的巨大差异息息相关。中国的银行绝大多数为国有企业，在产品和服务上极端保守落后。直至本世纪初，中国的商业银行在个人业务上主要只是基本的储蓄贷款服务。转账和汇款需要到柜台才能办理，手续繁琐。虽然2002年后开始有银联卡可以跨行取款，但需要支付高昂的手续费。不少银行甚至离开开户地异地取款都需要支付手续费。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小额转移支付都是以现金为主。非现金支付方式的发展要等到智能手机普及后由互联网商业公司来推动。

而西方国家早在电脑网络普及之前就已经有了成熟的非现金支付解决方案：信用卡和支票。信用卡由信用卡公司发行，开卡人通过信用卡记账消费并每个月支付账单即可。只要商家支持，信用卡可以很好的应对各种消费场合，包括远程支付。支票则由银行发行，并直接关联到具体帐号。持票人手写支票即可完成对商家或私人的支付。这些都不需要网络的支持。诚然使用信用卡和支票都有一定的造假风险，但西方国家多年的实践证明它们都是可行的。

中国的银行虽然也有类似的业务但却十分保守。例如支票，中国的银行一般不给个人开支票本，需要的话每张票都得去柜台办理，毫无便捷性可言。而且对于支票认证极为严苛，甚至有折痕的支票都拒绝兑现。信用卡也是类似，银联模仿海外VISA和Master等公司发行信用卡，但从一开始就不支持免密支付。而密码验证必须使用专门的设备（POS机）和网络，这就限制了其使用场景。另外强制输入密码也是银行摆脱盗刷责任的途径，中国的信用卡一旦被盗刷持卡人多半是只能认栽的。对于信用卡大多数人还有一个误解，他们认为中国都用银联而非VISA或Master卡的原因是银联对商家收取的手续费更低。虽然银联的手续费确实更低，但这不是中国国内至今无法使用国际通行的VISA和Master卡的根本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中共不准这些海外信用卡公司进入中国市场，而这是直接违背当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做出的承诺的。

电脑宽带的普及必然带来网络购物的发展，这在国内外都是一样的。但网上购物需要远程支付。国外早就有了信用卡这一现成的远程支付工具，但国内用什么呢？国家垄断的银行在此毫无作为，难题就抛给了想要做网购平台的商人。马云为了淘宝而开发出了支付宝工具，用户只需要在支付宝账户中充值既可用于淘宝网购物。与国有银行极端保守的特点相反，私营商人在利润面前表现得极为激进。当支付宝的用户迅速增加之后，马云看到了取代银行汇款业务的商机：让支付宝用户之间自由转账。这就是中国手机支付的本质——应用内账户间转账，而非真正的银行转账。至于二维码，那只是方便手机识别的身份认证而已，二维码扫描本身并不是什么高级技术，也不是支付宝发明的。

2011年支付宝推出了手机APP二维码支付，事实上截胡了银行的个人汇款转账业务，这是有极大法律风险的。马云在后来的采访中也承认他当时是做好了坐牢的准备的。在“法制”中国，支付宝的成功是政府放任默许的结果，但这也与马云的中国商人身份和他前期创办阿里巴巴和淘宝网的成功是分不开的。但凡换一个普通中国人，或换外国资本来开发支付宝，在中共体制下都是不可能成功的。说他激进，除了在政策法规的灰色地带冒险之外，还在于他敢在安全性有明显漏洞的情况下推出涉及现金的转账功能。当时很多小商贩把自己的收款码打印出来贴在摊位旁边接受手机支付，可是有人伪造支付成功页面欺骗商贩，甚至有不法分子偷偷用自己的收款码覆盖替换摊主的收款码偷窃商贩的收入。虽然之后支付宝升级用种种方法补上了这些漏洞，但允许一个有金融属性的工具在有如此明显漏洞的情况下进入市场在法律监管完善的西方国家是不可想象的。

中国的二维码支付在法律灰色地带游走了近三年，终于在2014年被央行一纸发函暂停。随后二维码支付进行了大量的整改，直到2016年支付清算协会下发了《条码支付业务规范》，总算是获得了官方承认。但是为了合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也加入了大量的限制，包括单日支付限额和提现收取手续费等。可见中国二维码支付合法合规的普及时间并不是很早，手机支付的普及与4G网络的普及几乎是同步的。

其实西方国家手机支付的发展并没有落后，只是采用的方式与中国不同而已。由于信用卡的普及，他们的手机支付方案重点放在了用手机取代实体信用卡上。2014年苹果公司在苹果手机上推出Apply Pay，可以模拟实体卡在支持非接触支付方式（闪付）的刷卡机上消费，效果和直接使用实体卡完全一样。2015年三星和谷歌也推出了类似的服务，这样几乎所有的智能手机都可以取代实体信用卡了。而且三星支付还可以模拟实体卡的磁条，这样连不支持闪付的旧款刷卡机也可使用，真的和使用实体卡一模一样。从时间点上看，西方的手机支付发展与中国是同步的。

当然模拟信用卡方式的手机支付有一个缺点，它只适用于消费场合，但不能用于私人之间的转账。中国的二维码支付每个人既可以付款也可以收款，所以没有这个限制。但要注意，中国式的二维码收款其实是进入个人的支付宝或微信钱包，并不是银行账户。虽然可以提现，但是有限额和手续费的限制。而且支付宝和微信并不能互通。对于提高私人转账的便利性，海外国家各有不同的方案，但多数是以银行间联盟制定统一平台来实现。以新加坡为例，当地主要银行在政府牵头下共同制定了PayNow平台，可以实现不同银行间即时转账。对于个人来说，可以将自己的手机号码与某个银行帐号关联，在网银APP中输入他人手机号即可即时转账，就算不是同一个银行也没关系，而且对个人用户没有手续费。商家或个人也可以生成自己的收款二维码，他人可以通过网银APP扫码支付。到了这一步新加坡的PayNow平台已经实现并超越了中国的二维码支付，因为它被几乎所有银行APP共同支持，并且没有取现的限制和手续费。

评价一个支付方式的优劣，我们还要看跨国家地区的支付能力。由VISA或Master发行的信用卡（借记卡也是一样）在国际上大多数国家通用，所以基于信用卡的手机支付方式也同样国际通行，当然中国等少数国家除外。基于二维码的支付方式则缺乏国际规范，每个国家开发的系统通常只能局限在当地使用。但是只要一个国家有一个政府主导的跨银行规范，那么不同国家间就有打通的可能。比如近期新加坡的PayNow系统和印度的UPI系统就实现了互通。但是中国的二维码支付就很难做到这一点。支付宝和微信各自为政，它们之间都不能互通，谈何与海外系统互通？

中国二维码支付的普及已经让很多人习惯了无现金的生活方式，甚至很多商贩与政府部门都不再接受现金。当他们出国后看到许多发达国家还在广泛使用现金支付难免嘲笑他们的落后。国外现金支付仍然占很大比例确实是现实，但背后的原因是信用卡的普及。接受刷卡的商家必须安装刷卡设备，这对很多小商家和个体户是不小的负担，所以很多小本生意就不支持刷卡而只接受现金。二维码收款的成本就低得多，所以现在越来越多的小商贩也贴出了二维码接受扫码支付。从另一个角度讲，如果国外也学国内很多地方不接受现金的话，那些中国游客要如何消费支付呢？银联卡和支付宝微信等只能在海外少数旅游国家地区和面向游客的商店才能使用，更多的地方不能使用才是常态。中国的移动支付能够自成一格，其实也有中国封闭排外的原因，他们压根就不考虑对外国游客的便利性，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歧视现金支付这一基本选项。

在中共治下独特的市场环境中，中国式移动支付也具有中国特色的风险。中国的扫码支付是由商业公司独立承载的，钱款实际上是存在公司的基金账户之中。严格的说，支付宝和微信钱包中的钱是这些公司的财产！虽然这些基金现在是受到金融监管的，但风险肯定是高于银行存款。在河南地方银行爆雷存款无法提取的现实中，真的能够绝对信任支付宝、微信这些商业公司？如果这些公司破产怎么办？另外日常生活中大量使用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等于把个人隐私（财务信息、消费记录等）全部泄露给这些商业公司，它们一定会“合理”地使用这些数据。精准广告就不用说了，这些APP中还巧妙地安插了大量理财、保险、贷款等产品，手机小屏幕上用有限的信息吸引用户注意，便捷的一键支付让人一不小心就签订合约，但却忽视了那些冗长的条款。理财基金高收益，但你没注意到高风险；保险看起来很美好，但你不知道理赔需要极端苛刻的条件；手机白条应你一时之急，但没想到利息比高利贷还狠。

通过移动支付泄露个人隐私，比商业公司更可怕的是中共政府本身。中共对异议人士和一切它们不喜欢的人打压管控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对网上个人信息的滥用也是毫无顾虑的。疫情期间就通过付红码来限制河南地方银行受害者的人身自由，你觉得它会不会偷看你的手机支付历史来搜集它们需要的“罪证”？会不会禁止使用手机支付来限制人身自由？现实中已经发生了！身在乌克兰的异议人士王吉贤的支付宝就刚刚（2023年3月7日）被封了。它能封你的帐号，会不会更进一步直接没收你的钱呢？我们拭目以待。

中共正在推行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化人民币，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意义何在。区块链技术的实质就是让信息可以追踪，换句话说数字化人民币就像有了签名的纸币还配备了完整的历史交易账本，每一次交易和持有人都可以查询。知道了这个背景，中共搞数字化人民币的目地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如果强推数字化人民币手机钱包成功，那么支付宝和微信会不会也要纳入体制内，甚至现有的所有银行账户存款是不是也要全部数字化？最悲观的未来，中共恐怕会彻底取消现金，没有手机的人也一律配发类似手机的数字化钱包，你每一分钱的来源和去向在老大哥眼前无所遁形。这恐怕才是中共心中最完美的移动支付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