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裁也不容易

广宇

说到独裁大家可能都会把它和邪恶统治联系起来，这种观念的形成与近现代历史上许多独裁政权的实际表现有关。其实从概念上说独裁只是有别于民主制、共和制等的另一种管理制度而已。每种制度各有其特点、优势和劣势，但本质上并没有善恶之分。就好像经营公司，有的公司是由董事会管理，具有民主的性质。而有些公司则是老板一个人说了算，比如被马斯克收购并私有化的推特，这就可以算是独裁了。对于公司管理来说，这两种模式都有很多成功和失败的案例，并没有绝对的好坏。

当然国家和企业还是不同的。现代社会人们普遍拥有公民意识，认为国家是公器，并不被个人或某个团体所拥有。因此民主政治在现代人的观念中就有了天然的正义性，相反独裁政权就在道义上处于劣势。由于难以被国民接受和配合，现代的独裁政权要想成功就很困难，对独裁者比普通掌权者有更高的要求。

独裁的字面意思是独自做出裁决，是相对于多人共同做出决定的方式而言的。这个概念来源于古罗马城邦国家。当时古罗马实行民主制度，每年选举出两位执政官，两人意见一致才可以发出命令。在战争时期为了提高执行效率，由元老院授权其中一名执政官为独裁官带兵打仗，在半年的授权期内独裁官拥有最高权力，可以不经另一位执政官许可发出独断的命令。可以看出，独裁在当时只是一个有限的职位，有明确的授权机制和有效期限。独裁官并不是属于某人的永久地位，显然也必须对其掌权期间的行为负责，受到国家和公民的监督。

直到凯撒开拓了古罗马的疆域，要求元老院给予自己为期十年的独裁官授权，并自称第一公民后，独裁官的权力和地位才被私人篡夺，符合当前人们对独裁者的认识。即使如此，理论上古罗马皇帝的独裁权力也是来自元老院的授权，也要接受监督和追责，即使是有限的。比如古罗马有多位皇帝的行为不合民意，在其任期之后（即死后）就被处以记录抹杀刑，把他们的名字从所有官方档案资料甚至建筑雕刻上抹除。

在中国历史上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废除分封制后，皇帝也就成为了中国的独裁者。但当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按照中国传统文化，天子受命于天，这是其权力的来源，但这也要求天子行天道，接受上天的监督。在儒家思想中天子家天下，皇帝算是中国最大的家长，家长的责任是照顾孩子家人，皇帝则要照顾天下苍生，权力大，责任更大。放弃责任，滥用权力满足私欲行恶政者，终将被天下抛弃。

从组织管理的角度来讲，独裁专制可以有比民主制度决策效率更高，执行力更强，受舆论监督等阻碍更小的特点。许多独裁政权也因此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做出普通民主社会难以想象的大动作大项目。但独裁的这些“优点”也不是绝对的，有其实现的条件和可能带来的弊端。

首先是决策效率。由于最终决策是独裁者个人做出的，只要其本人能够雷厉风行果断杀伐，单从速度上来说决策效率肯定是更高的。然而速度快不见得质量高，过快的决策意味着冲动和武断。无论独裁者个人如何英明神勇智力超群，他也是一个凡人，知识范围和能力水平都是有限的。在个别领域成为专家或许不难，但对于国家如此复杂的系统，特别是像中国这样幅员辽阔，地方差异巨大，加上国际环境复杂多变，要做到全知全能是万万不能的。决策者需要一个包含各领域专家的顾问团的帮助，这对各类政府领导都是一样，不局限于独裁政权。不过独裁者在顾问团队成员的选拔任用上有更加自由的裁量权。

所以关键是团队建设，知人善任。除了服务于中央的智囊团队，还必须建立各级政府和技术官僚团队。地方团队也很关键，因为他们负责为中央提供数据情报作为决策的依据，并且决策做出后也依赖他们贯彻执行。在现代民主国家会有一整套完善的制度来选拔人才，包括各级政府由民主选举产生，各职能部门的设置和官员任命也会本着三权分立的原则，最大程度上避免腐败舞弊现象的出现。即使是国家最高领导人，对于下属的人事任命权力也是有限的。而对于独裁政权来说，即使有固定的人事制度，独裁者也可以发挥很大的影响，按照个人意志安排人事布局。

权力大了，要做到公平公正就难了。特别是在任用人才这一方面，人们总是更愿意信任与自己观点相近者，这是人性使然。但独裁者若是完全按照个人好恶去选拔人才，那么必然有失偏颇，甚至招来大量阿谀奉承之徒。古语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作为独裁者必须有更大的气度，去兼听正负各方面各专业各角度的谏言，以理性分析而非个人情感喜好判断行事。然而忠言逆耳，能像唐太宗那样诚心纳谏者历史上能有几人？对于民选政府来说，他们总能听到来自反对党和辖区内选民发出的批评指责，为了自己的饭碗他们也得正视这些刺耳的声音。可独裁者会怎样做就只能靠其个人品质了。

有了团队之后，为了让其发挥作用，决策者还必须与其建立信任关系。最起码各级团队需要诚实地向决策者输出信息和反馈，以及严格执行决策指令。在民主社会中，各级政府理论上并没有隶属关系，大家都是为选民服务，利益上大致是趋同的，因此相互间比较容易建立信任关系。极权社会则不同，下级基层单位从属于上级，下级官员的升迁考评来自上级，这样的情况下下级对上级就很难保持诚实了。负面消息不上报，或者包装成上级喜欢的方式，丧事变喜事。上面的政策明明有缺陷，可还是强制执行，更不敢向上头报告真实反馈。这些都是极权社会的常见现象，而独裁者往往自我感觉良好，对真实的民情民意一无所知。

独裁者们常常处于一种矛盾之中。若他们十分信任身边人，就很容易被蒙骗。典型例子如秦二世，他被告知天下太平无事的谎言，因而放心地沉溺于个人享乐之中，直到城破国亡才恍然大悟。另一些独裁者们发现了这个问题，因而对所有人都充满了猜忌。比如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觉得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朝廷上下被杀了个遍。他的后代们继承了对官员的不信任感，先用御史监督百官，又设东厂监督御史，再设西厂监督东厂……当前中国社会就有类似的征兆：军队高层频繁出事，外交部和国防部长官的神秘失踪都体现了独裁者对官僚系统的不信任。这种不透明的不信任感在体制内会造成一种恐怖气氛，上意难测而人人自危，工作上必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组织完全僵化。

这个矛盾在独裁体制下很难破除。如何让官员们能够真正以国家利益为重，敢于对抗上级甚至冒死进谏？靠教育和选拔制度，但很难有效。中国古代科举取士，官员们从小读圣贤书，习儒家思想，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官场风气和官员们的道德水准，但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如今中共的教育连儒家忠君爱国的思想都放弃了，搞马列共产主义那一套。可如今谁还真的信这些？特别是那些当官的，哪一个还有家国为大的基础思想？如何去信任这群绝大多数都在钻营私利的官员们？

其实独裁者听起来很厉害，其权力虽大也有极限，在官员人事安排上也不是随心所欲的。比如他可能为了当上独裁者而与某个势力搞过利益勾兑，必须要确保该团体的利益。在中共统治下，体制内看起来一党独裁铁板一块，但其实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相争斗。最高领导人看似独裁专横，但也是受到某个派系扶持的，必须投桃报李，也有必要维持对反对派的打压。这种情况下官场布局不少是残酷斗争的结果，并不是任人唯贤的理想状态。斗争中的胜利派就会和独裁者同心同德，竭力扶持维护其统治了吗？也不见得。很多人会把当官当作对自己的回报，从中谋取私利而非为国效力。你看党内高层都被红二代红三代太子党们把持，他们是来摘桃子的，不是来治国理政一心维护国家和独裁者利益的。

问题的症结就是缺乏国民的监督，是责任链条的方向问题。没有国民监督，或更准确的说不接受或刻意忽视民意确实给了独裁体制独特的优势，得以完成一些民主制度下难以实现的事业。比如说大多数人面对利益都是短视的，这就造成民主社会很难推动一些为长远目标而需要牺牲短期利益的项目，甚至一些国家连修路这样的工程都会因为征地问题而难以推进。极权体制下就没这个问题，很容易就上马大工程大项目，建造几个全球瞩目的世界第一毫无问题。

但是权责相等的规律仍然适用，独裁者更大的权力也连带着更大的责任，并要承担其行为带来的一切后果。在民主制度下，领导人工作出现了失误怎么办？首先政府决策都是在反对党的监督下做出的，出现重大失误的可能性较小。即使出现失误，当事人往往也就是道歉加鞠躬下台就完事了，因为本质上这是选民们自己的选择失误。对于独裁者来说失误的后果可能会严重的多，因为他没有选择退出的机制。为了保权甚至保命，他可能会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对批评的声音进行镇压。可这终究是有极限的，最终被党内反对派逼迫下台、暗杀或被国民革命推翻的悲剧命运在独裁历史上屡见不鲜。

汹涌的民意如大海的巨浪可以推翻一切船只，不管多大多沉。所以独裁者要完全无视民意是根本做不到的。由于独裁体制一贯存在合法性危机，对于独裁者来说如果能够获得民意的拥戴那是最理想的状态。最简单的方法是在民众面前展现独特的个人魅力，特别是演讲雄辩的能力。这在民主国家也是一样，议员们要获得选民的支持演讲辩论是最重要的一环。历史上的独裁者中精于此道者甚多，比如凯撒、希特勒等都是著名的演说家。除此之外，做出开疆拓土之类重大功绩和给民众普遍发放钱财福利都可以提高民意支持率，尽管效果比较短暂。要做到这些，特别是长期持续的去迎合讨好民意是很困难的，这时很多独裁者就会选择看起来更容易更顺手的方案——钳制言论自由，甚至用恐惧和暴力压制民意，这就走入了独裁统治下最黑暗邪恶的一面。

小结上面的分析，独裁者看起来也是很不好当的。绝对权力的光鲜外表下常常隐藏着内心无尽的猜疑和恐惧。这里不妨给现世的独裁者们提供一些建议：

首先就算你们真的从心底里鄙视底层贱民，也请不要过于无视他们，尽量在他们面前维持一个正面的有能力的强者形象。当然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很重视形象，自己和朝堂上的官员不管年岁多大都确保脑袋上乌黑亮丽，没有一丝银灰。但说真的，小老百姓不看重这些，上了岁数长白发不丑，有些还给人一种有阅历和智慧的感觉。你们更应该注重身材管理，不说强壮健硕，至少也应该给人健康的观感。这里我要特别提醒某位同学（就不点名了），小小年纪一幅酒色过度的三高模样。瞅瞅你那宽度，和你家的干瘦屁民对比忒强烈了知道不？那个西边的同桌别得意，五十步笑百步好不到哪儿去！多学学你们北边的邻居，没事骑骑马猎猎熊开开飞机多好，别整那二百斤麦子走山路骗人的把戏，糊弄谁呢？！

还有啊，形象可不光是长相，还有你们的语言表达也得注意咯！你们不是有了权力喜欢显摆，有事没事都爱上台发表点重要讲话吗？那也是拉拢民心的好机会啊。但是，（敲黑板！）雄辩，演说能力，presentation skill，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这是管理层的基本技能，知（zhí）道不？看看你们西方的同行，一个个硬朗的身材配上笔挺的西装，演讲起来眉飞色舞慷慨激昂，间歇穿插一些幽默调侃，让听众欢笑、深思、认同。甭管人说的是什么，光那个范儿放那就是一个leader的形象。再瞅瞅你们？（摇首叹气）听你们讲话就像苍蝇飞舞，不变调！和尚念经都没那么催眠！当然有些同学稍微好一些，还知道说些“通商宽衣”、“大海掀翻小池塘”之类的俏皮话调节气氛…（啪！粉笔头正中眉心！）…别傻笑，没在说你好话！你啊，你！让我说什么好？知道稿子不是你写的，知道以你的智商背不下来，知道你汉字认不全，可你好歹得预习功课啊！为了演出效果，你得排练，rehearsal，懂不？上台还念稿子？你看哪个演员上台捧着剧本念的？高低整块提词板也成啊！人家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倒好，台上半小时台下零分钟！大电视上看你一人捧着稿子还读地结结巴巴白字频出，我都替你小学语文老师感到害臊！

还有啊，你们好歹是个独裁者，一国之君，走到外面也是国家的脸面，说话做事别那么不堪！回答个记者提问还要翻小抄，丢不丢脸？！拿出点自信，你一言九鼎，永远正确！要是实在怕说错话，那就不回答问题嘛，跟你的外交部发言人练练绕圈圈的本事。要是连这也不会，那干脆取消提问环节也没什么大不了，别主动出去现！

最后我要给各位在座的独裁者小朋友们一个警告。（目光一凌！）别以为你们有什么天大的权力，了不起也就在自家做个独夫，还能管了整个地球？这个世界秩序是尊重普世价值的，不是陪你们玩的！我奉劝各位见好就收，主动下课，还可以混个富家翁，求得善终。若是抱着权力不肯松手，好歹也收敛低调一点，学学前辈学长闷声大发财。你们啊，图样图森破！对国民好一点，多给点自由少一些管束，这些温顺的百姓自然尊你为圣君，并创造财富供你享乐。动不动就想做件大事搞个大新闻，迎来全世界的脱钩围剿后果你们真的想过吗？征服世界，改变全球秩序？就凭你们哥几？呵呵！

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