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A4，鼎沸的众怒：回顾一年前的中国“白纸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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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之音
作者: 章乐古

一年前，新疆的一场火灾之后，抗议活动如暴风雨席卷中国——夹杂着悼念逝者的悲伤、裹挟着压抑三年的愤怒。

2022年11月24日夜间

乌鲁木齐天山区吉祥苑小区一栋高层住宅发生火灾，至少10人丧生、9人受伤。事发后，众怒的矛头迅速指向新冠疫情“清零”政策。

聚焦新疆–乌鲁木齐民众自8月初起就生活在全国最严厉的居家令之下。三个多月来，许多人的生活物资靠社区工作人员递送。不少火灾目击者纷纷指出，严厉的封控措施阻碍了消防人员及时进入小区救火。但当地政府否认这个说法。

放眼中国–尽管传播迅猛的奥密克戎变异株一次次冲破“动态清零”举措，中国医学专家们开始辩论“清零”还有多大意义，地方政府不敢松动这套北京政府作为威权体制防疫优势而坚持着的政策。中国各地民众经历一波又一波常常令人迷惑不解的封控措施，次生灾难不断，苦不堪言。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发泄无奈、愤怒和反抗，但一次次消声于强大的网络审查之下。

即便如此，中国各地时不时闪现零星的反“清零”火花。中国“桥人”彭立发10月13日在北京四通桥的横幅抗议便是其中一例。

11月25日夜间

乌鲁木齐–乌鲁木齐多个小区民众在寒冷的冬夜中聚众抗议，要求解封。大量抗议视频在社交媒体上流传。

其中一则视频中，人们聚集在乌鲁木齐北郊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二师师部和党委大楼前，有人挥舞五星红旗，有人高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中国国歌），有人高喊“停止封控”和“为人民服务”的口号。

另几则视频中，人们聚集在乌鲁木齐市万泰阳光城小区，聚集在靠近乌鲁木齐市政府的龙海钻石广场，聚集在新疆建设兵团104团连兴社区，也都高喊“停止封控”的口号。

许多视频中都有当地武警的身影，和抗议民众对峙。

有人大喊：“人民警察为人民，哪里在为人民，在镇压人民！”

有人大喊：“你们是谁的孩子？又是谁的爸爸？你们的良心不疼吗？”

中国的社交媒体上，全国各地民众对火灾的哀悼和对封控措施的反感情绪也在社交媒体上酝酿和传播，纷纷声援乌鲁木齐的抗议者们。网络审查一如既往地快速捂嘴，但众怒反而因之随越烧越旺。

11月26日

乌鲁木齐宣布社会面清零，将“分阶段有序恢复低风险区居民生活秩序”。

26日夜里开始，包括南京、上海和北京等多个中国城市在内的各地爆发大大小小的火灾哀悼活动和反封控抗议。

南京–南京传媒学院的数十名学生自发聚集在校园内哀悼乌鲁木齐火灾中的亡灵。

社交媒体视频显示，这些学生们举着白纸和手机手电筒，喊出“人民万岁，逝者安息”。

一张白纸，象征着言论自由的缺失，反讽中国言论审查的严苛。2020年6月，在限制香港民主和自由的港版《国安法》生效之前，香港的反政府抗议者也曾通过分发空白传单表达抗议。

其中一则视频中，可听到据称是该校时任执行校长曹国圣的声音，他告诫学生：“你们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立刻有学生回怼：“你也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其他视频显示，一名女学生手举空白A4纸，随后一名看似是学校管理人员的男性夺走白纸。旁边有学生质问：“白纸能有什么攻击力啊？”

这些视频传到网络上，引发众多共鸣，中国各地越来越多人举起白纸抗议。“白纸运动”由此开始，并蔓延至各地校园。

上海–26日深夜，上海民众开始纷纷聚集在乌鲁木齐中路，哀悼火灾中逝去的生命。随着上海警察的出动，悼念活动迅速演变为一场激烈的抗议。抗议者与警察紧张对峙，有人被打、有人被喷胡椒水。

其中一则视频中，一名手持鲜花的抗议者说：“那些遇难者，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们都很清楚。对不对？”但视频显示，一束鲜花、一句质问足以让他被警察带走。

上海的抗议声并没有因警察的出动而消减。有人高唱呼吁人们不做“奴隶”的中国国歌和《国际歌》，有人高喊“不自由、毋宁死”。

之后，有人喊出“不要核酸要自由，不要独裁要民主”；再之后，也有人喊出“习近平下台”、“共产党下台”的口号。

据香港独立媒体《端传媒》报道，目击者看到至少有8名抗议者被警察从人群中抓走。抗议一直持续到27日破晓时分。

北京–26日晚，北京大学校园内一堵墙上出现“大字报”：“不要封控要自由，不要核酸要吃饭，务实不是躺平，睁眼看看世界，动态清零终是谎言，早日转向还有缓冲。”图片传到网上后，约100多名北大学生开始聚集在这堵墙面前进行抗议示威。

示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有学生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当他凌晨1点左右到达现场时，正有校园保安用外套覆盖住墙上的抗议标语，也有学生唱着《国际歌》。标语最终被清除。

11月27日

27日已经破晓，中国各地的抗议活动仍在继续。

北京–数百名清华大学的学生聚集在紫荆园餐厅前，许多学生高举白纸。有人高唱中国国歌、国际歌，有人高呼“民主法治，表达自由”。

有一名女同学对人群高呼：“如果我们害怕被捕，就不敢发声，我觉得我们的人民都会对我们失望，我作为清华的学生，我会后悔一辈子！”

与此同时，北京大学和人民大学校园里，抗议也在继续。

到了晚上，数百名北京的年轻人聚集在亮马河河岸，为乌鲁木齐火灾遇难者举行悼念活动。随着消息通过社交媒体传开后，越来越多人加入亮马河的守夜活动，并最终演变成一场约有1000人参与的和平抗议活动。人群高呼“解封”“要自由”“言论自由”等口号，并集体念诵“四通桥人”彭立发的横幅抗议标语：“不要核酸要吃饭，不要封控要自由，不要谎言要尊严，不要文革要改革，不要领袖要选票，不做奴才做公民。”

上海–尽管市政府部署了大量警力和路障，数百名上海民众仍返回乌鲁木齐中路继续抗议，聚集在十字路口想警察高唱《国际歌》，高吼“放人”，高喊“习近平下台，共产党下台”，“解放新疆，解放全中国”，“自由，要自由”，等等。抗议民众和警察的对峙继续，民众高呼“为人民服务”。

在上海抗议现场报道的英国广播公司（BBC）记者爱德华·劳伦斯（Edward Lawrence）被上海警察被捕，随后获释。根据BBC发言人和一些社交媒体视频显示，劳伦斯遭到上海警察殴打。第二天，时任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声称，劳伦斯被拘留是因他没有向警察表明自己的记者身份。

南京–南京传媒学院里的“白纸+手机电筒”抗议也仍在继续。

成都–一大群人聚集在成都热闹的商业区，高唱《团结就是力量》。集会以默哀开始，以悼念乌鲁木齐的火灾遇难者，后来随着人群规模扩大至百人，大家高举白纸，高呼“要言论自由、要记住历史，要人权”“反对独裁”“不要终身制”“不允许修改党章”“中国不需要皇帝”等暗批习近平取消中国领导人任期制的政治口号，并互相鼓劲。抗议者与警察对峙时，也高喊他们该为人民服务，有一男子高呼“你们永远堵不住我们的嘴”。

广州–数百人聚集在已被封控数周的海珠区的一个公共广场上。抗议者高呼要求解封和要求自由的口号。有人喊“人身自由，还我自由”，有人喊“不要围观请加入”，也有人喊“不要核酸要吃饭，不要封控要自由”、“言论自由”，也有人高唱香港Beyond乐队的歌曲《海阔天空》：“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松爱自由…”人群随后与广州警方发生冲突，有民众被带都。随后，抗议人群高呼“放人”。抗议和对峙一直到28日凌晨还未结束。

武汉–在这座全球最先爆发新冠疫情的城市，数百名居民走上街头，砸开路障和铁栏，推倒核酸检测点的帐篷，高呼“解封”。

据澳大利亚智库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ASPI）统计，当天共有18个中国内地城市爆发规模不等的抗议活动。

台北–约百名台湾民众聚集在台北的自由广场，一手举白纸，一手握烛光，加入了中国内地的悼念活动和抗议浪潮。现场能看到各种抗议标语：“不自由、毋宁死”“中国人要自由”“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反抗、愿静默中的呐喊都能被听见”，等等。也有民众喊起了彭立发的四通桥横幅标语。

11月28日

爆发抗议的城市开始加强警力把手，互联网审查继续屏蔽抗议相关信息，各城市和各校园的抗议逐渐平息。

广州、上海、北京、浙江等地的各大院校开始组织学生提前离校，回家放寒假，让许多学生措手不及，被迫滞留车站。观察人士普遍认为，该举措是为防止学生继续在校园里聚众抗议。

据媒体报道，各地警方开始追查抗议人士的下落。

杭州–28日晚，在紧邻杭州西湖的一处湖滨商圈，有杭州市民在广场聚集，参加原定于8点举行的纪念乌鲁木齐火灾遇难者的哀悼活动。但活动尚未开始就遭杭州警方提前清场，与抗议民众发生冲突，抗议者高喊“放人”，之后还有民众在私家车内播放音乐剧《悲惨世界》中的知名歌曲《你有听见人民的声音吗？》（“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这首歌也是香港反政府抗议者们在2019年抗议浪潮中高唱的歌曲之一。

香港–28日下午，香港中文大学学生组织悼念乌鲁木齐火灾受难者的活动，在校内张贴声援内地白纸运动的海报，并向路人发送白纸。四名学生也喊出了“不要核酸要吃饭”、“不要文革要改革”等呼应内地抗议诉求的口号。

晚上8点，数十名香港中环商业区的民众手举白纸，引来路人围观。香港警方立刻到场拉起封锁线。

据ASPI统计，从26日起至28日晚，共有至少22个中国城市爆发了至少43起抗议活动，其中北京9起，上海6起，新疆6起，四川5起，广州5起，浙江3起，湖北两起，重庆、甘肃、安徽、湖南、河南、江苏和山西各1起。

除台北之外，据路透社11月28日报道，声援中国“白纸运动”的浪潮也蔓延至日本、韩国、法国、英国、爱尔兰、德国、荷兰、意大利、澳大利亚、加拿大和美国等国家的至少十几个城市。

在中国留学生最多的美国，悼念新疆火灾和声援白纸运动的活动在各大高校遍地开花，包括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卡内基·梅隆大学、乔治城大学、加州伯克利大学、斯坦福大学等等。

11月29日

中国各地警方依旧重兵看守抗议的易发地。

与此同时，对各地抗议参与者的“秋后算账”继续进行。

济南–路透社当日发布的视频显示，山东济南的历下区民众与身穿防护服的警察发生扭打，并高呼“解封”，试图冲破路障。

广州–社交媒体视频显示，29日晚间，广州海珠区抗议封控措施的民众与身穿防护服的警方人员发生冲突，之后有抗议者被警方带走。抗议一直持续到30日凌晨。

之后的几周中，中国各地警方一方面继续严防民众继续抗议，另一方面开始陆续抓捕抗议者。很多人至今下落不明，国际社会一直在呼吁中国当局释放这些和平表达诉求的抗议者。

12月4号和5号，武汉大学和南京科技大学分别发生了反清零举措的校园抗议。

根据ASPI的统计，从11月26日至12月4日，共有31个中国城市爆发了68起民众抗议。其中北京12起，广东9起，上海8起，湖北7起，新疆6起，四川5起，山东4起，浙江3起，河南、江苏、陕西、天津各2起，安徽、重庆、甘肃、河北、湖南和山西各一起。

世界其他地方的城市依旧有零星的抗议支持中国民众的抗议诉求。

纽约、芝加哥–分别有400多位和200多位抗议者聚集在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和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馆外面举办纪念乌鲁木齐火灾受难者的烛光悼念会

波士顿–50多名多数是哈佛大学学生的抗议者聚集在校园里声援白纸运动。

之后的几周中，中国政府放弃“清零”政策，一下子就放宽了世界上最严格的新冠管控措施。由于疫苗接种率低以及各地没有足够时间做好过渡工作，中国新冠病例激增，医院和火葬场不堪重负。但中国的疫情统计数据依旧不透明，疑点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