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灯：出发仍是少年

雨夜

出发仍是少年


老灯


十八年了。我终于离开那片白雪皑皑的加国极地乡村。
不是逃离，也非厌倦，而是一种完成，一场新生。
那座荒原小屋，最初是上帝交给我的破败之地，而今已是一方静谧的园林。起初我以为，那是惩罚，一个完美主义者被困于残屋，只得日夜修补，不停劳作。但后来我明白，那是上帝的恩典，是祂给我的炼炉。祂不止让我修一间屋，其实是在锻造一个人。
房子修好了，院子也在一锹一镐中变作花园。这十八年间，我沉默无声，但并非无为。这座房子，这方小院，正是我的作品。它没有发表，却镌刻在岁月和泥土中。它将留给后来者，正如我将离开，但不空手。
陪伴我多年的老犬，已在雪地中长眠；那些在风雪中送柴递水的农人，如今还守着他们的庄稼地。雪夜炉光，晨曦石径，每一帧生活的旧影，如今都已落入我心中最温暖的角落。
十八年过去，我的身体因劳作而健硕，头脑因孤独而充实，意志因信仰而坚定。我以为自己在流放，原来是在被重塑。
十七岁那年，我懵懂地离开故土，踏上命运之旅；如今我再度启程，只比那年长了一岁，因这十八年是重生。我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能做什么。
这次我回到的虽是都市，但不是钢铁森林，而是一座世界上最宜居的小城，被华人戏称“温村”。这是一片被山海包围的地方，是北美乡野的延伸，是我这十八年乡居生活的温和过渡。没有割裂，没有不适，我像是走进一座放大的农庄，继续未完的栽种。
我重新出发了。
用我积淀已久的专长，用写作、用讲述、用倾听与表达，与这个世界重建联系。不是为了功利，不是为了喧哗，而是为了把所学所思，回馈给仍在雾中踽踽而行的人。
我开始完成书稿，不是“开始写”，而是“带着完成之作走出来”。
十七岁时我曾一文不名地离家出走，如今十八岁我却满载出发。那间荒野小屋已留给雪原，而我带出的，是一身力气，一腔心血，一卷卷书稿，一道道光。
这不是大器晚成，不是老有所为，而是青春得意、心明眼亮的再次前行。
我不再惧怕衰老，更不惧怕死亡，也不急于追求未来。我只知道：我觉得自己年轻，我就年轻。我站着，是站着的松；我倒下，是倒下的松。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完成。
我仍记得儿时因写作被父亲责打的那个下午。那位至今百岁犟活的老人，曾一口咬定“写字不能当饭吃”。而今我想微笑着告诉他：
“老同志，热爱与自由是你打不掉的。你儿子，终究还是要靠写作成就自己。”
我这一生，从未真正偏离过方向，只是走得远了些，走得慢了些，有时因劳累而停顿。但终归，我又启程了。
出发仍是少年，不是自欺，而是真实。
因为这一次，我终于带着自由和信仰出发，带着成熟与喜悦出发，带着为他人点灯、为自己照路的心意出发。
十八年沉默，是深耕；今日再启程，是结果。
我走了那么远，只是为了，再一次，带着全部的自己，轻盈地走上路。


2025 05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