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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俺为什么去美国
思项羽
说实在,我到美国非常勉强。跟豹子头林冲上梁山差不多。都是被逼的。
1981年我大学毕业。那时候我是个标准的“文学青年”,一脑门子的作家梦。我读过一篇文章,好象叫什么“十种人不宜于去美国”,其中赫然上版,而且是最不适宜去美国的,就是俺们这类“读文科的人”。这篇文章把我整整毒害了9年。俺始终觉得搞文学的人要是出了国,那横竖就是一个“死”字。
范学德学生说他出国前是个大学老师。俺比他糟糕,俺是窝中学教书的。俺们77级的那界毕业生,多数都进了党政部门。分配到中学的,大多都带有一种惩罚的性质:要么就是没有社会关系,要么就是“政治思想落后”。 俺是属于后者。或许, 俺如果也象老范那样在大学搞 “学问”的话,可能多半就不会选择去美国了。
进了中学也没觉得怎么样。心想:反正俺迟早都要成为一个大作家,在那里不一样?刘心武不就是个中学老师么?所以俺在中学吃了八年的粉笔灰。这其间,俺没有发表,或尚未发表的文章和小说,加起来大概足有好几百万字。可是,嘿嘿,非常遗憾,在这一段漫长的岁月里,我竟然就没有遇到任何一位伯乐。
穷俺不怕。那时候教师的薪水大约RMB100 多不到,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俺是感觉精神压抑。无可形容的那种压抑,好象天天都生活在卡夫卡形容的那个“城堡”之中。俺活着,可TNND怎么就象他笔下的那个甲壳虫呢?
在大学里俺就是一个“自由PIE”。毕业的时候,俺系的党支部书记, 特别在俺的个人档案上关照了一把。大概写了几行非常富有“党性原则”的评语。从此之后,俺所在的那个中学的党支部书记们, 就都对俺“另眼相看”了。俺所在的那个中学的副书记,俺记得,和个坛上的“马列老太太”姜悠长得很象。(都是女八路)一脸阶级斗争五官。 在俺到中学的第一个礼拜起,她就叮上了俺的长头发。大概她的理解是: 头发长, 资产阶级,头发短,无产阶级。结果俺被她逼着,一个星期内剃了两次头。 (第一回不合她的标准,长了半寸左右)
但俺别的不成。讲课却是一把罩。这不是吹牛。俺说课象马季一样煽情,学生们听得脸红脖子粗,如同充足了气的轮胎一般。可这顶什么用?美国的中学,动不动就给学生发什么“Evaluation”, 让学生们给上课的老师评分。可中国的中学不搞这一套。你书教得再好都是孱头。 等到要涨工资了,评职称了,或是要分房子的时候,你就会突然发现: 别人都拿你当蹬子了。那些学历没你高,讲课没你好的主们都上了,你自己倒给踹了下去。仔细一看:原来人家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是有一看家手腕: 会往书记们的家里跑。不仅跑得勤,而且还知道上门的时候,从不空手。这个厉害。书记们说: 这叫 “积极靠拢党组织”。
俺既然是个落后分子,不懂得该怎么“靠拢”,当然临到有好事的时候,就得乖乖地“靠边站”了。俺知道这是中国人的宿命,不“靠拢”,就得“靠边站”。除非你不打算做中国人了。
其实1982, 俺就有机会到美国去的。俺一亲戚从美国回来探亲,说俺的个性“很适合在美国生活”。俺却对她说“NO”。那时候俺脚得中国的文坛可以没有刘心武,但是却不可以没有俺。(靠,真是痴得厉害!)所以俺要留在贫穷的中国。
小说没法见报,俺想去考研。英语俺不怕。专业课也拎得起。可问题出在“政治经济学”和“党史”这两门课上。俺栽得很难看。本来俺在大学里的时候,这两门课就一塌糊涂。更没料到这两个“党八股”, 竟然变成炸掉俺前途与梦想的“哈马斯肉弹”。俺只要一摸那些本本,眼皮就发蔫, 没办法。这一条路又死了。
俺还写正耳八经的论文。内容和网友“神赋平等”今天写的那些东西很接近。 可惜当时没有网络这个好东西。所以基本上这些好文章的唯一读者就是偶自己。出国之前,我写了最后一篇好几万字的论文,是探讨近代西欧国家的流血革命的问题的,俺的主题非常吓人: 为什么某些国家会发生一系列流血的,暴力革命或内战? 而一些国家却没有,或极少发生这样的流血的暴力革命?
俺认为这得归功于“新教改革”。凡是那些新教改革彻底的国家,譬如北欧国家,英国,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都没有发生流血的“无产阶级革命”。盖因社会内部的矛盾与对立,已经通过普遍的思想和道德改良的方式被化解了。 另一些国家,譬如法国,意大利,德国,墨西哥,“新教改革”不彻底,或失败了。所以它们发生“无产阶级流血革命”惨烈程度,相对来说就要比第一类国家严重的多。最后有一类国家,它们压根就没有过什么“宗教改革”这档事,或者干脆什么信仰也没有。结果这些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就血流浮秆,伏尸遍地。譬如俄国和中国。
俺的方法非常简单 :将流血革命比之于地震,然后用某种“烈度”来衡量。譬如说第一类型的新教国家,如果它们“流血革命”的烈度是0-1级的话,那么第二类型的旧教和新教混合的国家,它们“流血革命”的烈度,则基于 2-5级之间。第三类型是完全旧教的,或干脆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家,它们发生流血革命的规模之大,牺牲之惨,和6-8级以上的“强震”差不多。大抵么,这些国家无法以一种和平的,灵魂与道德改良的方式, 来减低社会不同等级或阶级间的仇恨对立。社会矛盾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来一个大爆炸,彻底发作。非得开膛破肚不可。
俺花了大半年的业余时间来鼓捣这篇东西。投递了好几个不同的的刊物,结果都一样成了打狗的肉包子。这是俺在中国最后一次严重的挫折。在坚持到第八年的时候,俺发现自己前途堪忧:一个抗日战争都打完了,俺还在绝望地爬格子。当老师俺学不会“靠拢” ,考研又不甘被洗脑,做学问嘛又找不到伯乐。想想在国外的光景再糟也糟不到什么地方去了。
所以这就有了俺在“我这就告诉你,我为什么爱美国”一文开头所说的: 俺是揣着$250美刀下关东的。那就是俺的全部家当。 俺到美国,就是一个典型的无产阶级,除了一张皮,还有一付“锁链”(这是老马说的) 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俺就想知道,象我这样一个即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什么“关系”, 且说着一口破英语的普通中国学生,在美国这样一个号称“高度自由”的国家里,究竟有没有一个可以凭自己勇气与诚实, 去创业并获得成功的机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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