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一日:弄堂人的脉脉人情

xiangxiang

　　石库门弄堂的一天是从那一声带有苏北口音的倒马桶的叫喊声中开始的，于是家家户户，楼上楼下便将各自的马桶放在大门口。于是弄堂苏醒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开始从每一扇黑黑石库门缝中，从每一层楼的格子窗里弥漫出来。王家姆妈开始清洗马桶，李家伯伯去领牛奶，隔壁张家娘姨（保姆）阿香早已带着一天的菜满载而归了，而赵家的媳妇正忙着去给赵师母买油条，豆浆。紧接着的，便是上学的小孩把搂梯蹬的格格直响跑了下来，上班族的自行车铃声，机器脚踏车（助动车）的马达声音响个不停，弄堂里到处洋溢着 大人小孩女人们相互打招呼的声音。“陈家姆妈，侬今早买点舍戈好小菜阿？”, “阿约，玲玲阿，侬今早呐能着得胳漂亮啊”。更小一点的孩子坐在父母的自行车后座上，就这样大人小孩都离开了弄堂。人们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于是喧闹的弄堂又重新静了下来。

　　说起弄堂，初夏的傍晚是弄堂最迷人的时刻，当橘黄色的阳光洒满整个弄堂时，一幢幢联在一起的红砖楼房顿时都变成了金黄色一片，一排排的玻璃窗又将阳光反射到四面八方。窗前，凉台上凉着的衣服就像彩旗一样随风飘扬。阳光给正在弄堂里嬉戏打闹的小孩拖上了一条长长的影子。这时候的弄堂是属于孩子们的，到处都荡漾着孩子们快乐的叫喊声。女孩子们还边玩边吃着什么零食。不知是哪家的小孩不情愿地拎着个瓶子去弄堂口的烟纸点拷（打）酱油。空气中不时传来陈陈浓浓的菜油的香味。切肉米发出的东，东，东的低音，伴随着鲫鱼下锅兹溜溜高音交织成了一曲晚餐的序曲。这时有人在弄堂口，端出竹椅，小凳，摆上小方桌,一杯杂货铺零拷的无名陈酒，一碗清水煮毛豆，一盘凉伴香乌笙,一硼油炸臭豆腐，一碗米饭，最好再有一盘新鲜的河虾，或是海瓜子那就更好了。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美美的吃上一顿，边吃边谈。一天的劳累和期待都收藏在了这小小的桌上。

　　也不知从何时起已是华灯初上时分。那蒙蒙胧胧灯光下的弄堂更是让人留恋难忘。此时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会在家门口放上一张躺椅，或藤椅舒服地闭目养神，或早已睡着了，他旁边的半道体收音机却还在叽叽喳喳地唱着评弹。女人们则坐在那里一边打着毛衣，一边聊着菜场里的新闻。三四个小伙子站在那里正起劲地交流着那些最内部的小道消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把五六个小板凳窜在一起，嘴里还不停地呜呜地学着火车叫。小女孩坐在她爸爸的腿上轻轻地唱着歌。猛然间从弄堂的深处传来陈陈硬底皮鞋的走路声。那刚才还在手舞足蹈讲着小道新闻的小伙子的手突然停止在半空中，小女孩的歌声也哑然而至。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那边。一位穿着兰底白圈泡泡纱连衣裙，亭亭玉立的少女低着头正向这边走来。也许她已经注意到大家在看她，微微抬起那涨红着的脸，向人群中的某人轻轻地叫了一声:”王家姆妈“。“侬出去白相阿”? 那个叫王家姆妈的不经意地问道。“。。。。嗯”

　　少女用最快的速度闪过人群，在她回答这嗯字的时候，人早已走到了弄堂口。留下陈陈扑鼻的香水味飘散在空气中。于是一切又恢复到原先的平静。

　　在弄堂每一盏昏暗的路灯下都有一个，甚至几个棋牌摊，旁边更是围了一大圈的观战者。打牌者，下棋者的脚边都放有一把茶壶，有的还放上一包飞马，前门。观战的人们，每人手里都拿了一把扇子，有蒲扇，麦扇，折扇，纸扇，不停地拍打着身上的蚊子，不时地发表着对战局的高论。

　　那一边，在黑暗处有人正津津有味地讲着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鬼故事。

　　从某个亮着灯的窗户里飘出每天都一样的练琴声，和对面天井里收音机里传来的天天不一样的英语广播讲座那浑厚的男低音朗读声交替在一起，使弄堂的星空更增添一份浪漫的温情。童年的欢乐和哭泣正是在无数个这样的早晨和夜晚中度过。

　　今天虽然有些弄堂建筑还被保留着，但作为弄堂文化的灵魂---那弄堂人的生活方式，那弄堂人的脉脉人情，那弄堂人所创造出来的弄堂风景却早已和弄堂人一起漂流四散，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