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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生活专栏作者芙郎)当你老了……无论亲人抑或朋友,无论新欢还是旧爱,都在岁月前公平地老去。我,一样爱你:爱你的白发,你的皱纹,你并不明亮的眼睛,失去丰盈的嘴唇……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加拿大。
**当恋人老了——
人物:Maggie,女,35岁,来加拿大3年。
以为他可以一直那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从不起皱的衬衫,不会在领口系上一条劣质的领带,而是把领口那么随意地开着,露出健康的肤色。以为他可以一直那样,从不会当着我的面去洗手间,并从里面传来哗哗的声音,也不会穿着底裤就去给别人开门,更不会在嘴角留下食物的残渣……
我是一个苛刻的女子吗?不是,因为这些,都不是我原发的要求,而是他给我的美景。我现在终于有些懊丧,没有在他和我都还年轻的时候结婚。结婚之后,或许我就可以把他的一切视为可爱,我会用手擦去他嘴角的食物残渣,我甚至会欣赏他在洗手间里发出的各种声音,或许,他穿着底裤开门的时候,我还会偷偷地善意地笑他。
可是,现在,我不会,我心里渐渐开始有些厌恶。可是,我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埋怨他。他,已经40岁了。他不是什么企业的经理老板,也不是什么作家明星。环境没有要求他要处处完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和我一样,是一个人普通人。我把一切改变的原因,都归结为他老了,并不是因为我们来到了加拿大,这个讲求轻松随意的国家。唯一不同的是,他很接受他老了的样子,而我不接受。
来加拿大的那年,我32岁,他37岁。我们在这之前已经恋爱了7年。一个很长的时间,从我25岁,他30岁的时候开始。那个时候,在北京,他在我面前是那么的耀眼。即便北京的街道再脏,他的皮鞋总是擦得很亮,即便北京的空气再污浊,他的口气总是那么的清香。我相信他不是一个会随着环境改变的人。他当时还只是一个小职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活而不是为了职业。我欣赏他继而爱他,我与他恋爱继而同居。
到我30岁他35岁的时候,我们开始同居。是啊,五年时间,我们好像圣人一样,也像老式的电影一样,蜻蜓点水一样的亲吻,清风拂面一般的拉手,一切都是那么唯美的油画般的。在同居之后,一切好像有些变化,直到我们双双办好移民,已经过了2年的时间。他好像一个精美的瓷器,在我面前渐渐剥落了一层层的油彩,裸出喑哑灰败粗糙的内里。
来到加拿大之后,工作是最普通的工厂工,住的也是最普通的公寓楼。这些没关系,最有关系的是他整个人好像都涣散了下来,每天穿着肥裆的裤子跑来跑去,耳朵里总有洗不干净的肥皂沫,唇齿间总有一股洋葱的味道,因为他总爱吃一种有很多洋葱的PIZZA。他好像再也不会轻柔的吻我,只是想呈现一种粗暴的男人气;再也不会轻声地唤我小名,只是粗声大气地吆喝。
我们,已经恋爱十年了。我不愿意说他变了,只认为他老了。其实,我也老了。老了的我和老了的他还可以继续恋爱下去,说不定哪一年那一天,我们就会结婚,还会养好几个孩子。他这样老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更没有什么不对,或许,不好不对的只是25岁那年的我。
**当妻子老了——
人物:Mike,男,38岁,来加拿大5年。
妻子35岁,许多人看来,这不是一个年老的时间。很多女人在这个年纪才焕发出女人味,成熟娴雅,像深潭的泉水,给人安宁。现在的女人又会保养,社交也多,不会像老式女人一样一辈子待在方寸之地,烟熏火燎中粗糙下去。是啊,妻子还不是年老的时候,但我看到,她的确是在变老了。你不知道一个人老,是因为你没有见到她年轻时候的样子;你不知道一个人老,是因为你没有听到她年轻时候的声音。老了,是成熟,也是理性。
我们结婚整整十年,前五年在中国,后五年在加拿大。
她在中国的时候,是她30岁之前的年纪。她喜欢跳Disco,喜欢喝很冰很冰的水,喜欢把头发扎得老高老高,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甩到我的脸上。她和我结婚的时候,什么也不要,不要戒指不要房子不要存款,就是要我这个人。她总是把一个月的薪水几乎花个精光,给我买吃的买衣服买各种实用或者不实用的东西。
她从来不买什么化妆品,从来不打什么粉底不用什么口红。她的脸用自来水一洗就像是化了最好的彩妆,白里透红,皮肤绷得紧紧的,唇红齿白,轮廓分明。她总是给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寄钱,有时候只能结余10元了她也寄。我说这么一点钱。她说不少啊,可是我辛苦节省的呢。她从来不和小商小贩讲价,说他们多挣个几分一毛的也不容易,她总是个街边的乞丐几个分分钱,说买个馒头当一顿饭也好。她总是和我撒娇,假装生气让我哄她,总是在我哄她之前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就是这样很单纯很善良地活着,她不是不知道生活艰难,但从不认为那些艰难会临到自己身边。她觉得有无限的时间无限的欢乐无限的机会。
来到加拿大,她过了30岁生日。她说她发现了第一个根白发,她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许多的皱纹,她说她在工厂做流水线觉得腰疼,她说她已经30岁了,一切是不是都还来得及。
她现在35岁,在加拿大我们已经待了五年,她现在喜欢跳华尔兹,喜欢喝微波炉转热的水,喜欢把头发烫起来以显得多一些。她总是严格地限制家用,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能租的租能借的借,在Yard Sale买东西,继续讨价还价,说我们分分钱都是辛苦钱,从不给我买各种不实用的东西。
她偶尔会买一些化妆品,打无影粉底用玫瑰色口红,白里透红,唇红齿白,轮廓分明。她不给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寄钱,因为来回折算汇率有损失,等明年回国的时候一起都带回去,也是不少。她不会给街边的乞丐几个分分钱,说不缺胳膊少腿总是能自食其力的,但会在Tim Horton买一杯咖啡后,把零钱放到捐助儿童的捐款箱里。她不大和我撒娇,但会很温柔很温柔地笑。
**当丈夫老了——
人物:Sabrina,女,41岁,来加拿大1年。
来到加拿大的时候,我已经40岁,我的丈夫已经43岁。结婚15年,在中国的家里已经堆积了许许多多的东西,零零碎碎地打进行李里,放上飞机。在儿子兴奋地望着机舱外厚厚云层的时候,我看到他已经把头歪在靠背上睡着,嘴巴微微张着。一连几个月忙着处理工作忙着打行李,他显然累了。头发有些零乱,面色有些苍白,鬓角的白发。他整个身体都显得很疲累,任由地松弛。想起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这种老态的样子。
下了飞机到了租好的房子里,好在有几个朋友一起帮忙把行李搬进房间。什么也没有收拾就倒头睡了。这个年纪好像已经是收获的时间,孩子大了,工作不高不低地薪水够用,房子有了,虽然不大,但也温暖安全,不用在吃什么苦也不用面临择业谋生的困窘。但还是来了,在这个年纪。
开始打工了,他找到一家工厂的夜班。我在一家小餐馆洗碗做卫生。过了一段时间,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不踏实,腰和肩膀会有些酸痛,人也渐渐消瘦了一些。他总是会笑笑说,有精力没问题。可我知道他的衣服都渐渐宽松了,胃口每天都大得惊人。我觉得有些心疼,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不该过来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他说,我们是年纪一天天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现在容易觉得累,但也不是说不能自食其力的。老了,也是一家人在一起,老了,也没有什么可怕。
是啊,以前他撒开腿就拉着我奔跑,现在总是要我们小心翼翼慢慢来;以前,他总是爬高上低地像只猴子,现在他会把垫在脚下的凳子看了又看。看见公共汽车在前方,也不去赶那个时间。什么事情都急不来,就像我们在加拿大重新开始的生活,急不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当父母亲老了——
人物:Jack,男,40岁,来加拿大6年。
我这个年纪,一旦出了国,再是移了民,拿了公民身份,在另外一个国家安定生活下来。好像就必然不能“忠孝”两全,远在中国的父母亲,只能任由他们独自的变老。除了每年邮寄一些加币回去,带一些加拿大的保养品回去,其他的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团聚?他们也不习惯这边。更何况国内还有国内放不下的人与事。世上的事情,不是道理上讲的那么简单。
每周一次的越洋电话,拿起来的时候不是满腹欢言,放下的时候更不是满心甘饴。爸爸妈妈老了。几年前总是欢呼雀跃着抢着听我的电话,总是给我发来他们郊游活动的照片。现在电话的那头经常是苍老的叹气声。在一次有惊无险的车祸之后,爸爸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妈妈照顾的也很辛苦。我知道的,可是,我并不能帮上一点忙。
我一直说给他们办团聚吧,可他们说还有他们的老父老母要照料。他们虽然老了,但总算还能动弹。这真的是很矛盾的事,我办他们过来,是想照顾年老的父母亲。但他们留在国内,却是要照顾他们更老的父母。
我对我的爷爷奶奶没有多少的概念和感情,只知道他们已经很老不能自理。有时候,闪过一个念头,想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觉得自己很卑劣。可是,我实在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受累。可是,他们对于我的父母来讲又何尝不是父母呢。
在电话里,我觉得到爸妈很辛苦,身体上的毛病越来越多。身体上的负累使得他们的精神也疲惫下来。对生活好像失去了想法,只是想混吃等死。我不愿意他们这样。
他们唯一乐意说的事就是想我们再生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子,但我们也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他们也想不通,说加拿大又不计划生育,你们的经济条件也允许,媳妇不上班都可以的,生个孩子有什么不好。原本还有一点事情让他们有些希望有些盼头,这下子更是无精打采了。
他们想我们做的事,我们做不到;我们想为他们做的事情,他们做不来。老了老了,还有多少的时间呢?
**当孩子老了——
人物:孙阿姨,女,68岁,来加拿大探亲。
妈妈,我眼睛亮,我能帮你看路;妈妈,我有力气,我可以背你过河。孩子,曾经那么小那么有力那么无牵无挂。我68了,孩子45了。他那些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还记得,他说他要和爸爸妈妈一起住他说要给我们买一辆像隔壁王叔叔家一样的三轮汽车。
以前,我们的世界都不大,现在,我们的世界大了,也渐渐发觉,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当孩子和我们一样,都在变老,我们就开始一样了。他的精力被许许多多的事情分散,他成家立业忙里忙外。他的眼睛也开始老花,他也没有力气抬起重物,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我们在一起也会讨论健康营养问题。
有将近5年没有见孩子了。其间看过照片,感觉还不怎么明显。这下子见到真人了,还真的觉得孩子长大了,脸上也有皱纹了,头发也有白色了,看着小孙女娇美可人的样子,就知道时间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加拿大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我问他。他说在哪里生活都不是不辛苦的,谁不是朝九晚五勤勤恳恳,回到家看看信件看看电视洗漱一下就想睡觉了。一日辛劳可得一夜安睡啊。
儿子与我在一起还是年轻的,他还是领着我过马路,给我熬很稀很糊的稀饭,可我看到他也少吃纤维粗的蔬菜了,因为也会塞牙缝……中国离加拿大很远,我们都不能彼此看到彼此变老的过程了,我们总想着孩子还是那小小的样子,再大岁数还是我们的孩子,但,现在,他难过的时候,不会哭着找妈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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