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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浓妆 一个女人眼中的巴黎“红磨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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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2 01: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里,就是如此这般的忙碌,无数的他和她,思潮交错的时空里,丰富了整个河岸,连带那些咖啡馆们也因为这些文人而变得个性了起来。不管是通往自由之路的花神,历史斑斑的波寇柏,还是海明威曾经驻足的圆顶;它们超越了建筑本身,进化为形而上的文化意识。

  左岸Leftbank

  左岸是一个方位名词。这个名词,只属于塞纳河。

  我在巴黎市区里转的时候,塞纳河像一根绸带,始终牵扯着我的目光,拴绊着我的脚步。巴黎所有的景致,几乎都分布在塞纳河的两岸。凡尔赛宫因为隔得远了一点儿,路易十四差人挖了一条长长的河道,让塞纳河水七拐八拐地流到他的皇宫门前。



  ▲塞纳河两岸风光

  巴黎因塞纳河而生动。它给巴黎的繁华和喧闹注入了多少香氛和彩雾,为巴黎的早晨和夜晚稀释了多少化不开的浓稠。塞纳河因巴黎而高贵。巴黎在岸上,映在水里的是爱丽舍宫、卢浮宫、埃菲尔塔、凯旋门、香榭丽舍大道、巴黎圣母院、协和广场、巴黎歌剧院。它们像童话里的星星和钻石,把塞纳河的眼睛晃晕了。水流到这里,仿佛走不动,也仿佛是不想离开。

  还没去巴黎的时候,就知道塞纳河有一个左岸。左岸在右岸的对岸,它是被贵族们遗弃的地方,当巴黎的贵族们离开左岸挤入右岸,左岸就成为另一种贵族的天地,他们是学者、诗人、艺术家。于是左岸与右岸就有了一种天然的区分,左岸就有了右岸所没有的东西。左岸的咖啡馆、左岸的画室、左岸的旧书摊、左岸的大学城、左岸的教堂、左岸的树林,还有左岸的幽静。这里是圣日尔曼街的哲学家们口若悬河的地方,是萨特和波伏娃谈情和写作的地方,是索尔邦大学的青年学生用拉丁文用功苦读的地方。艺术家们则喜欢坐在左岸的丁香树下,支起画架,将右岸的奢糜和污浊涂抹在画布上。



  ▲塞纳河暮色

  因为左岸的自由和包容,所有流浪到巴黎的艺术家都聚集在左岸,这里一时间曾挤满了衣裳奇特、胡子怪异的人。他们佩戴着用纸和树皮制作的领带,将短裤套在上身当衬衫,用金表换一双破烂拖鞋,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大醉之后的一顿喷发,就有惊人的作品问世。

  这是左岸的奇迹,粗茶淡饭、破衣烂裳,成就左岸最辉煌的时代。左岸记得,毕加索初到巴黎的时候19岁,他还不知道左岸未来会成为艺术的中心。1900
年,一幅画还抵不过一杯啤酒、一杯热咖啡或者一块蒜蓉面包。可是塞纳河很快就熟悉了毕加索那矮胖的身材,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长长的刘海,以及他那支短短的欧石南根烟斗中冒出的淡灰色烟雾。从美国来的邓肯女士与其一群追随者,则在左岸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翩翩起舞。在这里,似乎每个人都能寻找到快乐,找到艺术的原创力。这当然是老一辈子的左岸。

  左岸与右岸有两种不同的风情。右岸是成功者挥金如土的乐园,左岸是年轻人想入非非的温床。许多人在左岸做梦,在右岸圆梦。许多人抵制右岸,向往左岸,是不想让生命慵懒、坏掉,不想让生活停滞、混乱。然而,在去巴黎之前,我看见了艾尔斯肯的《左岸之爱》,我才知道,自1960年前后的那一股世界性风潮也袭击了左岸。这里不再是想像中的净土,也有不可思议的东西发生着。艾尔斯肯拿着相机,以一个充满激情的观察者身份,徘徊在左岸咖啡馆一带的夜生活里,抓拍那些在阴影中跳舞喝酒吸毒的年轻人。女孩子们把眼圈涂得很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男孩子们也在艾尔斯肯的左岸场景中生动出镜,他们像一群无家可归的被放逐者,在左岸的空气里播散着汗臭和精液的味道。我承认,被艾尔斯肯捉住的,是上一辈子的左岸。



  ▲亚力山大三世桥

  那么,这一辈子的左岸是什么样子?左岸对巴黎曾经有启蒙的意义,当高大的埃菲尔塔在左岸竖起,巴黎一下子就从古典走进了现代。只是,现代来到巴黎的时候,左岸也改变了。岸上留下太多美丽而颓丧的记忆。我其实就是为了那些记忆,而来寻找这一辈子的左岸。

  这是一个白天。左岸的白天太寂静了,位于第六区圣日尔曼大街的植物咖啡馆尤其寂静。罗兰·巴特经常光顾这里,在这里构思他的自述,偶尔与他的男友会面。罗兰·巴特也许是左岸最后一位大师级人物,多少有一点孤单和怪异。

  因为外面的光线太强,一个绅士样的男人选择了屋内这扇窗。看他的年龄和长相,肯定不是罗兰·巴特。看他的气质,也许是个戏剧家或诗人什么的。这里的确适合构思,也适合像萨特与波伏娃那样的交谈。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断,来到左岸的人都爱说话,也乐意倾听。我在门口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我居然有一种倾听的感觉。我听见这间屋子里有许多种声音在发出,在交叉。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非常熟悉里面的内容。

  因为那些内容,我在书里读过一百遍了。

  《巴黎的放荡》是一本书。由书改编的电影叫《红磨坊》。



  那是巴黎1900年的故事。塞纳河两岸终日歌声缭绕。左岸的埃菲尔塔,像一根大蜡烛,照着不夜的巴黎。右岸的洗衣船,则像梦魇一样摇来荡去。蒙玛特山脚下,巨大的红磨坊风车的叶片早在1889年就安装上了,从此就日夜不停地在风中转动。在红磨坊里跳舞的姑娘们,不断地掀起羽毛式裙裾,露出性感的大腿,让巴黎的放荡时代一发而不可收地开始了。

  ▲红磨坊

  在艺术家们眼里,巴黎是自由的天堂,他们下午在左岸喝咖啡,晚上到右岸看演出。舞女们的表演给了他们无尽的艺术灵感,深夜回到那间租来的阁楼里,酒意就醒了,赶忙把所思所感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用画笔描画下来。《红磨坊》里的那位穷作家,就是那一群人的缩写。

  那个混乱而喧哗的巴黎,已经与塞纳河一起老了。红磨坊的风车却依然转动不停。虽然它的生命被透支了,好时光也随着河水流逝,可它像吃了什么药似的,精神头十足,让舞台上的女人鲜艳如初,让女人们的大腿和腰肢如风车的叶片一样,不知疲倦地旋转,让红磨坊成为巴黎不衰的风景。

  去红磨坊看演出是晚上9点。在小广场前一下车,就看见了风车叶片那充满动感的霓虹灯。那是一种醉人的深红,有诱惑的意思,也有要把人卷入的意思。红就成为巴黎夜晚的颜色,它好像把整个巴黎都笼罩在那片红色的迷雾里了。所幸不是一个人来,否则我可能没有胆量走进去。

  没想到里面还有更深更浓的红。一个圆形的阶梯式剧场,大概有五个层次,我的座位在三层。层与层之间有围栏,一层像一个敞开式大包厢,包厢里摆着许多张桌子。每张桌子上点一盏红色的小台灯。那台灯虽小,却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通红。侍者很多,清一色的年轻男士,白衣、黑领结,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了开香槟酒的“砰砰”声。过道太狭窄了,坐下就不能再站起来,可见剧场里有多么挤。坐在一层的人就在剧场里吃晚餐,他们绅士样地穿着名牌西装和衬衫,打着精致的领带,大腹便便地坐在前面。我听说,坐在前排的大多是巴黎人,不是印象中的那种穷艺术家,而是有钱的阔佬,如今他们是红磨坊的票友。因为坐得距舞台近,可以看清网纹长筒袜里面的皮肤,甚至可以偶尔看见女郎的三角小内裤。巴黎人大概不想把这么好的位置让给外人看,早早就来占地方。



  ▲红磨坊女演员的表演

  布幔终于拉开了。尽管舞台上也有白色和黄色,可它给我的感觉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红。我看见了舞台上的巴黎女郎。她们被红包裹着,红色的嘴唇、红色的舞裙、红色的高跟鞋。道具、灯光、舞台,也都是红色的。演出形式以歌舞为主,且歌且舞,只在间场表演一点幽默杂技。虽是一场充满商业气味的演出,那种浮华、那种绚丽、那种刺激和生动,也只有在巴黎可以看到,只有红磨坊可以做到。它把生命的腐朽和灿烂凝聚在一起,把生活的奢侈和富有混杂在一起,让看它的人在惊心动魄之后,惊惶失措。

  红磨坊,它把我看晕了。它也让我重新认识了巴黎。我不认为它是一颗毒蘑菇,也不想把它说成是香草。它在这里上演了100多年,已经是一棵根深叶茂的树。巴黎肥沃的土壤滋养了它。这是巴黎的宽容。巴黎包含了太多的色彩,接纳了太多的人,因而也创造了太多的奇迹。红磨坊的舞一直能跳到今天,就是个奇迹。

  从那里出来已是深夜。揣着下一场门票的人把广场都站满了。仿佛全世界属这里最热闹、最红。它的红,像尘土或胭脂一样弥漫在塞纳河上,让它再努力也洗不尽夜夜红磨坊夜夜巴黎的铅华。

  ▲红磨坊夜景

  我在小广场上拍摄那架风车的时候,看见身后有异样的灯光,灯光里站着打扮妖冶的女人。她们不在剧场里跳舞,而在剧场对面的橱窗里卖笑。我知道她们是谁,巴黎的宽容里也包括她们。既然是男人世界的需要,既然肉体也是商品,就得给她们划出一条花街。红磨坊门前的那条街据说有1600米长,街两边麇集着
1500个妓女。就是说,如果她们倾巢出动都站在街上,一米远就有一个妓女。也许因为我是女人,我不愿意在那里停留,心底有一种无法克制的疼痛。这是人类为自己制造的许多种享受之一。在这许多种享受里面,卖淫或嫖娼也许是最低级的一种,它可能让人乐此不疲,却永远不能让人以此为荣。

  这个晚上,我记住了跳舞的红磨坊的女人。不知她们跳过之后,会不会也站在街边的橱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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