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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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孤独、寂寞、悲伤的氛围，如细密丝网紧紧把我罩住时，我就会拿起《少年小树之歌》，读它几页。

拥有八分之一印地安血统的小树儿，五岁失去父母之后，跟著爷爷奶奶住在美国查拉几山区。爷爷奶奶给他全心、宽厚的爱，及健康的教育；大自然的森林、风儿、小溪、小鹿、乌鸦伸出热情而温暖的臂膀欢迎他、拥抱他。

这种真心、丰润的人性之爱，这种无私、广博的自然之爱，深深让我悸动；层层荡漾开来的震波，瞬间剥落冷冷密网，融化成一池水，蓄在眼眶里。

每个生命都有渴望被爱与爱人的本能和需要，奶奶教小树认字、念书，告诉他美好的事物要分享给任何遇见的人，这样，美好的事物才会在世界自由的散播开来。 

爷爷带著小树认识山林里各种动物、植物，教他耕田、收割，教他如何设陷阱捕猎，也让他知道，印地安人捕鱼和猎杀动物，只是为了食物，绝不是为了娱乐或运动。而且猎捕行为要避开春天和夏天，因为这是动物繁衍后代的季节，爷爷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同时兼顾寻找伴侣和为生存奋斗这两件事，动物也是一样。」

不多话的爷爷教了小树许多大自然的规则，更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他是小树最「亲」的人。

有一天，一条响尾蛇在距离小树的脸不到六寸的地方，正激昂的吐著蛇信，准备攻击已吓得血液凝结、手脚僵住的小树，突然，爷爷的大手伸到响尾蛇与小树之间，尖尖的毒牙于是埋进爷爷的手掌里奶奶赶来，冷静而奋不顾身抢救已昏迷不醒的爷爷小树为自己让爷爷陷入险境而自责，奶奶告诉他，这件事没有人做错，即使是那条响尾蛇。

这就是印地安查拉几人的智慧！

生命的痛苦有时来自自身，有时来自别人。奶奶让五岁的小树明白生命的本质，她说人类的身体里有两种心灵，一个是「肉体心灵」，我们利用它寻找食物和遮风蔽雨的地方，也利用它寻找伴侣，繁衍后代。另外一个是和肉体需求无关的「精神心灵」。

如果一个人光用肉体的心灵思考，他的行为会变得贪婪而卑贱，此时他的「精神心灵」便会缩小到和山胡桃一般大。奶奶还说，当躯体死亡时，肉体心灵跟著死亡，精神心灵却永远存在；它带著我们去轮回、投胎。

这不就是佛教讲的「心识不灭」吗？心识带著我们的肉体一世一世的轮回，而且是「心取地狱、心取畜生、心取恶鬼」，同样，「成佛作祖」也由此心。我发现越接近大自然的民族，越懂得宇宙的真理，越是生命的智者！

当精神心灵一直萎缩，最后消失不见，只剩肉体心灵占据躯体时，奶奶说这就是「活死人」。她告诉小树怎么辨别「活死人」：他们看见女人，脑袋里只有肮脏的事；眼睛看到的尽是别人丑恶的缺点；他们看见一棵树，只想到原木和财富。这种人从不知道「美」是什么。

我们周围走动的有多少「活死人」？

让精神心灵茁壮、强大的方法，就是常常了解、关心别人，并付出爱、付出尊重。

后来，小树在孤儿院里，被牧师用木棍不停的毒打，至全身湿湿的鲜血顺著腿直往下流。那时，他也用奶奶教他的方法来忍住疼痛：让自己的肉体心灵沉睡，然后用精神心灵专注的「审视」疼痛，而不是去「感觉」疼痛。

佛陀往昔被歌利王割截身体时，因无我相、无人相，所以不镇不恨。五、六岁的小孩当然不懂「四大假合」、「缘起性空」之理，但是，他能以念力超越肉体的疼痛，实在不可思议！而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如此承受痛、忍住痛的智慧，更令人心痛！

是大自然回馈小树对它们的热爱，而赋予他神秘又神圣的力量吗？他能和树木沟通，孤儿院的榆树、橡树常和他喃喃私语，它们更藉著风将小树在孤儿院的苦难，传递给遥远山区的爷爷奶奶；每晚，注视著天上的天狼星，他和爷爷奶奶交谈，传达彼此的思念

记得小时候我喜欢爬树，坐在树杈间，有著被结实树干拥抱的安全感，也喜欢躺在海边沙滩上，仰望满天的星斗。但是曾几何时，我成了怕蚊蝇、毛毛虫，怕沾惹污泥、霉菌的爱干净的都市人？如爷爷、奶奶、小树个人独享的「秘密小巢」，我也有，不过，现在它只存在我心灵的角落。

自由的内在禁锢在拘谨的外表里，虽也能自得其乐，但更向往能如小树一般，随意的在山林里玩耍、睡觉，采采坚果，看看啄木鸟、浣熊。还有，蹲在小溪中，忘我的观看小雨伞蜘蛛如何在两岸的水蕨上来来回回跳着，好为自己搭一面横跨小溪的美丽珍珠网。这样的生活多惬意啊！

《少年小树之歌》是一首少数民族的生命之歌，它时而清脆婉转，引我如蝴蝶般随风去寻幽访胜；时而仓皇悲怆，令我如落花被卷入乌漆湿冷的泥沼里。重要的是，它能唤醒我们心中的小孩；迭宕起伏迸溅的泪水，会因揉入了小孩丰富的人性之爱、自然之爱，而变得清澈、柔软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