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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江青这个人,我从来就没有过好感。文革期间,她很少到清华来。我记忆中只有在六六年底,她和姚文元、王力在清华的师生员工大会露过一次面。她也没讲出什么名堂,只是喊了几句口号。江青喊口号在文革中相当有特色:做作的腔调、尖尖的的嗓门、拉长了尾声、略带点颤音。“同学们~,你们好~~!毛主席让我来看你们啦~~!”正常人听了都会毛骨悚然,但还是有人听了会热泪盈眶。那样的人按朱成昭的说法,应当属于“傻瓜”。在六六年十二月,我对文革的认识已经完全认同朱成昭当时对文革的经典概括:导演是“骗子”、演员是“疯子”、观众是“傻子”。
小朋友们可能会问:朱成昭是谁?不仅小辈们不知道,可能和我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大家都知道当年的“五大领袖”:北大的聂元梓,清华的蒯大富,北师大的谭厚兰,北航的韩爱晶和地院的王大宾。其实,朱成昭才是地院东方红的早期领袖,也是“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最早的司令。能总结出文革是“骗子、疯子和傻子”的,这个人一定不一般,非常有独立思考能力。关于朱成昭,我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同叶剑英的女儿叶向真关系匪浅。
江青介于骗子和疯子之间,所以格外令人讨厌。我至今还记得两次很有她自己特点的讲话。一次是在北大。时间应在周恩来8月4日来清华讲话的前后,江青、陈伯达一行到了北大。我是在大字报上看到她讲话的内容,那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恶心”。在上万人的大会上,没说一句有点水平的哪怕是空话、套话,全是长舌妇的搬弄是非。“我也要控诉~!”“那个张少华~,她是个坏人!她的母亲,也是个坏人!她们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啦~!”张少华即韶华,当时北大的一个学生,嫁了毛岸青这个智障,好歹也算是毛家的媳妇。把家务事拿到大庭广众来宣讲,还要激动得声泪俱下。我当时的感想是:伟大领袖怎么找了这么个女人当老婆?!我想同在主席台上的陈伯达等人一定十分尴尬,因为大字报上有括号说明:听了江青同志的控诉,其他中央首长很沉痛,都低下了脑袋。旁边还有个加注:脑袋快低到裤裆里了。要是在今天互联网时代,一定还会有更多精彩的批注。
另一次是在大串联途中的火车上,一清早,我还睡眼惺忪的,就被带红袖标的捅起来了,说是要传达中央首长的重要讲话。整个车厢的人起立,挥动红宝书,先祝万寿无疆、再祝永远健康。“红袖标”开始传达“敬爱的”江青同志不知在什么场合的一个讲话。我迷迷糊糊的不知“红袖标”所云。突然,我激灵了一下,因为“红袖标”也学起了江青,声调变得十分凄厉:“还有那个王光美!去印尼访问之前,还专门来问我:‘出国能不能戴项链?’我告诉她:‘不能戴!那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后来我看电影,她又戴了!!!”“红袖标”念起了括号内的说明:“说到此处,首长很激动,哭了。”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吃了苍蝇。后来蒯大富在清华园里揪斗王光美,特地用乒乓球串了一付大项链给她戴上,以此来表示对一个高雅女人的羞辱,其创意应当出自江青的这次讲话。
据说蒯大富现在说起江青来,仍然称赞得不得了。我有点纳闷,老蒯智商也不低,为什么其感受同平常人如此南辕而北辙?是知遇之恩?怕否定自己?情人(广义)眼里出西施?义无反顾的反潮流?我想不清楚。也许只有具备了像芦笛那样的“毒眼”,才能把其中的道理说清楚。
我同江青从来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也没受过其迫害,谈不上有什么“切肤之痛”。但确确实实,我为她得过一种“切肤之病”。蒯大富办的《井冈山》报上有一篇吹捧江青的文章,四个小标题是毛的四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结论是:江青同志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旗手。用词极其华丽、夸张、肉麻,我读的时候,全身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没料想由此落下了一种怪病:只要我念及这篇文章,或想起这个妖精,就会起鸡皮疙瘩,在胳膊部位尤为明显。我开始有点担心起自己来,原因又不能向外人道。暖零的一位女同学,叫蒋世俊,说她的表哥是北医三院的脑外科医生,可以帮我查查。
她带我去了北医三院。蒋世俊的表哥很帅,笑眯眯地问我怎么回事。我伸出胳膊,意念一做功,就出现了鸡皮疙瘩。他说可以帮我做脑电波检查。我觉得很新鲜,就跟他进了一个黑屋子,躺在一个大椅子上。在我头上套了一个像外星人头盔那样的东西,又在我胸、腹、胳膊、腿全身加了贴,引出许多导线,他嘱咐我闭上眼睛。我很听话。期间一会儿铃声响响、一会儿灯光闪闪,我也不为所动。好大一会儿,走出了黑屋子,我看到蒋世俊的表哥正在看一大叠曲线记录。这就是我的脑电波吧?他看得很仔细。最后,他抬起头来,说了三个字:“很正常”。临别,他笑眯眯地建议:“也许,穿长袖衬衣会好一些。”
这症状持续了一个时期。一直到串联回宜兴老家,我在母亲面前还表演了一下胳膊出疙瘩。回到了童年的时空,忘却了尘世的喧嚣,彻底放松了一把。有一天母亲突然问我胳膊上好了没有。我在心里让那个妖精翻了三百六十个筋斗,也没有再出鸡皮疙瘩。这才告别了“切肤之病”。
懂得心理分析的朋友一定会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搞政治,因为政治实在是一种“脏话”,有“洁癖”的人很难生存。我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不乏过人之处,但我也有自己的致命弱点。我曾经总结过海外民运当中有“四大软”。因为其中一些朋友还在,我想还是厚道一点,到写《流亡生涯》时再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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