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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大的政治运动前后 便有知识分子集中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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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2 21:07: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966年9月3日凌晨,在红卫兵两天三夜不间断的抄家和凌辱后,时年58岁的翻译家傅雷和夫人朱梅馥于上海江苏路的家中双双自缢。为防踢倒凳子的声音吵醒邻居,他们事先在地上铺了一块棉胎。

  傅雷,成为文革中非正常死亡的知识分子之一。

  文革并非对傅雷的第一击。此前,他在1957年“反右派运动”中被批判,在1958年被划为“右派分子”。不久,他引以为傲的长子、钢琴家傅聪被定性为“叛国投敌”。

  据从1998年开始研究中国知识分子自杀问题的山西学者谢泳观察,每一次大的政治运动前后,就会有比较集中的知识分子自杀现象出现。从延安整风后就出现了这个规律,1952、1955、1957年都比较集中,文革期间是一个高峰。

  傅雷事件前后,单上海音乐学院系主任一级的教授,自杀的就有傅雷好友、钢琴系主任李翠贞,指挥系主任杨嘉仁(妻子程卓如副教授同时自杀),管弦系主任陈又新,民族音乐理论系主任沈知白教授。1966年,与傅雷一样以悲惨的方式告别人世的著名知识分子还有老舍、储安平、邓拓等。在所有这些人的家族中,并无一例有精神病或自杀史。

  作为《约翰·克利斯朵夫》《高老头》等煌煌译作的著者,傅雷留给世间的最后文字是一纸理智到令人悚然的遗书:“委托数事如下:一、代付9月份房租55.29元(附现款)。二、武康大楼(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欧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请交还。……五六百元存单一纸给周菊娣(保姆,本刊注),作过渡时期生活费。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八、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与我们自有的同时被红卫兵取去没收,只能以存单三纸(共370元)又小额储蓄三张,作为赔偿。……十一、现钞53.30元,作为我们的火葬费。……十三、自有家具,由你处理。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定。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1979年,傅雷平反。1981年《傅雷家书》由三联出版社出版,一印再印后销过150万册;《傅雷谈音乐》等著作也陆续出版,1984到
1986年,内容深厚又可以被当作精美书法欣赏的家书手稿在香港、北京、上海展出,成为轰动一时的文化事件。此时公众眼中,傅雷的形象逐渐清晰和丰满起来,由单纯的翻译家,成了一位苦心孤诣的父亲、全面的艺术鉴赏家,以及标本式的传统知识分子。

  傅雷在教子方面倾注了巨大的心力,然而,除了精神上的相通,今年72岁的傅聪对本刊表示,他已经忘记了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时的所有细节,是父母亲的悲惨结局阻断了他往前回忆的路。

  奇怪的是,父亲与朋友们交往的情景,傅聪反倒历历在目。傅聪介绍,傅雷对朋友极其赤诚,他可以因为多年老友做了一件为其不齿的事而与之翻脸,也可以为友人毫不保留地奉献热情。因为他的朋友多半是有造诣的艺术家,这种热情往往混合着对艺术的激情。如对黄宾虹其人其画,傅雷珍爱了一世。傅雷是中国第一个评论张爱玲小说的人,傅聪记得在他10岁左右的时候,整天听父母亲说张长张短。音乐家谭小麟写的歌,傅雷不仅教会孩子们唱,还给他们分析,引他们欣赏。傅聪还记得陈叔同扶着他的手写隶书的情景,“马叙伦、陈叔同、钱钟书……抗战胜利前后,常来家里的爸妈的朋友,可以说都是中国知识分子中的精华。”

  上海作家叶永烈从1979年起,陆续采访了傅雷的23位亲友,留下几十盘录音资料,如今里边很多人的声音已成绝响。已故《人民文学》总编楼适夷对叶说,傅雷那些文笔一流的作品曾一度因右派问题无法出版,楼建议用笔名,傅雷却表示,用笔名本无不可,但若因为右派而用笔名,不行。傅雷一向拒领作协工资,只愿凭稿费生活,楼适夷怕傅雷失去生活来源自杀,于是就采取预支稿酬的方法,承诺等右派摘帽后作品重新发表时再从中扣除。

  作家刘再复在读《傅雷家书》后感叹,“应当为失去江山国土而忧愤,也应当为失去洁白的心灵而忧伤。”

  父母9月出事,11月,在英国的傅聪才知道。得知消息的一刹,他几乎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心理准备老早就做了。”傅聪深知,根据父亲的性格,那是必然的结局。然而这个结局不应属于妈妈。在傅聪心目中,妈妈是个非常温柔的保护者,“总是堆着笑脸,心地善良得不得了。”“我知道,其实妈妈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忍受得过去……”

  “中国传统文人中,包括儒、佛、道各家在生死问题上有一点绝对相似的是重生轻死。”(陈丹晨《在历史的边缘》)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些“洁白的心灵”还要这样与我们告别?谢泳认为,曾经的一些时代里,在皇权之外还有民间社会,被正统贬斥,并不意味着在民间无法生存。而1976年前后十年间,民间社会的逐渐消失,使一个知识分子在受到政治迫害之后,根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个损失是难以估量的。”谢泳对本刊讲。至少,从看得见的层面来说,“一门学科或者一个艺术门类中,当第一流人退出之后,它的衰落命运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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