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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亮:文革时未满十岁小女孩竟上刑场陪绑 ……“革委会”成员嘻嘻笑着散了会,团部的武装战士就忙开了。他们用张白纸写了我的名字往牌子上糊。我一看,写的是: 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字是用红墨水写的,很鲜亮,虽然牌子上画了两道交叉的黑道,但字写得真不错,看来是练过书法的人的手笔。木牌上早就有根半圆形的铁丝套,武装战士笑着叫我挂上试一试。十几个武装战士簇拥着我到一辆卡车边上。这时,战士们自己人跟自己人内讧起来。因为进趟城不容易,公审大会又像现在红歌星的演唱会,谁都想去看热闹,但上级只允许八个战士押我去。我就跟他们开玩笑说,算了,我不去了!把我的名额让给你们吧!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 ……他们的任务是把我押到那里与全市的牛鬼蛇神一齐集中“受教育”。听说要枪毙一百多人哩。 八个武装战士,排长领三个端着“破枪”在前面开路,两个在我两边押着我,一男一女跟在后面压阵。我听见两边不断有人问,“是枪毙的不是?是枪毙的不是?是枪毙的不是……”好像我不被枪毙就会让他们失望,不具有观赏价值,使我不由得惭愧地低下头去。 挤到接近“杀场”再也挤不进去了,前面就是陪绑的,站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个不满十岁的女童,胸前用细麻绳吊着一块小纸牌。上面用黑墨水歪斜潦草地写着这样几个字: 反动学生×美丽 那块牌子已刻骨铭心,令我终生难忘。 美丽拉长着小脸,低着小脑袋,只是伶仃地站着一动不动。 在夏日正午的阳光下,她一头一脸脏兮兮的汗水,稀疏的额发沾在前额上,干了的泪痕和鼻涕结成了痂,糊了个大花脸,她低垂着眼皮,紧抿着嘴唇,也不向两边张望,木然地像尊泥塑的雕像。忽然,我发现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她的神情虽然沮丧却一点也不畏葸,面部表情倔犟内向,一副“看你们把我怎么办”的样子。我不由得暗暗地敬佩她并想向她伸出手去。 前方“乒乒……”响起洪亮而又沉闷的枪声,像我曾听过的汽车爆胎的声音。不只我和美丽,人们都颤了一下。这时,全场奇怪地静默了十几秒钟,等明白不会响枪时,人群突然轰地一下热闹起来,高呼大叫却又不是喊政治口号,嘈杂的话语腾空而起…… 我爬上卡车,站在高处向“杀场”望去,只见一群士兵还在低洼地四周忙碌,不知在忙些什么。反倒是爬在树上的那些娃娃在远处看得清楚,所以最感到痛快淋漓的就是娃娃,一群群地追逐着用手比作枪的模样,“乒乒乓乓”地互相枪毙对方,一片喊打喊杀的欢快的嬉戏声。 这帮娃娃是和美丽同样大的孩子。 这时,我已经不再多愁善感了。一个人要成熟,仅是一刹那间的事。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宁夏的树木曾大面积地受到天牛虫害,路边碧绿的杨树、柳树几乎都死光砍光,奇怪的 是唐徕渠边一排排曾爬满娃娃的树却安然无恙。当年碗口粗的小树已长成了合抱大树,渠边修建成公园,很是热闹。而深藏在那些合抱大树中的年轮,当然有“文革”时期形成的。我们无法把那十年的年轮从大树中剔除出去,如果我们非要将它开刀,剔除掉那些年轮,树木也不能存活了。 还有美丽,还有欣赏枪毙和互相“枪毙”的孩子,现在肯定都有了孩子,被“文革”文化污染的血液,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往下流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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