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歌手不识国旗未受惩罚 中国真的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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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一位原生态歌手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把新西兰国旗指认成了中国国旗，全国哗然，当然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立即点评道：“你的错误让我非常吃惊，我们国家的国旗你难道不知道吗？”第二天，我又一次点评道：“有的歌手的错误使我们震惊，有的歌手的错误还会使我们痛苦……”

　　当天晚上，那些专门喜欢在网上与我唱反调的网友立即批评我：“你难道认得出世界各国的国旗吗？”我对他们的其他反调全都一笑了之，但对这个反调却笑不起来。我当时很想回一句：“你难道只有在认识全校同学的父亲之后，才能认出自己的父亲吗？”

　　对此，我有点生气，不是为那位原生态歌手，而是为了那些一贯自作聪明的网友。幸好，更多的网友还是懂道理的，有力地反驳了他们。

　　对于那位原生态歌手，我反而有点同情，因为我在现场看到了他的眼神，分明有“精神短路”的迹象。而且我听说他考评结束后到后台，人们质问他为什么认不出国旗，他居然说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脑中一片空白。

　　更让我担忧的是，这位原生态歌手虽然受到极少数网友的支持，却受到更多网友的谴责。而且，由于纸质媒体的加入，这种谴责越来越猛烈。不少中国人历来在大机制上是有高度敏感和特殊才能的，更何况，这位歌手确确实实在全国电视观众面前出了错，按照过去的说法，是犯了“不可原谅的重大政治错误”。

　　我想起以往的历史，实在为他捏一把汗。

　　我小学的语文老师杨首宜先生，不小心把当时的一个新口号“东风压倒西风”错写成了“西风压倒东风”，只是写了一下，还没有贴出来，就戴了二十几年“右派分子”的帽子；

　　我岳父的一位同事，也是写标语，写得太多了，有点发晕，那天在“打倒”两个字后面写了一个不该打倒的人的姓氏，还没有写出名字，蓦然清醒，深知大罪，当天就自杀了；

　　我在《借我一生》中写到，我父亲在文 革中多年被关押，只因为随口一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当时既没有被广播，也没有被发表……

　　也许有人说，这都是远年往事了。但是，大家一定还记得，近十年来，只因为一个人造了我几句所谓“文
革问题”的谣言，全国就出现了两千多篇批判我的文章，直到我发出有关征搜那些谣言证据的重金悬赏，才勉强结束。由此可见，在今天的朗朗乾坤下，总还有人在挖政治陷阱。

　　这位原生态歌手的错误，并不是谣言，不仅有充分证据，而且已广为传播，既不是没贴出的一张纸条，也不是没写完的一张标语。如果让那批专挖政治陷阱的人来处置，会出现什么情景？我太了解他们，他们一定会采取“三步曲”：第一步，万炮齐置，批判成“罪该万死”、“死有余辜”；第二步，逼使那位原生态歌手捧着国旗到全国各地巡回“忏悔”；第三步，查出这位放羊农民的祖先历来对国家不忠……

　　为此，我甘愿冒着风险，一次次地为这位指错了国旗的原生态歌手作一些解释。我告诉媒体，就连我们这些很有拍摄经验的人在聚光灯下也有突然想不起一个熟人的名字，甚至说不出自己家电话号码的时候；我还说，这位放羊人知道别的国旗很少，当问及国旗的时候，下意识觉得应该不会没有中国国旗……

　　我知道我的这类解释没有多少说服力，我可能已经救不了他。我知道政治迫害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不少单位因为顶不住传媒压力而牺牲一个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但是，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打听，有关部门有没有取消这位歌手参赛的资格？回答说，没有。我又打听，有没有降低他的排名次序？回答说，没有。

　　第三天，我又问，歌手所在单位，受到社会压力很大，有没有把这种压力转嫁到歌手身上使自己得到解脱？回答说，没有。

　　第四天，我又问，上级单位有没有就这件事提出批评？回答说，没有。直到第五天，我才听说，歌手所在单位发出一个通知，希望自己部门的原生态歌手面对自己不知道的知识题时，应该坦然地表明不知道，而不要乱猜。口气十分温和。

　　好像，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广大电视观众全都严肃地批评和嘲笑了那位歌手，但都不想严厉地惩治他。各级领导也变得很宽容。在这种整体气氛下，那股政治大机制势力没有得逞。

　　从这件事，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中国进步了，而且进步的步子不小。这是全民的进步，又被全民看到了。

　　这真让我高兴。

　　在一个狞厉的社会中，处处都布满了战场和刑场。在一个和谐和社会中，处处都充满着体谅和宽容。

　　因此，我说，那天晚上，因一位歌手的一个错误，让我看到了中国社会的一个精神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