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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1月8日,“人民圣殿教”教主吉姆·琼斯率教徒914人在圭亚那丛林的琼斯敦集体自杀。这个消息让全世界震惊,人们在自杀地发现了琼斯那镇定而不失激情的辞世讲话录音,他这样说:
“我早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一种特殊的用处,追随我的你们是我的选民。你们中间的大多数在我化身之前就已经追随我了。我在几千年前化身为佛,也曾生为基督,我最后一次化身为俄国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
教徒中有一位显然不愿死去的老妪鼓起勇气向吉姆·琼斯:“我们现在去苏联还来得及吗?”
教主否定了她的想法 。于是教徒们排着队向前,有秩序地“献出生命”。
“现在去苏联还来得及吗?”在21世纪的今天发问,绝对是一出荒诞剧的绝妙台词。但对上世纪那些圭亚那丛林中的“人民圣殿教”的教徒们却是除却赴死外的一个最合理的选择。此前,已经有不少颇具影响力的媒体对“人民圣殿教”予以质疑和揭露。和米兰·昆德拉在《告别圆舞曲》愤怒的感叹——“他妈的社会主义”——不一样,吉姆·琼斯和他的追随者共同缔造了一个“想像的苏联”,那是他们的庇护所、归宿、天堂和母体,来不及去苏联,所以他们只能“飞越苏联”升空。
吉姆·琼斯告诉世界:“不要指责我的崇拜者,指责我吧。”所以,当郭敬明说“骂我可以,不要骂我的读者”的时候,我也大惊失色。无论句式和内容,虽然相隔数十年,但何其相似乃尔。这绝不是牵强附会,历史的演变到处显示它的奇异和诡谲。过去有人说过,性格决定命运。其实这个判断句在现时代亦可置换成语言决定命运或句式决定命运。
有本书写道,大凡一个王朝崩溃前,社会上总会流传一些不祥的语法。语法和句式是决定命运还是预设命运,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骂我可以,但不要骂我的读者”。我们要切记,这不是曲意卖乖,更不可视为佛学典籍中的舍生取义,这是在中国文坛上“郭敬明教”业已诞生的明确宣示。他的言说泄露了天机。他的语法是灵异的,有夜啼郎式的不管不顾,有摩西出埃及的自绝后路,更有着吉姆·琼斯“要么苏联,要么死去”的虚妄抉择。作家具有一种痴醉状态并不是坏事,但郭敬明和他的教民们却是另外一码事,他们的脸上闪烁的不是神性的光泽,而是迷幻、狂妄、不祥甚至随时会自我毁灭的暗记。
当然郭敬明的读者中也有部分未被完全催眠的少男少女,在他们的偶像被“人间的律法”施刑时,也有人茫然回顾:这是怎么回事呢?也有人泪水盈盈地恳求:你认错吧,我们仍然爱你;甚至有人引经据典:他命中注定要通过他的缺点和这个时代紧密相连……然而,偶像发话了:朝我来吧,我一人承担所有的罪,请不要殃及我的读者——只要这一句,台下便大放悲声,群情汹涌,哪怕一句微弱的“现在……还来得及吗”都不会再有。
事态至此,再没有比“郭敬明教”更贴切的词存在了。他面对公众展示他的涅磐:作者与读者的互动在他这里演变成一个多头怪胎,变成“光在其附近拐弯”的宇宙黑洞。郭敬明用一种怪异的、能量惊人的语法裹胁他的读者,他同时也不幸地被这种句式自我裹胁。他做的一切事情便是要求所有读者对他“信”而不“疑”,对他的批评者则是“疑”和“骂”,蜂拥而上,赤膊而上,使当代中国变成了一个匿名者的狂欢的天堂。这就不惮是郭敬明本人的可怜了。
“郭敬明教”的基本特征与历史上的各类巫蛊式宗教几无二致。迷狂、排它、拒绝理性、蔑视俗世法则。郭的每一次言说,姿势甚至梦呓都直接演化为绝对指令,让那些“基本教义派”们闻风而动,竟相阐述。“给我一个沙发坐坐”,是他们向教主献媚和邀宠的初级语式。郭敬明的一口痰吐在地上,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神迹而非痰迹。
我看到那么多的人有秩序地“献出灵魂”,用以换取一个暂时的极乐体验和对彼岸的群体迷醉。他们被一个“最高的意志”驱使着、鞭打着、表情统一,步履僵硬,他们喃喃自语,仿佛在祈祷……
我认为文字能够呈现大部分真相。当郭以教皇庇护二世的的口吻凛然说“别骂我的读者时,我几乎要为自己不久前对他“只爱自己”的指责致歉,因为“只爱自己”的说法太片面了。当吉姆·琼斯制造末日幻象时,他岂不是一个真诚的蹈火者?他岂不是也爱着他的“选民”?郭敬明的永生,无疑要依仗一种浩荡的场能,场能是比金钱更好的东西,需要小心翼翼地培护养育。这种见识不是凡夫俗子所能领会的。我是该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些年来,郭敬明一直有一个雄心勃勃的商业开发战略,他要把自己的面容用各种材料制成玩偶向广大读者发售。据说还有一个以高新科技手段开发的“电子小四”计划,购买这种玩具的读者可以饲养它,照料它,给它换尿布,哄它睡觉……偶像与宠物合而为一,使这个精神短缺的时代里每个人都能寻找到一个坚硬的龟壳,既供避难又供前行。一个作家说,对乌龟来说,龟壳既是自己同时又是自己的家。
而郭敬明的一个粉丝说:才不是呢。郭把自己的形象开发成玩偶是为了“使无力者有力,使悲伤者前行”,说得真的很好,后来我发现这是著名的《南方周末》的报头语,便忍不住笑了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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