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伯达一生“辉煌”的转折点自然是在1939年,那一年他被调到“毛泽东办公室”工作,成为毛泽东的政治秘书。从此,他就跟在毛泽东身边,协助毛从事政治理论研究,为毛起草和修改一些理论性的文章或党内政策性的文件。
肚子里很有些墨水儿的陈伯达善于揣摩领会毛泽东的内心,写出的文章有条有理,针对性强,因而毛泽东对他很是满意并不吝提拔:在1945年的中共“七大”上,他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在1949年3月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他被“依次递补”为中央委员;在1956年9月的中共八届一中全会上,他又进入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行列;尤其是在1966年8月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他连升两级:先是被“补选”为政治局委员,继而又被 “选”为政治局常委,并且在严格的名字排列顺序中名列第五,成为中共“第五号人物”;1967年1月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名列第四的陶铸被“打倒”,他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仅次于毛泽东、林彪、周恩来的“第四号人物”。这样,在不到三十年时间内,陈伯达就以毫无战功和“革命业绩”的书生身份,从一个小秘书“成长” 为中共党内举足轻重、手握大权的“大首长”。
陈伯达的神速“进步”主要靠的就是对毛泽东的“紧跟”。据他的秘书回忆,他平时最关心的就是“摸主席的动态”:毛泽东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等等。他在毛泽东面前总是一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模样,千方百计迎合毛泽东。“看风向,摸气候,是他的本领。”他在与同乡的一次闲谈中曾口吐真言道:“最要紧的是跟人,跟准一个人。”他对毛泽东真是“认”得很“准”,所以“跟”得很“准”。
然而,一贯无条件“紧跟”毛泽东的陈伯达1949年后却曾两次对毛泽东“使气”,从而对他最终的政治命运产生了影响。
第一次“使气”发生在1949年12月至1950年2月毛泽东首次访问苏联期间,当时陈伯达作为毛的随行人员出访。在一次斯大林与毛泽东的会谈中,斯大林偶然谈起陈伯达在延安时写的《人民公敌蒋介石》一文,说文中写到的宋美龄与美国总统罗斯福之子小罗斯福的故事“很有趣”。聊得兴起,斯大林居然拿起酒杯向陈伯达道:“为中国的历史学家、哲学家陈伯达同志干杯!”陈伯达也赶紧举起酒杯说:“为全世界最杰出的历史学家、哲学家斯大林同志干杯!”一时间,政治秘书陈伯达成了谈论的中心,却把毛泽东撂在了一边。陈伯达忘乎所以,兴高采烈,却没注意到毛泽东的恼怒。会谈结束后,仍处于兴奋之中的陈伯达立马接到毛泽东的通知:“下一次会谈你不要参加了!”也许这当头一盆冷水激起了陈伯达骨子里残存的一点儿“书生气”,他以“儿子陈晓达在苏联学习,多年不见,想在大使馆一起住几天”为借口,也不告诉毛泽东,就搬到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去了。几天后,毛泽东找陈伯达起草文件时才得知此事,大为恼火,让人通知使馆说:陈伯达必须立即搬回来!陈伯达回来后遭到毛泽东疾言厉色的斥责,知道“后果很严重”,赶紧向毛赔不是,并作了“深刻的检查”。此后毛泽东仍把他留在身边工作,但显然已在心中给他记了一笔。
另一次更严重的“使气”是由起草中共“九大”政治报告稿件引起的,但其发生还有个过程。
“文革”开始后,陈伯达在毛泽东与刘少奇之间的斗争中继续“认准”毛泽东,“紧跟”毛泽东,为毛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因而得到毛的大力提拔。但也许是“跟”得过了头,也许是由于“春风得意”而不够“谨慎”,对毛的意思“揣摩”得不太准确,或者是毛泽东本人的“思想”也经常前后不一、变化多端,陈伯达“紧跟”的言行有几次就遭到毛泽东的否定乃至“严厉批评”。比如,1967年2月,陈伯达因为毛泽东曾把1966年北京大学聂元梓写的全国第一张“大字报”称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北京人民公社宣言”,因而大力提倡“公社”,并支持成立“上海人民公社”,谁知毛泽东又认为“这些名字改来改去都是形式上的改变,不解决内部问题”,把它给否决了,令陈伯达这位中共“理论家”惶惑不已。1967年7月20日,武汉发生了“造反派”冲击东湖宾馆抓走“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的事件,当时正在武汉的毛泽东被迫迁往南京,他一时非常震怒,认为是武汉军区的某些负责人在背后指使的,矛头是对着他的,于是,以陈伯达为组长的“中央文革”就根据《五。一六通知》中毛泽东亲笔加的“混进……军队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的话,在8月1日出版的《红旗》杂志发表社论,提出了“揪军内一小撮”的号召,岂知毛泽东冷静下来后知道军队不能乱,又改变了想法,把《红旗》杂志的社论批为“大毒草”,说要“还我长城”!毛泽东发了“无产阶级的震怒”,“中央文革小组”中的江青、康生等人都一个个赶紧将自己撇清,把个“大秀才”陈伯达闪在当间,一时政治地位颇为不稳,后来还是把“文革小组”中具体办事的王力、关锋等人抛出去做了“替罪羊”,他才勉强过关。
最严重的还是“打倒陶铸”事件引起的风波。1966年陶铸被调到中共中央工作,成为“第四号人物”,并担任“文革小组”顾问,他对“文革小组”副组长江青仗势欺人的跋扈作派极不适应,与之多有冲突,引起江青的嫉恨,1967年1月,江青就与陈伯达密谋要“打倒”陶铸。陈伯达显然以为江青从毛泽东那儿得到了什么指示,或者认为凭江青的身份,“打倒”陶铸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加上“打倒”陶铸对他自己地位的提高也有好处,于是积极参加,与江青一唱一和,向陶铸发起猛烈进攻,使“打倒”陶铸之火迅速燃遍全国,而毛泽东1月8日在中央高层会议上也说“陶铸这个人不老实”,这更让陈伯达以为自己又投中了毛泽东所好,立了“头功”。没曾想,一个月后的2月10日,了解了全部幕后情况的毛泽东在常委扩大会上大发雷霆,怒骂了江青和陈伯达。他骂陈伯达的话有几句很重,道是:“你这个陈伯达,你是一个常委打倒另一个常委。过去你专门在我和少奇之间进行投机。我和你相处这么多年,不牵涉到你个人,你从来不找我!”其实“一个常委打倒另一个常委”并不是主要的,关键在于陈伯达竟敢不经毛泽东的明确指示就干了“打倒另一个常委”的大事,着实可恶,因而把他过去在毛泽东和刘少奇之间“进行投机”的老帐都翻了出来。毛泽东还命令“中央文革”开会批评陈伯达和江青,但其实没人敢“批评”江青这位“第一夫人”,挨“批”的也只有倒霉的陈伯达了。陈伯达受此打击极为恐慌,曾一度闹着要“自杀”。
上述种种,既表现出毛泽东在“使用”陈伯达的同时对他的厌恶之感渐深,又使陈伯达“伴君如伴虎”和“朝不保夕”之忧日重,也许,他内心深处的委屈不平之感也更加强烈了。如此发展下去,就引发了起草中共“九大”政治报告稿的风波。
1968年底,毛泽东指定陈伯达、张春桥和姚文元三人起草“九大”政治报告。然而,或许是张、姚二人和他们背后的江青不想让陈伯达主持这样“重要的工作”,或许是像陈伯达自己后来说的他“不愿同张、姚等人合作”,结果陈伯达与张、姚各弄了一个写作班子,“各搞各的”。在中央会议讨论张、姚起草的报告稿时,陈伯达还提意见说应该写一点儿“发展生产,提高劳动生产率”,并说他们的稿子只强调“搞运动”,“运动就是一切”,张、姚等人则反驳陈伯达的说法是“唯生产力论”。最终,毛泽东选用了张、姚的稿子,而把陈伯达送呈的稿子拆都不拆地原封退回了,显然,毛泽东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文化大革命”这样的“运动”应该“七、八年就来一次”,对陈伯达“发展生产”的建议很不满,因而对陈的稿子不屑一顾,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陈伯达当时如五雷轰顶:毛泽东公开表示了对他的不信任,他一个月的心血白费了!他“当场就哭了,哭得很厉害,很厉害”,他“一辈子都没有那样哭过”,他“很伤心,很伤心”!“九大”后,陈伯达就似乎放弃了“跟准一个人”的座右铭,与林彪日益频繁接触,与之结成了一派。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上,他明知毛泽东反对设国家主席,却仍积极配合林彪团伙的人大力倡言要“设国家主席”,因而犯了毛泽东的大忌,遭到毛的痛击,成为“批陈整风运动”的对象,从权力的高峰跌落下来,一厥不振,“9.13”事件后更被当成“林彪反党集团”的主要成员,饱受牢狱之灾。
总的来看,陈伯达其人很善于钻营。但也许是“修炼”得还不到家,不具备周“圣人”那种无条件的“柔顺”;也许是官瘾太大,以致一时“利令智昏”;也许是骨子里还有一点儿“书生气”的残余;……总之,陈伯达没能经受最后的“考验”,受了挫折就“使气”,可见他不是一个 “合格”的、“成熟”的“政治家”。
实际上,观察陈伯达大起大落的历史,他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小妾”,靠着向主人“献媚”和“服侍周到”而得到某些“宠幸”,但难免有时候对主人的意旨揣摩不够,不被主人满意,或者有点儿“年老色衰”,因而被主人冷落,他却不知高低,向主人使小性儿,甚而至于弄出点儿“红杏出墙”的“不忠”之事,其最终的下场也就只能是被主人彻底打入“冷宫”了。
----主要参考资料:叶永烈著《陈伯达其人》,时代文艺出版社1990年3月出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