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不死

tongxi

很多年以前，我到山区的一个小镇实习。火车呼啸着在寂静的山林薄雾里穿行了几个小时，才到目的地。我顺着高低不平的山路找到了系统招待所，住了进去。那个小镇像一口天井，被周围的山围的密不透风，在平原长大的我无端的觉得那里缺氧，郁闷得很。聊以自慰的是，山顶上盈盈的白雪，圣洁，美丽，整整一个冬天都端坐在那里。

招待所的背后是实习单位的居民区，楼与楼之间的空地被住户开垦出了很多小块的菜地，阡陌交错，整整齐齐。居民区里有独立的医院学校，舞厅影院还有私人开的商店和饭馆……庄严的大门，高高的围墙，每次走进去我都觉得我正在进入一个独立的王国。居民区傍山的一侧有条河，河面上有一座很宽的桥。桥的那头是青葱翠绿的山坡，由上而下弯弯曲曲的延伸出来一条窄窄的土路，长长的路顺着河水的方向渐渐的就远了……土路的两旁有各种各样的野花，或黄或白一丛一丛的。河水静静的流淌，高高的芦苇印在水面上，温柔的像草。黄昏的时候，我经常去那里想家。做在桥头的水泥栏杆上唱歌，直到暮色四和才会踩着月光回招待所。

在桥头散步的还有两个穿长衣服的人，头上带着帽子和口罩，墨镜手套一应俱全。远远的看过去，他们好像不是山里人，干净整齐挺拔，举止协调优雅。擦肩而过的时候，偷偷的望他们一眼，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冷漠。他们好像与这个世界没有关系。
跟招待所的服务员坐在台阶上磕瓜子聊天，这两个人刚好走了过来。服务员悄悄的告诉我：“这一对夫妻是北京来的知青。没有回城的门路就留了下来。”
看着服务员问她：“后来呢？”

服务员想了想：“这个女的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呵呵的笑了起来：“你这辈子在山里见过几个人？” 服务员：“比你漂亮行了吧？你可是省城来得大小姐!”

初春的黄昏，有青草的芳香还有暖暖的风。嘻笑怒骂中我知道了这对夫妻的前半生。四年前，美丽的太太爱上了别的男人，要跟无依无靠的丈夫离婚。丈夫忍受着妻子日日夜夜的打闹不肯答应离婚。然后就到了那一天，心不在焉的丈夫做饭时不小心打翻了液化气瓶，漏出的残液流到了厨房的地面上，丈夫用墩布擦了擦就开始做饭，在他打着火的那一霎空气中的可燃气就爆炸了。丈夫找到了儿子把他从门里推了出去，他找到妻子拉着她再往外逃的时候的时候门已经打不开了。丈夫打碎了窗户的玻璃抱着妻子跳了出去。
服务员目睹了那个可怕的场景：“两个着火的人尖叫着从对面三楼的窗户里跳了出来，楼下遍地住户扔下来的垃圾，他们就躺在上面拼命的打滚！”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化纤的衣服，烧着后全部粘在了皮肤上，送到医院后被医生连皮一起剪了下来。

出院后，他们在家里呆了半年没出门，家里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响声，晚上也不曾开过灯，就像死去一样无声无息。半年后，他们把孩子从老家接了回来送到了居民区的小学。开始像从前一样开始上班，下班，卖菜，做饭，散步………

他们从那时起到现在他们都是这副打扮，包括夏天都是长长的衣服和裤子，带着帽子墨镜口罩和手套。

秋天，我的实习结束了，我带着我的实习报告离开了那里。十年了，再也没有回去过。陪女儿看电影《哈里波特》，慑魂怪出现在屏幕的时候，想起了那对夫妻。丑陋，恐惧，没有表情冷漠的脸让你觉得世界骤然变得寒冷，在一瞬间带走你心中的快乐和甜蜜的记忆。

大约一个月前又知道了他们的消息，那个男人去世了。临死的时候太太不再身边，他就一直睁着眼，眼睛大大的睁着，一天一夜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着眼。等出差回来的太太走到他身边时，他看了太太一眼就去世了。他忍受巨大痛苦拼命支撑的衰竭生命能够给他的就是让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是睁着眼睛死的，他一定很不愿意离开她所以不肯瞑目。
妻子号啕大哭歇斯底里，没有让任何人碰他，她自己为他洗的澡，为他穿的衣服。她流着眼泪抱回的骨灰盒，没有让任何人碰他一下。
爱是什么？《圣经》的解释最淋漓尽致了。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