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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我生日,我该满二十岁了。我爹死了,娘死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我自己又聋又哑,眼睛还是瞎的,村长说,象你这样的活在世上,不仅没用,还给社会增加负担,还不如去死。
因为没用,你就让我去死,村长,你还真是恶毒!
“砰”——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在这个时候砸到了我的头上,紧接着眼前一黑。其实不准确,不能说是眼前一黑,因为从生下来,我的眼前就一直是黑的,从来没有亮过。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一大群人,穿着圣洁的白衣,手中捧着微弱的烛光,在黑暗城市的道路中,低头前行。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眼中微笑着流出了泪水。人群在我的身边汇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将我捧起,温柔地亲吻我,疼惜我,那一瞬间,我就是他们心中的天使。
“砰”!又是一黑。依然糊涂。
一阵猛烈的狂风送我来到了群山之中,短暂的平静之后,天空中乌云翻滚,大地腾起混浊的气息,这一刻,我看见了,听见了,我知道就快要发生什么,我真的知道!用尽全身的力气,我放声长啸。我看到动物在我的啸声中保护着幼类向安全的地方跑去,植物祈求着生灵逃出劫难。而人类,只有人类,无知无觉,浑浑噩噩。我再度长啸,鲜红的血液伴着最后一丝力气喷向脚下的土地,在我倒下的刹那,我终于看清,不是他们听不见,而是他们的耳朵已经被撒旦戴上了厚厚的膜。
大地终于平静下来,当一丝曙光掠过,我看到惊人的一幕:无数的人类,负满尘土,衣不蔽体,残缺着肢体在废墟中拉扯前行,他们的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他们凄惨的尖叫已经深深刻入每一个人的轮回,在他们的身后,一个汇满鲜血与泪水的湖泊正在形成,湖水越集越多,多到足以淹没整个中国。
我在痛哭中醒来,我突然深深地想念起我的爹和娘,他们给了我生命,而他们的生命又去了哪里?
我需要回到二十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天。
仿佛是一场战争,可是我的爹们和娘们手中却没有任何武器。这里之所以加上“们”字,是因为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谁会成为我的爹和娘。只有我才清楚:因为有了他们,我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诞生之前,上帝给了我健全的身体,因为我的爹娘不是普通的爹娘,于是上帝又给了我一份更多于常人的怜悯之心。我本应用她来体量我身边的一人一物一微尘,却不曾想我竟因此看到了我出生前的景象:我那可怜的爹们和娘们,承受着撒旦惨绝人寰的蹂躏,饥饿的腹中仅靠着高贵的希望给他们热量,初夏的夜晚,他们相拥着静静坐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仰望着星空,在虚弱的呼吸中,他们仿佛看到,繁星正在滑动着组成了两个汉字——“民主”!从此,这星光将会照亮每一个夜晚,前行的中国将不再迷茫。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不可能的奢望。
平静的黑夜是可怕的,而充斥着枪林弹雨的黑夜将给我生生世世的绝望。
我把我的眼睛、耳朵还有嘴巴还给了上帝,因为在无边的黑暗中,这些都用不上。给需要他们的人吧。
我的爹娘们就这样死了,他们死得太早。他们也曾想象过有一天将会有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还会有儿子的儿子和女儿的女儿,她们天姿聪颖,她们胸怀宽广,她们将会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带上“民主”的烙印,她们将快乐地生活。
可爹娘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象我这样又聋又哑又瞎的没用的废物,而且还只有一个。想到这,我也开始觉得村长的话是对的:活着还不如去死!
“砰”!这一声更大于前两声,我知道是村长又在踢我了。他想踢死我,而我还活着,他气得不得了。他铁青着脸,抓起我,扔到了村旁的垃圾堆里。而我,也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垃圾堆里躺了三天。
终于,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村里的疯人张就在这个时候从我身旁走过,他嘴里咕哝着:这个自……自行车被……被坦克碾过……
哦,我就是一辆被压扁了的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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